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东宁仿佛这时候才看到旁边还有人在,忙分出一丝心神来回答文怡:“好、好,我已经好了,好得很呢”眼睛却还是盯着文慧不放。

文怡又叹了口气,暗暗从袖下伸出一根指头,戳了文慧脊背一下。文慧身上一震,目中含怨地瞥了她一眼,不情不愿地福了一福:“柳表哥安好。”却是侧着身子福的,不知道的人,还当她是在向柳茵行礼呢。

即使如此,柳东宁已是惊喜万分了:“好好表妹安好?我听说表妹前些日子也生病了,已经好了么?身子养得如何了?我瞧表妹气色有些不足,是不是累着了?这园子太大了,横竖每年都能来几回的,表妹不如寻个地方坐下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吧?你大病初愈,正是体虚力怯的时候,可别为了一时贪看春色,累着了自己。再者,如今天气虽然已经转暖,但一早一晚,还是冷得很的,在屋子外头有风吹着,最是容易着凉的。表妹千万不要因为天气暖和了,便掉以轻心。若是一个不慎,有个头疼脑热的,别说外祖母、舅舅、舅母与众位表兄弟姐妹们,就是我…”他脸红了一红,声音低了几分,“就是我们家的人看见了,也会担心的…”

文慧听得神色复杂,怔怔地抬起头来看向他。

他凄凄一笑,声音又低了几分:“从前都是我不好…没有担当,又做了蠢事…当日,表妹遇到…难事,我帮不上忙,只会给大家添乱,事后还昏了头,把错栽到七表弟头上…也难怪表妹会恼了我…”他动了动嘴唇,脸上满是悔恨,“我知道错了…表妹就给我一个改过的机会吧我会…我会好好待你的”

文慧眼圈一红,想起当日遇险时所受到的惊吓,以及在清莲庵那半年里吃的苦头,牙根顿时痒了,啐了他一口,哽咽道:“你还知道自己错了?你可知道…你可知道…”还未说完,眼泪便掉了下来,忙抬手去擦拭。

“我知道,我都知道”柳东行忙道,看见文慧哭了,他手忙脚乱了一会儿,方才记起要掏帕子,递了过去。文慧却再啐了他一口,自行掏出自己的绢帕擦泪,然后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别以为你今儿说几句好话,我就不生你的气了才没那么容易呢”

“哎”柳东宁听到她的话,不但没有露出沮丧之色,反倒还有几分窃喜,接着,他忽然将原本戴在手腕上的檀木手串捋了下来,犹犹豫豫,迟迟疑疑,小心地送到文慧跟前,道:“这是我年前陪母亲去大报国寺还愿,特地向明光大师求的一串紫檀佛珠,是大师亲自开过光的。我带回家后,每日都供在佛前,念上一百遍祈福的,到今日已经念了整整七七四十九天了。今日特地带过来,送给表妹,带在身边…兴许能替表妹挡下一点病厄,保佑表妹身体康宁…”他巴巴地看着文慧,“表妹…请收下吧…”

文怡看着那手串,知道那紫檀是上品,而且已经有些年头了,只怕不是随便就能从佛门大师手里讨来的寻常物件,加上柳东宁的这份心意,着实意义非凡。想来柳东宁虽略嫌优柔懦弱了些,对文慧倒是不失真心,倒也难得了,只希望文慧能够珍惜才好。

文慧盯着那手串看了好一会儿,咬咬唇,忽然出手夺下,便转过身,用后脑勺对着柳东宁,冷声道:“东西我收下了,你还不快走?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便凑过来了,也不怕叫人笑话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说罢噌噌噌地就走人了。文怡吃了一惊,连忙跟了上去。

柳东宁立时便耷拉下脸来。柳素在旁掩嘴笑道:“傻大哥,六表姐这是不好意思呢,她既收了东西,便是应了你了。”柳东宁闻言立马又露出了喜意。柳茵在旁嘟起嘴,凉凉地打趣道:“她若是真的在意大哥哥,为何说话这般不留情面?我看她是贪图那手串是好东西,又不想给大哥哥好脸呢”柳素猛地回头瞪了她一眼:“少胡说六表姐是什么身份?岂会为了一点子东西起贪念?你当人人都是你么?”柳茵冷笑:“姐姐少教训我,你也不过跟我似的,真论出身,还不如我呢,何必话里话外地嘲笑我?”

柳素气得柳眉直竖,柳东宁却风轻云淡地摆摆手,道:“在外头做客,休要这般吵吵闹闹的,失了礼数。”又对小妹道,“这不是在家里,别说什么出身不出身的,叫人听了,只会笑话我们家不会教女儿。”柳茵的脸一下涨红了,死死咬牙忍下了气。柳东宁是哥哥,她不能反驳他的话,但回了家,姨娘自会为她讨回公道的。

柳东宁没把这个妹妹的反应放在眼里,满心满眼都是文慧。他从小就熟悉文慧为人,知道她常常口是心非,且又好面子,便是心里愿意了,嘴里也要咯应人的,因此他只觉得自己方才是想多了,六表妹分明是允了他呢 !

他心情很好地向文慧离开的方向追去,只留下柳家姐妹二人你瞪我,我瞪你,最后还是柳素虚长两岁,为人老成些,拉了旁边的文娴一把,也追上去了。柳茵恨恨地跺了跺脚:“有什么了不起的?没了你们陪着,我也一样能跟别人玩”说罢真的扭头走了。

文怡好不容易追上了文慧,忙将她拦下:“六姐姐,你又要上哪儿去?”

文慧一愣,方才反应过来,脸一红,便低下了头,双手手指绞着那串手串,沉默不语。

文怡打量她眉眼,似乎不象从前那样对柳东宁一味厌恶了,倒是暗暗松了口气,便笑道:“我认得的几个朋友今儿也来了,正要寻她们说话去呢,六姐姐可要一道来?”

文慧闷声道:“我知道你说的是谁,只是我与她们一向不睦,若与你一道去了,只会彼此都不痛快。你且去吧。我一个人在这儿赏会儿花便好。”

文怡怎会答应:“这可不行,姐姐身边怎能没人陪着呢?偏今日来的客人多,丫头们都不得进园。”不然好歹也有个人能劝着文慧,防着她一时冲动。

文慧抬头看了她一眼:“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放心,我还没糊涂呢。这样的场合我经过得多了,便是真有人不怀好意,要来奚落我,我也知道该如何应对。”

文怡半信半疑,只是还不敢放心,便暗暗抱怨文娴方才心不在焉,没跟上来,不然此时自己又何需如此烦恼?正腹诽间,忽见柳东宁跑了过来,后面还跟着文娴与柳素,不由得睁大了眼:“你们这是…不是说男客女客是分开的么?” 

柳东宁停下脚步,喘了一会儿气,方才答道:“不妨事的,今儿必会有男客与女客待在一处,横竖不是私下密会就是了。”说罢转向文慧,目光瞬时放柔:“我陪表妹说说话吧?自打去年夏天我离了平阳,咱们便一直没见过面,没说过话了…”

文慧小小呸了他一声:“哪个要跟你说话?你赶紧离我远一些,省得我看了头疼”语气却是比方才初见时好得多了,哪里是在赶人?竟象是在撒娇一般。去年她与柳东宁尚未翻脸时,差不多就是这个模样。

文怡看得一愣,那边厢,柳素已是拍手笑道:“好了好了,表姐总算跟哥哥和好了,以后可要和和气气的”又对柳东宁说:“好哥哥,表姐这样的容貌气度,可不是你的福气么?你可再也不能惹她生气了”柳东宁连连点头,喜滋滋地盯着文慧看。

文慧却是脸色一变,咬了咬唇,没说话,只是精神黯淡了几分。

是呀,不管柳东宁的性情如何,他已经…注定了是她一生的良人,她心里便是有再多的不满,也只能忍了。

柳东宁看得一怔,面上笑意顿了顿,但很快又继续笑开了。

文娴不安地张望四周,上前拉了拉文怡的袖子,小声道:“这样不好吧?虽说是表亲,又定了亲事,但是…叫人看见了,到底不成体统”

文怡想了想,道:“方才其他女客是什么样子,五姐姐也瞧见了,六姐姐还是别与她们接触太多的好,柳家表哥表妹愿意陪着,岂不比咱们姐妹三人单在一处强?就算有人议论,两家毕竟是表亲,又是大大方方在众人眼皮子底下说话的,并无任何藏**…”她犹豫了一下,看了柳东宁一眼。

柳东宁连忙保证:“我绝对不敢有半点不合礼数之处”

文怡点点头,便冲文娴笑道:“若是姐姐不放心,在跟前陪着就是了。”

文娴面上一僵,眼神闪烁,犹犹豫豫地应了下来。

文怡这才暗暗松了口气。今日要看好的,可不仅仅是文慧一人而已,这位五姐姐,也是个不省心的呢。大概是路王府那半个月的款待使得她飘飘然了,她方才一路行来,言行举止都太过露骨,只盼着别人不会拿这点说事才好。至于她的婚事…文怡在想,要不要回头见到小郡君朱暖时,旁敲侧击地打探一下,好歹讨个准信。

就在这时,一个王府侍女走近前来,向文怡福身一礼,恭敬问:“可是顾侍郎府上的堂小姐?族里排行第九的那一位。”

文怡转过身:“正是我,有什么事么?”

那侍女笑道:“有一位姑娘立等小姐过去说话呢,请小姐随奴婢来。”

文怡只当是李春熙或是阮家姐妹派人来唤自己,便点了点头:“请稍候,我这就来。”然后回头对文娴文慧等人道了个歉:“我去去就来,请姐姐们多担待一二。”文娴忙拉住她的袖子,慌道:“你这是去哪里?小郡君方才说,一会儿要叫我们去的,若你不在,到时候怎么说?”

文怡正要开口,那侍女便先笑了:“这位小姐不必担心,那位姑娘只是请顾九小姐过去说几句话罢了。”文娴这才发现自己造次了,实在有失大家闺秀的风范,脸上红了一红,松开了文怡的袖子,小声嘱咐:“一定要尽快回来啊”

文怡应了,转身随那侍女离开。柳素笑着提议:“站在这里怪没意思的,我方才瞧见王府的人在薜萝香圃那头摆下了桌椅屏风等家什伙儿,怕是一会儿要在那里开席的,不如咱们先过去坐坐吧?”柳东宁只看着文慧,文慧想想也好,便应了。文娴无可奈何,抓了个路过的侍女,要她给文怡带信,方才跟着她们离开了。

文怡随那侍女走了一段路,却转进了梅林中,林中无人。她心生警惕,只进到林中两丈许远,便停下了脚步,面上笑容不变:“让你来请我的,是哪位小姐?”那侍女见状,也不勉强,笑说:“却不是哪家的小姐,是与我一样的姐妹呢。小姐勿恼,我是听说她与小姐相熟,又是奉了主人之命,有要紧大事相告,方才将小姐请来的。”

文怡一怔,越发警惕了:“不知是哪位姑娘?”眼角却瞥了梅林外头一眼,心中暗暗揣度路距,觉得自己要在对方发难前跑到有人的地方,应该是轻而易举的。

拿定了主意,她再看向那侍女,对方却轻轻一笑,便转身跑了。文怡心中大怒,立时就转身往林外走,也不去理会是谁要见自己,却在这时候听到一个女声:“九小姐请留步”声音有几分耳熟。

她回过头,见林中不知几时出现了一个少女,十四五岁年纪,穿着月白夹袄,正蓝色粗绢坎肩,下头系着青色马面裙,头上挽着双鬟丫髻,两边各戴了一朵金花,咋一瞧象是个丫环的装扮,但细看又觉得有些差别,而且那长相似乎确实是见过的。

文怡细细一想,便记起来了:“你不是…康王世子身边侍候的…”查灵好象提过,是叫…叫什么来着?

那少女憨憨一笑,福身行礼:“奴婢秋檀,见过九小姐。”

猜猜秋檀来做什么?

第二百一十章 故人重逢(下)

文怡看着秋檀,神色不动:“是你要见我?有什么事么?”

秋檀笑道:“奴婢能有什么事?原是我家世子有话要告诉九小姐。”

康王世子?文怡有些摸不着头脑,自己虽然曾经遇过这位贵人几次,但也说不上有什么交情,他会有什么事,要特地派婢女前来传话?

秋檀不等她有所回应,便先开口道:“我们世子爷说,这是他昨儿新得的消息,怕于九小姐有所妨碍,因此特命奴婢前来告知。”又走近两步,四周张望几眼,方才压低了声音道:“昨日我们世子爷正打算去向太后娘娘请安,刚到了宫门外头,便遇上了同样前去请安的郑小姐,就是将要嫁给东平王世子的那一位。”

文怡心下了震,便知道康王世子多半是来示警的,虽然不明白对方这样做有什么用意,她还是专心听下去了。

秋檀继续道:“当时郑小姐带着侍女跪在宫门前,也不进门,一旁的宫人没人理她,她没办法,只好让侍女扶起自己转身离开。我们世子爷早就听说了,郑小姐去了太后宫几回,太后都不肯见她,哪怕她跪上半日,都不肯松口。世子爷便对我们说,郑小姐性子不好,如今她正尴尬呢,咱们还是别让她瞧见了,省得她心里抱怨,过后要寻我们晦气。正好太后宫门前有一条又长又宽的走廊,是圣上为了让太后免受烈阳雨雪所侵而特地命人修的,那红柱子极粗极大,三四个人还抱不过来。我们便躲在那柱子后头,等她们过去。她们经过时,不知道我们在那里,正好有一个侍女替郑小姐抱屈,便说…”

文怡听到这里,忍不住打断了她的话:“秋檀姑娘,此乃内宫之事。”她关心的只是郑丽君是否会对顾家不利而已。

秋檀有些不好意思,小指头抠了抠脸:“我…奴婢只是怕九小姐听不明白…”又接着道,“郑小姐的那个侍女替她抱屈,还说今日来参加路王府赏花会,一定能见到东平王世子的,到时候求世子帮着说说好话,太后便不会再生郑小姐的气了。但另一个侍女却说,如今正是风尖浪口,最好还是别到路王府来了,也别跟东平王世子见面,不然引来众人非议,太后知道了,越发要生气了。但郑小姐却不肯,说她从来不会因为怕了别人的议论,便缩头缩脑躲在家里不敢见人,她不但要参加赏花会,还要叫所有人都自惭形秽,尤其是…”她顿了一顿,偷偷看了文怡一眼,“尤其是…顾文慧也要去,她要叫顾文慧知道,什么是云泥之别,还要好好教训对方一顿,让对方知道…背叛她的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文怡听得心下凛然。应该说这位郑丽君大小姐实在是个霸道人物么?从来只有她害人,别人稍稍有了些不满,便成了背叛?那当初她陷害太子妃杜渊如后嫁祸给文慧的行为,难不成就不是背叛了?

文怡暗暗冷笑,看向秋檀的目光一再放柔:“多谢姑娘相告了,也替我向世子爷道谢。我会提醒六姐姐,多加提防的。”

秋檀的表情仿佛大大松了一口气般,笑得双眼眯眯:“那就好了,我们世子爷就是怕她又出什么诡计,要对九小姐的姐妹们不利,因此才让我…让奴婢前来提醒的。还请九小姐千万小心。”接着又凑过来,睁着大眼小声道:“那位郑小姐,从小就常在宫里走动,听人说,她最是记仇的,别人不慎得罪了她,她嘴上说不要紧,笑眯眯地大度得很,实际上转过身,必要暗地里将那人往死里折腾宫里碍着贵妃娘娘和太子殿下,都不敢说什么,但没人不怕她的她当不成太子妃,真真是佛祖保佑”一想到郑丽君当不成太子妃,这位顾九小姐可算是大功臣,加上对方又对自家世子爷十分敬重周到,秋檀觉得文怡越发亲切了,忍不住说了几句心里话。

文怡却是个谨慎人,遇事总爱多思量几分,听着秋檀说的话,她不敢应声,担心对方是有意为之,便只是笑了笑,眼珠子一转,从腕上褪下一个碧玉镯子,递了过去:“这个请姑娘收下。”这镯子成色不错,应该不会失礼。

秋檀瞪大了眼,连忙摇头摆手:“不行不行,我不能收你的赏世子爷知道会生气的”

文怡笑道:“这不是赏赐,是谢礼。我是什么牌面上的人?怎敢赏赐宫人?只是姑娘这一番话,帮了我的大忙,我总不能让你白走这一趟。姑娘只管收下,原是我的一份心意。”

秋檀在犹豫,文怡见状,便故意道:“姑娘不收,可是嫌弃我的谢礼太薄了?”秋檀忙摇头,踌躇了一下,才接过了镯子,不好意思地道:“多谢九小姐,我回去会禀过世子爷的。”

文怡笑了笑,目送她离开,便站在原地想了想,决定还是去找文慧等人说清楚。郑丽君虽说如今不比以往,但论身份却仍旧是尊贵人家的女儿,又即将嫁入东平王府做世子妃,总会有趋炎附势之人愿为她出力的。文慧婚事在即,可别再出什么差错,连累顾家满门女儿。

她往回走,却四处找不到文慧文娴柳东宁等人,问了路过的侍女,也都说不知道,心中正纳闷,却忽然听到有人在叫自己,回头一看,原来是林玫儿,她忙惊喜地迎上去:“几时到的?方才一直不见你。”

林玫儿笑道:“才来不久,我家里有事,因此出门晚了。你在这里东张西望的做什么?”

文怡便告诉了她,她笑道:“快到开席的时间了,想必令姐是到薜萝香圃那边去了吧?我也正要过去,你随我一起来就是了。”

文怡大喜,忙先行谢过,便与她同行前往薜萝香圃。

薜萝香圃,顾名思义,是一个种满了各色香草藤萝的地方,又有数座湖石点缀其间,映着乌瓦白墙的三间挑高的精舍,分外别致。这里地方极大,只可惜所种香草大多数还不到成熟的时候,因此香气淡些,也不知道路王府的园丁是怎么办到的,四周的竹棚上垂下来的紫白藤花,倒是开得十分好看。那三间精舍中间的一所,多建了一间抱厦,原是其前檐接出的三间小卷棚,底下用柱子与栏杆围了,形成一处半封闭的大亭子,高达丈半,占地也有半亩大小。女客的席面就摆在此处,一色都是黄花梨制的梅花桌,一桌配四张绣墩,另有香炉、瓶花等摆设在侧。卷棚檐下垂挂着疏细的精致竹帘,从帘里可以清楚地看到帘外的情形,但帘外的人看进来,便只能瞧见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而已。

男客的席面则是设在离精舍三丈外的空地上,四周有半人高的花丛围着,北边设有四扇彩屏挡风,南边则是一溜儿四张长案,上头摆着文房四宝,有清秀伶俐的小童在旁侍候,想来是随时应对男客们的差使的。

文怡随林玫儿沿着边上的花丛,避开男客走进了抱厦内,一眼便看到了文慧文娴等人都在抱厦另一头的边上坐着,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她正要走过去,却被林玫儿拉住了袖子,低声笑骂:“呆子,你过去做什么?”

文怡心中疑惑,便道:“我去与姐姐们说话。怎么了?”林玫儿却抿嘴笑了笑,抬抬下巴,示意她看对面的小楼:“瞧见了么?你姐姐们坐的地方,正对着那座小楼。今儿楼里可有不少贵人来呢,都是宗室王府里的子弟,这一次茶会,原是为他们开的。席间但凡是世宦望族之女,才貌兼备者,都有机会匹配宗室贵人呢你可要想好,这一走过去,就被人看在眼里了。”

文怡吃了一惊,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起方才初见小郡君朱暖时,她曾说过今日有事,她们一众人等,原都不过是陪客而已,如今听林玫儿说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宫里为各王府世子指婚,也只有那几位身份高、受看重的子弟能有这个荣幸罢了,适婚的其他诸王子,太后、皇帝与皇后却未必能一一忙得过来。路王妃一向有爱做媒的喜好,又是王族里的长辈,难怪会借出自家园子,让众位宗室子弟有机会从适龄的少女中选择自己中意的妻子。路王府的那位王孙,会不会也在那里?

她瞥了文娴一眼,见对方一脸的闷闷不乐,无精打采,不由得暗叹。

那个位置,可是正好在小楼眼皮子底下呀。

林玫儿在旁小声笑道:“阮家姐妹说,你已是定了亲的人了,想来也没兴趣跟他们搅和。阮家姐妹与我们几个都是这么想的,因此今日不过是借机聚一聚罢了。你若要跟令姐说话,只管叫她过来说了,便随我到后头去吧,暖郡君在精舍后头收拾出了一间干净的屋子,咱们到那里说话去。”

文怡想了想,便应了,只是又有一个疑问:“既是为宗室中诸王子选妻而办的赏花会,为何又有男客在?”

林玫儿掩嘴笑道:“你果然是个呆子,岂不知世上有烟雾一说?况且这些男客里头,虽有不少青年才俊,却有许多都是家里定了亲事的,又或是家世平平,也有的是身子不好,或是庶出等等…”她眨了眨眼,文怡已是明白了。

怪不得文安没受邀请,而柳东宁…可不正是身体不好、又定了亲事么?

文怡请王府侍女传话,将文娴文慧请过来。文慧正与柳东宁聊得兴起,文娴独自走了过来,不解地问:“妹妹怎么不过去?”又向林玫儿打招呼。后者笑着回了礼,便走开了。

文娴脸色有些阴沉,面带嘲意:“今儿是怎么了?怎么人人都不理我了?”接着又露出猜疑之色:“莫非是因为六妹妹…她们就连我们也疏远了么?”

文怡道:“哪里是为了这个缘故?她们待我也不见得疏远。林小姐本来就要走的,并不是因为姐姐过来了。”接着又把自己听到的事告诉了她,却掩去了康王世子的痕迹,也不说具体来由,只道是一个朋友听到郑丽君对别人说狠话,要给文慧一个教训云云。

文娴一听就急了:“我就知道她会惹出事来的这可怎么办呢?那可是太尉家的小姐,又马上就要嫁进王府了”

文怡忙安抚她道:“凭她再尊贵,路王府也不会容她再放肆的。若是当着众人的面闹出事来,丢脸的可不只是我们家。她马上就要出嫁了,想来不至于如此鲁莽,不过是防着她使阴招罢了。五姐姐只需告诫六姐姐,叫她别离了众人独自行动,也就不怕了。等赏花会一结束,咱们便回家,还可以请柳家人一道走,有这么多人在,郑小姐又能奈她何?”

文娴听了,方才平静了些:“这倒也罢了,等回了家,我一定要跟祖母进言,不能再让六妹妹出门了”

文怡皱了皱眉头,见她眉间隐有几分阴郁,想了想,还是低声劝道:“我听说今日有宗室子弟在侧,欲从众闺秀中择妻,当中也不知道是不是有路王府的那位…”

话未说完,文娴已经双颊飞红,眼睛亮亮的:“此话当真?”

文怡心中暗叹,面上不**头道:“确有此事,好象就在对面的小楼里,别回头”她一把拉住文娴的袖子,“别叫人看出你是个知情的姐姐若真有心,只管端庄大方地坐在那里,该说话时说话,该笑时笑,别的事情少理会,只需看好了六姐姐,让你们一席的人都安安稳稳地熬过这次茶会,就万事大吉了。结果如何,还要看姐姐的造化。只是我有一句话要劝姐姐,姐姐的好处,路王府的人都是知道的,今日且不必出头露脸,省得多生事端,须知多做多错,万一有个变故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