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就如萧夜华所说,他还遇到了倾心爱慕,两情相悦的意中人。

虽然对方是世家大族的小姐,他只是寒门子弟,但只要他能够考取状元,以他的才华,必定能够鹏程万里,这点,对方的父母也深知,已经默许了两人的婚事,只等他金榜题名。

只可惜,天不从人愿,在科考的前一天,他在大街上,被纵马狂奔的权贵撞伤,从膝盖往下,皆尽成了碎片,从此再也无法站起。

彻底的残废,也彻底地打碎了他所有的梦想,从古至今,历朝历代,都没有连站都站不起来的状元!

女方父母得知此事后,飞快地为女儿择定了一门亲事。

锦绣前程化为乌有,美满姻缘也成了流水,原本围绕在他周围的好友都纷纷散去,甚至嗤笑他命该如此,不过一残疾尔!

一瞬间,他从云端堕入无底深渊。

原本指望他能够功成名就的叔叔婶婶,得知他再也无法参加科举,便将他扫地出门,身无分文,沦落街头,还是双腿残疾,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不顺利,被人欺辱,被人打骂,原本天子骄子如他,却沦落得连乞丐都不如。

伤势没有得到有效的治疗,在恶劣的环境下越来越严重,最后半身瘫痪,躺在破庙之中等死,何等可笑?何等卑微?

若非天降一场大雨,让外出游猎的太子殿下进入荒庙躲雨,发现了奄奄一息的他;若非年幼的太子动了善念,将他带入太子府,为他延医诊治,世间早就多了一缕孤魂,没有了田应璋此人!

想到这里,田应璋痛苦的眼眸中掠过了一丝光芒,渐渐平静下来。

“天意自有安排,虽然我未能入朝为官,但能够追随太子殿下,为天下苍生尽一份心力,也不枉我前半生所学。”田应璋深吸一口气,竭力平静地道。

“田先生风骨傲然,令人钦佩,不过,先生确定,太子殿下是你所认为的明主吗?”萧夜华微微一笑,“不知道先生是否认得曾经的康安伯世子冯孝廉?”

田应璋瞳孔倏然紧缩,一字一字地道:“我,当,然,认,识!”

他怎么可能不认识?这个康安伯世子,就是纵马踩碎他双腿,害得他堕入深渊的罪魁祸首!

太子殿下在得知他的身份遭遇之后,便设法将康安伯府入罪,满门抄斩,尤其冯孝廉,更是千刀万剐而死,以泄他心头之恨!

但无论冯孝廉和康安伯府下场如何之惨,都无法挽回他曾经的一切,许多年后,再度听到这个名字,又怎么能够令他保持镇静?

“听说九年前,康安伯府全府入罪,冯孝廉更是在狱中惨死,想必与田先生有关吧?”萧夜华看着他阴鸷的眼神,眼角忽然微微一弯,“不过,田先生,你确定被千刀万剐的那个人,就是冯孝廉吗?”

V185章 夜宴惊变,赵昱熙之死

田应璋心神巨震:“萧夜华,你这话什么意思?”

“田先生想知道吗?”萧夜华微微一笑,用低得只有两人能够听到的声音说,“如果想知道,就避开赵瑾熙的耳目,来南陵王府找我。”

田应璋定定地看着他,眸光急速变幻,忽然笑道:“一向听说萧世子智谋无双,现在看来不过如此!”

面对他的鄙薄,萧夜华只是浅浅笑着,并不接话,也没有丝毫动容。

“我是太子殿下的心腹幕僚,而太子殿下和萧世子如今关系紧张,若是我避开太子殿下的耳目,单独去见你,被你扣押甚至杀掉都无人知晓。你觉得我有多蠢,才会接受这样的提议?”田应璋紧紧地盯着他连,不肯错过分毫表情。

萧夜华依旧浅浅笑着:“田先生若这么想,就当我没说过吧!”说着,转身便要离开。

看着他步履轻松地一步一步走远,田应璋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沉重,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双拐飞快地点地前行,挡住了萧夜华的去路。

“萧夜华,你的话到底什么意思?”田应璋终于暴露了真正的心绪,目光急促而焦虑。

萧夜华淡然自若地道:“我还是那句话,你要想知道,就避开赵瑾熙的耳目,单独来南陵王府找我。”说完,这次不再理会田应璋的反应,径自走向他处。

田应璋站立在原地,心情一片烦躁混乱。

他这次来找萧夜华,本是怜惜他的才智,想要劝他放弃林陌颜,投向太子殿下。却没有想到,他想要说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萧夜华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弄得心浮气躁,惊疑不定。

萧夜华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难道冯孝廉并没有死?

这不可能!

但是,他仍然清清楚楚地记得,当年康安伯府入狱,太子殿下允许他进入牢房,让他亲手报仇。但是,冯孝廉似乎在狱中染上重病,他进去时,冯孝廉已经病得形销骨立,只能看出一点原来的模样。而且,他当时昏昏沉沉,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如果说那个人不是冯孝廉,也并非全无可能。

而且,萧夜华为什么让他避开太子殿下的耳目,单纯因为他和太子殿下关系紧张?还是他在暗示什么?尤其联想到萧夜华前面那句话…

不,不可能!

田应璋摇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如果那件事真的跟太子殿下有关,以太子殿下的心性和为人,定然会将冯孝廉灭口,以绝后患,绝不可能留下活口!

或许这只是萧夜华的疑兵之计,想要在他心底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挑拨他和太子殿下的关系?又或者,是想借他对往事的在意,将他诱往僻静之地,扣押讯问甚至杀害,以削减太子殿下的势力…对,这才是最有可能的事实,他不能上当!

田应璋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着,宛如催眠…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宛如濒死的野兽般的声音,暗哑低沉到了极致,紧接着似乎有人惊叫的声音响起,此起彼伏。

在场众人心中犹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知道是出了事端,却不知道该不该前去,毕竟这里是皇宫内院。不知道谁第一个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跑去,紧接着其他人像是有了方向,也都跟着跑了过去。

穿越大约两三个庭院,便看到两名宫女跌倒在地,面色惊慌,不断发出惊叫声,看到众人后急忙连滚带爬地过来,指着假山旁边道:“那边…那边…”

没人顾得上理会他们,人群“哗啦”一声朝着假山方向奔去,看清楚那边的清醒后,也不由得吃了一惊。

只见嶙峋的假山上,挂着一名浑身是血的少年,原本昂贵的丝绸衣衫已经变得破破烂烂,露出燥红异常的皮肤,有的地方血管爆裂,不断有鲜血流出来,形状可怖。

原本应该在少年眼部的淡青色布条掉落了大半,露出了疤痕狰狞的眼部残疾。白皙的脸上同样充斥着不正常的燥红,鼻子下两道赫然的血痕,一直延伸到胸口,蔓延出极大的一片,可想而知,他究竟流了多少鼻血。

“六殿下!”众人惊呼出声,“这是怎么回事?”

刑部尚书乍着胆子上前探了探鼻息,摇摇头:“已经没救了。”看来刚才那声嘶吼,就是六殿下临死前最后发出的声音。

再简单检查下少年的情况,尤其是被假山磨得血肉模糊的部分,刑部尚书脸上也露出了不忍的模样:“看样子,似乎中了烈性春药,六殿下年幼,又没有宫人教导,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无法纾解,以至于血管爆裂,失血过多而死。”

烈性春药?

众人心头一震,有人下意识地脱口道:“六殿下秉性胆小,跟太子殿下寸步不离。如果他中了烈性春要,那太子殿下…”

而且,以太子殿下恭谦友爱的个性,如果不是出了事情,怎么可能任由六殿下独自奔走,乃至死亡?恐怕现在太子殿下也深陷危机了。

这段时间,赵瑾熙的种种作态,尤其他对文人的敬重,以及个人品行,让很多大臣都心生好感,更被不少人视为明主,当然不希望他出事。

就在这时,一道威严的声音也陡然响起:“怎么回事?这么多人聚在这里做什么?”

却是德明帝恰好驾临兰漪台,路经此处,见众人围拢成一团,议论纷纷,心中不悦,出声询问。

众人急忙跪倒叩拜,随即有人上前,将事情经过大略讲述给他听。

看到死状凄惨的赵昱熙,即便德明帝素来不喜他,却也忍不住心中一震,怒气上涌,尤其,还牵扯到赵瑾熙。即便他觉得赵瑾熙野心不小,但毕竟是他的儿子,他册立的太子,幕后元凶居然如此明目张胆地算计他,根本就是不把他这个帝王放在眼里。

“立刻派人去赵铭熙的宫殿,寻找太子!”德明帝大袖一挥,厉声喝道。

去往赵铭熙宫殿的人很快就回来了,同行的还有神情慌乱的赵铭熙,尤其,当他看到赵昱熙的尸体后,更是吓了一跳,急忙跪地道:“父皇,太子殿下和六皇子的确去过儿臣的宫殿,但是只说了几句话,两人就相携离开了。儿臣实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更不知道为何六皇子会惨死!或许是他们在前往兰漪台的路上出了什么意外?”

“是吗?”德明帝深深地看了一眼他,心中有所怀疑,但毕竟还没有证据,不便发作,只指着赵铭熙道,“赵曳,你给朕看好他,同时派人围拢他的宫殿,不允许任何人有任何动作。其余人,分组四处寻找太子下落!”

众人心知事情重大,都不敢多话,恭声奉命,纷纷而去。

而就在看到赵昱熙尸体的一刹那,萧夜华就已经明白了赵瑾熙在玩什么把戏,第一反应就是回头去找陌颜的身影。

以陌颜的衣饰,无论深沉夜色,还是淡雅月光之下,应该都很醒目,但是,放眼望去,却是芳踪渺渺,找不到丝毫痕迹。

正好一扫眼看到边上的林鸿渐,萧夜华急忙上前,抓住他,疾声道:“鸿渐,你不是一直跟陌颜在一起吗?她人呢?”

“刚才遇到忠勤侯府的人,阿离似乎有点问题,陌颜想要单独跟他说话,两人就单独离开了。正好我看到了岚玥,她这段时间不如意,神情不太好,我就想着安慰一下她。”林鸿渐简单解释了几句,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萧夜华抓住他,急匆匆地往外走:“先找陌颜。”

在寻找陌颜的路上,萧夜华大略地将事情讲述了一遍。

“六殿下死了?而且居然是因为…”林鸿渐也吃了一惊,紧接着却是不解,“但这跟陌颜有什么关系?”

萧夜华四下巡梭着,随口道:“你还不明白吗?赵瑾熙对陌颜根本就没有死心,我和陌颜有婚约,他无法光明正大地取消婚约,只能来阴的。他和六殿下一道前往三殿下的宫殿,如果两个人一起中了烈性春药,别人会怎么想?肯定会怀疑是三殿下下的毒手!”

“那又怎样?”林鸿渐仍然不明白这跟陌颜有什么关系。

“正常情况下,我和陌颜的婚约牢固不可破,赵瑾熙根本没有任何机会。但是,如果他被人陷害,身中烈性春药,神志不清的情况下和陌颜…”萧夜华没有继续说下去,眸光寒冷地掠过一些内容。

林鸿渐本就聪明,被他这么一提醒,顿时恍悟:“如果众目睽睽之下,发现陌颜失身于赵瑾熙,那么,就算陌颜不愿意,就算陌颜跟你有婚约,她也只能嫁给赵瑾熙了!而且,没有人会责怪赵瑾熙,因为在众人眼中,他也只是受害者!”

这么一想,顿时怒不可遏,“卑鄙!无耻!”

两人知道事态紧急,正急促地四下寻找,忽然间,萧夜华一声呻吟,身形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

幸好林鸿渐眼疾手快,急忙扶住他,连声问道:“阿夜,你怎么了?”

“没事,只是突然有点…头疼!”萧夜华闷声道,能够让他如此失态,自然不是一点头疼,而是极为剧烈的头疼,忽然间就那么莫名其妙地袭来,而且一直蔓延,整个头几乎要炸裂开来。

黄豆大的汗珠,从他玉石般的额头上渗出,滴落,越发显得他面若冷玉,光润洁白,却毫无血色。

“阿夜,你没事吧?”林鸿渐见他情况不对,担忧地问道。

萧夜华摇摇头:“没事,先找陌颜!”

他不知道这股剧烈的疼痛从何而来,只能猜想或许与冥焰有关,或许,即便同属两个不同的人格,却仍然共用一颗心,尤其,现在他们共同爱慕在意的,是同一个人。

“请你安静下来好吗?现在不是你出来的时候,我们要先找到陌颜,先确定她没事,这个时候,我们耽误不起时间!”萧夜华以手抚着额头,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道。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头痛真的缓解了,萧夜华觉得情况稍微好些,立刻直起身体。

“阿夜,那是阿离!之前陌颜就是跟他一起离开的!”而就在这时,林鸿渐恰好看到前往兰漪台的燕离,急忙高声喊道,同时扶着萧夜华赶过去,一见面就急促地问道,“阿离,陌颜她人呢?她不是跟你在一起吗?”

燕离见他们的模样,也吓了一跳,忙道:“我本来要和林姐姐一起回兰漪台的,可是,半路遇到了林相,他说有事要跟林姐姐说,让我先去。”

“林相?你是说,陌颜跟林咏泉在一起?”萧夜华本就苍白的脸色,越发面无血色。

“太好了,陌颜如果跟父亲在一起,肯定不会出事的。”林鸿渐先是松了一口气,紧接着看到了萧夜华的异状,有些不安地道,“阿夜,怎么了?陌颜跟父亲在一起,有什么不对吗?”

萧夜华深吸一口气,神情凝重:“我怀疑,林相是赵瑾熙的人。”

“不可能!”林鸿渐下意识道,“我爹从来不参与党争,怎么可能是赵瑾熙的人?退一万步说,就算他真是,陌颜可是他的亲生女儿,是我娘拼尽性命保护下来的,我爹怎么可能帮着赵瑾熙害她?”

“我野希望你是对的!但是…”萧夜华凝视着林鸿渐的眼睛,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无论如何,我们现在要先找到陌颜,在此之前,一切争执都没有意义!”

“我也帮忙找林姐姐!”虽然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牵扯到了陌颜的安危,燕离二话不说就要帮忙。

林陌颜跟随着林咏泉,走了许久,来到一处湖泊旁边,岸边栽种着数十株柳树,寂静的夜色之中,无数纤细的柳条,宛如温柔的黑发,在寒风中轻轻摇曳,荡漾,为这片湖泊平添一份温馨宁谧。

“这里是我和你娘初遇的地方。”林咏泉看着四周,露出了温柔的神色,手轻轻地抚上了一株柳树,“原本这里种的是桃树,花开时节,云蒸霞蔚。当年,我就站在这离,一回首,就看到了你娘。桃花花瓣不停地飘落下来,落在她的发髻上,肩上,美得就像一幅画。”

林咏泉说着,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那些桃树和石桌石凳,都被你娘搬到了寻梦园中,因为你娘说,这是我们相遇的证明。后来这里改栽种了柳树,这套桌凳也是后来又补上。你娘过世后,我最经常去的地方,除了那晚你在寻梦园见到我的地方,就是这里了。”

石凳上还摆放着几碟点心,燃着一炉桃花相片,清淡的香味静静弥散着。

“这些也是父亲准备的吗?”林陌颜问道。

林咏泉摇了摇头,指向远方露出的一角飞檐:“那里是你娘出嫁前住的宫殿,仍然有几个曾经服侍你娘的宫女。这些东西都是她们摆放的,都是你娘生前最喜欢的。她们说,或许你娘的魂魄偶尔会回到这里。”

他将一盘糕点推向陌颜:“这是桃花酥,是你娘自己研究的配方,跟外面卖的不同。不过,除了她曾经的贴身宫女,会的人也不多了。”

林陌颜静静地看着他,拈起一枚糕点,轻咬了一口。

虽然有些凉了,但一口咬下去,淡淡的桃花清香便从馅里弥漫了出来,微甜清淡的味道,令人食欲大开。

林咏泉也静静地看着她,忽然道:“陌颜,我跟你说说过很多你娘的事情,但是从来没有跟你说过我的事情,甚至,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今晚,我突然想要跟你说,你愿意听吗?”

“父亲愿意说,我就愿意听。”林陌颜看着他,安静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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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女排奥运会一路逆袭成为冠军,太让人振奋啦,为了表示庆祝,我决定日更一个月,亲们给我力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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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186章 撕下伪装,父子决裂

“从很久之前到现在,很多人都想追查我的身世和经历,想要从中找出我的弱点对付我,但是他们都失败了,他们查不到丝毫的痕迹,最早能够追查到的,就是秦氏。因为我是在秦氏,在秦墨渊的手底下扬名天下的。”

林咏泉非常平静地提到了可谓禁忌的两字,甚至微微一笑:“陌颜,你知道为什么他们查不到吗?”

“不知道。”林陌颜摇了摇头,的确,所有关于林咏泉的消息,能够追溯到最早的,就是他曾是辅国公秦墨渊的心腹谋士,再往前,便没有丝毫线索,好像这个人是凭空冒出来的。

林咏泉淡淡一笑:“人们总以为,不世奇才总有征兆,或生有异象,或自幼扬名,或遇名师,或出身富贵。但是,我都不没有,我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人,生于一户很普通的农家,就像这世上千千万万生于农家的人一样,没有任何特别。”

天底下有那么多和他身世相同的人,他一点都不稀奇,就像一滴水,完全的融入了汪洋大海。

又有谁能够在浩瀚的海中,追查到一滴水珠的身世呢?

“我生于前朝之末,家境贫寒,但我是家中的幼子,父母还有哥哥都对我很好,虽然艰难,日子倒也还能过。直到那年,天降干旱,严重的天灾,再加上前朝无道的人祸,乱世就此开始。”

林咏泉看着她,神情平淡:“陌颜,你见过真正的乱世吗?”

“没有。”林陌颜摇摇头,无论前生还是今世,她所处的大环境都算和平,所谓乱世,只是从前世看过的书籍和一些影视资料上得到的浮光掠影的印象。

回想往事,林咏泉的思路渐渐飘远。

受灾严重的地方,颗粒无收,官府却还催缴租税,终于逼得百姓揭竿而起。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的是,走投无路的灾民竟然拼出一条血路,将镇压的官兵全部杀死,占领了官衙。

这件事一发,人们似乎发现,原本一直是个庞然大物的朝廷,原来已经腐败无能到了这种地步,竟然连手无寸铁的灾民也抵挡不住。

其他受灾的地方、人心浮动的世家官员,以及手握兵权,野心勃勃的地方武将…一时间,全国之内掀起了一股暴乱起义的浪潮,甚至京城附近州的一名武将,直接率军冲入京城,杀进皇宫,斩杀了所有皇族,紧接着又被反扑的世家大族绞杀。

帝王驾崩,彻底宣告了前朝的崩塌,地方势力纷纷割据为王,战火四起。

那段时间整个国家混乱不堪,今天你自立为王,明天我祭天登基,各方大小势力如雨后春笋般纷纷涌现出来,然后厮杀争斗,有的壮大,有的式微,还有的烟消云散,然后又有新的势力涌出,周而复始,厮杀争斗,更替不休。

要打仗就得有人,有粮,于是到处抓壮丁,搜刮百姓粮食,一茬过后又是一茬,无止无休,更不要说那些奸淫掳掠,烧杀抢劫的匪类所酿造的种种惨剧,简直是活生生的人间地狱。

林咏泉所在的村落,本来受灾并不严重,但是在这样战乱的时代,却反而因为没有受灾而成为各方目标,小小一个县城,竟然有三方“帝”“王”势力,既可笑又可怖。

“也许陌颜你觉得,你在苏府过得很苦,很艰难,但是,跟我年幼时的经历相比,苏府已经可以算是福窝!”林咏泉有些自嘲地一笑,目光望向墨蓝色的夜空,月朗星稀,美丽异常。

然而,面对这样美好的夜空,林咏泉脸上却露出了一丝嘲讽般的冷笑。

“你有经历过跟哥哥去挖野菜,想要给重病的父母一点吃食,回来后却发现整座村子都被烧成焦炭吗?你有经历过和哥哥逃荒半月,挖树皮,吃草根终于看到人影,却被对方当做两脚羊抓起来,哥哥奋力保护你,让你逃跑,只一个回头的功夫,用性命救你的哥哥就被大卸八块,扔到铁锅里去煮吗?”

乱世之中,恶劣的环境下,人心的险恶更是被放大了无数倍。

仿佛一场噩梦,短短一个月,他就失去了所有的亲人。然而,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因为在乱世之中,一个人的力量太渺小了,何况,他还是只是一个孩子!

他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记住哥哥临死前喊的那句话。

咏泉,活下去!

那一年,他才五岁。

“很多人称赞我聪明,但是,我的聪明不是天生的,不是谁教的,而是被残酷的命运磨练出来的。从五岁,到十五岁,整整十年,我独自在乱世之中求生,不聪明,我能活得下来吗?”林咏泉淡淡地道。

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他的这个十年,却可能经历了别人一辈子都没有过的刀光剑影,血雨腥风。

被人骗过,被人抓过,被人打过,被人砍过…一点一滴的所谓“聪明”,全部都是用血和命换来的教训,刻骨铭心。

“在这十年之中,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我,林咏泉,靠不了天,靠不了地,也靠不了任何人,我只能靠我自己!想要活下去,就得丢掉所有的人性,所谓的善良、纯真、信仰、怜悯、亲情、友情、爱情…都不过只是会让你陷入危机的累赘罢了!”

正是一次又一次的教训,让他明白了这个道理,他才能够在烽烟四起的乱世活下来。

林咏泉凝视着陌颜,告诫道:“不要太轻易相信别人,任何人都不可以!陌颜,这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对你最大的忠告!”

“那么,辅国公秦墨渊呢?对你来说,他算是什么?”林陌颜轻声问道。

林咏泉神情微微顿了顿:“陌颜,你要听真话吗?”

“是。”

林咏泉点点头,漠然道:“那好,我告诉你,秦墨渊他就是一个蠢货!明明有着大好的局势,可以一统天下,即位称帝,他却偏偏要去帮自己的敌人,愚蠢!这样愚蠢的人会死,实在太正常了,就像我说的,那些东西,都是会害人丧命的累赘罢了!”

“如果说辅国公对你来说都不算什么,那想必我这个十五年未见的女儿,也同样轻若鸿毛?所以,可以随意算计,是吗?”林陌颜淡淡地道,

林咏泉神情微显异样:“陌颜你在说什么?”

“你是不是在心里奇怪,为什么我还没有醉倒?还是清醒的!明明…”林陌颜伸出手,冰蓝色的衣衫如流水般拂过,光华闪烁。

洁白如玉的手指轻轻拂过雕刻着灼灼桃花的白玉香炉,“明明这香炉里的香片,在炼制时就用烈酒浸泡过了。虽然效用缓慢,但对我这样对酒完全敏感的人来说,应该会昏昏欲醉才对,不是吗?”

林咏泉瞳孔紧缩,但随即就平静下来:“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被浸过烈酒的香片一燃烧,我就闻出来了。”林陌颜却是神色平静,“一开始的香片没有问题,我自然不会察觉到异常,然后你又用桃花酥来转移怀疑,紧接着又说起了你从未曾对别人说过的事情,想要将我的注意力转开。我说得对吗?”

审视着神态完全清醒,没有一丝醉意的的陌颜,林咏泉就知道今天的计划彻底失败,索性彻底放松了下来,随意地问道:“那为什么你没有醉倒?”

“以林相的缜密,想必早就查清了护国寺的事情,知道我有醉酒的弱点,但你还是不放心,那也在寻梦园偶遇,你又故意试探我,加以确定。”林陌颜神色平静至极,“林相既然知道我被算计得那么惨过,难道就没想到,我会对此有所防备吗?”

林咏泉点点头:“我想过,你医术高超,众所周知,能够研究出解酒的药材我不奇怪,但是,我没有想到,你会连我都防备。至少,从你进入林府开始,我自认为,表现得还不错。”

“我一直以为赵氏不会害我,所以才会轻信她,险些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经此一事,我又怎么会轻易相信别人?赴宴之前,我就服下了解药。”

林咏泉再度点头,轻笑道:“不愧是我的女儿,不用我说就知道不能轻易相信任何人,连我都在防备着。”

林陌颜没有解释,她赴宴前服下解药的确是有所防备,但防备的,是赵瑾熙。

虽然萧夜华之前的警告,令她有些犹疑,但她还是不愿意相信林咏泉会谋算她,直到闻到空气中淡得几乎微不可闻的酒香,她终于死心。

“你是赵瑾熙的人。”林陌颜话语并非疑问,而是肯定。

既然已经被猜到,林咏泉也不再掩饰:“没错!”

“从什么时候开始?”

“很早之前,皇后是个聪明人,早就看透了我的处境,因此,赵瑾熙一诞生,她就找到我,以保我一世富贵平安为交换,由我教导辅佐赵瑾熙。德明帝的为人我最清楚,是我告诉赵瑾熙要他韬光隐晦,否则,赵瑾熙怎么可能登上太子之位,一路走到现在?”林咏泉平静地道,却自有一股傲然之意。

没想到是从那么早之前…这些年来,竟然一点迹象都没有露出来。

似乎猜到了她心中所想,林咏泉微微一笑:“我立场中立,更能博得皇上的信任,权势会更加壮大,这对太子来说,也是好事。所以,我们都心照不宣!”

“隆兴长公主也是赵瑾熙的人?”林陌颜慢慢地问道,原本心中的一些怀疑,渐渐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萧夜华曾经说过,赵秀华有个异常聪明的军师,现在看来,应该就是林咏泉了。

林咏泉爽快地承认道:“没错,我劝赵瑾熙远离京城,任由赵铭熙和赵廷熙鹬蚌相争,但京城这边还需要一个联络人,我又不能示于人前,因此就选了赵秀华。她心怀不甘,又野心勃勃,很好利用。”

“所以,你今天是奉赵瑾熙之命来对付我的?”林陌颜微微迷眼。

居然在对赵廷熙用了训练营的药之后,还敢这样谋算她!赵瑾熙真的以为,她认不出来他吗?而且依旧是用如此卑鄙的阴谋,甚至比前世更卑劣!

林咏泉沉默了下,声音微微放缓:“陌颜,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不对这样对你。无论如何,你是我的女儿,我亏欠了你十五年…但是千不该,万不该,你偏偏招惹到了太子殿下!”

“我可没有去招惹他!”林陌颜冷笑。

“但是结果还是一样的,太子殿下对你势在必得,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林咏泉无奈地道。

“所以,为了攀附太子,为了荣华富贵,你连陌颜都可以出卖吗?”一道愤怒而痛楚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沙哑,却带着满腔的不解和愤恨。

林咏泉转过头,迎上一双痛怒的眼睛。

“父亲,那是陌颜,是你的亲生女儿!”林鸿渐几乎难以置信自己方才听到的话,“你怎么能够这样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