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赶紧下洞吧,”老白叹口气,“这地上比地下还麻烦。”

“呵,所以还是做生意简单,手起刀落,银货两讫。”

“那是你,我可是十次里有八次需要听完正房的哭诉才能拿到工钱。”

“我不介意你改行。”

“……这话是我老早就想送给你的好不好!”

大堂内的蜡烛燃得正旺,火光将二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然后慢慢的,慢慢的,那影子就成了一个。

南疆多水路,尤其是傍水而居的,几乎家家都有竹筏,所以四个人没费多大力气便弄来了材料,加之在言是非大婚时已积累过此类经验,故而当天晚上,竹筏便成了。

于是临近天明,月色下就出现了四位大侠鬼鬼祟祟的身影。

好容易蹑手蹑脚的将竹筏抬到了山里,天已然大亮。之后四个人用绳子绑住木筏,一路拖到了墓口旁。

大坑还是原样,并未见有他人来过的痕迹。

依旧是勾小钩先下,然后接应竹筏,最后温浅老白李小楼才依次滑了下去。

墓口成斗型,上宽下窄,却在马上要到底时又豁然开朗,不过可落脚之地却少得可怜,只几块奇形怪状的石头伫立着,因为潮湿而颜色暗淡,其余全是水,确切的说,是一条宽阔的地下河将底部填满,只留下几个石头尖儿。

曾经掉下来的巨树早不知被暗流带到了何方,呈现在四人面前的除了一截暗河,便是一团漆黑的前路。

“咱得顺着河往前走吧。”李小楼说着看了眼暗河上游,依旧是黑洞洞的,只近处石壁依稀可见点点轮廓,再无其他。

“除非你想一直撑着船逆流而上。”勾小钩一脸“你这个大外行”的表情,语毕,干净利落的将竹筏放到水里,然后抓紧绳子,示意其他人先下。

除了勾三,其余的诸位大侠可都是头回来到地底下,因此面对此情此景,都有些忐忑。

最后还是温浅慢慢呼出一口气,试探性的用轻功跳了上去,虽然竹筏有轻微晃动,但最终还是稳当下来。李小楼紧随其后,也算身手矫健,唯独老白费劲些,但磕磕绊绊也下来了。内行人勾三则不用大家操心,身影一晃,人已然到了竹筏之上。

暗河的水流并不湍急,但竹筏顺水而飘没多久,四周还是暗了下来。夜晚尚带些星光,可这暗,却真真伸手不见五指。若不是耳边其他的呼吸,真会让人产生万象湮灭的窒息感。

老白下意识去寻温浅的手,幸好一次便成,没闹错。

温浅沉默着,把老白的手轻轻握住。

没有光,没有影,没有人说话,李小楼从来都不知道水声也能让人崩溃。

“我说土耗子,你不是带了火折么,赶紧点啊。”

“带的不多,”勾小钩咕哝,“要省着点儿。”

话是这样说,可片刻之后,微弱的火光还是亮了方圆几丈。

光,似乎可以带来生气。反正李小楼是觉得瞬间舒坦了:“娘的,这钻土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活儿。”

“这才刚开始,还江湖第一呢,”勾小钩揶揄着,同时将火折子塞到李小楼手里,“给,拿好,要是觉得累,就在竹筏上坐着,别掉下去就成。”

“江湖第一又不是我自己封的,再说那是杀人,不是盗墓。”李小楼皱皱眉,却没推拒。明显,勾小钩是故意的,知道他不喜黑,便干脆将这火光放到自己手里……

丝丝热度从火折子传过来,先是手掌,然后是胳膊,接着是肩膀,胸口,心窝。

李小楼把火折子微微举起,假公济私的瞄了眼勾小钩的侧脸,只见对方聚精会神的凝视前路,也不知是否真的看出了子丑寅卯。

但那认真的模样,很好看。

相反,这河里面的东西就丑多了。三角头,绿豆眼,身躯像枯木,鳞甲似蛇皮,头与身子同样大,脖子却极细,不仔细瞧还以为被人拦头截断,鱼非鱼,兽非兽,眼珠在水面若隐若现折射出惨绿色的光……

“土耗子。”

“嗯?”

“水里有东西。”

“啊?”

“呜,我想回家……”

生意人

作者:颜凉雨

番外 鸡飞狗跳寻宝记(六)

经李大牛这么一说,其他人也发现了那东西。只见它大部分丨身子藏在水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阴影看约莫有二尺长,行进速度不快不慢,似乎就为了跟着竹筏,于是在船上人看来,与此物便是并肩同行。

“呵,看样子,它好像也想去寻宝。”

“……”

“……”

“……”

“嗯?”

“温大侠,可否暂且抛却你的云淡风轻?”

温浅耸耸肩,虽然只一点光亮的黑暗里未必有人看得到:“李兄莫紧张,它又没爬上来。”

“……”

“……”

“……”

“温浅你他娘的再说话我寡了你!”

“李大牛你还有时间说话,赶紧先把它弄下去啊!”

“哎哎,你别动啊,这竹筏晃得我都站不稳了!”

“火折子给我,勾小钩你上!”

“老白,呜……”

借温大侠吉言,那东西竟然真的跃出水面,啪嗒就跳到了船上。众人也是在此刻才看清那东西的全貌——穿山甲一般的大小,蓝得近乎发黑的鳞片布满全身,嘴像山猪,牙却很短,但密密麻麻的排列在上下颚,一张嘴,便是锋利的寒光。

或许是感觉到敌意,又或者那东西本就带着敌意来的,只见它一跃上船,便扑向李小楼。要不是李大侠闪得快,怕那胳膊便要遭荼毒了。

一击不成,那动物便飞快转移方向,张嘴就咬上了勾小钩的腿。

“啊!”勾小钩闪躲不及,硬生生受下了这一口。

哪知那怪物咬上了竟然不松口,勾小钩拼了命的胡乱踢腿,也没有把它甩下去。

“别动了!”李小楼大喝一声,随后毫不犹豫的拔出了温浅的剑——他自己压根儿没带。

“李大牛你别冲动我这是好腿……啊——”

勾大侠凄惨无比的声音响彻山谷。

“呜,李大牛你也太狠了……”

“呜,我还没娶媳妇儿呢……”

“呜,你养我后半辈子啊……”

李小楼嘴角抽搐,狠狠拍了下某人的大头:“行了,别嚎了,就是真没了腿也不耽误你入洞房。”

勾小钩被这一巴掌回了魂,睁开紧闭的双眼,颤巍巍的低头去看,直到确认腿好好的,才一块石头落回心底。结果这人也是记吃不记打,刚劫后余生,便颠颠儿凑过去扒拉那几乎被砍成两半的可怜虫。

李小楼正咕哝“幸亏你绑腿够厚”云云,却半天没等来回应,待定睛一看,好么,自己早被人家丢到后脑勺了。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反正不大快活,但这不快活又是没办法说清道明的,于是李小楼只能转身装看不见,悻悻地把剑物归原主。

“好用么?”温浅挑眉,淡淡笑着。

李小楼总觉得温浅那笑里带着调侃,不禁怀疑自己那点儿心思是不是被对方看去了,可转念一想,自己都还没闹明白呢,别人能瞧出什么:“不好用,太薄。”

温浅没再说什么,而是接过剑重新置于腰间,方才转过身子去看那正被勾小钩鞭尸的诡异生物。只见那兽从脖子处被切开,再往下便彻底分成两半,若不是有个大脑袋还半挂不挂的系在脖子上,怕整个身子便彻底成两份儿了。汩汩的脓血从它的身子里喷出来,模糊了竹筏一角,却依稀可见那伤口的整齐平滑。

浅伤剑薄且轻,不宜蛮力,重在巧劲儿与精准,譬如割人之咽喉,往往被割之人还没察觉到疼便已毙命,而伤口平且细,有时候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可李大侠硬是把这剑使出了刀的效果。刚刚那一劈固然鲁莽且不按章法,但,不是随便谁都能用浅伤剑把东西砍成两半的,起码,他温浅不成。

“喂,你又偷摸儿想什么呢?”李小楼发现他很不喜欢温浅这个样子,看着是安静不语,可那眸子里劈里啪啦的不知闪过多少东西,让你莫名便产生一种被贼惦记的感觉。

“哪有,李兄多心了。”温浅扬起嘴角,弯了眼睛。等李小楼再去看时,那里便只有一片清明。

撇撇嘴,李小楼懒得理温浅,转身去撩拨土耗子了——他果然还是喜欢一根肠子通到底的家伙。

“喂,瞧出什么名堂没?”李小楼说着也蹲下来,跟勾小钩一起端详那瘫软在竹筏一角的可怜家伙。

“没,”勾小钩抓抓头,一脸为难,“我没见过这东西,或许是南疆特产?”

李小楼黑线,二话没说起身就给了勾小钩屁股一脚。

温浅转头别开脸——旁人的事,他还是装看不见的好。

就在几个人闹得有滋有味的时候,竹筏忽然剧烈的震动一下,继而颤巍巍的停在水面上,不动了。勾小钩正与李小楼缠斗,猝不及防险些掉进水里,温浅正望着上方的石壁发呆,也没察觉,脚下踉跄了几步,才站稳。

“怎么了怎么了?”勾小钩忙看向这一头。

李小楼更是瞬间又拔出温浅的剑,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遇见什么了?放着我来!”

温浅没跟那两位大侠一样咋呼,但也挑起眉毛,询问之情跃然脸上。

而那知情人,自然只有一直全神贯注立于竹筏前端的白大侠。

“还知道关心竹筏流向啊,我还以为你们听天由命了呢。”老白翻着白眼,逐一瞪过几位俨然忘却了身在何方的三位大侠,待不满消散得差不多,才道,“前面有石壁当着,竹筏过不去了。”

听老白这么一说,勾小钩马上靠过来查看。

温浅则慢悠悠的冲李大侠伸出一只手:“抱歉,这是在下传家之宝。”

李小楼愣住,好一会儿看反应过来,忙把剑还给人家正主:“对不住对不住,呵呵,拿顺手了。”

温浅垂下眸子,在心里揉了数遍太阳穴。

那厢勾小钩已经查探出了大概:“这不像是天然形成的石壁,怕是一道门。”

“你的意思是这后面便是棺材?”为了保持竹筏平衡,李小楼不敢上前,只能站在稍后的位置,奈何实在好奇,于是伸长的脖子没一会儿就酸了。

不过即便如此,李大侠也没等来回应。因为这会儿另外三个人都在前头聚精会神研究穿越之法呢。

随着不断前行,暗河也越来越窄,从最开始的十几丈宽到了现在的两丈多宽,而那石壁或者说是石门,正好卡在河两岸的石头上,那两岸的石头也明显看得出斧凿痕迹,故而与这石门严丝合缝,勾小钩拿火折子从上到下照了一圈儿,愣是没找到可以下手撬的地方。

“这如何是好?”老白有些没底了,因为在他看来这显然已是死路一条。

勾小钩没应,难得安静下来,只若有所思的看着竹筏下继续奔腾的河水。

最着急的当属李大侠:“你们谁过来换我,老子也想上前看看!”

仨背影,纹丝不动。

“啊,我明白了!”勾小钩忽然叫了一声,“我说怎么总有奇怪之感,原来如此。”说完也不等温浅老白说话,径自趴下来把手伸到了石壁下方的水里摸索,不一会儿,他便回过头冲着老白和温浅乐,“没错,下面是空的。所以船虽过不得,可水过得。”

“那有啥用,”自知上前无望的李大侠索性在筏尾坐下来,“水过得,船过不得,那人就过不得。”

“谁说的,我们可以从下面潜过去。”

“……”

“你识水性么?”

“你说呢?”

前些天船上的时候,李大侠和勾大侠分别落水一次,用铁一般的事实捍卫了自己旱鸭子的地位。于是这会儿两人相视着递了几个秋波,心有灵犀的把头转向余下二人。

“老白……”

“温兄……”

“呵呵……”

最后这笑声,是俩人一起发出的。

温浅嘴角抽搐,待恶寒过去,才蹙着眉道:“我先潜过去探路,你们别轻举妄动。”说完,便干净利落的脱掉上衣,跃入水中,很快没了踪影。

“喂,大牛,他刚刚说的是你们吧?”

“嗯,让我们别轻举妄动。”

“那为啥只看着老白说呢?”

“显然,我俩死不足惜。”

“……”

老白被那一唱一和的两人弄得无语,但也没时间计较这些。温浅识水性?说实话,他真的不清楚。两个人在一起的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却还真没沾染过与这长河湖泊有关的事,于是这会儿他异常担心,生怕温浅这一头扎下去便不再复还。

李小楼看出了老白的紧张,便走过来拍拍他肩膀,故作吊儿郎当的轻松状:“放心,你看他胸有成竹的样儿,不会有事啦。”

老白猛然回头,犀利眯眼,怒视。

勾小钩果断抬爪,寻到李大牛胳膊,掐之。

好人没好报,善意难传达,李大侠觉着自己从心灵到身体都遭受了不小的创伤,故而垂下头,灰溜溜的到筏尾蹲成一团用手指头扑棱水花儿去了。

若干年之后,有人问起这次地底之行的最宝贵收获,温大侠想了半天,仍是摇头,白大侠则说见识了很多,很难忘,勾大侠毫不犹豫便脱口而出流萤灯,说那真是他见过最美的东西,而李大侠思索半天,才语重心长的吐出一句——

杀人当属李小楼,做人还得温大侠,与君共勉。

生意人

作者:颜凉雨

番外 欢童(一)

温大侠的水性想来不错,因为没过多久,他便重新露出了头。

“可以过去,”温浅翻身上了竹筏,抖落一身水珠,“而且那边河道极宽,但两岸与水面持平,可以站立,河在那边转向东流,且有光从东面透过来,我刚远远看了下,西北处被腾出一片空旷之地,再往前便像洞穴之类,但光太暗,看不真切。”

温浅交代完自己的所见所闻,便坦然的坐在竹筏上等待下一步指令——于这地底下,他就是个出力气的,这点自知之明温浅还有。

“没什么怪东西在水里吧。”老白也是刚想起来这茬,忽然觉得有些后怕。

温浅还一脸奇怪的问呢:“什么怪东西?”

老白黑线,扬扬下巴示意温大侠看筏尾:“喏,尸体还在李大侠脚下呢。”

“哦哦,”温浅总算想起了那丧命于自己剑下的怪物,“你不说我差点忘了,呵。”

老白黑线,心说这才多久的事情啊,温大侠也太贵人多忘事了。淡定固然好,可有时候太淡定了,咳,也愁人。

李小楼感伤得差不多,这会儿便也走了过来,问土耗子:“如何,要过去么?”

“必然,”勾三耸耸肩:“这再没旁的路,除非你想回去。”

李大侠闻言眼睛都亮了,嘴咧得很宽敞:“我不介意。”

“李大牛,”勾小钩瞪起眼,“信不信我一脚给你踹到水里头!”

大牛侠撇撇嘴,委屈极了:“那灯有那么好嘛,瞧你这架势跟拼命似的。”

“你别不信,那灯不只能避煞,相传灯光所到之处,上可洗涤尘世,下可净化人心,用灯内之火煎药,可去百病,还有……”

“打住,你快别说了,”这越听越玄乎,李小楼怕等下女娲伏羲都要出来了,“要真有这等神器,早天下大同了,今日我们还会在这乌漆抹黑的地底下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