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指的自然是二夫人。

“你未免把她看的太没气量了。”萧珑眉梢轻挑,“她又不是就此没了指望,不是还有个儿子么?”

东方澈告诫道:“点到为止,日后不许胡来了。”

“我可是就要嫁人了,你怎么能这么对我?”萧珑有模有样地装委屈。

“是,你这祸害总算是要嫁了。”东方澈笑得有点促狭,还有点落寞,“日后就不能时时在我眼前惹人烦了,我岂不是会很闷?”

萧陌轻笑,“看看你们两个,见面就斗嘴,哪有个长幼?”

萧珑坐到萧陌近前,握住她的手,“怎么又染了风寒?好些没有?”

“我这身子骨多少年都是如此,不碍事。”萧陌生怕害得萧珑染上她的病,“你啊,快些走,日后常回来看看我便可。”

东方澈附和道:“说的是,人你也看过了,没有大碍,快走吧!要嫁人了,乱晃什么?”

两人半是劝半是撵,萧珑只得回了自己院中。

二夫人那边,恨萧珑恨得咬牙切齿,苦于大夫人命人将她看管了起来,是连房门都出不得,由此,萧珑在出嫁前夕,才有了难得的清净。

此时的龙九满心狐疑。

他命手下追查萧珑以往神秘的雇主,这些日子竟毫无进展。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在萧珑落魄时用这种方式使得她走出困境,又是为了什么原因?

第一次,他陷入了云里雾里。

各地城隍庙中,始终只有那一个锦囊:盗取九龙玉璧。如今的薪酬已经高达三十万两。

往日的雪衣盗已将成为他的妻,这指令自然不是给萧珑的,是给所有盗中高手下发的。

他唤来寒烨:“将风落修带至京城,是用到他的时候了。”

寒烨会意,笑着称是。

有苍霂隆恩在先,萧珑出嫁按公主礼。萧珑出阁这一日,举世皆知,万巷一空,争看新人。

夜半,便有人为萧珑梳妆更衣。

破晓前,萧珑去辞别父母,跪谢十八年养育之恩。

起身离开时,萧珑看到父亲脸上喜悦落寞各半,看到了母亲眼角的晶莹泪光。

十八年来一幕幕排山倒海浮现心头,苦涩多于温情。

可在这时,她还是不舍、心酸。

你们想不想重来一次,想不想善待我十八年?她在心中这样想的时候,险些落泪。

如果出嫁是一道坎,那么迈出去之后,她希望亲人能用她希望得到的方式对待自己。

出门时看到了萧陌、东方澈。

两个人挂着和煦的笑,同时用口型对她说:“笑。”

萧珑藏于绣衣下的手握成拳,告诉自己:要笑,要笑,不准哭。

片刻后,她真的抿唇微笑。

随后,萧珑进宫谢恩,之后登上宝顶六凤马车,在宫人仪仗护送下,去往江夏王府。

有侍女服侍在身侧,以团扇遮挡萧珑容颜。

眼角瞥见飞扬的金屑红羽,耳边充斥着夹道争睹的人们的惊叹声赞美声。

一路大红喜色,连绵不绝。

这是她本该在四年前走的路,直到今日,才能一步一步,走近那男子的生涯。

四年前,她没有今时完好容颜;今时,她没有四年前无恙身躯。

似乎已注定,她要带着些许缺憾,走近他。

似乎已注定,他要包容她的缺憾,接纳她。

一切,也只是一步步印证了她与他携手是冥冥中注定。

良人如斯,回望来时路,再苦也心甘。

纷杂情绪中,萧珑被送至江夏王府。

抵达江夏王府,先前公主出嫁礼的繁琐规矩便到了尽头。

下马车之际,骨节修长的手出现在她眼前。

再往下看,看到了缀有龙纹的吉服。

他亲自出府相迎。

萧珑犹豫片刻,从一旁宫女手中接过团扇,另一手安稳放入他掌心。

始终带有镇定安抚力量的手,令她心内安然,再无忐忑。

昨日听人在耳边念经一般重复着入王府后的礼仪,让她头疼不已,如今的萧珑,已不是处处恪守礼仪的人了,甚至满心抵触。

是以,当时只是敷衍着点头说记下了,心里只依赖于自会有引导的人,也出不了什么差错。

而此时看来,那些礼仪已全部作废。

谁都没有他这般了解她有多懒,谁也没有他这般放任她懒散。

仅有的一丝惶然也消散。

行至喜堂,朝臣注目下,龙九与萧珑行交拜礼。

当初海上相逢,那俊美容颜令人惊艳,沉冷气息慑人的男子,这一日起,是她的夫君。

当初月下盗宝,那在漫天星光璀璨烟花中回眸一笑的女子,这一日起,是他的妻。

自这一日起,白首不相离。

再无彷徨,再无恐惧,再不会离散。

世人为证。

礼成,萧珑被送入洞房,喜宴开始。

喜娘环绕在萧珑左右,说不尽的吉祥话。

萧珑鲜少这样正襟危坐,久而久之有些乏了,从而觉得头上凤冠越来越沉,心里暗叹拜个堂而已,怎么就这么累?

温言遣了喜娘,只留倚红绿痕在身侧服侍。

吉祥如意竟跑了进来,让她眼前一亮,随即失笑连连。

吉祥如意脖子上都带着一朵丝绢做成的红花,为她添一份喜气。看在她眼里,就只剩了俏皮。

吉祥蹲坐在她面前,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眨了眨眼,很高兴的样子。小如意今日也活泼许多。两个的小肚子都圆滚滚的,看来是倚红绿痕怕它们在洞房贪吃,已经喂饱了它们。

萧珑便要俯身去抱它们。

倚红连连阻止,“小姐,不,王妃可不要乱动,看看就好了。”

看着萧珑不满,绿痕慌忙岔开话题:“禀王妃,夫人给了您陪嫁,您要不要看看?”

萧珑侧目,看到绿痕取出了一个包裹着东西的帕子,迟疑片刻,“你看过了没有?”

“没有没有,奴婢怎么敢?”

“你们去那边帮我看看,合我心意再告诉我,若是奇奇怪怪的东西,就不要让我知晓了。”不是她不近人情,实在是怕了母亲的“好心”,今日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大喜之日,实在不想自寻烦恼。

绿痕称是,和倚红转去屏风后观看,之后便是轻声低呼。

萧珑匪夷所思。

“王妃,夫人给您的,是…是好多的银票啊!”绿痕笑盈盈回转到萧珑面前,“怨不得夫人说让奴婢小心收着,给您留作傍身之用。”

萧珑接到手中,帕子里面果真是一叠银票。

倚红在一旁道:“这想来是夫人这些年的所有积蓄吧——奴婢记得夫人在谷中时说过,说要是把她的傍身钱拿出府外就好了。”

绿痕点头附和,“估摸着是夫人看小姐平日大手大脚的,怕在王府受气,这才拿了出来。”

“你这丫头,不说我的不足就开不了口似的。”萧珑看着手中东西,心里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到最后,她想哭,出于高兴或是心酸,都想哭。又将那叠银票放回绿痕手里,“收起来吧,等我得了闲再看。”

绿痕险些就笑了。这银票是花的,王妃说的却是看。大抵是舍不得吧?

倚红再次岔开话题:“今日王府宾客之中,半数都是江湖中人——他们是来给风逸堂主贺喜的。今日王府处处设宴,座无虚席。王妃出嫁这场面,估计多少年内,都无人能及。”

萧珑抿唇一笑。

他其实不是张扬的性子,今日为何,她明白。他对谁漠然,就会一辈子视若无睹;他对谁好,就会一辈子都觉得有所亏欠。

他在弥补迟来四年的成亲日,他要让她做最惹人艳羡的女子。

他要让天下人知道,她萧珑日后是他的女人,谁也不能觊觎。

他要让朝堂、江湖知道,他在哪里都一样,他还是龙九,在他心里,没有权贵草莽之分。

霸道强硬至此的男人,也唯有一个他。

随即,萧珑又听着倚红绿痕出出进进,议论着外面喜宴上的见闻。

她们说皇上来过了,喝了三杯喜酒。因为满堂朝臣因此噤若寒蝉,怕扫了喜庆之气,坐了片刻就走了。

她们说上官旭、容元没有到场,只送来了贺礼。萧珑拿捏不准,他们是不愿亲眼目睹自己嫁为他人妇,还是龙九根本就不让他们前来。

最后,她们说花园内花厅里的江湖中人闹起来了,起着哄要龙九与萧珑一起前去敬酒。带头起哄的,是容老庄主和一个俊美男子。

萧珑啼笑皆非,怀疑老爷子喝醉了。之于那名俊美男子,萧珑着实没有头绪,只猜着可能是龙九众多的师兄弟之一。

便是此时,龙九走进来。

倚红绿痕立刻噤声,恭恭敬敬站到一旁。

龙九趋步到萧珑近前,含笑凝视。

凤冠上的珍珠串串垂下,掩映着黛眉明眸,双唇今日施以张扬红色,更衬得肤色白皙通透。

华服珠翠映衬下,容颜不减清丽,只多了几分端庄高贵,美得摄人心魂。

他抬手,指尖摩挲着她的脸颊,“我的阿浔,忽然就变成大人了。”

萧珑眼中有了笑意,不知他是在感慨,还是在揶揄今日自己端庄起来。

龙九伸手,倚红绿痕奉上合卺酒。

“阿浔,你是我的人了。”他说。

“是。”

两人喝尽第一杯酒。

倚红绿痕讶然。

第二杯,萧珑道:“吉祥如意是我的陪嫁。”

“的确是。”

第二杯,喝尽。

倚红绿痕愕然。

龙九道:“年年如今日。”

萧珑回道:“岁岁如今朝。”

第三杯,喝尽。

倚红绿痕终于长舒一口气——这一对新人,总算说了句着调的话。

“将人遣散,早些歇息。我还要去应酬宾客,大概会回来得晚。”龙九道出他在喜宴未散时便来行合卺礼的原由。

萧珑问道:“是不是江湖中人闹得厉害?”

“是。”

萧珑笑问:“那——你是王爷,还是九爷?”

龙九笑道:“你当我是谁,我便是谁。”

“那我就跟你一起去应付他们,好不好?”萧珑起身,携了他的手,“朝臣已走,如今你我是江湖中人。”

她不想让江湖来客扫兴。江湖中有很多眷侣拜堂时,都是没有忌讳,夫妇携手拜过天地,一起向宾客敬酒。

她不想让他被人嚼舌根。

她不想他被罚酒罚得成了醉猫。

“好不好?”她不等他应声,已率先拉着他出门。

龙九眼中含带笑意,“你高兴就好。”

夜间的风很冷,透着凛冽寒意。可在他身边就不觉得。

一盏盏大红灯笼漾出柔和喜庆,她便在这光影下,随他步入花园花厅。

样式简洁的大红喜服,腰束腰封,更衬得身姿修长。凤冠在光影下闪烁着璀璨光华,与她明眸中的光华交映成辉。

有人奉上喜酒,两人端过,挨桌敬酒。

此时没有江夏王,没有相府千金,没有江夏王妃,只有龙九与萧珑,只有风逸堂主与雪衣盗。

众人见此情形,纷纷拍手叫好。

容老庄主笑眯眯的,前所未有的和蔼,端杯时贺道:“白头偕老,不离不弃。”

一对新人笑着道谢,将喜酒一饮而尽。

自然,谁都不能奢望每个人都如此,很多人都说了同一句贺词:“早生贵子。”

引得龙九直恨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不该让她前来。

萧珑倒是无所谓,连连对他报以安抚的笑,生怕他不悦。只要他最在意的是她,什么都不重要。况且,成婚经年之后,少不得会有人询问,这是必然。她早已明白,自己得到他的同时,还要面临什么。

真的一点都不落寞么?萧珑当然做不到。

如她一般的新娘,世间并无几个。

她只是没有时间去落寞,要一次次道谢宾客远道而来,要一杯杯喝尽杯中酒。而且,很快有两个人引起了她的主意。

一个女人,一个男人。

女子很是独特,竟让人看不出年纪,只让她觉得是真正的风情万种,美得不可方物。

龙九带着萧珑走到女子面前,给她引荐:“琅邪教主。”

萧珑心头有着小小的惊讶。她没记错,琅邪教主之女陆无双应该还被困在隔世山庄,可琅邪教主却亲自前来王府贺喜,着实令人不解。再者——琅邪教主这般美丽,岁月竟不曾在她身上留下痕迹,也是她没有料到的。

“龙落听闻风逸堂主娶得这般无双人物,着实高兴,便前来讨一杯喜酒。”琅邪教主自报名讳之余道喜。

龙落?

萧珑目光微闪。

“我该唤一声阿浔还是王妃呢?”龙落目光温柔地凝视萧珑片刻,看向龙九。

“教主随意。”龙九语声淡漠。

萧珑微微笑道:“前辈唤我阿浔即可。”

龙落笑着颔首,“那么,阿浔,我敬你,愿你与龙九百年好合,此生善待彼此。”

三个人碰杯,饮尽杯中酒。

龙九深凝了龙落一眼,“多谢。”

萧珑想要细究他眼色,却是来不及,很快被龙九带到下一位宾客面前。

是引得萧珑侧目的那名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