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步至玄烨寝殿门外,侍立左右的六名太监同是下跪叩首,口中齐呼:“德嫔娘娘金安。”跟着厚重的门帘被两小宫女从里挑起。德珍微微颔首,正要过槛而入,冷不防一个力道从身侧直冲冲的撞来。

撞力来得太过突然,德珍措手不及之下,却是向另一侧倒去。

幸亏小许子搀在倾倒的一侧,忙眼疾手快的扶住德珍,焦急道:“主子您可好?”

德珍抚着胸口站稳,对于方才不觉恼怒,便要去看是哪个冒失鬼这般莽撞。

一看之下,竟是年仅六岁的皇二子,亦是当朝的太子殿下胤礽。

玄烨对于元配孝诚仁皇后难产诞下的肚子胤礽重视非常,当年不仅将襁褓中的胤礽册立为太子,还将胤礽接入乾清宫亲自抚养。因此,德珍在此见到胤礽也不意外,只是诧异胤礽怎会只身一人,身后居然没有太监宫女跟随,不免有些吃惊道:“太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胤礽歪着头站在那里,眼中没有一丝撞人的胆怯,反而好奇的打量德珍。看了半晌,忽然耸了耸冻得通红的鼻子,傲然问道:“你是谁?”

跪在地上的小太监们,见胤礽撞了德珍后不但没有见礼,还是这样大无畏的态度,心中深知德珍不会责罚胤礽,却生恐德珍为此迁怒于他们。于是,其中一个小太监忙唯唯诺诺的道:“太子殿下,这位是永和宫的德嫔娘娘。”沉默着想了一下,复又补充了一句,“在乾清宫照看皇上有两日了。”

胤礽听到小太监后面那句话,眼睛顿时一亮,霍然上前抓住了德珍的衣角,仰头期盼的问:“德嫔娘娘,你可以带我去见皇阿玛么?”

仅及她腰高的胤礽,是一个十分漂亮的小男孩,尤其是一双黑亮的眼睛更是出众。德珍想,许是因为她十月怀胎生下禛儿,如今腹中又有一个小小的生命,这让她在胤礽满含希冀的目光下,竟不忍心拒绝胤礽,只好弯着腰柔声道:“你皇阿玛病了需要静养,等皇上病愈了,我再带太子去看可好?”

胤礽一脸害怕的摇头,小手紧紧抓着德珍的衣角道:“不要,胤礽要去看皇阿玛,胤礽不要皇阿玛生病。”说着眼中溢满盈盈的水光,眼看却是像要哭了,“他们说皇额娘就是病了,胤礽才会见不到皇额娘,胤礽不要再也见不到皇阿玛…”

“太子殿下!”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不等胤礽说完,在场众人吓得惊呼。

德珍却听得一酸,一种伤感的情绪蔓及心头。他虽然小小年纪便是一国储君,却也是一个从小失去母亲的孩子。在宫中,没有一个人不捧着他,不处处忍让讨好于他,以至他养成傲慢的性子。可他终究还是一个六岁的孩童,渴望着父母亲人的关爱,所以他才会害怕玄烨也随孝诚仁皇后一样,从此离开了他。

如斯的触动中,德珍明白了胤礽为何会只身一人,又为何会突然在此处撞着了自己。

胤礽见德珍久不答应,眼泪在眼中转了又转,却倔强的不肯落下来,欲要开口再次让德珍答应,却不想刚张口就是一个阿嚏。

德珍一见忙蹲下身子,就一手抚着他的后背,一手拿着绢帕为他擦拭。犹感手下的衣袍冷湿湿的,再看他头上的暖帽也歪在头上,帽顶还有几许未化的残雪,不禁蹙眉问道:“来时可是跌倒了?”

胤礽胡乱的点了点头,忙又说道:“德嫔娘娘你带胤礽去见皇阿玛吧。”话语中带着隆隆的鼻音,十有八九是着了凉。

德珍不觉心生怜惜,道:“带你去见皇上是可以,不过皇上现在还未醒,若这样冒然去扰醒了皇上,可是对皇上的病情有害。”说到此处,见胤礽紧张的看着自己,她微笑道,“不如我先带太子换一身干净的衣裳,再用些膳食,差不多到皇上醒了,我再带太子去见皇上可好?”

胤礽重重点了头,又生怕德珍变卦,忙认真的强调道:“皇阿玛说君子要一言九鼎,你不许骗人!”

德珍忍俊不禁的笑了,温柔的牵着胤礽走入大殿。

转进她暂歇的小偏殿,德珍遣了小许子亲自去看着熬一碗姜汤来,又差乾清宫的宫人去取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并让胤礽的乳母也一同过来这边。胤礽大许是自己答应了带他见玄烨,小家伙倒不像宫中传闻一般顽劣,听话的任自己给他喂了姜汤和换了衣裳。

“胤礽谢过德嫔娘娘。”一应皆毕,胤礽约是感到一身舒爽,竟然规矩的向德珍道谢。

德珍笑容瞬间加深,心道玄烨历来中礼数,这样的胤礽倒不愧为玄烨亲自教养的。

然而令她没有想到的是,胤礽谢礼尚未完,趁着众人一个没有注意,转身就夺门而出,向着大殿深处跑了进去。

他乳母一惊,忙追跑出去:“太子殿下——”刚追到门口,脚步猛然一停,声音随之一止,回身满目哀求的看向德珍:“德嫔娘娘…”话是欲言又止,却又不言而喻。

乾清宫众人皆知,太皇太后于玄烨昏厥当日口谕,玄烨因需静养故暂退寝殿宫人,若有宫人擅入一律处以极刑。是以,倘大的寝殿内只有几名近侍守在玄烨榻前,连乾清宫的一般掌事也不敢入内。

德珍想了想道:“皇上不在平时所住的那间殿宇,这寝宫偏又不是一般的大,还是本宫亲自去寻太子吧。”

乳母当下感激涕零,小许子却因不能相随,神色间有些郁郁的。

德珍见了一笑置之,只身向寝殿深处寻去。

想着胤礽应该首先向玄烨平时所住的殿宇而去,德珍也就一路如入无人之地般向过行去。地上铺着白地织金云龙纹锦,走在上面悄无声息,待走入殿宇中仍未见胤礽,也听不见一点儿声息。

德珍不禁纳闷着皱眉,难道胤礽已跑不见了?

正想着,忽闻殿宇外一阵响动,德珍蓦地灵光一闪,当即转身走了出去。但却晚了一步,外面已无胤礽的身影,连忙四下一睃,见对面的墙壁处,有一扇红漆雕花木门半掩着,一把被打开得铁锁挂在外门闩口,门下的地面上还落了一块白玉镂雕螭虎纹玉佩。

而这玉佩,不正是方才她在胤礽身上见的么?

德珍看着一喜,不假思索的便走过去拾起玉佩,径直推门而入。

“太子…”踏入屋内甫一抬眸,霎时一怔,呼唤声也消于唇间。

第一百三十五章 芳踪难寻

这是一间不足五十尺的小隔间,四四方方的样子,连一扇窗也没有。室内也极为空旷,仅在屋正中设了一书案一扶椅。书案上倒是摆了一桌的文房用具,其中犹为醒目的是一个青花瓷瓶,里面零零散散插满了卷起的画卷。不用打开画卷一看究竟,也该能料到画卷中所画——因为这封闭的屋子里,挂了整整一墙的画卷,而入画的皆是同一个女子。

对!

就是同一个女子!

整间密室里全是这个女子的画像!

她的一颦一笑,一嗔一喜,一顾一盼…尽在每幅画中!

德珍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从震惊中醒来,带着无以名状的心情走了进去。

因为没有窗,室内光线很暗,但借着门口透进的日光,可以清楚的看见画中每一处细节,都是那样的生动,那样的细致入微,也是那样的…熟悉。从入门向左的第一幅画,至回到门口的最后一幅画,不多不少整整三十六幅中,莫不是熟悉至极的丹青技法。

这种熟悉,让她不敢置信,亦让她身心大震。

虽然她不擅丹青作画,却也知这满墙的丹青,绝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得来。

可她伴君这近三年来,不是再清楚不过玄烨情难忠久的性子么?

那么,画中的女子究竟是谁?竟能让玄烨深刻入心,经年难忘。

她死咬下唇,鬼使神差的走向书案低头一看。目光下,仍是一幅以女子入画的丹青。画卷中,粉衣少女在桃花林中回眸一笑,芊芊玉手却正微提衣裙,似欲跑入若云霞灿烂的桃花中,让人再难寻芳踪。

目之此处。她莫名的感到画中有一种诉不尽道不清的怅惘,不觉移目,只见画卷右侧上书着一列遒劲雄浑的楷书题字:“芳踪何处寻?难。难,难。”

“铿——”只在这时。手中玉佩滑落在地,没有了厚实的地毯,玉佩瞬间碎了两半。

突然,随着这一道玉碎之声,她心中好似骤然一恸,却来不及体会它之际,便已经烟消云散了。她只暗呼了一声不好。这块玉佩可是胤礽的,忙要俯身将碎玉拾起,余光却不经意的晃过画中女子一双妙目,心中一动。脑中蓦然闪过胤礽那双黑亮的眼睛,这与女子的眼睛何其相像!?

竟是如此!

画中的女子竟是胤礽的生母——孝诚仁皇后,赫舍里.芳儿。

难怪是“芳”踪何处寻!难怪玄烨会亲自抚养胤礽!难怪玄烨当年会不顾太皇太后的反对立胤礽为太子!

她怎么会没想到呢?即使胤礽是玄烨唯一的嫡子,可对于重“贤”甚于“嫡”的关外民族而言,玄烨给予了胤礽太多太多的特殊。而这除了胤礽的生母孝诚仁皇后是玄烨心中之人。那还有何可说清的?

原来玄烨不是无心的人,亦不是一个博爱的人,只是他的心已有了人。

也许就是因为心已有人,他才可以对后|宫三千一视同仁,可以一时温柔至极。复又一时冷酷无情。

一如宜嫔。这个骄傲似火的女子,曾被玄烨那样宠爱了四年,如今却让弃之敝履。不过刚脱离了生命危险,就被褫夺的封号贬为最末等的答应,就九死一生诞下的孩子也让皇太后抚养了。这一切的遭遇,同样也只因不是玄烨心中的人,所以才会这般容易的被遗弃了。

一念至此,心忽然有些悲凉,也不知是为了宜嫔,还是为了后宫众人,还是…为了她自己。

想来,为了她自己的更多吧,竟有一滴泪水悄然滑落手心。

她仰起脸,反手拭去面颊的泪水,而后微微一笑,悄无声息的走出密室。

这是玄烨隐藏至深的秘密,从落在密室门外的玉佩与打开的铁锁,便可知这世间只有他和胤礽可以来此。

至于她,根本从未来过这里,不是么?

然而事事难料,当她刚退出密室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震惊的声音:“德主子,您怎么从这里出来!?”猛然倒吸了一口气,“这里可是禁…”一语未了,骤然惊呼,“孝诚仁皇后…?”

德珍静静转身,看着一脸惊色望着密室的刘进忠,心中已然有底。

果然是孝诚仁皇后,而且刘进忠原也不知密室里全是孝诚仁皇后的画像,不过现在他与自己一样都知道了玄烨在密室的秘密。

刘进忠也是服侍玄烨十余年的老人,而常言道伴君如伴虎,他自有一番精明警惕。于是,很快的从惊愕中回神,也在同一瞬反应过来,一张老好人的面孔上,迅疾闪过一抹害怕。

德珍静静看着刘进忠神色变化,她的嘴角不易察觉地微微一翘。

刘进忠勉强镇定,望着德珍嗫喏道:“德主子,这…?”

德珍神色自若,转回去轻轻掩上密室的门扉,又瞥了一眼打开的铁锁方道:“太子殿下也是顽皮,一个人跑去找皇上,也不知闯进了什么不该去的地方。”她顿一顿,目光在刘进忠手上端着药盅一停,嫣然一笑,“可巧本宫刚要去寻太子,就在殿门口遇见了送药的刘公公,不如本宫先于你去看皇上可否醒了,再请示皇上差人寻太子。反正这大殿里极为安全,太子也不会出什么事的。”

一番话来,全然未提在此遇见,只有故意咬重的“殿门口”三字。

刘进忠目光似火焰一跳,复杂的看了德珍良久,终是心领神会的应道:“德主子说得是,奴才这就给您领路。”说罢,习惯性的躬着身子而行。

德珍却突然叫住了他:“慢着!”

“德主子?”刘进忠有些意外,随即警惕的盯着德珍,小心道:“您还有什么吩咐?”

德珍盈盈一笑,不答而反问道:“刘总管,有多久没人这样叫你了?

刘进忠听到“刘总管”这个称呼,瞳孔猝然一紧,盯着德珍的目光愈加警惕而微冷。

德珍毫不在意的一笑,慢条斯理的道:“若本宫没有记错,应该是去年冬天的事吧。”说时缓缓走过刘进忠身边,却又猛然回头,目光锐利的直直逼迫而去,声音依然柔润,“难道你就甘愿一直屈居梁九功之下?”

说到梁九功,德珍心头本存的犹豫一消,虽然嫔妃与皇帝的近侍过从甚密乃为禁忌,但梁九功私下收嫔妃好处的风声她也隐有耳闻,而这样的为最为玄烨所不容,下台也不过是迟早的事罢了。如此,她如何不能与刘进忠结交一二?只要谨慎些且不捅破最后的底线就可。

同时,有一个在乾清宫颇有地位的人在身边,她不是更能趋利避凶?

心绪迅疾转动间,德珍笑容迎面,诚挚道:“刘公公放心,本宫决不会让公公做为难的事。”

刘进忠听到这话,不觉长长松了口气,满脸笑容道:“娘娘是厚德的好主子,奴才怎会不放心?”

德珍亦是微笑,目光最后一次深深地看了眼密室,紧攥双手笑道:“走吧,莫让皇上的药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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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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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这一章真是写的俺…无语。这章的那个啥感情,真不适合俺写,俺写的绞尽脑汁,然后风中凌乱,终于写到了德珍走出了那密室。咳咳咳,可能大家都不大喜欢太过言情的,但是这一个情节不能少,亲们将就一下。

ps:今天有点事,字数不多,提前更新。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临终送别(上)

到时,不但玄烨已经醒了,而且胤礽也找到了这里,正坐在床沿和玄烨说话。梁九功在一旁的床柱侍立着,笑逐颜开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梁九功耳尖,听见渐行渐近的脚步声,忙快步出了围屏外去看,见德珍和刘进忠正挑帘而入,他一下堆满了笑容迎上去道:“德主子来得可正好,皇上刚醒来呢。”说时目光冷淡的瞥了一眼随侍在侧的刘进忠。

德珍却焦灼道:“梁总管,本宫对乾清宫不熟,又不好随便的走动。你对这里熟悉,快带人找一下太子吧。本宫担心太子他…”

话犹未落,却听金漆点翠玻璃围屏后有个稚气的声音叫道:“德嫔娘娘!”跟着一个宝蓝色的小身影,从围屏后蹭蹭几下跑出来,这不是太子胤礽又会是谁?

德珍略有惊喜的叫道:“太子!?”

胤礽站在那里,有些不自在的看着德珍。

梁九功了然的笑了笑,在旁道:“看见了太子,德主子这下该不用担心了!”

德珍会意一笑,柔声道:“太子好聪明,原以为太子会找不地方,没想到一个人就找了过来。”说罢,微笑着牵起胤礽的手往里面走。

胤礽从小深受玄烨教诲,明白自己是有不对,便微怯于面对德珍。却没想到德珍不仅未责怪他,还温柔的夸奖了自己,立时对德珍多了几分近亲,就听话得由德珍牵着走进去

不过胤礽到底是一个六岁大的孩童,听到称赞不免洋洋炫耀道:“皇阿玛还真不好找!胤礽先去了皇阿玛的寝殿,那里一个人也没有,胤礽又去了皇阿玛最常去的屋子。”说着白嫩嫩的小手抓起挂在脖子上的钥匙,献宝一样的比划给德珍看,“那。胤礽还用这个开门进了那屋子,可是里面只有皇额——”

“胤礽!”刚转过围屏,只听得玄烨一声厉喝。

胤礽吓了一跳。不知玄烨为何突然这样,忙紧抓住德珍的手不放。

德珍心下明白。却只作一惊,迷茫抬头道:“皇上…?”

见状,玄烨回过神来,也察方才失态,靠在床头微咳数声,平缓了缓气息,向德珍点了点头:“你来了。”说话间目光从胤礽拉着的德珍手上划过。对胤礽微微严肃道,“胤礽,你过来。”

胤礽不敢违逆,规规矩矩的应道:“是。皇阿玛。”又仰头偷瞧了一眼德珍,这才施施然的走了过去。

德珍似未觉玄烨的态度有异,松开了胤礽的手就顺势福了一福,笑吟吟的上前作似打圆场道:“皇上莫怪太子一人跑来,这也是太子对皇上的一片孝心。虽然太子来时很费了一番周折。不过臣妾已经为他换了干净的衣裳,也服用了一碗姜汤驱寒,想来是不会受凉,还请皇上放心。”转身接过刘进忠手里的药盅,关切道:“倒是皇上您自己的龙体才是要紧。”

玄烨的目光好似二月春水破冰而出一般。倏然地温软了几分,道:“这两日辛苦你了。”

前一刻疏离,下一刻温柔,能如此轻易的转变,是因为他的不在乎,这不可谓不是一种悲凉。

德珍默默地垂下螓首,避开玄烨温情的目光,而她的目光却落在梁九功试毒的银针上,待梁九功试过了她手中的汤药方轻声道:“能近身伏侍皇上,是后宫每一位妃嫔所愿,臣妾怎会辛苦?”玉手执勺轻轻搅着浓黑的药汁,抬头一笑,“汤药端来也有一阵了,皇上还是趁热喝了吧。”

闻言,胤礽童言无忌的插嘴道:“皇阿玛您说良药苦口利于病,您快把药喝了,才能快点好起来带胤礽打猎。”

太皇太后这次为了隐瞒玄烨病至昏厥的事,是以玄烨驾幸南苑行围从而散心养病为由。

听得胤礽说要打猎,德珍讶然道:“皇上明日要带太子同行?”

玄烨含笑看了一眼立在面前的胤礽,点头笑道:“初三夜里那场大火,胤礽也受了些惊,而且南苑也不远,带上他倒也无碍。”说着将汤药一饮而尽。

德珍默然,胤礽本是要在玄烨驾幸南苑后,由太皇太后暂为照顾一段时间,而玄烨一向不轻易改变已定之事。然而胤礽先她来此不过片许之时,竟让玄烨改变主意带上他同行。难道孝诚仁皇后对于玄烨而言,真的就这般重要?

德珍接过空空的药碗,如斯暗忖道。

梁九功处事心细,见玄烨喝完药,忙捧了痰盂在榻前跪下,刘进忠也已从殿中的圆桌上倒了一杯温水,恭敬的递给德珍。

德珍回神,如常笑道:“药喝着苦,去下口里的苦味。”一边说一边服侍玄烨漱口。

喝过药,又说了一会儿话,玄烨已有些倦意,便让了梁九功亲自送不舍离开的胤礽回去。

德珍扶着玄烨重新躺下,坐在床沿边道:“明一早就要启程,今儿可要养足了精神。现在就先睡会儿,等夜里再服一道汤药,简单的用一点膳食。”说时仔仔细细的为玄烨掖着被角。

玄烨却忽然握住了她的手,口中含着些许心疼道:“既然知道明一早就要启程,你今晚就回永和宫好生歇一宿。”见德珍还想再说什么,他微加重了语气道:“去了南苑,你服侍朕的机会多着,也不差今一晚。再说朕看胤礽倒是亲近你,到时你若跟着累病了,朕可不放心那些奴才照看胤礽,还有朕也不愿有卿在旁却只能远观焉!”说得到后来,一语双关的话语中已是狎昵。

德珍听了心中微微一冷,抽回玄烨握着的手,娇嗔了一声“皇上”,忙不迭拿眼去瞧一旁的刘进忠,见刘进忠低眉顺目的站着,这才温声软语应道:“臣妾知道了,明早再过来。”

玄烨年少风|流,见德珍这般情态,不由又说了会话。

德珍小意温柔的伴着,却待得要走时,忽然欲言又止。

玄烨虽历经一场大病,整个人消瘦了不少,但因常年打布库1健身,即使现下仍在病中,双目也无病人惯有的浑浊,依旧锐利。故而一眼就看出德珍的异样,蹙眉问道:“怎么了,可有什么话要对朕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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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打布库:摔跤,在当时的满族贵胄男子间尤为盛行,不仅可以健身也是一种勇士的行为。

ps:这章比较过渡,下章有个内容,一章就够,没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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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临终送别(下)

德珍咬唇似有犹豫,终在玄烨凛然的目光下,毅然决然地下跪道:“臣妾有一事相求。”

“哦?”玄烨眉毛掀了一掀,眸中含了一丝意外之色,“什么事?”

德珍低低道:“一月前歹心害宜…答应的梅勒氏,当年曾与臣妾一同入宫,又同寝同食一年半余。”似恐玄烨有所误会,语气不觉微显急切,“臣妾自知梅勒氏罪不可恕,也不敢奢想为她求情,只求能送她最后一程,也好缘了昔日的情分。”

玄烨撑着手肘一面坐起,一面拉了德珍坐到身旁,凝视了稍时叹道:“如今人人对她唯恐避之不及,难为你还能念及旧情去看她,要去就趁今日去吧。等从南苑回来,那便是天人永隔,再见无期。”言至话尾,眸中似乎恍惚了一瞬,语中也似乎感触良多。

德珍仿佛也心有触动,伏在玄烨的肩头,哀哀泣道:“臣妾初见玉玲时,她还是那样天真烂漫,为什么入宫后一切都变了?若不是这样,玉玲也不会落得今天的下场…”

炙热的泪水悄然滑落颈间,玄烨不觉微微一怔,却仅顺手抚着德珍的背脊,默然无声的安慰着。

一时之间,倘大的殿宇里静谧安详,只有德珍嘤嘤的啜泣声。

半晌以后,复命而回的梁九功打断了这一刻的温情,德珍见玄烨面上愈加疲惫忙愧疚的告退。

甫走出围屏不远,隐隐闻得玄烨向梁九功吩咐的话语:“去看有谁去了朕平时的寝殿附近,一律视为违抗太皇太后懿旨而论…”不清不楚的话音渐次消失,“朕要现在过去…”

听到这里,德珍脚步滞了一滞,偏头向刘进忠看去。

刘进忠亦抬头看了一眼德珍,随即低低的垂下。躬身撩起门帘道:“德主子,可要准备些什么去看梅勒氏?”

德珍断然走出此间殿宇,淡淡道:“既然是送最后一程。就备些可口的酒菜吧。”

奉命随侍前去的刘进忠,恭声而应。

待得重新匀面梳妆又及刘进忠备齐膳食。再乘步辇去幽禁玉玲的冷宫时天已擦黑。

冷宫里的枯枝朽木,疏疏落落,更兼宫室破败年久,了无人烟,一片寥落荒凉之景。风在这时偏又大了,吹得锈迹斑斑的门窗嘎吱作响,扫得地上的积雪在暮色中飘荡。让人不禁寒渗。

刘进忠对这里倒是熟稔,将腰牌给看守宫人一亮,就提着宫灯径直往里引路。

“德主子,就是这里了。”伴着刘进忠的声音。一间黑乎乎的房屋“吱呀”一声而开,狂风疾雪瞬时化作一股旋涡直灌屋中,刮得两扇门扉“啪——啪——”乱拂,响得好似要从门梁上散落一样。

“谁!”屋内,一个沙哑惊恐的声音刹那骤响。

风声呼啸。门窗拍打,德珍未听到那道微弱的声音,便搭着小许子的手走了进去。

屋中光线不好,又没有油灯照明,连一点取暖的火星子也没。

然而在刘进忠手中的宫灯照耀下。慢慢能看见有一个娇小的女子,蜷缩在这间屋子的一角。女子似乎有点年纪了,身形看着很有些佝偻,身上的衣裳脏不见原色,头发及容颜也邋遢脏乱。

德珍吃力的辨认着这人,极为不确定的试探道:“玉玲?”

一双大而空洞的眼睛,随着这一声呼唤定定的落在了德珍身上,良久那双眼睛渐渐有了情绪波动,极迟缓的开口道:“德姐姐,玉玲好冷…好饿…”

德珍倒抽口气,竟然真是玉玲!

可玉玲幽禁在此不过月余,为何变化会如此之大,俨然一位饱经风霜摧残的中年妇人,哪还有当初的娇俏可爱!?

德珍彼时震惊之下,不由脱口就道:“玉玲,你怎么会…?”

玉玲浑身一震,好似惧怕德珍的目光般,忙不迭的抱头背过身子,模糊不清的呢喃念叨道:“不要看我…不要看我…”如此不过片刻,她又转过身来,目光贪婪而渴望的看着德珍身上的紫貂,又看了看小许子手中提着的食盒,吞了吞口水道:“德姐姐,玉玲好冷好饿…”

德珍抑住心中惊怒,侧目向刘进忠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