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珑显得很开心的笑,心里却别扭得厉害——用熟人的钱,不是她的习惯。又暗自叹息:来的目的是想两不相欠,结果却是越欠越多。二十万两进了她的手,日后再还回去,她肯定会觉得心肝肺都疼的。

“小东西,可知道何为如坐针毡?”龙九笑着拍拍她的脸,“你此时就是。回去吧,用饭,好好歇息。”

“你话多的时候就一定没好话!”萧珑被他看穿心绪,很是恼火,直起身形之前,不轻不重地咬了他嘴唇一口,“咬死你!”

龙九却握住她的手,笑若春风,“不妨多咬几口。”

萧珑被他笑容感染,一时间气也不是笑也不是,转身出门。

龙九抿了抿唇,轻笑出声。之后,他阖上眼帘,静静承受伤口的疼痛。

伤势不轻,这几日几个师兄弟又频出事端,他便一日也不能清闲,伤口两次迸裂,愈发严重。

可是如今一切都过去了。此时才知,心火旺盛、脾气暴躁,不过是因为她没在身边。与她的局面暂时稳定下来,他的心也就平静下来。

当夜,手下已在谷底搭起几个帐篷。他又素来喜静,便回谷底安歇。

睡前,寒烨送来几幅画像,说是萧珑的亲人。

龙九躺在铺得甚是松软的地铺上,看了看,“把阿浔请过来,实话实说。”否则,她是不会来的。

萧珑听了寒烨的话,苦笑。她猜测成真,而他无意隐瞒。倒也好,有风逸堂的人保护,亲人自会顺利抵达。

进到帐中,只见龙九一身白色中衣,躺在铺上,意态慵懒地看着她。

“过来看看,画得像不像。”龙九拍了拍身侧,支臂,侧身。

萧珑依言坐下去,将画像拿在手里,心里啧啧称奇,竟将她几个亲人画得惟妙惟肖。

龙九指着画像中与她眉眼相似的美妇人,“这是你娘?”

萧珑点头,知道他早晚会知道,便一一告诉他,眉宇冰冷的是她姑姑萧陌,容颜清俊的是她小舅东方澈,东方睿自是不必说,他已见过。

龙九指着画像中的大胖子问道:“这难道就是萧南烟的生身母亲?”

萧珑现出愉悦的笑容,点头,“是。我也只有看到她现在这副样子,才会觉得这几年没有白忙。”

龙九试探着问道:“阿浔,能不能告诉我,她是如何伤害你的?”

“凭什么告诉你?”萧珑笑意未减,语气却不容置疑,“这是我和她的帐,别人没必要知晓,更不能介入。”

“我帮你报复也不行?”

“不行。”萧珑正色警告他,“等她们来了,你不许接近她们,记住没有?不然就如萧南烟所说,你将我们全都杀掉好了!”

龙九叹息一声,侧转身形,头枕着她的腿,“我是好心。”

萧珑弹了弹他额头,“你就是太好心了,让我恨不得跳崖自尽。记住我的话!”

龙九只能答应。

而日后事态却与萧珑所希望的背道而驰。

在萧珑的亲人抵达第二日,他就食言了,就此真正走入并开始介入她的世界。

而在那之前,谁都没有预料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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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人节了哈,祝妞儿们整人快乐(~o~)~zZ我就直接关机碎觉了,省得被整出糗~╭(╯3╰)╮

正文第48章她受不起

接下来的几日,几位能工巧匠的带领下,几十名手下又做事迅速麻利,龙九的宅院一日一个样子,逐步形成规模。

至多一个月,他就能入住了。

萧珑看着,总忍不住叹息。什么事到了风逸堂手里,都是轻而易举。

“没天理。”

她总忍不住说这一句。自己忙了几年的事情,他却只需短短时日,岂不就是没天理。

这日,她倚在院中躺椅上晒太阳,一旁的矮几上摆着酒,烹着茶。

吉祥白日里总会赖在她身边,此时就蜷缩在她膝上,呼噜噜的睡大觉。

龙九站在不远处,在调试一副弓箭。

神色冷静专注,双手稳定有力,弯弓搭箭时的意态却漫不经心。

秋日湛蓝天空下,绿树溪流为衬,愈发使得他的俊美不似人间该有。

四支箭离弦,分别射中远近不一的四棵树,箭头却皆是浅浅嵌入树皮。

萧珑微微撑起身形,暗自称奇。之后起身,将吉祥放在躺椅上,趋步到他身边,忽闪着大眼睛,“这倒有点意思,教我行不行?”

龙九笑问:“你不擅此道?”

“暗器和弓箭是两回事,”萧珑拿过弓箭,“我只会两箭齐发。”

“还需多练几年。”龙九隐晦地指出她的性急且贪心。

“所以才要你教我啊。”萧珑俏皮地笑着,“难道你还怕我偷师学艺?”

“只怕你是一时兴起。”龙九笑容中带着宠溺,帮她搭箭,细致讲解。

此时寒烨在一旁道:“九爷,有客来。”

两人同时侧目,见到了一脸惊诧的东方睿。

“你们…”竟这般亲密的样子!因着对龙九的畏惧,东方睿咽下了后面的话,只是冷冷地对萧珑道,“你娘来了。”

萧珑放下弓箭,蹙眉,低声警告龙九:“你与我不认识,记住了?”

龙九忍下笑意,有点佩服她坚持掩耳盗铃。

萧珑边走向东方睿边道:“你不要在我娘面前胡言乱语,否则小心没命!”

东方睿冷哼一声,不予理会。

龙九只是觉得,丞相夫人怕是早就晓得了——东方睿可不像是口风紧的人。

他转到高处落座,一面喝茶,一面闲闲观望。

萧珑回到院中,唤来阿福,交代了几句,阿福频频点头。

少顷,一行人缓步走进宅院。

走在前面由两名丫鬟搀扶的妇人,身形羸弱,面色透着病态的苍白,双眼却神光充足,透着威严。这位自然是丞相夫人。

紧随其后的冷若冰霜的女子,是萧丞相幺妹萧陌。

第三位妇人,体态已不能用丰腴来形容,肥胖得似一座小山一般,步履蹒跚,面目臃肿,是萧南烟的生身母亲。

走在最后的,是东方澈、东方睿及几名下人。

寒烨走到龙九面前,递给龙九一张宣纸。

龙九展开来看,星眸微凝。

丞相夫人与萧南烟的生母本是姐妹,同出自东方氏。丞相夫人名讳为东方维,萧南烟的生母名讳为东方纹。东方纹只比东方维晚嫁了几个月,后来因为子嗣之事,被抬为平妻。在相府,下人们尊称她们为大夫人和二夫人。

大抵是因此,萧南烟才会堂而皇之地唤二夫人为娘亲。龙九只是不解,萧丞相因何会纵容儿女这般放肆——毕竟,这不合规矩礼数,寻常人甚至会嗤之以鼻。

这些相府内宅之事,外人所知甚少,要在他的人混入丞相府之后才知,由此不难看出,萧丞相对下人约束甚严。

他又看向那边。

萧珑笑盈盈站在厅堂门口,请大夫人入内,又命人将二夫人、萧陌、东方澈分别安置到厢房耳房等处。

之后,萧珑进到房内,直到晚间也未出门半步。

龙九莫名有些担心,却也无计可施。

第二日正午,他看到吉祥闷闷不乐地趴在房顶,侧耳聆听,觉出那所宅院安静得反常。不由缓步走到竹扉外,听到厅堂有女子冷冷道:“在外面候着!”

站在廊下的东方睿笑得幸灾乐祸。

萧珑退出室内,站到正对着厅堂的地方,亦不忘吩咐人:“去煎药来。”

室内半晌没有动静。

药碗端到室内之后,传来东西碎在地上的声音。

萧珑变了脸色,“娘!”

大夫人语声寒凉:“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伤风败俗,有辱家门!”

萧珑犹豫片刻,缓缓跪了下去,“娘,不管怎样,身子为重,先服药吧。”又吩咐人去煎药。

大夫人却唤了东方睿进去,交代了几句。

药碗再端来的时候,东方睿走出来,命丫鬟止步,对萧珑笑道:“让你娘服药也可,却要看你心诚不诚。”说着话,目光扫过龙九,眼中闪过讥讽。之后,她将药碗放到萧珑手里,“端着,等药凉了,亲手送到你娘面前。”

龙九目光一沉。

刚煎好的药,蒸腾着热气,萧珑就跪在那里,双手捧着药碗,面无表情。

龙九蹙眉,便要举步走进宅院。

“九爷,稍安勿躁。”寒烨低声劝告。

“荒谬!”龙九低斥一声,径自走到萧珑身边,拿过药碗,放回到丫鬟手中的托盘,“退下!”

丫鬟被吓得一哆嗦,药汁溅了出来,怯懦地后退几步。

萧珑抬起头来,气恼地看着他。

龙九却看向厅堂内。隔着竹帘,隐约可见一袭白衣的大夫人。

大夫人道:“你是龙九?”

“是。”

“为阿浔而来?”

“是。”

“要见我也容易,先跪下!”语声仍是冷冽无情。

寒烨倒吸一口冷气,因为这要求未免太过分。

他心中的九爷,不跪天不跪地,戎马生涯时,亦不曾跪过天子。

丞相夫人,一度风光无限是真,可若真论起来,她着实受不起九爷一拜。

与寒烨一样,萧珑、东方睿、宅院中的下人、龙九的手下,目光全部凝注在他身上。

正文第49章以身相许?

萧珑凝视着那道如枪似剑的身影。

母亲堂而皇之的命令,一如他先前所言,荒谬。

他可以在生死关头只护她平安,却不见得能屈膝下跪。

因为母亲只是她的长辈、至亲,不是他的。

因为他是连同门手足都可漠视、囚禁的男子。

他对她的那些在意、迁就,不足以成为他在众目睽睽下低头的理由。

她知道自己该在他给出反应之前劝说母亲收回成命,或者立刻跳起来拉走他。

但她没有。

她只是明白,此时此刻,她做什么都没用。她不能左右母亲,亦不能左右龙九。

她以为,龙九会出言周旋;她以为,龙九会嗤之以鼻,拂袖离去。

可他没有。

手势优雅地撩起锦袍,屈膝,缓缓跪倒,微微低头。

他缓声道:“龙九拜见夫人。”

语声沉冷,毫无恭敬。一如他即便下跪,还是让人觉得孤傲。

大夫人的惊讶不亚于任何人,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之后,龙九缓缓起身。

起身之际,大掌拂过萧珑脊背。

“你这…”萧珑身形一软,倒在他臂弯。

她想说的是:你这混账!

她不明白,为什么他总是出人意料有机可乘?

阿福立刻唤来一名丫鬟,笑眯眯地道:“将大小姐送到九爷帐中?”

龙九颔首。

那名丫鬟是先前服侍容老庄主的人,身形高大,很有些力气,接过萧珑,抱起来就走。

“放肆!”大夫人手掌拍在桌案上,险些按捺不住火气冲到院中。

龙九却唤来寒烨,指了指一旁的药碗。

寒烨会意,去询问之后,找到几包草药,细细查看药材。

随即,龙九转身端起药碗,走进厅堂。

一脚跨进门内之时,三枚银针挟带疾风而来,分刺他眉心、咽喉、心口。他抬了抬手,迫人的煞气在同时消散。

大夫人凝眸再看,三枚银针已经在他指间。她脸色愈发苍白,眉间尽是怒意。

龙九似未发觉,安然落座。

“是我纠缠阿浔,追寻至此,夫人若要责怪,也该怪我。”

这是他第一句话。

大夫人挑眉,语调却已平静下来,“如此说来,我竟不能责罚膝下不孝女?”

龙九抬眼,稳稳对上大夫人视线,“我看不得,不允许。”不容置疑的语气。

这句话若是换了任何一个人说,都会让大夫人觉得可笑,可由他说出便是不同,非但不觉得好笑,甚至觉得有压迫感。

他不允许的事,若是谁做了,就是与他为敌——他没有说出这一点,并不代表大夫人不能想到。

龙九沉了片刻,道:“四年前天子赐婚,不论事后如何,在当时,夫人不同意那门亲事。如今阿浔流落江湖,我有意娶她,不论阿浔心意如何,夫人似乎也无意成全。”

大夫人先是意外,因为并没料到他已知道她们母女的底细,随即点头承认:“我不同意,宁死也不同意。你既已知晓阿浔先前要嫁的是怎么样的人物,今时就该想到,我断不会同意她作践自己与草莽为伍!”

龙九垂眸,敛去眼中嘲讽才道:“我只是不明白,夫人如今视自己为何人,又视阿浔为何人?”

大夫人脸色一僵。

而龙九的本意却非要她难堪,他继续道:“夫人要阿浔嫁给什么人,龙九就是什么人。我只请夫人不再为难阿浔,由她定夺嫁娶之事。”

话不多,却暗藏玄机。

大夫人反反复复打量着他,目光犹疑不定,之后凉薄笑道:“你可明白,我罚阿浔,不是因为你有心娶她,而是因为她不自重,与你闹得满城风雨。便是由她自己定夺,她也不会嫁给谁。”

龙九勾唇微笑,笑得意味深长,“若她无心,是我的命,我不勉强。而眼下,分明是有人要她心如止水。”

大夫人无言以对,半晌才冷冷笑道:“自进门来便句句诘问,既是如此,方才又何须下跪!”

“夫人养育阿浔多年,龙九理当跪拜。”

你养育了她,所以我尊你敬你。感谢你养育了让我倾心的女子。

而你惩罚她,所以我不留情面。我不能容忍谁对她苛责或惩罚。

前因后果,不过如此,都是为她。

此时,萧陌自西厢房内走出,观望东侧正在建造的宅院许久,才款步走到厅堂门外,听到了龙九告辞之前的话:“来日,阿浔于我,或得,或失,自当再对夫人拜谢。”

萧陌的笑意一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