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说得再多,都是多余,所有理智在最亲的亲人面前总会轻易化为乌有,任何道理都会像灰尘一样变得让人厌恶。

李政只能抱紧她,说:“你还有我,嗯?”

到了后来,周焱昏昏欲睡,李政一直没阖眼,注意着时间。

车子已经过了二分之一的路程,周焱眼角的泪痕已经结成了块,李政轻轻抠了下来。

车子过了三分之二的路程时,周焱在睡梦中哭了一声,很短一下,然后皱紧了眉头,李政亲了亲她。

车子过了四分之三的路程时,周焱的眉头松开了。

车子走完了全部路程,李政靠着枕头,叹了一声,心口微疼。

周焱醒得很早,天边已经有了淡淡的光线,雨似乎停了。

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的她二十岁,父亲亡故,母亲坐牢,她坐在一艘大船的甲板上读着课本。

她明明还在念高一,刚跟父母来庆州旅游,昨天入住了农家乐,吃了父亲钓的鱼。

“周焱,周焱?”

周焱转头,望向床边的男人,他似乎刚洗过澡,身上的水还没擦干。

“周焱,醒了?”

周焱没说话。

“快六点了。”

是么,快六点了?

“怎么了?”

她只是还没睡醒。

李政拍拍周焱的脸:“怎么了?说话!”

周焱目光呆滞,没有给他一点回应。

李政将她从被子里挖起来,抱着说:“说话。”

仍旧没反应。

李政掐着她下巴:“哑巴了?我让你说话!”

周焱还是不动。

李政贴了下她的脸颊,把她抱住,一下一下顺着她的背,低声说:“说句话,乖,跟我说句话。”

“没事……”周焱下巴搁在他肩膀上,轻轻说了一句。

李政闭了下眼,过了会儿才睁开,推开她,问:“醒了?”

周焱点头。

李政说:“现在走?”

“嗯。”

周焱起床,草草刷了牙洗了脸,浑身无力,头还有点晕。李政看她面色不对,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体温看起来正常。

他问:“不舒服?”

“还好。”

下楼退房,两人上车,李政想了想,说:“等会儿。”

他又下去一趟,片刻回来,拿了两个白煮蛋和牛奶面包,剥着蛋壳说:“多少吃一点,路况不知道怎么样,也许又得几个小时。”

周焱接过白煮蛋,机械地咬着吃,蛋黄掉了腿上,她腿动了下。

李政捡起蛋黄,递到她嘴边,顺手拍掉她腿上的碎屑。周焱摇头,李政问:“不吃?”

“嗯。”

李政自己把蛋黄吃了,又吃了一个面包,才系上安全带,发动了汽车。

走得路跟昨天的一样,李政没再开导航,出了梅花坞,又下雨了,路更加难开。

李政盯着路况,跟周焱说:“再喝点牛奶?”

周焱慢慢地摇了下头,过了会儿问:“要开多久?”

“不堵车的话,一个小时。”李政说,“我让林泰先去警局看看?”

“不用。”

周焱抱着书包,时不时用指甲抠一下上面的脏印子,李政说:“再眯一会儿。”

“不困。”

前面有水坑,李政没留心,车子一个大颠簸,泥水溅到了外后视镜上,李政“靠”了声,往边上停,抽了张纸巾擦镜子,擦了几下,开车门走了出去。

李政撑着伞回来,扶着车门说:“下来透透气?我抽根烟。”

周焱想了下,背着书包下了车。

路边载着几棵树,杂草丛生,李政让周焱撑着伞,点上一支烟,指着地上说:“这是马齿苋?”

“……嗯。”

“这东西哪儿都有,我上次也采过一回,没吃上。”

李政蹲下来,随便拔了几根,举着它们,眼神向周焱询问,周焱摇摇头,李政把马齿苋扔了,望了眼天空说:“这还真下得没完没了了。”

他叼着香烟,拍拍手站起来,接过周焱手上的雨伞说:“抬头。”

周焱抬头,李政拿掉烟,往她嘴上亲了一口。

周焱一声不响地看着他,李政摸摸她的头顶,“回去吧。”

扔了烟蒂,两人往回走,天色阴沉,隐隐听见雷声,又像是河流的声音,李政皱了皱眉,往边上那条小路望过去。

像是从天上掀起了一个大浪,巨大的混合了无数个潮涌的声音将雨声淹没,黄色的泥沙吞噬了路边那几棵树,汹涌着滚滚前行。

李政抓住周焱的手,大喝:“快跑!”

巨浪从天上打下来,遮天蔽日,顷刻将房屋车辆吞没,周焱连尖叫都来不及,下一刻马上被掀翻,浪头推滚着她,巨大的冲力冲开了李政的手。

李政冲向她,大喊:“周焱——”往前抓,碰到了她的衣服,他用力一拉,抓住了她的手臂,将她牢牢抱住,任由潮水冲撞着他的身体,吞噬掉他的呼吸,所有的力量都汇集在了双臂。

洪水来了。

暴雨橙色预警,防汛应急响应提升为Ⅰ级,庆州站超警戒水位1.02米。房屋坍塌,数万人被困,救援官兵奔赴现场紧急救援。

“Ti A Mo”一楼被淹,林泰调着电视频道,一边看新闻,一边拨打李政的手机。已经尝试了两个小时,还是打不通电话。

沈亚萍问:“怎么样?”

林泰说:“我先报警。”

黄沙滚滚,水流湍急,李政抵着一棵树,用力单手抓住,另一只手使劲抱着周焱。

手上刺到尖锐物,红色的血液从黄水中冒出,树被冲断,他用力抱紧她。

等再次停下,李政趴在了一块草滩上。

草滩大约两个平方,李政把周焱放上去,解开她腰上的书包扣,将她放平,摸着她的脸叫她:“周焱?周焱?”

周焱没有回应。

李政给她做起心肺复苏,周焱很快就咳出了水。

周焱睁开眼,浑浑噩噩叫了声:“李政!”

“我在,我在。”

周焱抓住他的胳膊,一把抱住他,心有余悸地一声声叫着他的名字,“李政,李政……”

李政安抚地拍着她的背。

周焱缓过来,立刻被眼前的景象惊呆。

四面环水,水流湍急,他们仿佛坐在一座孤岛上,岸边离他们几十米远,现在的情况根本不可能游过去,否则只会被水流再次冲走。

周焱惊惧:“李政,这是什么地方?”

李政说:“别怕,你手机是不是放书包里?”

周焱想起来,立刻打开书包,里面的本子已经被泡软了,她拿出手机摁了一下,没有反应。

周焱说:“手机坏了。怎么办?”

“等着救援。”

“他们知道我们被困在这里吗?”

“没事,也许晚一点水就能退去了。

周焱把腿缩起来,紧紧靠着李政,仍旧不敢置信。

李政的手在草滩上摸了一下,碰到了周焱的手,他握住了,问:“冷不冷?”

周焱摇头。

李政又问了声:“冷不冷?”

周焱愣了下,说:“不冷。”

飘着小雨,淋久了,寒意丝丝渗进了皮肤,李政摸了摸她的胳膊,把她抱了下。

周焱靠在他怀里,说:“李政。”

“嗯?”

“我害怕。”

“我知道。”

“我刚才差点就死了。”

李政紧了下她的胳膊:“瞎说什么。”

周焱抱紧他。

李政拍着她的背说:“别胡思乱想,我们说会儿话,分散分散你的注意力。”

“……说什么?”

“你喜欢吃什么?”

周焱愣了下,她似乎也不知道李政喜欢吃什么。

周焱说:“我喜欢吃鱼。”

“还有呢?”

“蔬菜基本都喜欢。”

“喜欢吃什么零食?”

周焱想了想:“没什么特别的,小时候喜欢吃浪味仙。你呢?”

李政说:“我?我什么都爱吃。”

“没特别喜欢的?”

“……肉?”

“也算。”

李政问:“喜欢什么电影?”

“我不爱看电影,你呢?”

“我也不爱。”

李政问:“平常放假你都干什么?”

周焱说:“看书。”

“……没别的了?”

“基本没有。”

“上回不是说你也挺会玩?”

“什么时候说过?”

“在船上的时候。”

“不记得了。”周焱说,“唱歌算吗?”

李政问:“去KTV?”

“偶尔会跟同学去。”

李政笑道:“还当你是个呆子。”

周焱看向李政:“那你平常放假都干什么?”

李政的视线没落在她脸上:“睡大觉,喝酒。”

“以前也这样?”

李政说:“以前不是。”

“以前什么样?”

李政回忆:“周末出海,有时候玩牌,打打台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