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怡微微笑着,丝毫不为所动:“大伯母过虑了,侄女儿在这里很好。表姑母才到京中半年,家里人口也少,马上就要过年了,她想必也需要人手帮忙的。侄女儿在家里曾料理过新年的家务,想来还能给表姑母搭把手。侍郎府里必然也会非常忙乱吧?侄女儿回去了,也是给大伯母添乱,例不如在这里多住些时候。”

李太太笑着揽过文怡,亲热地摩挲着她的头,道:“果然是好孩子,知道体恤姑母的辛苦。我前些年在北疆,过年时家里就只有几个人,用不着费什么心思,今年却是头一回在京城过年,对人情往来什么一既不知道,姑母心里正着急呢!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你只管在这里住,便是在这里过年也不要紧。赶明儿咱们备一份厚厚的年礼,派几个人送回平阳去给七姑母,她老人家知道你与我们家一起过年,必定欢喜得紧呢!”

文怡冲她乖巧地笑着,蒋氏的脸色却有些不好看,干笑道:“这…这怎么好呢?大过年的,哪有在亲戚家里住的道理…”

“这有什么?”李太太仿佛没看到蒋氏的脸色,“到了除夕那日,我会另收拾出一个院子来,给她拜祭父母先人,年夜饭就跟我们一起吃!至于其他的,咱们家随意惯了,没那么多规矩,文怡又不是在家里,讲究这么多做甚?”

文怡笑而不语,眼角瞥向蒋氏,心里有些失望。难道事情都到了这个份上,长房还不打算做点什么事来表达诚意么?她实在不明白,这有什么难的?柳家难道急着要让柳东行去与高门大户联姻么?还是说…长房与三姑母就真的憋屈到了这一步,对柳姑父丝毫不敢违逆?便是顾及到文慧与柳东宁的婚事,也不至于如此。现在就算文慧真嫁过去了,娘家如此软弱无能,她又有什么脸面?!

文怡心中冷哼,倘若柳家真的连脸面都不顾,坚持毁婚另聘,就别怪她狠心把事情闹得更大了!

蒋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地,心中焦急不堪。她虽然是文怡的长辈,但毕竟是隔房的,加上自家又在婚约一事上理亏,在得不到李太太配合的情况下想要把文怡带回家,实在不是件易事。然而,在李太太与罗四太太拜访过柳尚书府后,虽然小姑柳顾氏已经动摇了,但柳姑老爷显然犯了倔,深感脸面受损,就是不肯改变主意。尽管小姑柳顾氏认为柳姑老爷过些天消了气就会松口,但自己家却等不起——路王府的人已经送了帖子来,明日就要过府询问了,整个侍郎府上下就只有文怡最清楚那件事,这时候怎能让她继续住在李家?!如果不把事情说清楚,那自己的女儿…岂不就无端成了陷害准太子妃的疑犯?!

蒋氏脑中乱糟糟的,犹豫了一阵,索性心一横,拉住文怡道:“好孩子,我知道你前些天在家里受了委屈,大伯母心里也为你不平呢!只是长辈有令,我也不好多说什么。这些天我越想越觉得不对,虽说我做媳妇的,孝顺长辈是本份,但也不能任由长辈坏了规矩,那不是孝顺,反而是助纣为虐了!你放心,当日离乡时,你祖母对我千托付万嘱咐,她老人家又对我有提点之恩,我是不会丢下你不管的。我后日就亲自去柳家为你讨个公道,务必要他们给顾家一个交待!我好歹也是堂堂侍郎夫人,二品诰命,他们休想糊弄得了我!”

文怡看着她的眼神,知道她这话是认真的,心下有些意外。蒋氏给她的印象一贯软弱,最是容易受人影响的,今日怎的忽然强硬起来?

心下一动,她忽然想起了康王世子朱景深提醒的话,路王府…应该派人来了吧?文慧本有嫌疑,若她不能及时出现说明原委,就算事后查清楚事情与文慧无关,后者的名声也要受损…看来这位大伯母是在权衡之后,决定以保住女儿清白名声为重了。

文怡微微一笑,道:“大伯母说什么呢?怎的忽然提起了这个?”

李太太却收了笑,重回原位,掸了掸袖上不存在的灰尘:“顾夫人既然把话说明白了,我也不与你兜圈子了。

咱们大家爽快些吧,你待如何?柳家当然要给我们孩子一个交待,但孩子却不能就这样随你回去——谁知道她回去以后,会受到什么责难?您是顾大人的元配正室,便是叫家里人说几句,也不会伤筋动骨,我们文怡却要怎么办?!”

蒋氏咬咬牙:“那不知李太太…想要怎样?”

“还能怎样?”李太太淡淡地端起茶碗,“自然是要柳家给一个明白的答复了。这亲事到底该怎么办?!”

蒋氏咬住唇,有些无措地跌回原座,又看向文怡,眼中满是祈求。文怡却不愿就此心软,默默地移开了视线。蒋氏眼圈都红了,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可以尽力去为此事奔走,但她真的没法确定柳家的回答。最后,她只能说:“我会说服柳姑老爷的,姑太太也会帮忙,她说了会帮忙的,不出几日,柳姑老爷一定会松口…”

就在这时候,门外家人来报,说是侍郎府来人了。李太太与文怡心中都在疑惑,侍郎府又派人来做什么?前者命将人请进来,文怡一看,原来是古嬷嬷,心中更是不解。古嬷嬷不是蒋氏的亲信么?

只见古嬷嬷面带喜色,先走向蒋氏与李太太、文怡等人见过礼,接着便向蒋氏回禀道:“太夫人让小的赶紧来给夫人报喜,柳家姑太太送了信过来,明儿就会带庚帖过府,定下他家大少爷与咱们家九小姐的亲事,说是要在表少爷娶亲前,先把长兄的婚事定下呢!太夫人说了,明儿九小姐得在府里见姑太太,庚帖也要预备好呢!”又冲文怡笑着行礼:“九小姐大喜了,给九小姐道喜!”

文怡在最初的惊讶过后,很快冷静下来。她想起柳东行临别时的话,猜想会不会是他做了什么。但无论是怎么回事,亲事能够明确定下来,总是一件好事。她微微红了红脸,便很淡定地点了点头,算是谢过古嬷嬷的吉言。

蒋氏还在发愣,不明白柳家姑老爷怎的一夜之间就松了口,李太太却早已笑出声来了:“总算要定下来了,我们做长辈的也能松一口气。是明日么?什么时辰?我的表侄女儿要定亲,我可不能不出席。顾夫人,您想必不会介意我明日到府上拜访吧?”

蒋氏也渐渐醒过味来了,忙道:“怎么会呢?您能到寒舍来,那可是蓬荜生辉。您一定要来!”定了定神,看向文怡,“九丫头,那你…就随我回去吧?既是要定亲,你总要到场才是。”

文怡看了李太太一眼,见她微微颌首,便微笑道:“侄女儿听大伯母吩咐。”蒋氏大喜,立时便回头吩咐随身大丫头杜鹃:“快去帮忙收拾行李——九小姐带的人在哪里?!”

李太太笑道:“顾夫人不必操心,这事儿就交给我吧!”然后吩咐手下的丫头去文怡屋里通知她的丫头收拾行李,又道:“赵嬷嬷还没回来呢,我这里也正好有事要烦她帮忙。怡丫头把赵嬷嬷借我两日如何?我另派一房家人随你回去,就算是补上赵嬷嬷的缺。”

文怡眨了眨眼,忙向她道谢,李太太只是笑着拉她的手,说有几样礼物要交给她捎回去给侍郎府众人的,趁着进了里间,避过众人耳目,便低低地嘱咐:“你只管回去,料想他们也不敢哄你。我明儿就上门,必要亲眼看着你的婚事明白定下来,才能放心。若他们又拿含糊的话胡弄人,我定会为你做主!赵嬷嬷年纪大了,行事多有不便,就让她暂时留在我家,我那房家人最是机灵忠心不过的,若你发觉有什么不对,尽管叫他们来给我报信。侍郎府还没胆子敢扣我们家的人!”

文怡感激地看着她:“表姑母,文怡真不知该如何向您道谢…”

“傻丫头,道什么谢呀!”李太太笑得欢快,“这种事,但凡有点血性的,都要看不过眼的,更别说他们还是你的族人亲戚,明摆着欺负你一个孤女罢了!我既然遇上了,又是你的长辈,又怎能看着你受欺负?我跟你姑父,还有春姐儿和冬哥儿,都喜欢你的性子,正经拿你当一家人,若你再说什么谢字,就是与我们生分了!”

文怡低下头,抿嘴笑着,也不再说谢,却跪下来向她磕了个头。李太太忙忙将她搀起来,亲热地揽住她,笑道:“好孩子,这门亲事是你自己看准了的,表姑母也信你的眼光。日后你们成了婚,可得和和美美地过日子,不管是你女婿也好,柳家也好,若有谁敢欺负你,尽管来找表姑母,表姑母定会为你做主!”

第一百七十八章 如梦初醒(上)

文怡当日离开侍郎府时,只带了六房本身的两个丫头,以及赵嬷嬷与何家的,全都是女仆,驾车的、跟车的,全都是冒名顶替的“李家家仆”,原是骆安大胆从外头雇来为她充场面的。

今日她回侍郎府,却又是另一个排场了。

蒋氏本身就带了与其诰命夫人身份相符的大批男女仆妇随行,加上李太太不放心,借了一房四口的家人给文怡,外加李冬瑞带着两个小厮、两个长随护送,到达侍郎府大门时,竟将门前的街道都占了大半去。门房不敢怠慢,立时跑出来开门,又分了两个人往内院报信,不一会儿,文怡便听到文安带人迎了出来。

想必此时府里没有别的成年男主人在,李冬瑞是客人,文安出来迎接,也是常理。

蒋氏与文怡所坐的马车先进了二门,下来后才看见文安与李冬瑞齐齐进来。文怡心里虽不觉得有什么,却不免嘀咕一声这行事有些不合规矩。需知李冬瑞年纪虽小,却也有十多岁了,又是头一回上门,按理说,文安该请他到外头厅上奉茶才是待客之道,把人迎进二门来,却是将人看成了亲戚家的小孩子,多少有些怠慢了。李冬瑞虽进京只有半年,却是惯了与人结交的,想必心里已经有了疑惑。

蒋氏也想到了这一点,思及李冬瑞乃是金吾卫大统领的公子,不可当他是寻常亲戚家的小辈,便发话让儿子请客人到外头厅上用茶。

文安闻言先是愣了愣,脸色便有些不好看。这种迎客陪客的事,他素来少管,不过是听家人报说这李家公子年纪比自己还要小好几岁,还是个孩子呢,便拿对待表亲家几个小表弟的那一套来招呼了,如今看来,却是犯了错。他心里便觉得丢脸。

李冬瑞却是个大咧咧的,完全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还在笑道:“在哪里坐都是一样的,若叫我在大厅里头一本正经地坐着,说些干巴巴地话,我可受不了。听顾姐姐说,七哥哥在家里也好骑射武艺?小弟在这上头倒还懂些皮毛,要不咱找个地方比划比划如何?”

蒋氏脸色有些发黑,却又不好露出来,干笑着说:“哪有这样待客的道理…”

文安却觉得正中下怀:“原来你也喜欢这些?我从前学过,就是学得不大好,这些日子虽有心多学一些,却又没处找人教去,你家里是将门,我只怕不是你的对手。”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好歹也在京里住了十几年,他的武艺比起同样出身的官家少年强些是不假,但正经将门子弟的身手,当然比他一个半吊子要强得多。

李冬瑞笑嘻嘻地搭上他的肩:“说什么对手不对手的?不过是玩玩儿罢了,谁还会大声嚷嚷着自个儿是高手不成?叫军中有资历的老兵听见了,没的笑掉人家的大牙!”文安神色放缓了几分,也露出些许喜意:“说得也是,咱们年纪还轻呢,跟那些人可不敢比,但也比寻常纨绔子弟好多了。”

文怡见他们相处融洽,心中一动,便微笑着开口道:“表弟不知,七哥哥的心性坚韧,咱们族里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儿,少有能比得上他的。这么大冷天,他每日都坚持练箭,就算下大雪,也不曾中断过,还常常练骑术,即便别人来请他出去玩耍,他也都不理会,一心习武呢!”

文安一愣,脸微微有些发红。

文怡所言倒不是假话,但他练箭也说不上十分勤快,虽然每日都坚持下来了,但也不过是练上一二百数罢了。至于不跟朋友出去玩,那也是因为别的缘故。

李冬瑞却大为佩服:“你们这样大户出来的子弟,果然与别人不同!我虽也日日习武,但遇上天气冷了,便总不愿意出门——谁愿意呀?结果每次都叫姐姐打出门去。顾七哥,你不惧严寒,是个好样儿的!弟弟不如你!”

文安虽然掩不住脸上越发浓重的绯红,眼中眉间却都透着喜色,大大方方地道:“我还差得远呢,你既然也爱这个,咱们不如一块儿练练?若我练得不好,你可不能笑话。”说罢便跟蒋氏与文怡告了声罪,与李冬瑞肩搭肩哥俩好地去了。

蒋氏若有所思,文怡见她发呆,便叫了她两声,她才醒过神来,勉强笑了笑,带着文怡往内院去了。

事隔数日,文怡再见于老夫人时,脸上并未露出异状,只是事事依照礼数,脸上也带着淡淡的笑容。于老夫人同样微笑以对,还说了许多关心的话,仿佛前几日那场冲突从未发生过一样。

文娴等姐妹们都在各自房里,得了消息,都纷纷前来迎文怡。文怡一一向她们问好,见文娴面色红润,比先前更添娇美,穿着首饰都是上品,而前些天才上头的几样新首饰却戴在了文娟头上,便知道她这些天必然过得不错,连庶出的妹妹也沾了光。文雅还是那个老样子,脸上挂着甜美的笑,对文怡只是说了几句场面话,便转过去奉承于老夫人与蒋氏了。只有蒋瑶在别人不注意时,暗暗向文怡道了声喜。

文怡一听便明白她知道了实情,只是抿嘴笑了笑,向她点头道谢。

待回到她们姐妹等人住的院子,文娴摒退下人,立时便收了笑容,正色对文怡道:“可吓死我了!你那天怎的就这样大胆?!虽说是隔了房的,但祖母也是妹妹你的长辈,若叫族里知道了,还不知会怎样处罚你呢!便是传了出去,你也会被人说闲话的,这是何苦来?如今回来了就好,往后可不能再这样做了!”

文娟也在一旁小声道:“是呀,那天祖母发了好大的火呢,这几天也都在生气,姐姐跟我怕得不行。九姐姐,虽说这事儿是你受了委屈,但柳姑父是大人物,你怎么能…怎么能跟他对着干呢?我听伯母说,你将来——也是要嫁到柳家去的,得罪了婆婆家,你就要受苦啦!”

文怡却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叫你们担心了,但这事儿我并不后悔。五姐姐,不是我大胆,也不是我不敬长辈,实在是柳家太过分了,大伯祖母与三姑母的行事也叫人心寒。需知我的婚事在族人中间也有不少人知道的,若我一声不吭,随柳家与大伯祖母行事,将来我回了平阳,要如何见人?族人知道我无故被人退了亲,我还有什么脸面?别说祖宗父母,便是连顾家先人,也要蒙羞的。顾氏一族还从未有过被退亲的女子呢!我宁可叫人说几句闲话,也不能看着祖先清名受损!”

一说到祖上的名声,文娴便不好说什么了,只能道:“你的话虽是正理,但也该徐徐图之,闹成这样,若是传出去了,也要叫人笑话我们顾家女儿失了教养。”

文怡挑挑眉,心里不可抑制地产生了一股怒气,抿了抿嘴,转了话题:“怎么不见六姐姐?我听说她的病情已经好了?”

一听文慧,文娴的脸色便有些不自在:“她的病虽好了,但大夫说还要静养,因此祖母便免了她的晨昏定醒(省)。眼下想是还在房里呢。”

文娟却在旁忍笑道:“九姐姐这些天不在家,不知道府里上演了几场好戏呢!六姐姐说是病好了,又说要去礼佛,又暗地里派人出门送信,都叫府里的人给拦下来了。祖母罚了六姐姐,又骂了伯母,伯母却把余姨娘叫去训了一顿,又换了好些二门上使唤的人。伯父回家听说了,也说了伯母几句,不过倒是没提别的,反而因为大哥哥要备考,伯父特地吩咐家下人等,不许前去打搅呢,又命伯母安排工匠修缮大哥哥的房舍,预备明年大哥哥娶亲。没两天,又吩咐说十哥年纪也不小了,不好再住内院,命人在外头收拾出一个院子来,等明年开春,就让十哥挪出去。为了这事儿,余姨娘在伯父那里哭了两日,都没能让伯父松口,昨儿却又说起了十一妹的婚事,伯父便让伯母出门做客时,带上十一妹。九姐姐,你说热闹不热闹?”

文娴瞥了她一眼:“休要胡乱说嘴,长辈们行事自有道理,也是你能多嘴的?”神色间却带着一丝不以为然。身为顾家长房的女儿,近日又得以多次出入京城名门世家,她对礼教规矩自有一番看法,对侍郎府的乱局当然是看不上眼了。他们这样的世家大族,治家当以规矩为要,象伯父这般嫡不嫡,庶不庶的,难怪要出乱子。相比之下,她的父亲虽然没有官职,在治家上却比伯父强多了,对子女的教养更是严格数倍。

从前她不敢对长辈们的行事有看法,现在见多了世面,才发现侍郎府的荒唐之处。若她是当家主母,绝不会任由事情乱到这个地步!

文怡在旁冷眼看着,心里却有了些想法,不过她问起文慧,原是为了转移话题,听说后者仍在禁足中,便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早上起来,文怡梳洗穿戴好,便与姐妹们去了于老夫人的房间,陪着吃早饭。

她不清楚柳顾氏几时要来,见如意带着小丫头在东暖阁摆设茶桌,点心碟子里有几样都是柳顾氏心爱的,便猜想对方不会很晚到,心里稍稍安定了几分。

然而,她还没等到柳顾氏,便先一步见到了路王府派来询问茶会当日那场疑案的人。

路王府派来的是两个体面的婆子,都穿金戴银,身上绫罗绸缎,瞧着倒象是富贵人家的妇人。同行的还有那天见过的品琪,虽然位次稍稍落后两步,但文怡瞧着那两名婆子的眼神与态度,便知道品琪才是主事之人。

于老夫人有些紧张,立刻把小辈们都遣走了,只留蒋氏与文怡在场。文怡却道:“若是要问那天的事,侄孙女儿原是与瑶表妹同行,半道上分开了,才遇到了后头的事的。不若把瑶表妹也留下来说个明白?还有,六姐姐与翠羽两人也牵涉其中,与其到时再让人去叫,倒不如一并请过来,大家分说明白?”

蒋氏惊慌地看向文怡:“这…这有必要么?你姐姐又不知情。”

文怡笑道:“姐姐虽不知情,但毕竟也在场,兴许知道什么也未可知。”

蒋氏还要再说,品琪看了其中一名婆子一眼,那婆子便傲然道:“我们本就想向府上的六小姐请教几个问题的,既然九小姐说了,一并请来,倒也省事。”蒋氏才闭了嘴。

于老夫人深深地看了文怡一眼,回头吩咐如意:“去,把六小姐与蒋小姐请来,再叫上翠羽。”

不一会儿,文慧与蒋瑶便到了。文怡见前者神色憔悴,面容苍白,便知道她这些日子不好过,虽然知道她一向是个糊涂的,未必真的知道什么内情,但让她听听事情经过,或许能醒悟过来也未可知。

文怡开始了讲述,先从到达路王府时开始讲起,事无巨细,却清楚明白。当她讲到看见文慧与郑丽君进门时,特地顿了一顿:“当时我见郑家小姐神情恼怒,六姐姐似乎在向她赔不是,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原还打算与姐妹们过去问一问的,却因为郑小姐带着六姐姐去了水阁,接着三皇子殿下与东平王世子也跟着进去了,我们才只好回转。”她看了蒋瑶一眼。

蒋瑶点头确认了她的话:”确实如此。”略一停顿,看了看文怡,方才转向文慧,“表姐,你到底说了什么话惹恼了郑姐姐?我以为你们的感情一向很好的,万没有想到她会那样生气。你当时跟在她后头,兴许没看见,我们却正好瞧了个清楚,她当时活象是要吃了你似的。我还从没见过她露出那样的神情呢!”

品琪与两个婆子对视两眼,若有所思。

蒋氏露出了几分喜色,于老夫人也暗暗松了口气。

要证明文慧对那件事毫不知情,是清白无辜的,纯粹遭人陷害,最关键的一点就是,她与郑丽君是众所周知的闺中密友,若后者就是幕后主使,又为何要嫁祸于她?

但如果两人事前就有了嫌隙,事情就不奇怪了。

文慧自从进门见过礼后,便一直在发呆,直到此时,方才眼珠子一轮,往文怡与蒋瑶的方向看来。

第一百七十九章 如梦初醒(下)

文怡大大方方地对上了文慧的视线,目米坦然。她既是在说明实情,也是在为后者开脱,更多的,是一种提醒。

没人知道当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郑丽君为何要嫁祸文慧?还嫁祸得如此不留情。文怡从前世的记忆中,只知道最后成为太子妃的人就是郑丽君,而文慧也平安脱身,并且仗着前者的势风生水起,可见她们交情极好,文慧哪怕不清楚郑丽君所做的每一件事,也该对其本性有些了解才对。

这辈子,因为文怡的介入,郑丽君对杜渊如的阴谋失败了。在唯一出了纰漏的路王府侍女死后,这桩公案便成了迷局,如果文慧不说出她所知道的,那么只要郑丽君不松口,就没人能问清楚这件事,永远只能是推断。

对于有郑贵妃与未来皇帝三皇子殿下撑腰的郑家而言,推断是不足够的。为了打消郑家的气焰,让顾家免受其害,文怡必须要在路王府的使者面前撬开文慧的口。虽然她知道文慧与郑丽君是多年的密友,但事情到了这一步,对方该不会对这个所谓的密友还心存妄想吧?

文慧却只是盯着文怡与蒋瑶,目光中带着几分震惊,更多的是茫然:“是真的么?丽君她…她当时露出了那样的表情?我没看到啊…我跟她不过是…不过是…”她咬咬唇,眼圈一红,“不过是说笑些闲话罢了…”她怎么能将实情说出来?但是,那真的不是什么大事,郑丽君没丵理由因为她说的那件事恼了她的…

看到她如此反应,路王府的人还没说什么,蒋氏先着急了:“慧儿!你再好好想想!你素来是个直肠子,跟郑家小姐也熟,是不是一时疏忽了,误了礼数,把人惹恼了也不知道?!你快想想呀!”于老夫人瞥她一眼,再看向文慧,整张脸阴沉下来。

文怡心中暗叹,文慧不开窍,她也没办法,若是继续问下去,只怕实情没问出来,路王府的人便要先起疑心了。她只好将话题继续往前推:“六姐姐既然说只是闲话,那大概不是什么大事吧?郑小姐当时虽恼怒,但后来我们重新遇到她时,她还主动上来跟我们姐妹说话呢,当时六姐姐在梅林里头赏花,并没跟我们在一起,郑小姐便与我们聊起家常来了。”她转头看向蒋瑶,笑道,“瑶姐姐当时也在场,我说得对不对?”

蒋瑶轻笑点头:“确实如此。郑姐姐当时…”顿了一顿,“见表姐的丫头不在,还问我侍郎府有几个丫头跟了来,可惜那天我一个人也没带,倒是五姐姐带了两个人,翠羽则是姑妈派给表姐使唤的。”文怡笑着说:“六姐姐平日惯了带踏雪寻梅出门,郑小姐不见她们,多问几句也是常事,听说翠羽是大伯母借给六姐姐使的,还问了是不是家生子呢。我当时就在想,虽说先前郑小姐瞧着象是恼了六姐姐,其实对六姐姐还是很关心的,并不见有生分的意思,否则又怎会留意六姐姐身边的人是不是老实本份,行事稳妥,是京里用惯的,还是刚从老家带来。再说,后来茶会开始前,六姐姐入座时不知被谁气着了,也是郑小姐安抚她的。”

这番话一出口,在座众人的脸色就变得有些微妙起来,视线不由自主地投向了站在角落里的翠羽。后者有些畏缩,头更低了几分。

这几天,她从大太太蒋氏处转到了于老夫人院中,别说出府了,连院子门都不能出去。于老夫人还发了话,除非得到自己的首肯,否则满府里谁传她去都不需理会,哪怕是大老爷与大太太也不例外!她便是再笨,也知道自己在路王府领的那趟差事有不对劲了,这几天一直翻来覆去地回忆当时的情形,连细节都记了个清楚。她本有心在此刻说出来,只是念及主人家并未吩咐,便闭口不提,只是束手而立。

路王府的品琪等人看在眼里,倒颇为赞许。文慧身边的大丫头,她们这几天早就打听过了,虽说聪明,却也有些太过伶俐了,遇上自家小姐跟人拌嘴,还会帮腔,实在是年轻气盛,不懂得劝诫小主人。眼前这个叫翠羽的丫头果然是个老实稳妥的,不会自作主张,怪不得顾夫人蒋氏会特地派她跟着女儿出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