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管事不紧不慢地道:“若你们只是讨假回家过节,不论是顾家老太太,还是咱们家大少爷,都是仁慈心软的主儿,断没有不肯的。可你们明明不是真心想回家过节,只不过是以此为借口,多要工钱!这就坏了规矩!当初明明说好了,契约也跟你们定过了,咱们家出手一向大方,每日的饭菜、住宿也不曾亏待了你们,你们问问自个儿,可对得起我们?!大爷们,你们架子太大了,咱们两家侍候不起,请你们这就跟账房结工钱,另谋高就去吧!”说罢甩甩袖子,便转身走了。

那黝黑汉子焦急地望向同伴们,其中一个年纪最大的便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骂道:“我早就说过了,不能做这种背信的事,如今丢了差事不说,连名声都坏了!聂家是什么来头,乡里乡亲的,谁不知道?!赶明儿他们家的人回城一说,还有谁会再雇咱们去干活?!”

有人小声嘀咕着:“您不就抱怨了两句,也没怎么劝嘛…”

那老汉当面狠啐他一口,道:“臭小子,当初是谁唆使陈老大来着?!其中就有你的份!如今吃了亏,你小子还要怪到我头上不成?!”

黝黑汉子忙上前道:“张爷爷,是我一时糊涂,连累了乡亲们。我这就去找聂家的大爷们,向他们赔罪。这个节就不回去过了,好歹把差事保住才好!”

那张爷爷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你当人家是什么人?!随你糊弄几句就应了?人家早就看穿了你们的打算,无论你们说什么好话,都不会再留人了!我要是你,就立刻把祸根儿捆了,押着去见聂家人,把实话说明白,再好生赔罪不迟!若是他家肯松口,哪怕是减些工钱,也要保住差事,若是人家怎么也不肯松口,你也别跟人歪缠,趁早结了工钱,再给那个管家送点礼,别舍不得,好歹叫人家别把事儿到处嚷嚷,保住咱们的名声。往后无论到谁家去,都不许再提加钱的话了!”

黝黑汉子犹豫了,偷偷看了边上的一个男子一眼:“张爷爷,刘兄弟…毕竟是咱们亲戚,就跟自家人没两样了…”

“放屁!”张爷爷气得吹胡子瞪眼,“他算你哪门子的亲戚?!不过是你纳了人家干妹子当小妾罢了,真当我们张家女儿是死的?!你丈人不管,张爷爷可不是吃干饭的!赶明儿就把你那小妾卖了,什么阿儿物!骚狐狸一个!”

当了这么多人的面,被妻子族中的长辈骂成这样,黝黑汉子不由得一阵尴尬,偷偷瞧了周围人一眼,见众人虽没说话,但瞧神情都是赞同的,只好无奈地暗暗叹息一声。

自家小妾模样好不说,还温柔体贴至极,更兼有内秀,又一心扑在他身上,时不时烧个好菜,缝件衣裳什么的,极得他欢心,哪象他那老婆,五大三粗的,不但长得难看,还不会生养。可惜了,小妾再好,也耐不住有个惹事的大舅子,原先还以为他真是个能干人呢,没想到几天功夫就闯了祸。还好小妾刚进门不久,还未怀孕,日后还是另找一个知根知底又好生养的姑娘纳进门吧。

他这边正要答应,那边厢,正主儿不乐意了:“大家要捆我,我没二话,只是为乡亲们可惜!多好的机会,被人家吓几句,就自个儿先当了缩头乌龟!怪不得乡亲们做牛做马一辈子,也发不了达!就是因为有人胆子小,处处拦在头里!”

张爷爷睨他一眼:“刘老八,你是什么货色,自个儿心里清楚!你不过来了个把月,做活时躲得老远,分钱时却跑在头里,大家伙都有眼睛,没那么容易被你糊弄住!你休想在这里挑拨离间!”

那“刘老八”哂道:“张大爷,您老了,连最简单的道理都没弄明白。如今就算那聂家不忙着盖房子,顾家的菜地却是不等人的!前后才几天功夫?他们上哪儿找人去?到头来还不是要求咱们?!谁家过中秋不回家团圆?!他们家刻薄才不肯放人!还威胁着要是咱们回家过节,就要辞了我们!要我说,大家就该一起去找他家讨个说法才是!他家只有老寡妇和小孙女两个,只要吓她们一吓,她们就再不敢说话了,兴许还会多给咱们算银子…”

不等他把话说完,张爷爷一抡锄头就要砸向他,他慌忙躲开,众人吓了一跳,忙上前阻拦。张爷爷被人拦着,嘴里还不忘骂道:“不得好死的黑心王八羔子!真要照你说的做了,明儿这方圆五百里,就没了我们老少爷们儿的活路了!难道叫我们上山当土匪去?!连家里女人孩子都要遭殃!谁家养出你这么个断子绝孙的王八崽子?!”

黝黑汉子冲那“刘老八”喝道:“你还不快滚?!看在你妹子份上,我不捆你见官,你快回去带了你妹子走吧,往后再不要让我们见到你!”

“刘老八”恨恨地呸了一声,转身迅速溜了。其他人想去拦着,都没拦住,便有人回头向黝黑汉子抱怨:“陈老大,你怎么放他跑了?!张爷爷说了,让我们捆了他去见聂家人的!”

陈老大自知理亏,只得顾左右而言他:“张爷爷是不是扭伤了腰?我扶您到边上坐下歇一歇吧?回头我就去领工钱,再跟管家说些好话,请他不要把事传出去…”

张爷爷啐他一口,骂道:“你当你张爷爷是纸糊的?!哪个扭伤了?!工钱用不着你去领!小二子,你去!你一向最会说话,给管家赔个礼,就说我已经教训过你大哥了,往后再不会有这样的事,请他大人有大量,往后再有活,咱们立时赶到,就算不吃不睡,也会帮他做好!”

陈老大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看着周围众人的脸色,心里说不出的后悔。

雇工们纷纷攘攘的,一时没留意到,离他们不远的田垅处,有个少年正扒在土堆后偷听他们的话。那少年见“刘老八”逃了,暗暗记下了他逃走的方向,便悄悄退后,迅速蹿进了山林中,一路攀爬上高坡,跳下山石,沿着崎岖的山间小路拐了几个弯,便来到一处小山谷中。柳东行与罗明敏各背着一只竹篓,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听完少年的回报,罗明敏冷笑道:“当初剿灭山匪时,我就发觉少了他,原想着他一个人成不了气候,没想到他志气不小,官兵剿灭了他的同伙,他就打算自个儿再拉一帮来!”

柳东行哼了一声:“谁叫你不谨慎,叫他寻得破绽逃走了?!”又瞥向少年:“你如今知道他是什么人了吧?看你日后还当不当他是好人!”

少年惭愧得面红耳赤:“寻文再不会被他哄骗了!”顿了顿,“柳少爷,这事儿怎么办呢?雇工们都走了,聂家…还有顾家,就没人使唤了呀?!”

罗明敏摸摸头,看向友人:“说得也是,不管怎样,聂珩跟我也算是朋友。”柳东行默了默,嘴角弯了弯:“可不是么?咱们可不能放着不管,若不是当初不慎放走了刘重八,如今他家就没这事儿了…”

文怡为雇工的事烦了两天,又遇上了另一个麻烦。张叔悄悄告诉她,先前聂珩命人去买红薯苗,却只买到很少,还是花了高价的。因为红薯一向是春耕秋收,除了卖掉一些,大多数人家都会将红薯留着做种,或是预备明年青黄不接时当粮食吃,市面上几乎没什么薯苗出售。

文怡心中惶恐,忙再去向老农请教。那老农以为她不相信自己,一时激动:“真的!能种!西南坡,没风!暖和!随便种就能长!”

文怡没听明白,旁边一个汉子笑道:“他老人家的意思是,聂家的土坡是西南面,冷风吹不到,那里又靠近温泉,秋天不结霜,冬天里也比别处暖和,可以种红薯。虽比不得春天种的出产多,但也能收不少。家里没粮的时候,那个能顶好久呢!如果长不好,就拿去喂猪。”

文怡这才明白了,不由得一阵为难。如果红薯真能长起来还罢了,要是长不起来,聂家哪里有许多猪去喂?!

她垂头丧气地返回庄中,正打算去向大表哥赔罪,反正只买到一部分薯苗,趁着没亏太多钱,还是另找能种的庄稼吧。

才走到聂家赁的农家院子门外,她就看到一个少年人正跟聂家的叶管事说话,叶管事脸上满是喜色。那少年无意中一回头,她就认出来了,那正是上回劫自己的三个山民之一,记得还当过大表哥的书童。

她一走近,那少年就发现了,忙向她行礼问安。她点点头,叫了他起来,又望向叶管事,以目相询。叶管事乐呵呵地道:“表小姐,寻文家里就住山上,他全村足有三四十个闲人,可以过来帮工呢!工钱只要先前的七成!”

文怡吃了一惊,心下先是一喜,继而开始犹豫。这个寻文,说是山民,到底是当过劫匪的,不知他村子里的人可靠不可靠…

她脸上一露出犹豫之色,寻文就急了,忙道:“顾小姐,我们真的能做好的!您不是正发愁没处寻红薯苗么?我们村里就有!好些叔叔伯伯都会侍弄这个呢!”

文怡听了,不但没觉得欢喜,反而警惕起来:“你怎么知道?!”

(祝大家圣诞快乐~~~)

第三十七章 中秋日近

更新时间2010-12-26 19:49:06 字数:3448

 寻文一愣,方才醒悟到自己说漏了嘴,支支唔唔的,眼见文怡眼中怀疑之色越来越浓,他一时急中生智,便脱口而出:“村里出产少,因怕年关难过,小的一直在附近替同村的人寻活计呢!那日在外头无意中听说聂家使人买红薯苗,小的好歹在聂家做过几年工,就记住了,正想着回来问问村里人,看能不能匀些出来。如果需要侍弄的人手,咱村多的是!”

文怡半信半疑:“是么?”

“是!是!”寻文越想越觉得这个理由好,偷偷看了叶管事一眼,咧嘴笑道,“其实…咱们村的红薯不过是收着慢慢吃的,也卖不了什么好价钱,明年春天要种的粮食种子还没下文呢,若是少爷和顾小姐愿意买下,咱们村里也能得一笔钱不是?”

这话倒还有些道理。文怡已经信了他六分,但想到他当过劫匪,却拿不定主意是否要雇他村里的人来做活。当初做劫匪的人,另两个不就是寻文的同村伙伴么?他村里这样的“伙伴”到底有多少个?想来帮忙做工的,该不会也有这样的“伙伴”吧?按她的本意,若他是有心改过,他村里的人又是老实本份的,她也乐得拉扯他们一把,也是件行善之事。就怕他们是生了坏心,在做活的时候闹出点事来,她在钱财上吃亏事小,万一惊吓了祖母,可怎生是好?

正犹豫间,寻文忽然向院门方向跪了下来,磕头行礼:“寻文见过少爷。少爷大安!”却是聂珩出来了。

文怡转头望过去,向他行了个礼。聂珩回了礼,低头看着寻文,叹了口气:“起来吧,你已经有了新主人,就不该再叫我少爷了。罗兄脾气虽好,在主仆名分上却是不容你乱来的。”

寻文眼圈一红:“少爷…小的…”话未说完,眼泪就要往下掉。

聂珩神情也有些黯然,温言安抚道:“亏你在我身边侍候了这么久,还是这般愣头愣脑的。你不是说,你们认得一位大夫,时常在几个村子里行医的么?你母亲病重,怎的不去找他,反而相信你那个所谓同村朋友带来的‘神医’?!若不是他开口就要高价药费,我给你的五两银子足够治好你母亲的病了。你就这么被人诓了去,遇到难事,也不来找我。若你跟我提一声,早就拆穿那所谓‘神医’的真面目了!”

寻文被他说得满脸通红:“小的…一时心急…是小的糊涂,辜负了少爷的教导…”

聂珩叹道:“罢了,你如今投了新主,也是你的缘法,好好听罗少爷的吩咐,遇事多思考,不要再傻乎乎的闯祸了。”

寻文乖乖应了是。聂珩又面露微笑,和气地说:“你今儿过来,解决了我的一个大难题,我心里承你的情。叶叔,你回头跟账房的人说一声,工钱就按先前那个价给,三天一结,也好让他们早日得了银子买粮回家。寻文,你也跟你那些叔叔伯伯们打声招呼,做事勤快些,早日把活干完,你们也好寻别的差事。”

叶管事应了,寻文满面惊喜地给聂珩磕头,磕完了又给叶管事磕,叶管事忙忙推却,他又转头去向文怡磕。文怡不好意思地侧过半个身子,看了聂珩一眼。聂珩微笑着向她点点头,她便没再吭声了。

等寻文离开,她才向聂珩求问。聂珩道:“他在我身边数年,是什么样的性子,我心里有数。一时糊涂是有的,一但反省过来,就不会再犯了。上回他是受了别人的调唆,才犯下大错。那个恶人是山匪同伙,早年就离开了曹家村,那一次是回村拉人的,事后逃回山匪寨中,与其他匪徒一起被官兵剿灭了,今后再不能作恶。寻文既然知错,他们村子受山匪连累,这几年没少遭人白眼,过得颇为艰难。如今山匪既灭,也该给他们寻个出路,省得再被逼到绝境,铤而走险。”

文怡听得心下信服,惭愧地道:“是我想岔了,明知道那是可怜人,却总是顾前顾后,不敢出手相助,实在是…”

聂珩听得好笑:“人之常情而已,表妹也不必妄自菲薄,若我不是认识了寻文几年,只怕也是顾虑多多呢!”顿了顿,又道:“那红薯的事,你也别放在心上,虽说季节不对,未必能有出产,但这种东西种了可以肥地。那一片山坡土质本就有所欠缺,先养上一年半载的,日后无论种什么庄稼都好说。”

文怡恍然大悟,反倒觉得不好意思了。她怎么就糊涂了呢?以大表哥的聪明,怎么可能会仅仅因为她一个小丫头的话,就将那么一大片田产随便料理了?那里的地的确太薄,但若种些可以肥地的作物,不管收成如何,能将地养肥了,日后就不愁没出产了。

雇工与红薯苗两个难题就这样一并解决了,不用等到第二日早上,寻文当天就带了十来个曹家村村民过来,都是正当壮年的,虽然在农事上不如本村的人经验老到,但胜在听话,别人叫他们怎么做,他们就怎么做,在吃喝方面也不讲究,每天做完了活,领了晚饭就回山上的家去了,第二天天才亮又出现在顾家的田间地头或是聂家的筑房工地上,顾聂两家连给他们准备住宿的地方都省了。而且他们的工作又快又好,照这样的速度算来,不到三天功夫,顾家的菜地就能全都种好了,再过上十来日,聂家的房子也可以开始筑墙了。

文怡放下心头大石,心情也轻松许多,每日远远地看他们种地,回来告诉祖母时,脸上都止不住笑意。

卢老夫人倒是淡淡的,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还道:“这曹家村的人既然老实肯干,就叫老张去问他们,看谁愿意给咱们家做长工。咱们家五百亩地,二百亩麦子,二百五十亩果林,还有五十亩菜地,算来怎么也得四十多人手才能料理得过来。这西山村若有人愿意帮工,自然最好不过,不然就只能在曹家村找了。他们住得近,看顾起来也方便。至于工钱,看平阴县内都是什么样的行情,咱们按二三等的算,也不算亏待他们了。”

文怡犹豫了一下:“祖母,咱们不把地佃出去了?若是佃出去,倒省好些功夫。”

卢老夫人摇摇头:“佃出去了,咱们当主家的,就不仅仅是年下收租子这么简单了,好多事要管呢。咱们家老的老,小的小,哪有功夫理那些?只雇长工,叫你张叔看仔细了,有聂家的人帮着照管,出不了什么事。”

文怡应了,顿了顿,又小心地问她:“祖母…后日就是十五了,您…不打算回顾庄过节么?”

卢老夫人闻言沉默下来。文怡立刻便后悔了。这些天忙着新田秋耕的事,她一时没想起来,就算想起来了,也有几分逃避的意思,眼下却再不能不问了。六房祖孙从没有在顾庄以外的地方过过中秋节,按照往年旧例,族里很有可能还要祭祀祖先,少了六房,闲话就难听了。她虽然更喜欢在西山庄子过忙碌却快乐的日子,却不能叫祖母再为了她而受人指摘。

卢老夫人叹了口气,问:“你是不是更喜欢留在这里过节?”

文怡沉默着没吭声。

卢老夫人却心知肚明,叹道:“罢了,回去了也是咱们祖孙俩单过,赏月、吃月饼,在哪儿不是一样?出门前我已经问过了,今年没打算祭祀祖宗,不过是各房分分月饼,就各自在家里过了。你九叔还打算拖家带口进平阳城过节看花灯去呢,连房子都借好了。咱们不回去,也没什么要紧,明日我就打发你十五叔的两个家人回去送信,咱们祖孙俩就留下来过节吧。只是,倘若聂家的人来接你进城,你可不能丢下祖母陪他们去!”

文怡立刻转了喜欢:“哪儿能呀?!孙女儿自然是陪祖母过了!”她顿时坐不住了,欢欢喜喜地出去找紫樱,商量要置办的果品月饼等物。

卢老夫人看着孙女儿的背影,心里却有些发愁:家里人手着实太少了,就算银钱再怎么不凑手,好歹也该添几个女侍,毕竟顾氏是名门望族,在地方上久享盛名的,孙女儿身边却只有一个借来的丫环服侍,有时甚至还要亲自下厨,哪里象是个千金小姐的模样?!如今在这乡下小地方,没有熟人看见还罢了,若是消息传了出去,岂不叫人说闲话?就算别人不说闲话,聂家的人也要说的。她跟聂家小子相处得还好,但对他父母却是无论如何也没法忍受的,若是让聂家昌寻得机会指责她亏待了文怡,叫她如何能忍?!

且不说卢老夫人如何为家中添奴婢之事烦恼,也不说文怡如何与紫樱想尽办法在庄上置办各色新鲜瓜果月饼糕点,到了十四这一天,聂珩受父母相召,起身回家过节去了,半日后又遣了人送来自家打的月饼。卢老夫人见那家丁赶路赶得一身汗,有些挑剔地道:“你都到什么地方去了?怎的头上还有纸钱?真真晦气!”

那家丁闻言伸手往头上一摸,果然摸下个纸钱来,吓得又出了一头汗:“小的该死…不,小的昏了头了!路上偶然遇到了贵人出殡的仪仗,人人都要跪在路边让道,想是那时候不小心沾上的。”

卢老夫人眉头一皱:“是哪位贵人没了?”文怡想了想,倒想起一件事来,小声问:“难道是康王?”

那家丁惊讶地道:“表小姐如何知道的?正是康王!先前也没听说怎么的,忽然就没了!康王世子扶灵进京,今日正好路过平阴县城,小的一路过来,听得人人都在说,好不晦气,怎的偏在这时候?!”

卢老夫人瞥了文怡一眼,文怡立时便住了嘴,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暄闹声,她忙走到门边看,却是一愣:“秦大嫂,您怎么…”

来的正是房东秦寡妇,她两眼通红,手里拽着大女儿云妮,往正屋门槛前一跪,道:“老夫人,小妇人求您一件事,请您答应了吧!”

(家里突然出了急事,只赶出这点字,请原谅…)

第三十八章 秦家有儿

更新时间2010-12-27 18:50:19 字数:4256

 卢老夫人十分意外,她这些天时常见到秦寡妇来请安,因其说话知趣,行事又比庄中的农妇文雅,她本来挺欣赏的,但如今秦寡妇忽然跑来说了这句话,她又觉得对方太过唐突。她瞥了孙女儿一眼,淡淡地道:“快请你秦嫂子进屋坐下说话吧,这样待客实在是失礼!”

她说的也不知道是指自家失礼还是秦寡妇失礼,文怡没多想,忙去扶秦寡妇,结果对方硬是坚持跪在门前,哭道:“老夫人,小妇人知道自己莽撞,可小妇人实在是没有法子了,若不是万不得已,小妇人也不会开这个口!”顿了顿,她看了一眼跪在身旁的大女儿,眼圈红了红,哽咽道:“小妇人打听到了夫家亲人的消息,想要带着孩子前去投靠,可是…路途遥远,小妇人实在拿不出足够的路费…为了让孩子能够认祖归宗,小妇人…想将大女儿卖到您家里…做丫头也好,做杂工也行,她虽笨些,但老实肯干,无论是什么活,都会干的,只要您给她饭吃,给她衣穿…”说到这里,已经泪如雨下。大女儿云妮虽只有十二三岁,已经是懂事的年纪了,闻言也颤抖着身体,喊一声“娘”,却死死咬着唇,没说一句求母亲别卖自己的话。

文怡听得大为惊异。秦寡妇时不时叫云妮来送点瓜菜果子,因此她祖孙二人与跟前侍候的家仆都认得。这小姑娘的确是老实勤快的性子,虽然不大机灵,但憨憨的很讨人喜欢,长得不算十分漂亮,只是五官端正,脸圆圆的,肤色又白,是世人常说有“福相”的那种人,在厨艺上也很是出色,平日帮着母亲操持家务、照顾弟弟,什么活都干得来。这样的女儿,又能干又乖巧又讨人喜欢,秦寡妇怎么就舍得卖她呢?!若是真的缺钱,还罢了,可她家明明还有房产,又是村长之妻的干女儿,看她家的情形,筹一笔路费,还不至于要卖女儿吧?!

想到这里,文怡忍不住出声:“你家不是还有房子?!你要带儿子去投奔夫家亲人,这房子想来也不会再住了,为何不卖掉房子换路费?!这房子少说也值上四五十两银子,可云妮的身价却差远了!如今在外头,一个十岁到十四岁的小丫头,长得好又有手艺的,身价钱也不过是十二两银子,若是在小地方,五两都未必能卖上!”为了买丫头的事,她前些天特地向聂家叶管事打听过行情,因此十分清楚。

秦寡妇欲言又止,这时从院外围观的人群时挤出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文怡认得她是村长的孙女,名字好象是翠花。翠花挤进院子,不顾张婶的阻拦,跑进正屋嚷道:“干姑姑,你等钱使,怎的不肯告诉我们实话?!若早知道你为了路费要卖云妮儿,我一定不让哥哥要你的房子!”

秦寡妇回头低斥:“翠花,别说了!”“我不!我偏要说!”翠花倔强地一昂头,瞪着文怡和卢老夫人道,“我爷爷和爹爹都说你们是好心的有钱人,那你们一定不能买云妮儿当丫头!我干姑姑本来有房子,可是因为她要走了,用不着这房子了,我娘就跟她说,我哥哥快娶亲了,家里没钱给他盖新房,要她把房子送给哥哥。干姑姑一口就答应了,我们家高兴得要死,可我们都不知道,她没了房子,就要卖云妮儿!”

文怡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又望向秦寡妇:“你怎的不告诉他们实情?!”

秦寡妇哽咽道:“小妇人当初带着两个孩子来此地落户,蒙干娘收留,不但认小妇人为女,又替小妇人找人盖房子,小妇人一家能在此地安然度日,都是干娘一家的恩惠。如今干娘的孙子有困难,小妇人既然能帮得上忙,又怎能不帮呢?!更何况,这房子即便能值上几十两银子,又有谁会来买?村里的人家谁也拿不出这笔现钱来!那还不如送给干娘家,也算是报恩了…小妇人带着孩子离了此地,怕是这辈子也不能再回来…”

文怡听得心中隐怒:“你既然打算一辈子都不回来了,为何要把女儿卖掉?!难道只有你的儿子是你夫家骨肉,你的女儿就不是了?!亏你狠得下这个心!”

秦寡妇被她说得脸红,低下头去。云妮却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替母亲辩解:“大小姐,我娘不是这样狠心的人…弟弟是男孩儿,将来是要继承爹爹家业的,我是他的姐姐,不能叫他过一辈子穷日子,只要弟弟能有出息,我就算做牛做马,也是心甘情愿的…”

不等文怡对她这番话有所反应,翠花已经恨铁不成钢地捶上去了:“你这个糊涂虫!你娘偏心你弟弟,你怎么也不知道喊声疼?!做了丫头,跟现在就不能比了,你不能照自己的心意说话、吃东西,还要到处给人磕头!我爷爷说过,天下只有最狠心的爹娘,才会把儿女卖给别人做奴才!”

云妮被她捶了几下,疼得哭出声来:“我娘不是坏人…我也盼着弟弟好…”

卢老夫人听得直皱眉,她注意的不是秦寡妇卖女,若秦家真的急着要钱,卖女儿也不是奇怪的事,横竖自家不是薄待下人的,那秦云妮落到自己家,倒比卖到别家强,况且她最近正打算给孙女儿买丫头,这秦云妮知根知底,人又勤快,比外头买来的强多了。只是她听这秦寡妇方才说的话,觉得有些不对,难道这秦寡妇的夫家竟是有来头的不成?若是如此,对方未必能容忍女儿在别家为奴,将来秦寡妇找到了亲人,终究是要把女儿接回去的,那她给孙女儿添的这个丫头,就没有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