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娴叹了口气,文怡有些诧异地笑道:“她受了惊吓,自然要在自个儿房中休养,见柳表哥做什么?这也是常事。”

文娟哂道:“她哪里是这样讲规矩的人?!不过是在那里埋怨柳表哥没去救她罢了!真真可笑,是她自个儿抛下柳表哥偷溜出去的,如今倒怪起别人来!亏得柳表哥再三替她遮掩辩白,事情泄露了,还被三姑姑罚跪呢!柳表哥脾气也太好了些,还一再说是自己的不是!我都看不过去了!”

文怡正要说话,却听到可柔幽幽地插了一句:“她若是对人家无意,就该早早把话说明白,不然,一边叫人为她牵肠挂肚,一边还想着另一个,实在是不应该…”

文怡一怔,忙向文娟看去,见她撇了撇嘴,一脸不屑地模样,却没说话,便又去看文娴。文娴低叹一声,道:“段表妹,虽然这里没有外人,但你说话也不能太随意了。六妹妹哪里象你说的那样?她不过是感激世子的救命之恩,想要亲口道声谢罢了。”文娟嗤笑一声:“那她怎的不向柳大哥道谢?!谁才是她救命恩人呀?!”被姐姐一瞪,才讪讪地收敛了神色。

文怡看了看她们三人,心下惊疑不定。她也曾听说过,文慧是被世子救下的。但传闻中,文慧文安姐弟同在七房宅中遇险,文安为柳东行所救,可见文慧被救时,后者也在场,怎的文慧就只向世子道谢?想到文慧在匪劫来前对世子的态度,文怡便沉默下来。

虽然她对柳东行也生出情意,但有些事还真是要谨慎为之,不然,今日被姐妹鄙薄的就是她了。她当引以为介!

堂外一阵骚动,有人报说:“二太太来了!”文怡姐妹等人忙起身相迎。只见段氏穿着一身宝蓝,衣饰整齐,面上含笑,心情很好地走了进来,还边走边说:“你们姐妹都在呀?九丫头有心了,你祖母可好?我正准备打发人去瞧你十五婶呢,偏你七哥那里离不开人,我到这会子才闲下来,还好有你祖母帮着顾应,你十五婶没事吧?”

文怡胡乱应了两句,眼睛便盯住了一个人,再出移不开了。

柳东行跟在段氏身后走了进来。他已经换下了那身团花绿缎的衣裳,改着一件青灰色的长衫,腰间系着黑丝绦,垂下一枚青玉佩,形象与平日大不相同,不再是个暴发户般的浑噩模样,倒有几分书卷气息,身上还散发着淡淡的药香。两日不见,他神色有些憔悴,下巴冒出了点点胡须,额 上一抹疤痕斜斜划过,看在文怡眼中,十分刺眼。

段氏在正位坐下,见侄女儿躲在角落里,脸色便沉了沉,呵呵笑道:“可柔怎么坐到边上去了?跟姐妹们多说说话呀!”可柔脸色一白,缓缓挪动着脚步,却在文娟身边停下了。

柳东行一直看着文怡,被段氏的话惊醒了,露出一个微笑,道:“听说九小姐有事找我?是要看药方子吧?拿来给我瞧瞧?”

文怡脸上一热,低头从袖中取出那张药方,便听得冬葵在身后小声叫“小姐”,咬了咬唇,将药方交给冬葵,后者忙接过,双手奉到柳东行面前。

柳东行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伸手接过,低头来回看了一回,脑中却始终乱糟糟的,看不进去,只好抬头笑说:“这是…谁的方子?病人是个什么情形?”

文怡低头答道:“是我十七弟吃的方子,他今年差两个月满四岁,因是早产,身子骨向来比旁人弱些,前日夜里,他家中遇劫,受了惊吓,便一直在发热。”顿了顿,又补充道,“慌乱之间,吃睡也有些不周到的地方。他哥哥请了大夫来瞧,便开了这个方子,只是吃了以后,烧却迟迟未退。我…祖母瞧这方子上的用药有些刚猛,怕他小小年纪受不起,想着柳大哥是个懂医的,便差我来求柳大哥重开了个方子。”

柳东行还没回答,段氏便笑道:“原来是六婶娘看出来的,我还在奇怪,九丫头小小年纪,怎么也懂得看药方了呢!”

文怡听在耳中,察觉到有些不对,不由得抬头看向段氏,只见她盯着自己,又再看看柳东行,目光中有些意味不明。

第八十六章 忽如其来

文怡心中一凛,低头答道:“因祖母平日吃药多了,我在旁瞧着,也能看懂一些,但跟祖母却是没法比的。” 段氏点点头:“这原是正理,你们还小呢,慢慢的也该学一些。”她掸了掸袖上的灰,忽然又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六婶娘打发个人,送了药方子来就是了,还特地叫你一个女孩儿亲自来找行哥儿,我瞧了倒有些不好意思呢!”她笑眯眯地看着文怡:“你祖母可是还有别的话要说?” 文娴文娟面上都露出诧异之色,文怡心里却渐渐生出几分恼意。她想起在来之前冬葵曾提醒过的话,便笑了笑,道:“二伯母正猜着了,祖母确实有别的话吩咐,十七弟的药方虽重要,但还有另一件更要紧的事。因事关重大,又不好叫别人知道,更担心底下人传话说不清楚,耽误了时机,因此祖母特地让我来走一趟,我本就一直在旁看着听着,也算是亲身经历的,比旁人要清楚些。”她抬起头,冲柳东行弯了弯嘴角:“这件事还得请柳大哥发话呢!只是请柳大哥别告诉人去。”

柳东行眨了眨眼,有些懵懂,却又微微透着惊喜。段氏的脸色却沉了下来,勉强笑道:“你祖母也是,这种大事怎的叫你一个女孩儿来说?实在是…不合规矩!”

文怡笑眯眯地道:“二伯母这话就说岔了,虽有些不合适,但也没到不合规矩的地步。祖母她老人家还要陪着十五婶呢,况且她又是长辈。这不过是跑腿的差事罢了,祖母有命,孙女儿当服其劳。”然后转头看向柳东行,也不理会段氏的反应,径直道:“柳大哥,你对治外伤拿手,不知别的懂不懂?我十五婶有了将近四个月的身孕,可我十五叔没了,她人很伤心,身子又虚弱,我祖母怕她有个好歹,想请你帮忙瞧一瞧,开个安胎的方子。”

段氏闻言,一口气差点儿上不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过了一会儿方才干巴巴地笑了笑:“原来是这件事…怎么不早说?若我早知道了,便请王太医过去瞧了。”

文怡笑道:“我原还以为二伯母早知道了呢,后来又想起,六姐姐和七哥哥都受了伤,想必大伯祖母、二伯母和三姑母都还空不出手来过问九房的事,变不好多打搅。王老太医未必能请的动,城里大夫的医术又叫人不放心,这医药之事,一时间也只能求到柳大哥头上了。”她朝柳东行甜甜一笑:“柳大哥,你觉得怎么样?能不能抽出空来走一趟?九房宅子烧了,我十五婶和十七弟眼下正在八房宅子里借住,离这其实并不远。”

柳东行脸上原有几分失望之色,闻言又精神起来,笑道:“当然没问题!我这就过去!” “慢!”段氏猛地站起身来,接着又觉察到自己有些失态,忙换上笑容,道,“行哥儿,你也不仔细想想就答应了。你便是懂得医理,也不等于通晓妇人生产之事呀?!别惹人笑话!” 文怡脸色沉了沉,柳东行也收起了笑容,淡淡地道:“二太太多虑了,东行不懂妇科,却也懂得些粗浅医理,不过是去问一问病人的情形,提几条建议罢了。”

段氏还要再说,冷不妨可柔忽然插了句嘴,“柳大哥过去瞧十五太太,原来没有什么要紧,但随九姐姐过去就不合适了,你们还在议亲呢,不会惹人闲话么?”

这话把文怡闹了个大红脸,原来的几分怒气也散了,倒不好意思起来。柳东行嘴角微微翘了翘,立时便恢复了常脸。段氏死死盯着侄女儿,眼中冒火。可柔却仿佛整个人都放松了,径直拿着帕子扇风,就像在说天气很热似地。

文娟死咬着嘴唇忍住笑,想要张嘴说话,被文娴扯了一把袖子,立时闭了嘴,只拿眼睛偷看段氏的脸色,强自将笑意也吞了下去。文娴瞥了段氏一眼,再瞄了瞄可柔,然后偷偷看东行和文怡,神色不动地端坐在侧。

最终打破沉默的,是柳东行,他皱着眉头:“这种事也要讲究么?事急从权,彼此守礼就是了,病人要紧!”他看向文怡,眼中闪着希翼。文怡却回想起八房、九房几位叔伯的议论,再想到方才二伯母段氏的目光,担心会叫长房拿住把柄,便垂下眼帘,道:“段妹妹的话也有道理,那我不同行就是了。横竖我已经把话带到了。”

柳东行又失望了,想了想,才道:“那我等会儿就过去帮你婶娘和兄弟诊个脉,看要不要紧。若是情形还好,我本不擅长产科,在小儿病症上头也只是平平,九小姐还是送信去请萧老过来更稳当些。”

文怡低低地应道:“好…”心里也有些失望,但无论如何,他要是能跟祖母见个面,也许也能商讨出个法子来…

段氏重新挂上了笑容,道:“这么说行哥儿还是不打擅长的,六婶娘和九丫头也是病急乱投医。那萧老是哪一位?不知离得远不远?要不明日王老太医来给安哥儿复诊时,请他老人家走一趟好了。太医圣手,不是寻常大夫能比的。”

柳东行有些心不在焉:“这样也行,不过我还是应该走一趟,免得有什么急症,耽误了功夫。”然后低头瞧那张药方,想了想,便道:“小儿弱症,因受惊而发热,这个症状我我从前遇到过,当时有宿年的老大夫开了方子,一剂见效。方子我还记得,倒跟这方子差不离儿,只是有几味药的分量不大一样,不知合用不合用。回头等我把过脉,再斟酌一番,把方子写出来抓一剂试试。总归不会吃坏人就是。”

文怡喜出望外,只是强压着喜色,端庄一礼:“小妹先谢过柳大哥了。”柳东行冲她一笑,看在段氏眼中十分刺眼。

她眼看着庶女文娟向柳东行问起文安的伤势,而侄女儿可柔则是直接打听起东宁现下的情形来,心里很不是滋味。她知道几天前小姑柳顾氏已经向六房的婶娘提过亲事,只是事后为了柳东行的身世传言有些心神不宁,便没把庚帖送过去,若是柳家人不再提起,六房也不问,等柳家一走,亲事自然就不了了之,反正她看六婶娘对这门亲事似乎也不大热络。她之前先是为了柳东行是嫡出庶出还是私生而犹豫,接下来又看不惯柳顾氏为人,加上侄女儿胡闹,使她错失了亲上加亲的好时机,如今眼看着柳东行身世大白,凭他的本事,绝不会被埋没一世,正正是侄女的良配,只要柳顾氏暂时“忘了”跟六房的约定,她就能想出法子把侄女说过去!

要知道柳顾氏虽是柳东行婶母,却不是唯一能决定其婚事的长辈,除了柳氏族老,还有柳姑老爷在!她大可以让丈夫写封信去京城,请大伯出面说合,柳姑老爷点了头,小姑再反对也无用!为了让柳姑老爷更倾向与侄女儿,她甚至还在桂姨娘那里用了功夫,不管柳家人出于什么考虑,最终答应这门亲事,等可柔一过门,她就想法子让他们分家!到时候,柳东行上无父母,族老又是隔房,侄女可柔的家世污点,又有谁能说嘴嫌弃?!

然而,她如此用心良苦,侄女儿却偏偏不领情!她真不明白,柳东行就有这么好么?引得侄女儿为他神魂颠倒,不过就是待人和气些,才学好些罢了,其实有眼无珠得很!柳东行虽比不得这个堂弟身世显赫,但只要分了家,小两口有屋有地,他又是个有能力的,侄女儿自有享福的时候!

段氏再看一眼侄女儿,听着她问来问去,都是跟柳东宁有关的问题,心里就发凉。她再用心,也经不起侄女儿一再糟蹋呀!难道她在这个亲姑姑会害了她么?!为什么她一再跟她对着干?!

段氏一时心酸,喘了几口气,方才冷静下来。

文娴有些担心地走过来问:“太太没事吧?可是为了七弟的事忙了一宿,累着了?”段氏神情缓和下来,微笑道:“我没事。”再看向柳东行,发现他神色有些不大好,不知是不是嫌弃可柔烦了,她心道不妙,觉得还是把人笼络好才行,不管做亲成不成功,至少不能得罪了人。

于是她便再次微笑着开口:“行哥儿,我听说世子爷准备要走了,那罗校尉是不是也要跟着走?这回罗校尉对我们顾氏一族有大恩,却连累他受罚了,世子如今可还在生气?”

柳东行正在盘算着要找个什么借口尽快走人呢,没有长辈在,他就直接向文怡的祖母提亲事也行,结果冷不防听到段氏的问话,便眯了眯眼,提起十二分警惕:“我连着两天都待在安弟院里,并不知道罗校尉的事,只是方才我的丫头曾来捎过信,说是罗校尉奉了世子之命,回京向王府报平安,想来世子已经消气了。”

“这就好。”段氏仍是一脸亲切的笑,“说来都是因为我们顾家之故,才累得罗校尉如此。希望他回去后不会受罚吧。回头我让我们老爷给京里大老爷写封信,请他帮一帮也好。”眼珠子一转,又笑了,“说起来,行哥儿年纪也不小了,身上也没个功名,听说姑太太一心想着让你多读几年书,再考虑科举之事,对不对?姑太太真是的,其实行哥儿你武艺这样好,又何必死心眼地盯着科举呢?让我们大老爷想法子,找相熟的卫所长官打声招呼,给你补个军职,岂不是在科举这条路上苦熬强?”

柳东行笑了笑,却没有心动的意思:“多谢二太太好意了,只是…东行已经有了打算,科举毕竟是正道,以恩荫补缺,滑要叫人小看,更何况我连恩荫都算不上?!”

段氏有些不死心:“那去考武举也是一样的,就是考的弓马兵器和策论麻烦些。你对我们顾家有大恩,大老爷想必也乐意帮你一把。他就在礼部任职,在兵部也有熟人,一个武进士罢了,对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柳东行心里越发警惕了。他不相信段氏是真心要“报答”他。他救顾家人已经是两天前的事,可这两天里,并不见顾家长房对他有多感激,不过是言语间和气些,但为了文安,仍是半强迫地“请”他留下来相伴,根本不在意他是否需要休息。柳东行眯起双眼,似笑非笑地低下了头。他已经跟傅承远谈过了,对于未来,也有了打算,不过是看在文怡的面上,不好跟顾家翻脸罢了,但如果这顾家的女人以为他是个好欺负的,就蹬鼻子上脸,他可不会手下留情!

于是他笑道:“这倒是件好事,正正好呢!”见段氏露出喜悦之色,便继续道,“安弟才跟我说,经此一劫,方才知道自己从前只是井底之蛙,打算要随我好好练武,混出个样子来呢!二太太既有此意,不如帮忙向顾大老爷进言,请他给安弟请一位好师傅,以备今秋武举如何?安弟正愁家中长辈无人替他谋划,有二太太在,何愁事情不成?安弟一定会喜出望外的。我回头就告诉他去!”然后不等段氏说话,便装作看作看外头天色的模样,急道:“时间不早了,我得先去给十五太太母子看诊。东行这就失陪了!”然后行了一礼,起身时深深看了文怡一眼,然后面带笑容地转身走了。

段氏急忙叫住他,却始终留不下他的脚步。一想到他要是把这些话告诉文安,让婆婆知道,还不知道她会怎么看自己呢!她脸色发青,神色变幻,过了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见文娴文娟文怡与可柔都在看自己,便干笑一声,勉强道:“小七哪里耐得往这个?倒是行哥儿,真可以试着走一走武举的路。有大老爷在,他的前程不是问题。他待我们顾家有救命大恩,原也是应该的。从今往后,两家情谊就更深了。”她大有深意地看了侄女儿一眼,“行哥儿有本事,日后必有大出息呢!”

可柔往后缩了缩,扭开头去。

文怡心里发沉。柳东行若是真的接受了长房的帮助,自然会前程似锦,可也意味着,他从此就不好推却长房的要求了!,而二伯母的意思,却分明是想将可柔许给柳东行。她应该知道柳家与六房正在议亲吧?那她提这件事,又是什么意思?!

正纠结间,忽然从前院方向传来一阵喧哗,有许多人往内院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段氏忙叫人去问:“慌什么?像个什么样子?!”不一会儿,便有婆子面带惊惶地前来禀道:“二太太,是族里的几位老爷来了,说要质问六小姐的事呢!还要二老爷为十五老爷的死给个说法!”

众人蓦然一惊。

第八十七章 一个耳光

段氏深深吸了口气,紧盯着那婆子:“给我说清楚!六小姐的事倒罢了,只要澄清传言就是,十五老爷的死,又与二老爷什么相干?!”

那婆子惶惶地道:“小的不知,只知道八房和九房的几位老爷在前头拉着二老爷不放,说是因为长房处事不力,才累得各房族人遭劫,十五老爷惨死的。如今十五老爷尸骨未寒,长房不但包庇祸首,还连十五老爷的后事都不过问一声,实在是无情无义,不配做一族之长。”

段氏几乎咬碎一口银牙:“这话又是胡说了,大老爷才是一族之长,如今在京城呢,他们寻二老爷晦气作甚?!我们长房又几时包庇祸首了?!那匪首不是早就叫傅游击给押走了么?!”

那婆子缩了缩脖子,声音也缩小了许多:“他们说的是…是东平王世子…说若不是世子在顾庄,也不会招来匪徒,而且匪徒来时,世子不肯派人相助,才致使匪徒猖獗…还有…十七老爷还说…那些匪徒是六小姐和七少爷引来的…”

“胡说!”段氏厉喝一声,脸色却越想越难看。文慧倒罢了。文安是不能出事的,长房的族长之位也不能有失,这跟之前大伯写信来提到着迟早能拿回来,而且拿回来后,落到谁的手上,还有可以活动的余地。但若是因为犯了大错而被族人赶下族长之位,长房日后就休想再夺回大权了!

但此时此刻最要紧的,是自己的丈夫决不能成为长房的替罪羊!

她脸色青白地对文娴道:“带你妹妹们回屋去,我要去见你们祖母!”说罢甩了帕子就要走。文娴却担心地叫住她:“母亲,父亲在外头…真不要紧么?!万一诸位叔伯一时激动…”段氏咬了咬牙:“你那些叔叔伯伯还不至于吃了他!只是兹事体大,需得请老太太出面才行!”作为顾氏全族身份最高的老诰命,又是长嫂,于老夫人的威望应该能将这场风波压下去吧?

段氏走了,文娴遵照继母之命,将文娟文怡可柔等人带到她的院子去奉茶。众人都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文娟小声跟姐姐议论着叔伯们会怎么处置文慧,可柔闷声不说话,两只眼睛却滴溜溜地打着转,一时喜一时忧,连手中的帕子被扯得不成样子了,也没发觉。

文怡落在最后,暗暗沉思。八房和九房的叔伯们应该就是在方才自己路过时听到的那一番争吵之后来的。此次匪劫中,各房都有损伤,又以九房情形最为凄惨,而九房本家被烧,财物尽付,九房的旁支自然也会受损,更别说十七叔还是十五叔亲弟,偏支中还有上两代分家出来的后人,若连八房的人也算进去,人数相当不少,全都扭成一股要求长房给说法,便是以长房的官位权势,也未必能压下去。

但是这场争执,除了给九房带来些钱财贴补外,却未必能有什么实际结果。长房处事不力是真,但在自家祖母提出警告,而二房四伯父也大力呼吁族人小心防御外敌来袭之后,一再于夜间防御之事上行事疏忽的,不仅仅是长房,四房、五房、六房、七房…连偏支中也有不少人是明知故犯的。所谓法不责众,长房怎会甘心一这担下这个罪责?最终只会不了了之。再有世子之事,不论九房遇袭,是否有世子不肯派人相助这个缘故在,那终究是亲王世子,不是顾家一个地方望族能处置的,甚至连告官也没处告去!包庇的说法,罪魁祸首却是四房和五房,长房的罪责又轻了一层。

而文慧、丈安姐弟俩在此次匪劫中,也不过是行事鲁莽.说是他们将贼人引来,又有几个证人能证明呢?长房自然也是不会承认的。

倒是文慧声名受损,若是族人们存心要我十个出气,长房的人又能恨得下心.指不定便要打她的主意了。

由此可见,事情的最后,最坏的结果,是长房舍弃一个女儿以挽救顾氏名声,再有一个儿子沉寂下去,但只要族长大权在手,大伯父在京城仍旧当着他的高官,长房在顾庄就不可能失势!而九房得些银两产业作为补偿,其他各房族人也分得些好处.却已经得罪了长房,往后子弟进学、入仕,都休想能得列长房的援助。 虽说多年来,族人中都少有人以在科举路上闯出个名堂来,但朝中有人无人,还是不同的。

文怡有些黯然.她虽然重生了一回,但许多事都发生了变化.她也拿不难,文慧是否会出事。她倒不是为文慧不平,只是如果长房真的折损了儿女,恐怕就要视族中各房为死仇了。 这样闹到最后,整个顾氏一族都是输家…正行走间,前方忽然发生一件骚动,似乎有什么人正往她们这边来,却有许多人拦着,吵吵闹闹地闹个不停。

文娴停住脚步,皱眉吩咐随行的丫环:“去瞧瞧是怎么回事?!”那丫鬟才才领命转身,那一团喧嚣就移了过来,众人看得分明,当中拼命要外跑的,正是文慧。

文慧穿着家常衣裳,头发只简单地挽了个发髻,斜斜插了根黑檀木的凤簪子,脸上半点脂粉也无,却因为满脸涨红而显得清艳非常。她狠狠地挣开丫头婆子们的阻拦,扬声道:“放开我!我一定要出去问个清楚!他们有什么可质问我的?!姑奶奶行得正坐得正,遇见贼人也是宁死不屈的,哪个说我叫人占了便宜?!说什么名声?!有本事他们自去挣名声,明明没本事,却只知道找我一个女儿家的麻烦,他们也算是男人?!”

文怡等人一听,便知道是有人将外头的事传到她耳朵里了,都在心里暗叫糟糕。这位大小姐向来是个眼里揉不进沙子的,被人这般议论,她哪里忍得住?只是叫她闯了出去,冲撞了叔伯们,岂不是罪加一等?

文娴急急上前劝道:“六妹妹,你怎么又闹了?是哪个不懂事的你跟前乱嚼舌头?!外头的事,自有老爷太太做主,况且上头还有祖母呢,你跑出去做什么?快回房去!”说罢就要上前扶他。

文慧却不领情,一把将她的手打开:“用不着你多管闲事!若是别人没告诉我,我还不知道几时叫人暗算了呢!你家老爷太太几时管过我的死活?他们眼里只有小七罢了!你是千金大小姐,大家闺秀,不理外头事的,你自回房里待着!这是我的事,我为什么不能管?!”

文娟不忿姐姐一片好心却被嘲讽,便道:“你要怎么管?!如今我们全家的名声都叫你连累了,你若是真懂事的,当初就不该偷跑出去,如今倒害得我们父亲被叔伯指责!我说六姐姐你就消停些吧,好歹给我们家留些脸面!”

“哪个丢了你们的脸面?!”文慧激动起来,“不是我爹在京城当着官,你们有什么脸面?!连你爹的官职,也要托我爹去谋呢!成天端着个笑脸来巴结,如今出了点事,就一个两个跳起来说我的不是了?!你放心,你们家爱脸面的,尽可以袖手旁观!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只是到时候我爹怪罪下来,你们可别后悔!”

文娴文娟都听得恼怒,可柔不知几时离开了,文怡则在旁听得火起。

什么叫“出了点事”?!难道叔叔死了,也叫“出了点事”?!

她冷笑着道:“六姐姐,长辈们手足友爱,原是应当的,好歹是一母同胞,骨肉至亲,怎的到了姐姐嘴里,就成了天大的恩惠?!难不成二伯父二伯母在家孝敬大伯祖母,照管家业,处理族务,竟然什么都不是了?!原也难怪,族叔死了,在姐姐不过是件小事,那亲叔叔自然也亲近不到哪里去了。只是姐姐若拿这话去问大伯父,只怕他未必听得入耳呢!”

文慧一咬唇,瞪着她道:“你又多什么嘴?!这跟你有什么相干?!“

文怡凉凉地道:“本与我不相干,只是瞧着六姐姐一再行事无礼,实在忍不住担心,若是外头的人觉得我们顾家的女儿都是这般,既无德,也无行,更无情无义,我们还不如找一条绳子吊死算了!全族就只有六姐姐一个是家里高官厚禄,又自小锦衣玉食受尽宠爱如珠似宝的,我们其他姐妹可都是贞静安分的女儿家,没得叫你带坏了名声!”

文慧气道:“哪个带坏了你们的名声?!少拿我跟你们相提并论!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管我是死了不审活的,都不与你们相干,绝不会带坏了你们的好名声!”

文娟不忿:“你若真是这么想的,又何必在这里闹?!”早早一根绳子吊死了,岂不是干净?!”

文慧一仰头:“凭什么?!我不过是叫贼人拉扯两把,凭什么我就得去死?!我才不服呢!”

文怡冷笑:“你也觉得叫贼人拉扯两把,没必要死吧?你可知道八房偏支的一位姑姑,不过是去庙里上香时,叫乞丐扯了把袖子,就叫族长一句话说得去了吊?!你把自己看得太重了,今日之事,哪里就是为了你一个闹起来的?各房的屋子是白烧的?人是白死的?!不过是借了由子要个说法罢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不论是情是理,都轮不到你出头!姐姐消停些吧!”

文慧涨红了脸,泪珠儿在眼眶里直打转。文娟则是一脸吃惊地看着文怡,问:“九姐姐,你说的…是真的?八房的哪一位姑姑?!可是…”她顿了顿,“这应该不是大伯父害的吧…”

文慧顿时觉得有理了:“没错!又不是我爹发的话,凭什么算到我头上?!”

文怡冷笑:“不是你父亲,难道不是你祖父?!六姐姐,这就没意思了,全族人不论男女都要为顾家的名声牺牲,你说一句‘凭什么’,就能不痛不痒地逃过去了?!凭什么?!”

文慧气得直发拦,最终一咬牙:“我不管!我才不要为了个莫须有的罪名死掉呢!”说罢就要再往外冲,这时从后面传来丫头的喊话:“老太太来了!”骚动方才安静下来。

于老夫人扶着段氏的手,脸色发青地走了过来,手还在隐隐颤抖。文娴见状忙小步走过去扶住她,文娟跟在后面,很快就把方才发生的事都说了出来,于老夫人脸色更难看了。

文怡瞥见段氏脸上的眼意一闪而过,倒觉得自己今日莽撞了。长房的两家人狗咬狗,她何必掺和进去?但一转眼,她又看到可柔跟在段氏身后,脑中灵光一闪,更明白了几分,却只能暗暗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