看了看已走远的众人,仍立在丹墀下的德珍,正凝眉思索着回屋后,该如何对玉玲说这事,福英已握了她的手道:“德珍妹妹,你可是在想玉玲的事?”见德珍点头,福英方又道:“虽答应了玉玲帮她,可不是一直没找到机会。我想一会儿回去,就如实告诉她好了。”

这句话正中德珍下怀,她也认为事已至此,与其隐瞒不如相告,毕竟玉玲还未痊愈,并不急于一时上差。

她二人如此一相商好,就一边相携往屋子走,一边各思等会的说辞。

然而还没有走上几步,却见玉玲急切地跑来,连大气也不及喘一口,便忙问道:“如何了?可和嬷嬷说过了?她同意让我上差了吗?”一连追问不迭,却久等不到回答,玉玲脸色霎变,一脸阴晴不定。

福英心性温和,不忍见玉玲失落,遂温声相劝道:“玉玲妹妹,我和德珍妹妹也才上差不到一月,有些话真不便找了万嬷嬷说。不过后面一有机会,一定会帮妹妹的。再则来日方才,妹妹又是嬷嬷挑的人,这上差也只是迟早的事。”

这番话似起了作用,玉玲已转缓了脸色,面露感激地笑容道:“谢谢姐姐们,是玉玲心急了。”说到这,又一脸担心的说:“倒是姐姐们,可千万别为了玉玲的事惹了嬷嬷不快,就像福英姐姐说的来日方常!”还是个爱笑的姑娘,说着话就扬了笑脸。

不过玉玲的话虽是如此,可目中的失望仍落入德珍的眼里。

德珍眸光一转,扫过玉玲肤色不均的手背,心中已有劝辞。

执起玉玲的手,德珍声音惋惜,道:“妹妹玉手纤纤,怎这般不知怜惜?手伤还未好完全,为何急着当差?”见玉玲低着头沉默不语,德珍继续说:“后院的胭脂花开了,将花摘下捣取其仁,蒸熟后就是‘珍珠粉’,不但可以做妆粉,还可以均匀肤色。”

玉玲有些不敢相信,抬头看着德珍,目光却犹带希冀:“真的可以均匀肤色?”问得小心翼翼。

德珍嘴角扬起一抹明媚的微笑,道:“若是不信,你可现在摘了胭脂花一试。”

玉玲喜不自禁,反握住德珍的手,连连道谢而去。

如此玉玲一事可暂时放下,德珍含笑的看着直奔后院的玉玲,却听一旁沉默多时的福英,道:“德珍妹妹,果真冰雪聪明。”话语意味不明,声音喜怒不辨。

德珍听得诧异,转头一看,福英笑容温和。她亦笑道:“福英姐姐兰心蕙质,妹妹何尝不羡?”

福英不语,二人只相对而笑,似是知己。

*

劝说玉玲耽搁了些时间,二人便不再多言,匆忙地换上了寸底鞋,就向承乾殿赶去。

承乾殿门口的丹墀上,张志高正指挥着环抱帘子的小太监,在席地上分类别放。

这些正由小太监们分放的帘子,都是宫中规格最高的,以斑竹、湘妃竹编织,并饰有各种图案的帘子。德珍她们留下的五名二等宫女,就要按着门帘、窗帘、图案来分别垂挂。

虽然承乾殿只有五间殿宇,她们相当于每人挂帘一间,但对于一向娇养的德珍而言,这样爬上爬下却是极不易。好在有福英与她一起,合两人之力,也顺利地将西次间和西暖阁的布帘子全换做了竹帘。

一番忙完,德珍满头大汗,一手扶着胸口,一手扶着出西暖阁的落地罩,歇气轻喘。

福英松下窗前的一扇湘妃竹帘,一转身,见德珍力竭似地靠着落地罩,不由一笑:“就快了,只差两扇门帘了!妹妹你先休息一下,我去将帘子抱进来。”福英立在窗下,阳光穿过密密麻麻的翠色竹篾,有影影绰绰的光笼在福英曼妙的身姿上,越发显得她身段柔软,温柔婉约。

德珍从左衣襟下拿着一块白绢手帕,轻拭着额头的细汗对福英谢道:“有劳姐姐!”

福英但笑不语,与德珍错身而过,去殿外取门帘。

福英走出暖阁后,德珍一人侍立在隔出次间与暖阁的落地罩处,不由地打量起这间作为书房的暖阁。

双交四菱花扇支锦窗下,有一张黑漆嵌螺钿花蝶纹大案,案上磊着佛经及名人法帖,并一套精巧雅致的文房四宝。案头又放着一座羊脂玉雕芦雁衔枝摆件,再一只青白玉雕松树纹花囊,插着满满的一囊水晶球儿的玉簪花。

若是坐在书案后,架起雕花支锦窗,对着窗外一株梨树读书习字,该是怎样的清雅有趣?

不再看这间书房,因单是书案一隅,已让人羡慕不已。

而在这羡慕之余,又不禁黯然神伤。

曾几何时,对着绣楼外的一株红梅,读书习字,弹琴吟唱,描红刺绣,便是她每日的生活。

可仅仅不到一年的光景,这一切的一切之于她,仿佛已是很遥远的事了…

思绪渐渐怅惘时,德珍没有察觉到周围出乎寻常的安静,只听见身后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是福英过来了吧。

德珍敛了敛心绪,脸上绽出清越的笑容,正要回头唤福英,却听一声尖细的嗓音喝道:“大胆奴才!还不跪下!”含笑回头的动作来不及收,入目就是一片宝蓝色银绣九云龙的图案在眼前晃动。

只一眼而已,却惊得德珍双腿一软,“咚”地一声跪在地上。

跪地的一刹,一双青云龙靴闯入眼里,她脑海里顿时全然空白,什么也不知道的一刻,身体竟像有意识地一样,匍匐叩首:“奴婢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只是声音带着不受控制的轻颤。

“恩。”一道她紧张地辨不出音色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接着就是一片飒沓的脚步声从身旁走过。

————

凉棚:紫禁城的凉棚,用圆木作为支架,搭好后上边铺上苇席,用绳子捆扎好。它还可以卷起来,白天放下档太阳,早晚呢就收起来通风。(ps:一般是农历四月搭,顺便加一句,文里的月份都是农历。)

第二十章 惊鸿一瞥

待一阵脚步声过后,德珍几近心跳停止,终于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对她道:“起来,跟着!”张志高刻意压得极低的嗓子,仿若厉枭夜啼一样的刺耳难听,却让德珍听得暗松了口气。

依言而行,她蹑手蹑脚地爬起身,紧紧跟在张志高身后,朝暖阁挪着步子走进。

背向黄花梨木雕玉兰纹落地罩而站,目不斜视地盯着蓝缎鞋面尖头,余光能见鼻端渗着的细密汗珠。

这样拘谨地站着,就似一个被吓坏了的小宫女,岂知德珍心下却是思潮涌动:皇上不是正驻跸南苑,怎会突然回宫?还毫无预兆的驾临承乾宫?

来不及细思这些,她已开始为自己提心吊胆,因为有道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这道目光在她身上停留许久,似在打量,又带侵略,无端端地让她一阵惶悸不安,而腮颊却又跟着泛起一片潮红。

愈发地承受不住这道目光,德珍只好安慰地告诉自己,面前的人是八岁登基,十二岁大婚并亲政,十六岁除奸臣鳌拜,二十岁下令撤三藩的英主明君,当今天子爱新觉罗·玄烨。

他,是不会将目光投在她一个小小的宫女身上。

可显然事与愿违,玄烨确实将目光投在她身上,只是在目中刹那划过的惊艳,已随着德珍的瑟缩彻底消无。

不过,这并不会让他对眼前的小宫女失了兴趣,此刻,玄烨就坐在书案对墙的木炕上端量着德珍。

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宫女,面孔略圆,却是白里泛出红来,宛如珠玉一般润泽,显得清丽。梳着一条乌油油的长辫子,露出额头,以及一对不画而黛的秀眉,因低着头,眉下的五官却有些看不清了。但是初时的惊鸿一瞥,一个眉目精致的女子,穿着一身水青色旗袍,袅袅婷婷地立在那,对着自己回眸一笑;笑容明艳的样子,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不由地,玄烨想再次一睹初时所见,于是道:“新来的?朕以前好像没在承乾宫见过你。”

好听的男音幽幽沉沉地传来,打破了德珍自我麻痹的心态。

此时此刻,她多希望暖阁中除了她,还有其他承乾宫宫女在,那也许问得就不是她了。

不再想这些无用的,德珍全神贯注起来,她左脚上前半步,双手扶膝盈盈一拜,而后起身答道:“回皇上,奴婢是去年入宫,今年三月初分到承乾宫。”宫规有制,主子问话时不可低头,德珍只有抬起头回话,并尽量低敛下双眸。

然而纤密的眼睫低低垂着,却仍挡不住前方灼灼的目光,德珍胸口狠狠漏跳一拍,紧攥的双手汗湿掌心。

较之德珍的紧张不已,玄烨却更闲适地坐着,饶有兴致地问道:“果真是刚入宫的,朕一猜就准!”自语了一句,他又问:“叫什么?可曾念过书?”

德珍恭声回道:“奴婢乌雅·德珍…”刚回了她的名字,就猛然忆起万嬷嬷挑选宫女那天,也曾这样问过她;再一想那道让自己浑身不自在的目光,德珍硬生生地咽回了原本的话,另道:“女子无才便是德,所以奴婢只略识几个字而已。”答话时,声音细小如蚊?{,也不再抑制双肩的轻颤。

玄烨淡淡的“哦”了一声,不再说话,目光却仍放在德珍的身上。

一时间,暖阁里寂然无声,针落可闻。

而此时,德珍心里的紧张,已被羞恼所取代——如此肆无忌惮的目光,就如当年做客叔祖父家,叔祖父之孙对她婢女的目光!

甫想到这,德珍霎时冷汗涔涔,脸上煞白一片。

皇上乃九五至尊,怎可拿与凡夫俗子的堂兄相比?再则身为宫女子,在出宫前就是皇家的人,别说任皇上打量一下,就是…以身相许,也是理所应当…到那时,成为后*宫三千中的一人,出宫回家就成了永远的奢望,连那闺中的祈盼也将化为乌有…

在转瞬之间,德珍脑海里转过无数个念头,却每转愈下,面上也露出了惶惶惊慌之色。

心中惶然下,她又深深明白御前失仪之罪,便紧攥着手,在心里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这只是一种可能,没有发生的可能!冷静,她要冷静,决不可御前失仪!

就在德珍强制自己冷静下来的同时,玄烨目中的兴味渐渐转淡,从德珍身上移开闲闲地看了看暖阁,复又意兴阑珊的收回目光,再次看向德珍正要说什么,暖阁门口已忽响起一声清吟的女音:“张公公,茶沏好了。”在安静的室内,如斯悦耳的声音,更宛若珠落玉盘,好听至极。

在场的人几乎都忍不住循声看去,想知拥有如此美妙声音的女子,又会是何般的花容月貌?

一下子,四双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来人身上。

唯一一个没有随众看去的德珍,却毫无意外的瞥见了立在她侧首的张志高,圆胖的身体与自己一样微微颤抖了下,随即就听张志高恭声笑问道:“皇上,这是今年三月才送来的清茶,奴才这给您端来?”

玄烨几不可见的点头,张志高忙转身走去。

德珍只听见张志高压得格外低得声音说:“你,进来!”她低敛的眸光,就见张志高藏蓝色的袍子与一身袅娜的水青色袍子在眼前晃过,而那双她亲手绣上玉兰的蓝缎马蹄鞋,也分毫不差地落入了她的眼睛里。

呼!

德珍不由地在心底倒抽口凉气,继而颤抖的垂下双眸,心中默默道:果真是玉玲!

——

南苑:京城郊外,可以打猎什么滴,也是皇家的御园。

ps:望支持,明天更新的早。

第二十一章 胭脂花香

宫中饮膳用水皆取自玉泉山之不落地泉水,是每日清晨由插着黄旗骡车满载覆盖龙缎的水桶送入。其水澄洁似玉,清洌甘醇,取此泉水煮茶,茶气如浮云蔽雪,茶香又清香高长。

揭开青山花水瓷纹茶盖,缕缕清茶芬香顷刻弥漫,闻者不觉精神一爽。

然而即使茶香如此诱人,立在玄烨身边的乾清宫总管太监刘进忠,仍习惯性地从怀中取出方寸大小的针囊,反复验过张志高端着的果盘与玉玲手捧的茶水,方准允他二人将茶果乘上红木漆金小炕几。

一番动作有条不紊且又悄然无声,暖阁里依然维持着先前的安静。

玄烨端了茶盏,以茶盖缓缓拨着面盏翻浮的茶叶,低头品闻了闻淡雅清醇的茶香,却不待呷一口茶水,他“磕”一声合上茶盖,语气略有疑惑地说着:“不对,清茶茶气虽一向清香宜人…”说到这里,他骤然抬头,看向正欲退下的玉玲,眸中乍现一丝寒芒:“可朕怎还闻到另一股清香之气!?”

一声问下,周围的空气陡然一凛,刹那间众人脸色猝变。

刘进忠面露惊惶,震诧道:“怎么会…奴才方才是验…”惊惶的片刻,刘进忠很快镇定下来,声色俱厉地瞪向玉玲,喝道:“大胆奴才,竟敢无视宫规律法,涂抹香粉魅上!”

刘进忠虽长了一张老好人的脸,看着也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但一板起脸却让人心惧胆颤。

玉玲被刘进忠这声厉喝,吓得一下子扑倒在地,泪如雨下地摇头哭泣道:“不是的…奴婢没有…奴婢真的没有抹…”话说得磕磕巴巴,显然已骇然之极。

刘进忠却视若未见,转身对玄烨打了个千儿,道:“皇上,方才验时银针未变色,可见这茶水并没有问题。而皇上会闻到另一种香气,依奴才看,应该是这宫女私自涂抹香粉,或佩戴香囊所至。”

除非特殊节日,宫女一概不许描眉画鬓,佩戴装饰之物,玉玲明知却还如此而为…德珍微微抬眸,目光复杂地看着跪地哭泣的玉玲。

玉玲一张满布泪痕的小脸,此刻却忽然一亮,急急忙忙地辩驳,道:“公公明鉴,奴婢真得没有涂抹香粉!这香气,是奴婢方才蒸煮胭脂花沾染上的,绝不是奴婢胆敢有违宫例。”她梨花带雨的哭诉着,单薄的双肩剧烈颤抖,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儿。

玄烨好似对玉玲的话颇感兴趣,他坐直身子,咦声道:“胭脂花?你为何要蒸煮它?若朕没记错,胭脂花应该是用来做妆粉的。”后面这句话,虽没有明说,却也暗指玉玲即使今日没有涂抹香粉,却有私下制作妆粉使用之嫌。

玉玲一贯粗心大意,也不知她是否听出其意,就只对着玄烨的问话,事无巨细的一一答道:“胭脂花历来是做妆粉一用,可若捣取其仁,再用以蒸煮成粉涂在肌肤上,却可以均匀肤色。”口齿逐渐清晰,声音柔美,说时娓娓动听:“二十天前,奴婢在茶水房受了烫伤,幸是主子仁慈,命了外药房的一位太医为奴婢看诊,才免于留下疤痕。但灼伤处的肌肤,却灰白不匀,因而奴婢才蒸煮胭脂花,也原此染上花香。”

玄烨讶然:“不想这胭脂花花仁还有如此妙用!”

玉玲却生怕玄烨不信,捞起袖口,亮出一截儿雪白皓腕,泪眼婆娑,道:“请皇上明察,奴婢确实句句属实。这手背上小块小块的灰白,就是灼伤后留下的。”话一说完,她就仰起面看着玄烨,面上犹挂斑斑泪迹,明眸微微一眨,便有晶莹的泪珠落下,好不惹人怜爱。

玄烨站起身,走到玉玲面前,执起她的手。

玉玲呆住,连哭也忘了,只愣愣地任玄烨扶她起来。

见状,刘进忠一个眼色使来,室内另外三人立马低头。

玄烨轻轻摩挲着玉玲的手背,目光专注的看着那些灰白,半晌口中才呢呢低语道:“手如柔荑,肤当如凝脂。”

玉玲茫然,眨着一双盈盈水眸,透着天真与迷惘。

“皇上,玉肌膏有淡化疤痕之效,这位姑娘兴许用的上。”刘进忠一旁躬身建议道。

玄烨眉峰微动,掠过一丝不悦,声音却温柔道:“玉肌膏祛疤功效不错,朕就赐你一盒玉肌膏,让你早日恢复原本的凝脂玉肤。”

玉玲闻言顿显不安,连忙屈膝福身,道:“奴婢卑微之身,玉肌膏却是御用之物,奴婢岂敢受用?不…皇上,奴婢用胭脂花…就是了…”声音又急又怯,似将泫然欲泣。

玄烨牢牢握住玉玲的双手,止了她的下跪,摇头失笑道:“好了,朕不勉强你用,你别如此着急。”笑声朗朗,神色悦然。

玉玲一下又呆了,仿若不明玄烨为何会朗声大笑,也似若不解自己哪里惹了他的笑。

玄烨却笑意更浓,目中趣味十足。

玉玲腼腆,瞬间脸红得似沁血一般,慌乱道:“皇上,奴婢…”声音不觉娇嗔,又不知该说何言。

这样的娇羞别有一番风姿动人,玄烨笑意深了几许,却不再朗声而笑,道:“你不愿用玉肌膏,朕说了不勉强你,那就赐你胭脂花好了。”说着,“唔”了一声问:“你叫什么?朕知道了,才好让人将胭脂花送你。”说这话时,玄烨已放开玉玲的手,负手而立。

玉玲似受宠若惊,怔怔地看了一会玄烨,才在他含笑的目光中,忙不迭跪地叩行大礼,道:“奴婢玉玲,谢皇上赏赐。”

余音未尽,外面却蓦然响起一道唱喝声:“佟妃娘娘到——”

声落片刻,伴着一片略微急促的脚步声响,佟妃已携着万嬷嬷的手翩然而至。

一进暖阁,佟妃立时拨开万嬷嬷的手,福身一礼:“皇上恕罪!”一声告罪后,方又娓娓道:“臣妾今日去慈宁宫请了安,就去了兰妃姐姐的宫里商议事宜。因再过七日就是孝仁皇后的三朝忌日,接着又是端阳节,所以一时商议的过久,才让皇上…”

话犹未完,玄烨已上前搀住佟妃,眉目间有温情涌动,声音怅惘道:“皇后她仙逝已经三年了,难为你和兰妃还时时记挂。”顿了顿:“这几年,也确实累了你们两。”

“臣妾不觉辛苦!倒是自皇后姐姐仙逝以来,真正受累的人却是皇上您。”佟妃感同身受的说了一句,抬起头,却见跪在地上的玉玲,她低低地“呀”了一声,诧异道:“这…是怎么回事?”

佟妃一贯温和的声音,却听得一直无声立在屋角的德珍心中一紧,却不待她得知玉玲的回答,张志高突然扯了扯她的衣角悄声道:“这里没我们的事了,退下。”说时人已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德珍一个激灵明白过来个中利害,最后看了一眼依然跪在地上的玉玲,她也跟着张志高默然退下。

———

ps:写完这一章,俺真觉得四四最可爱。

第二十二章 孰是孰非

默默从承乾殿退出,目之所及,几乎都是屏声敛息侍立在丹墀上的承乾宫人,而皇帝的卤薄却远远停留在承乾宫宫门外,难怪方才未听见接驾的动静。

在德珍对眼前情形一望而知的时候,张志高早拉了低头侍立着的青霞,快步走到丹墀边角,压低嗓子厉声问道:“怎么回事?为什么是玉玲送茶果!?珠儿她人呢?”

青霞完全不见平时的从容淡定,结结巴巴道:“奴婢也不知道!珠儿领了您的话去了茶水房后,就不见回来…后来也不知怎么回事,就成了玉玲端着茶果过来了…”说着,她惊惶地瞪大眼睛,捂着嘴“啊”了一声,紧张问道:“公公,是不是玉玲她在…御前…”想到种种可能与后果,青霞骇得陡然失声,连一句话也说不完整。

张志高见在青霞这问不出什么,他不耐地罢了罢手,打发道:“没得事让你担,退下吧。”

一听到没事,青霞整个人像吃了定心丸一样,一下镇定了,还恭敬地福了个身方转身离开。

已镇定下来的青霞在回身退下时,这才注意到安静立在一旁的德珍,她立时目光探究的向德珍迫视去。

德珍抬眸,迎上目光,坦然一笑。

青霞怔了怔,随即微一颔首,忙又快步走回殿外继续侍立。

目送青霞离开,德珍甫回过头,就见张志高莫测高深地看着她,心中不由咯噔了一下,又一时半会猜不出张志高眼中是何意,她只得福身一礼,转移了张志高的注意力,道:“公公,不如去茶水房看一看,想来更易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张志高白净的面上眉毛一皱,点头道:“恩,随洒家去吧。”

“喳。”德珍暗吁了吁气,恭敬地福身应道。

*

与张志高赶向茶水房,刚走进穿堂子,就听见那里头,人声嚷成一片,隐约还能听见骂咧的哭声。

张志高脸色一沉,三步并两步地进了穿堂子,高声怒斥:“都杵在这做什么,不知圣驾在!?

这一声喝下,让原本吵吵嚷嚷的茶水房立刻一片安静。

拥在茶水房门口的宫人,也循着这声音转头一看,却见是承乾宫大总管张志高,他们连忙立好恭敬地叫了声“张公公”。

张志高脸色稍霁,却仍不予理会,径直向茶水房走去。

德珍亦步亦趋跟在身后,还没走几步,只见一名绿衣宫女从茶水房冲出,“咚”地一声跪在张志高的面前,抬起头,正是珠儿!

珠儿脸色涨红,涕泪交加:“张公公,还请您为珠儿做主啊!”

张志高皱眉,道:“怎么回事?你先说。”

珠儿呜呜了两声,狠狠啐了一口道:“玉玲那个小蹄子,为了在皇上面前露脸,趁奴婢不注意的时候,将一壶煮花的沸水全浇在奴婢手上了!”说着她举起双手,两只眼喷火一样望着张志高,咬牙切齿说:“公公,您看,这都是玉玲那小蹄子害得!这样心狠手辣的东西,又不知天高地厚要攀高枝,万不可留在主子身边呀…呃…”情绪过于激动,喉头一哽,珠儿一时再难成声。

德珍往一侧挪步,目光斜斜的掠过张志高看去。

珠儿一双手又红又肿,因有些地方抹了黑乎乎的膏药,手一黑一红煞是醒目。

目光上移,看着珠儿涨红流泪的面颊,德珍心神不禁恍惚了一下,如斯一幕,犹像玉玲当日受伤的情形。

正当德珍犹感记忆重叠的一刻,张志高忽然对珠儿厉声谴责:“在宫中几年了,不知宫中最忌造谣生事!你自己不谨慎伤了手,由玉玲为你当差,你还是非不分得编排她,洒家看你该回教习嬷嬷那,再待上一段时间才是!”

一番训斥的话,一字不差地传入在场所有人耳中,刹那之间,他们每个人脸色骤然一变。

珠儿更如遭雷击般地呆愣住了,怔怔地望着张志高,眼里满是不可置信:“张公公…她,玉玲那个小蹄子怎么可能…”她语无伦次地呢喃着。

这时,立在茶房门口的宫人们,又嘀嘀咕咕地议论起来。

“我当时经过这了,看着好像是珠儿姐姐自己烫着手样的。”

“想也不该是玉玲故意这么着,她平时对人就好,笑嘻嘻地一点也不摆架子。”

“就是,这次肯定也是玉玲见珠儿姐姐受伤了,才替她当差的。”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声音越来越大。

张志高眼睛不悦地扫向一众宫人,目光所过之处一一噤声低头,张志高方才随意唤了两小宫女,吩咐道:“珠儿手受伤了,你们将她送回屋去。”

两小宫女领命,上前架起珠儿。

珠儿当下被这动静猛地惊醒,不等两小宫女反应过来,她一下挣开小宫女的手,冲跪过去扯住张志高的袍摆,哭得声泪俱下:“干阿玛,真的是玉玲那小蹄子——”

“珠儿!”张志高断然一喝。

珠儿声音戛然而止,张志高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低声而沉缓道:“你先回去,是好是歹,一切等晚间再看。”说罢下摆一撩,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珠儿呆呆地望着张志高的背影一会儿,目中愤恨的情绪渐渐退去,她缓慢地从地上站起身,招了一名小宫女搀着她平静地回房。

眼见他二人离开,那些立在茶房门口的宫人,向着德珍一起拥来。

一个平时与德珍较好的小宫女,亲热的挽着德珍急急问道:“德珍姐姐,他们说你在承乾殿见到了皇上?皇上他长得什么样?可和你说过话?”话落,众人齐齐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