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在二月份,赵瑾熙告病,之后又右臂受伤,无法写字,再往后虽然请安折是亲笔所写,字迹也竭力模仿先前的笔锋,但细微处终究不同。有右臂受伤的铺垫,别人只会认为这是伤势留下的后遗症,但是在,心有怀疑的林陌颜看来,却并非那么简单。

何况,虽然再往后的字迹与先前越发相似,语气文笔也竭力模仿,但她曾无数次见煦日提笔写字,无数次看到他所写的各种暗号,对他写字的一些小习惯,以及遣词造句再熟悉不过,轻易就能看出其中的相似之处。

没错,是他!

煦日,赵瑾熙就是煦日!

再回想起在南州时那种特意的感觉,与她最初成为陌颜,离开守心庵时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极为相似,她几乎可以确定,在她重生后不久,煦日也同样来到了这个时空,那时候她所感觉到的视线,很可能就是煦日!

二月十六,同一天,他们两个人,却先后重生于这个时空。

她以为老天爷只给了她重新来过的机会,一个普通人的人生,却没有想到,居然还给了她一个与前尘清算的机会。

煦日!

赵瑾熙!

苏陌颜轻轻地念着这两个名字,美眸之中,冷芒如冰。

※※※

等到林陌颜从典籍库出来,已经是黄昏时分。夕阳最后的余晖从西边天幕轻柔地照了过来,给周遭的花草树木,亭台楼阁涂上了一层橘黄色的光,温柔之中带着些微悲凉。

穿过御花园,朝着太后的仁寿宫走去,才走到一半,就看到一名绿衣宫女边走边四下张望,在看到她的时候,忽然目光一亮,朝着林陌颜这边快捷而不失礼仪的迅速走来。

“还好奴婢正遇到了林小姐!”绿衣宫女来到近前,恭恭敬敬地向她行了个礼,“林小姐,奴婢名叫幽草,是藤萝宫扎敏昭仪的贴身侍女。敏昭仪派奴婢前来,请林小姐前往藤萝宫叙话。”

林陌颜眉头微皱:“我并不认识什么敏昭仪,为何她会请我叙话?”

“我们昭仪说,只要给林小姐看了这样东西,林小姐就会明白了。”幽草神情依旧恭谨,从袖中取出一样物品,恭恭敬敬地呈到了林陌颜面前。

目光触及那样东西,林陌颜面色顿时剧变,抬头看了幽草好一会儿,才淡淡道:“带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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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过度,加上一些应有的铺垫,从下章开始,开始正式激烈交锋。

这段时间因为蝴蝶生病,所以前几天一直没有更新,很抱歉。现在好点了,接下来蝴蝶会尽量多更新一点,补之前的断更

V172章 嫌疑

藤萝宫中多曲廊,上面盘绕着厚厚的藤萝,曲折蜿蜒,宛若游龙,等到暮春时节开花,远远望去,紫蓝色的花串垂坠而下,茂盛繁密,灿若云霞,因而得名藤萝宫。

只是如今是冬末春初,嫩叶未发,深褐色的枝干遒劲有力,于苍凉中亦见风骨。

藤萝架下,一名桃粉色宫装的美人婷婷而立,云鬓凤钗,姿容雅美,听见两人的脚步声,她回转身体,明艳如春花的容颜绽出了一抹笑意:“陌颜妹妹。”

“静雪姐姐。”林陌颜轻声喊道,带着深深的叹息。

之前幽草取出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当年她和周静雪互相挽发那次,周静雪佩戴的凤钗,因此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幽草,你去准备些茶点。”周静雪笑语温然地吩咐道。

因为要和陌颜叙旧,周静雪早就将院落里的宫女太监遣走,又支开了幽草,偌大的院落就只剩她们两人,说话十分便利。

林陌颜立刻握住她的手,急急地问道:“静雪姐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在她离京的时候,一切都还很正常,为什么突然间,静雪姐姐会成为德明帝的敏昭仪?她还不到十七,而德明帝已经年近五十了呀!

周静雪拍了拍她的手,拉着她一起坐在了藤萝架下的藤椅上,这才淡然道:“说起来也没什么,三年一次的采选到了,我的父亲将我的名字报上了采选名单,于是我就被选中,刚入宫被封为婕妤,承宠后便晋封了昭仪。”

“周大人?”林陌颜简直难以置信。

周静雪微笑着,只是眼眸中带了一丝寒意:“你知道的,我父亲虽然身为右相,但远不如左相得皇上倚重,之前他又半了蠢事,更加受到冷落,一心想要挽回圣心。我的好继母便劝他将我写入采选名单,如果我获宠,他的地位就能够稳固!”

“该死!”林陌颜恨声道,也不知道说的是周静雪的继母,还是她那个卖女求荣的亲生父亲。

周静雪冷笑:“他们知道我必然不会同意,所以事前消息瞒得很严,直到采选名单确定,宫里派人到周府宣旨我才知道。又怕我寻死觅活,事先就将我弟弟接回家中,把持在手里,逼得我不得不接受。”

她和弟弟相依为命十数年,弟弟是她人生的重心,为了弟弟,她什么事情都能够接受。

“他们是怎么想的?你被他们这样逼入宫中,心不甘情不愿,还会产生怨愤,即便真的得宠,难道还会关照他们?难道他们就不怕你生气,迁怒他们,反正有碍周府前程吗?”林陌颜实在想不通。

这般的算计,逼迫,难道还能指望静雪姐姐提携他们吗?

周静雪轻轻摸了摸她的脸,轻笑起来:“傻丫头!所谓的血脉,家族,不是轻易就能够断绝的。无论我们如何不合,在别人眼中,我和周府都是一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我明白。”林陌颜低声道,就是因为明白这点,她才会以除族为代价,毅然决然地与苏府断绝了所有关系。

周静雪摇摇头,神情带了一丝苦涩:“再说,皇上的恩宠飘渺难测,并非真正的依仗,若没有家族的支持,我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除非我打定主意玉石俱焚,否则也只能妥协!何况,还有泰儿…。”

那些人很清楚她真正的弱点,牢牢地将周景泰把持在手中,作为最后的底牌。

林陌颜沉默了,她知道周静雪有多重视这个弟弟。

“如果我没有离开京城就好了…。”她轻声道,如果当时她在京城,或许能做一些事情。

周静雪笑了,反过来安慰她:“就算当时你在京城又能怎么样?我不可能舍泰儿而去,也不可能放弃泰儿的前程,最后的结果还是一样?”

“不,如果我在,或许能够想一些办法!”林陌颜轻声道,即便她想不出办法,还有别人。

周静雪是她的好朋友,如今落到这样的境地,而她却完全不知道,也没能帮上哪怕一丁点的忙。想想周静雪日后可能的生活,她就觉得十分心痛,惋惜。

周静雪揉了揉她的脸,笑道:“傻丫头,干嘛一副这样的表情?倒好像害我的人是你似的!这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我能为我弟弟博一个好前途。至于别的人,”

她冷笑一声,声音变冷,“如果他们以为,凭借所谓的父女亲情,就能够轻易从我这里拿到好处,那就打错主意了。”

事情已经尘埃落定,无论说什么都无法改变,林陌颜叹息一声,转开话题:“怎么不见幽月她们?”

周静雪淡淡地笑了笑:“皇宫又不是什么好地方,我一个人进来就算了,何必再带累她们?所以在入宫前,我就把她们都打发了。再说,她们都忠于我娘和我,在府外有了前程,我弟弟也能多些照应,比跟着我进宫要好!”

她已经把一切都想好了,为她的弟弟,她的侍女,却唯独没有她自己。

林陌颜心中叹息更深,如静雪姐姐这般美丽,聪慧的女子,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

“陌颜,如今我人在深宫,与宫外传递消息不便,所以,我想请你帮我多照应我弟弟一点,可以吗?”周静雪握住她的手,郑重地道。

林陌颜毫不犹豫地点头:“静雪姐姐,你放心。”

“姐妹一场,我也不说那些客套话了,只是,今后若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事情,尽管告诉我就是。”周静雪人在深宫,听说了不少关于陌颜的事情,除族、身世、回京、甚至还隐隐约约听说了一点关于赵瑾熙的传闻,这番话语另含深意。

林陌颜点点头:“好。”

话虽如此,但以德明帝的性情,静雪姐姐在宫中本就步步艰难,危机四伏,如果可以的话,她宁愿不要打扰她,更不愿为了自己而是她神仙险境。

“昭仪娘娘,出事了!”伴着急促而略显惊慌的声音,幽草小跑着过来,压低声音道,“不好了,赵曳公公在藤萝宫前,说是奉旨宣召娘娘到承泽殿问话。他还带了一队皇上的近身侍卫,个个面色阴冷,来者不善,娘娘要小心应对!”

闻言,周静雪和林陌颜都不由得微微变色。

若是德明帝宣召静雪姐姐,倒并不算稀奇,但是带着近身侍卫,事情就值得深究了。而且,是召静雪姐姐到承泽殿,难道说…。林陌颜心中浮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话音未落,赵曳等人已经来到院中,淡淡道:“敏昭仪,皇上宣召您前去承泽殿说话,昭仪就随奴才走一趟吧!”

果然正如幽草所说,他身后站着十余个身形彪悍的侍卫,神色颇为不善。

“既然皇上有召,嫔妾自当前去。”周静雪早已经收起了情绪,神色恭谨,落落大方,“幽草,你随我前去,让怜碧送林小姐回仁寿宫。”显然这是后宫之中的事端,她不想将林陌颜牵连进去。

赵曳这才看到林陌颜也在院中:“奴才眼拙,刚才没看到林小姐在这里。若是方便的,林小姐不妨也随奴才走一趟吧!。”说着,面色微微缓和,顿了顿,解释道,“适才张婕妤在御花园遇到了刺客,受了惊吓,如今太医正在诊治,林小姐医术高明,若能为张婕妤诊断一番,皇上也好放心些。”

林陌颜如今身为左相之女,南陵王世子未婚妻,更是太后的心头肉,无论从哪方面来说,得罪她都不明智,还不如趁机卖个好。

“既然如此,那我陪静雪姐姐一起去吧!”林陌颜心领神会,“劳烦赵公公带路。”

一行人来到承泽殿时,殿门前已经站了许多宫女太监,林陌颜在宫中一段时间,略微有些眼熟,只看这些人,就知道不止德明帝,张贵妃、闵淑妃以及诸宫嫔妃都已经在里面了,可见事情严重,不是能够轻易度过的。

林陌颜担忧地看了眼周静雪,轻轻地握了握她的手。

周静雪也知道事情不妙,深吸一口气,开口道:“嫔妾敏昭仪,奉诏前来承泽殿见驾。”

“进来吧!”德明帝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虽然不算太恼怒,却带着一股冷冽,不复平时的温和宠爱。

两人迈入殿中,只见德明帝坐在正位,神色阴沉,心情显得有些沉重,两边分别坐着张贵妃和闵淑妃,以及诸位嫔妃,都是一副忧虑关怀的模样,眼神却各有千秋。偏殿门口,宫女太监进进出出,络绎不绝,却不敢发出哪怕一丝的声音,越发显得殿内沉闷。

德明帝抬眼正要说话,却先看到林陌颜,微微一怔,抬眼看向赵曳。

赵曳躬身道:“奴才去藤萝宫宣旨的时候,正好遇到林小姐,想着林小姐便是神医赵天一,医术高明,或许能够令婕妤娘娘的情况有所好转,因此斗胆一并请来了。奴才擅自主张,还请皇上恕罪!”

“你做得很好!”德明帝并未恼怒,甚至眼神中还带了些赞许,道,“正好婕妤也相信你的医术,你来了,就算对婕妤的病情没有好处,也能安安她的心,陌颜你就进去看看她吧!”

林陌颜应了声,担忧地看了眼周静雪,进了旁边的偏间。

见到她进来,原本面色苍白,忐忑惶恐的张婕妤情绪果然稳定了些,甚至还对她露出了一丝和善的笑意。

林陌颜安抚地一笑,伸手为她诊脉,同时侧耳听着正殿的动静。

“你可知道,朕为何宣召你前来?”正殿之中,德明帝开口说道。林陌颜的到来是个意外,但她是德明帝的外甥女,又是萧夜华的未婚妻,加上她超绝的医术,自然而然的,德明帝的心情和声音都缓和了不少,连带着此刻被询问的周静雪也沾了光。

周静雪定了定神,恭声道:“嫔妾不知,请皇上明示!”

“敏妹妹你这话倒是推得一干二净!”但这丝缓和听在别人耳中,却十分不是滋味,张贵妃冷笑道,“你入宫以来,皇上对你百般恩宠,你不思图报,反而心胸狭窄,嫉妒张婕妤怀了龙裔,竟然指使刺客刺杀张婕妤,想要一举除掉张婕妤和龙裔!行事如此狠毒,难道是一句不知就能够推脱得了的吗?”

有张贵妃出头,闵淑妃乐得坐观,却柔声道:“张姐姐也别太早下定论,还不知道事情究竟怎么回事,先听听敏妹妹的辩解再说!”

“证据确凿,难道她还想狡辩脱身吗?”张贵妃面色冷然。

张婕妤是她的族妹,由她推荐入宫,却还是一步一步,直到怀孕才被封为婕妤。这个周静雪倒好,进宫就是婕妤,承宠后立刻晋封昭仪,又独占帝宠,怎能令人不嫉恨?再说,张婕妤现在是她固宠很重要的棋子,被认算计,她又怎么可能不生气?

周围嫔妃纷纷附和:“可不是吗?没想到她竟然这般心胸狭窄,行事狠毒,真是辜负圣恩!”

周静雪心中的阴霾越来越重,若非证据确凿,即便有张贵妃和闵淑妃零头,这些等级比她低的嫔妃也绝不敢这般放肆。这样看来,事情恐怕对她极为不利!

定了定神,周静雪决定先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皇上,请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张婕妤这是怎么了?为何张贵妃会认定是嫔妾所害?所谓的证据,又到底是怎么回事?”

V173章 张婕妤之死

德明帝见她眼神疑惑,不似作伪,心中动摇:“你当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嫔妾的确一无所知。”周静雪沉声道。

德明帝审视着她,缓缓道:“之前张婕妤在御花园中赏花,却从花丛中暴起一名刺客,意图刺杀张婕妤,幸好她身边的贴身宫女替她挡了一挡。侍卫没有抓到刺客,但追捕过程中,从他身上掉落一枚玉佩,张贵妃说曾经见你佩戴过。”

周静雪骇然变色,刺杀张婕妤,意图谋害龙裔,这个罪名可不轻,如果应对不好,会有大麻烦。但是,为什么刺客身上会有她的玉佩?等等,难道说是——

“赵曳,拿玉佩给敏昭仪辨认。”德明帝淡淡地道,“你认认看,到底是不是你的东西?”

既然张贵妃咬定是她的,必然有十足的把握,却周静雪仍然抱着最后一线希望,然而,只看了一眼,她便沉下眼眸,轻声道:“回皇上的话,的确是嫔妾的玉佩,但五天前,嫔妾在御花园游玩时,将玉佩遗失了。”

“遗失了?这个借口也未免太难令人信服了!还是你以为皇上宠爱你,所以有恃无恐?”张贵妃冷哼一声。

德明帝显然也觉得这个理由难以取信于人,顿了顿问道:“你玉佩丢失之事,可有人能证明?”

“当时嫔妾带着幽草在御花园游玩,她可以作证。”周静雪知道事情严重,但她更知道,此刻,慌乱和恐惧没有任何作用,只会更让人怀疑她做贼心虚。

随行的幽草跪倒在地,急切地道:“奴婢可以作证!去御花园游玩时,是奴婢为昭仪打理的衣饰,的确看到昭仪戴着那枚玉佩,等到回宫时,发现玉佩不见了。为了这件事,昭仪好几天都闷闷不乐,不止奴婢可以作证,整个藤萝宫都可以作证!”

张贵妃却道:“藤萝宫是你的宫殿,那些宫人自然也是你的人,幽草更是你的贴身宫女,自然随声附和,不足为证!”

“贵妃娘娘此言不妥,藤萝宫也好,宫人也好,真正的主人都只有一个!就是皇上,他们唯一该效忠的人,也是皇上!若是皇上询问,他们自然会如实回答!”周静雪抬起头来,沉稳而坚定地回答道,美丽的脸上一片坚决,双眸湛然生辉。

她知道自己入宫后,德明帝恩宠太过,难免会有人嫉恨,但张贵妃这样咄咄逼人,非要将谋害张婕妤和龙裔的罪名扣在她的头上,却也令她恼怒起来,不愿再忍。

这番话深得德明帝之心,他有些不满地看了张贵妃一眼:“朕还没问呢?你倒预先知道他们会说假话了?”

张贵妃暗恨,越发觉得周静雪伶牙俐齿,颠倒黑白,却也不敢强辩:“是臣妾说错话了,还请皇上恕罪!”

“皇上,嫔妾知道自己嫌疑重大,而玉佩丢失一说也难以取信于人,但此事的确不是嫔妾所为!”周静雪见德明帝态度微缓,抓紧机会道,“嫔妾不敢说冤枉,但有三点疑惑,还请皇上明鉴!”

单凭遗失玉佩这个理由,是无法证明她的清白的,需要更多的证据。

德明帝点点头:“你说。”

“嫔妾是后宫女子,即便真的嫉恨张婕妤,暗中下药也好,找机会推她跌倒落水也好,都更为方便。但想要安排一名刺客悄无声息地潜入,却必须要熟悉皇宫的地形,守卫的轮值,嫔妾孤身入宫,至今不过月余,在宫中何来的人脉和能力做到这种事情?此其一。”

德明帝微微一怔,后宫女子争斗,他也知道一二,的确更为隐秘阴险,安排刺客这般豪迈的行为,的确不像后宫争风吃醋的手段,倒是朝堂争斗用到的更多。

而且,皇宫是他的住处,守卫最为森严,若没有数年的经营渗入,没有内应,刺客根本不可能悄无声息地潜入,这一点,的确不是周静雪所能够做到的,毕竟她才刚入宫,而周府素来与皇宫以及皇宫的守卫没有瓜葛。

“这枚玉佩是嫔妾亡母的遗物,此事皇上只要一查就知道。亡母留给嫔妾的纪念不多,嫔妾怎么可能拿它作为信物交给刺客?那岂非对亡母的大不孝?此其二!”周静雪恳切地道。

她的母亲简氏,本是世家大族的千金,嫁妆丰厚,但周光潜续娶之后,许多东西都没有保住,即便是周静雪,能够用来悼念亡母的遗物也并不多。否则,她又怎么会特意将这枚玉佩从周府带入皇宫?

这些事情也不算太隐秘,德明帝略有所知,闻言,微微地点了点头。

“最后,皇上,安排刺客,本来的目的就是不愿被人察觉身份,作为一名刺客,行刺之前当然要做好最坏的准备,最先应该做的,就是湮灭所有能够追查的线索。试问,又有哪个刺客,会随身携带指使之人的信物?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周静雪声音并不大,却句句铿锵,令人无法忽视。

听了她的话,德明帝顿时沉默了。

这段时间因为恭王的事情,他的心情一直十分暴躁,又重视张婕妤这一胎,因此得知张婕妤遇刺后,十分震怒,待到发现周静雪的玉佩,便武断地认为此事与周静雪有关。

但他本就是精明之人,经过周静雪这番分析,慢慢冷静下来后,自然也能够察觉其中的蹊跷。

“皇上,”见德明帝神色有变,张贵妃就知道他动摇了,心中着急,“您不能因为宠爱敏昭仪,便听信她的片面之言,反而无视确凿的证据!”

就连闵淑妃也不愿意放过这个可以打击周静雪的机会:“皇上,敏昭仪所言有理,但毕竟只是推想,而玉佩却是确实的证据,无论如何,敏昭仪难脱嫌疑。以臣妾之见,不如先将敏昭仪关押在大内监牢之中,等到查清真相,还敏昭仪清白后再加以补偿,如此也能够令众人心服。”

周静雪焦虑不安地看向德明帝:“皇上!”

闵淑妃这话看似公正,但大内监牢的统领,就是闵淑妃父亲的门生,如果她真的被关进去,闵淑妃随便做点手脚,都足以毁掉她今后所有的希望,令她万劫不复!

德明帝看看周静雪,再看看张贵妃和闵淑妃,想了想,还是觉得闵淑妃的办法比较妥当,便开口道:“淑妃所言有——”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道通报:“皇上,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互相对视,心中都有些疑惑,皇后身体不好,也就这次太子赵瑾熙承办了南州恭王一案,她才偶尔露个面,但大多数时间,她都在凤仪宫养病,怎么今天会突然来到承泽殿?

就连德明帝也有此疑惑,看到被人搀扶着进来的皇后,半是关切半是埋怨地道:“你身体不好,就不要操劳了,不在凤仪宫好好养病,这么冷的天出来干嘛?”

皇后年近五十,但看容貌却仿佛才三十多岁,端庄娴雅,亲切和蔼之中,自带一股母仪天下的风范。只是常年体弱,面色有些苍白,连带一举一动都颤颤巍巍,显得有些柔弱。

闻言,她浅浅一笑,神情宽和贤达:“臣妾只是听说张婕妤出事了,突然想起之前遇到的一件事,疑惑会不会有所关联,所以特意前来一趟。”

对于这位皇后,德明帝还是有几分敬重之意的:“哦?皇后知道什么内情吗?”

“五天前,因为天气好,臣妾就按照太医的嘱咐,去御花园走走。梅园的晚梅开得正好,太阳又暖洋洋的,臣妾就有些昏昏欲睡。隐隐约约之中,听到隔墙有人在说话,似乎是主仆二人,仿佛是主人的玉佩丢了,两人在寻找。我听说这次张婕妤的事情,也跟一枚玉佩有关,不知道是否有关联?”皇后缓缓地道。

周静雪没想到她当时寻找玉佩时,隔墙竟然有皇后在,不由得松了口气,连声道:“皇上,嫔妾的玉佩的确是五天前丢失的。”

“时间上似乎是吻合的,可是,单凭丢玉佩这一点,也不能证明那两人就是敏昭仪主仆吧?”闵淑妃淡淡地道,皇后已经多年不理事了,没想到这次却横插一脚!

皇后却并不以为忤,浅浅笑道:“我本不知道那是谁,不过听到他们说起了玉佩的特征,似乎是一枚青玉佩,上面刻着兰草的图案,好像是还有那人亡母的遗物。刚才听敏昭仪的声音,的确有些像是她。”

“既然有皇后作证,足可以证明敏昭仪的玉佩的确是遗失了,那么,刺客一事,便与她无关了。”德明帝也松了口气,他如今对周静雪的宠爱正在兴头上,也不希望这件事真的是她做的。

张贵妃却插话道:“皇上,就算皇后娘娘真的听到敏昭仪在找玉佩,但是她并未亲眼看到敏昭仪遗失玉佩,并不能洗清她的嫌疑。万一那时候敏昭仪刚将玉佩给了刺客,所以故作姿态,装模作样的寻找,以洗脱嫌疑呢?”

这话虽然有强词夺理之嫌,但也并非全无道理。

德明帝心中不悦,想要斥责张贵妃,但想到张婕妤是她的族妹,如今在偏间生死不明,也难怪她生气焦虑,因此,只是叹了口气。

正殿这一连串交锋,一字不漏地传入了偏殿,林陌颜心中焦虑,一时之间却也想不到办法。

周静雪本就是聪慧之人,她能够想到的破绽,周静雪也已经想到,并且言明。现在这情况,除非抓到刺客,找到幕后之人,否则这嫌疑终究难以真正洗脱。

“苏——不对,应该是林小姐了。”张婕妤看着她沉凝的神情,问道,“我的情况如何?会不会对孩子有什么影响?”

“婕妤娘娘放心,您不过是受了惊吓,心绪不稳,加上临近生产,身体比较沉重,受心情影响比较大,才会一直觉得不安,其实并没有什么事情,您只要放宽心就好了。”林陌颜回答。

这些话太医之前也说过,但张婕妤不敢相信,依旧不放心。而林陌颜曾经在不可能中救过她和孩子的性命,对于她的医术,张婕妤最为信任,闻言轻舒一口气。

“对了,我忽然想起来,敏昭仪之前与林小姐是好友对吗?”确定孩子无事,张婕妤也有心情理会其它的事情,若有所思地看着林陌颜。

林陌颜点点头。

张婕妤稍加思索,忽然嫣然一笑,拿定了主意。

正殿之中,气氛正有些僵持,就连德明帝,一时之间也有些难以决断。

“皇上,能否听嫔妾一言?”就在这时,张婕妤的声音忽然传来,紧接着,她便扶靠着林陌颜走了出来。临近生产,腹部已经高高隆起,行动倍加缓慢小心。

德明帝忙命赵曳过去搀扶:“你怎么出来了?”

“皇上放心,林小姐已经诊断过了,说嫔妾没事。”张婕妤粲然一笑,“刚才的事情,嫔妾在偏间也听到了,嫔妾相信,敏昭仪是无辜的。”

张贵妃没想到张婕妤会跑出来拆她的台,面色有些不好看:“张婕妤你说什么呢?”

“俗话说得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林小姐仁术仁心,而敏昭仪既然是林小姐的朋友,必然不会是行事狠毒之人。再说,敏昭仪有句话说得很对,刺客来行刺,却带着委托之人的玉佩,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是谁指使的吗?这不是行刺,是陷害!”张婕妤摇摇头,目光不动声色地掠过殿中众人。

“没想到张婕妤如此宽宏大量,竟然连谋害你的嫌疑之人也可以这般轻轻放过。”闵淑妃看似欣赏实则嘲讽地道。

张婕妤浅浅一笑,直视着闵淑妃,眸光凛冽:“淑妃娘娘谬赞了,我自然不会放过谋害我与腹中胎儿之人,也同时,我也不愿意冤枉一个无辜被陷害的人,仅此而已!”

她是受害人,却坚持相信周静雪的无辜,原本僵持的气氛顿时慢慢倾斜。

这时候最为开怀的就是德明帝了,张婕妤这样一说,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为敏昭仪洗脱冤屈,不必非要将她关入大内监牢。一时间,无论是受了委屈的敏昭仪,还是知晓大体的张婕妤,都得到了他无限的怜爱。

“既然婕妤都这么说了,那敏昭仪的嫌疑就可以洗清了,快起来吧!”德明帝开怀笑道,又信誓旦旦,“婕妤你放心,朕一定会命人追查,绝不会放过谋害你和龙裔的凶手!”

“谢皇上!”张婕妤大腹便便,不便行礼,却仍然坚持能尽的礼仪,又慢慢转身,试图去扶起周静雪,“因为我的事,让昭仪姐姐受委屈了,我给姐姐赔不是,还望姐姐不要怪罪!”

“婕妤客气了。”周静雪看了她一眼,虽然不需要,却还是做出搭着她的手就势起来的模样,心中对这位张婕妤既有忌惮,也不乏敬服。

刚才她对德明帝说的那番话,既不动声色地施恩于她和陌颜,又能够在德明帝心中留下好印象,一举三得。遇到刺客,龙裔险些有恙,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还能够用最快的速度镇静下来,做出最正确,也最有利自身的选择,这份决断,这份心机,乃至每一个恰到好处的表情眼神,都令人震惊。

这就是后宫的女人吗…。

周静雪心中涌起了万千念头,神情却分毫不露,小心翼翼地选了最远的位置坐了。她已经够招眼了,刚才的一幕就是最好的警告,此刻也好,往后也好,都应该更加低调一点。

然而,天却不如人意。

“敏昭仪,你过来!”谁也没有想到,皇后会向她招手,点名喊她。

周静雪不明所以地近前,福身行礼。

皇后微笑道:“昭仪不必多礼。”说着,从头上拔下一根凤簪,递到她面前,“今天这事,你受委屈了。这根凤簪是本宫心爱之物,就赏给你压惊好了。不过,你也不要心怀怨怼,毕竟有证据在那里,皇上也有他的考量,和为难之处,日后依旧好好服侍皇上才是!”

周静雪本想推辞,但不知为何,听到“心怀怨怼”四个字,心中一震,顿时改了主意,接过凤簪,恭敬地道:“嫔妾不敢。”

皇后微笑着点点头,又将张婕妤招过来,从手腕上褪下一只玉镯:“你身怀龙裔,本就是大功一件。这次又如此深明大义,不顾委屈为敏昭仪说话,顾全大局,没有坏了姐妹情意。这很好,这只玉镯,本宫赏给你了。待到你腹中胎儿出生,本宫另有重赏!”

“谢娘娘赏赐!”张婕妤也如同周静雪一般,接过玉镯,便不再说话。

皇后也不在意,继续道:“哪个是为张婕妤挡了一挡的宫女?”

“奴婢春草,见过皇后娘娘!”一直默默站在张婕妤身后的绿衣宫女微颤着上前。

皇后娘娘打量了她一番,笑道:“还好,你也未曾受伤,这也是你忠心护主的福报!除此之外,本宫赏你纹银百两,以后好好服侍你家婕妤!”

“是,娘娘!”春草有些紧张地从皇后身边女官手中接过赏封。

一直在旁边看着皇后作态的闵淑妃忽然秀眉微微一皱,眼眸闪烁,忽然招手让身侧的宫女靠近,附耳对她说了几句话。紧接着,那名宫女便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还望众姐妹以后能够如敏昭仪和张婕妤这般,和气为重,共同服侍好皇上!”末了,皇后微笑对众人说,刷了一把身为皇后所应当行使的权利。

其余众人都齐声应是,唯有张贵妃和闵淑妃心中暗暗恼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