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怡于是就把自己与康王世子那一番纠葛说了出来,只抹去了前世的孽账。她哭道:“当日孙女儿只是见他有几分可怜,虽然任性胡闹些,却也不该受那样的气,又怕查杜两位小姐会因怠慢了他而受人指责,因此便多事管上一管,却没想到他会生出那等念头…想来若不是因为孙女儿先招惹了他,柳大哥也不过是跟其他武进士一般,平平安安地得了驻军所的官职,出京当差去了,怎会被派到京南大营那种地方去呢?这都是孙女儿害的,可是孙女儿却…却不敢跟他实话实说…”

卢老夫人又气又急:“这人怎能这般?你是一番好意,他却要害你未婚夫婿…冬葵那丫头也太大胆了,居然敢瞒骗主人”

文怡哽咽道:“孙女儿已经罚了冬葵,但此事到底与她干系不大,即便她老实跟我说了,事情也不过是这么着…那康王世子早已知道孙女儿的想法了,却趁着面见太子殿下的机会进谗言…说来都是孙女儿多事,若当初没理会他,哪里会有后来的麻烦…”

卢老夫人唏嘘不已,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方才缓声对文怡道:“没想到实情居然会是这样的…你也不必太过自责了,你当初帮那康王世子,是你心性仁厚,他起了坏心,便是他自己造孽,却与你不相干,又不是你故意勾得他生出那般心思的。且听你的描述,那康王世子年纪尚小,还未变声呢,小小年纪,一团孩气,谁知道他会对你生出那种念头呢?要我说,这事儿太子也是犯了糊涂,派兵出征北疆,乃是军国大事,康王世子不过是个孩子,能懂得什么?怎能为了他一句话,便随便决定了一个五品武官的派遣?我往日总听人说,当今新册立的太子是个英明贤良的,怎的糊涂至此?”

文怡抹去脸上的泪痕,哽咽道:“孙女儿也不知道他是如何说服太子的…只听传言,太子殿下应该不是这样糊涂的人…也许是另有想法?柳大哥那头已经说了,任命已下,况且出征北疆,乃是他自少年时便许下的宏愿,难得有机会实现,他是绝不会放弃的…他还叫我安心,说他好歹是个将官,武艺也过得去,没那么容易叫蛮族打败…可他在信里越是这样说,孙女儿心里…就越难受…”

卢老夫人此时已经把先前对柳东行的几分不满都通通抛开了,只觉得他与孙女两人都是命苦之人:“兴许这是命中注定的…记得你从前做的那个梦…”她看了文怡一眼,“罢了,若那梦里的事一定要成真,他还是会平安归来的,至于容貌什么的…你也不必放在心上了,他的人品总是信得过的。”她虽然嘴里这么说,心里却也没底。孙女儿梦里看见的事早就变了许多,此番又因为招惹上康王世子,柳东行被派去了极危险的地方,谁知道他是不是能平安归来呢?卢老夫人心想:相比之下,她倒宁可未来的孙女婿受点伤,破了相,也比马革裹尸强一百倍。

想到这里,她看向孙女的眼光越发柔和了:“我知道你心里觉得是自己连累了东行,但你细想想,在你的梦里,他跟你还未定亲呢,不也一样要上战场么?可见他是注定了要立下战功的人。你也别光想着他会遇到不测,指不定他遇上了你,福气会更大些呢?那都是没影儿的事,你与其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倒不如为他多做些准备,比如贴身的软甲什么的,又或是治病疗伤的药给他多带些去,不定几时就能救了他的性命呢。”

文怡点头道:“孙女儿给他做了一件丝甲,是表姑母和李家姐姐教的,也不知道管不管用…药物却是疏忽了,孙女儿回头就叫人置办去…”

卢老夫人微笑道:“有这个心就好,他如今是在营里当差么?什么时候能回来?叫他过来一趟,我问清楚他都需要些什么东西,能带什么东西,咱们再帮着置办,也省得白费力气了。先前你在侍郎府住着,不方便见他,如今祖母来了,就都交给祖母吧。”接着又压低了声音:“那康王世子的事,你别跟他提起,毕竟不是好听的话。”

文怡一怔,心中微痛,低下头去。

卢老夫人见状却有些不安:“怎么?难不成你还想要告诉他?”她立时便板起脸:“不行这事儿不但不能告诉他,也不许再叫别人知道了那康王世子的侍女跟你说话时,你跟前只有冬葵一个吧?祖母明白了,正好先前要给你寻陪嫁丫头的时候,便已挑好了两个人,加上秋果,也就尽够了,若还缺人手,祖母这里还有人,要不就在京里慢慢寻。秀竹到底是大房来的,不够可靠,让她做些寻常活计也就罢了;紫苏性子太急,我瞧她是不堪大用的,已将她留在家里,到了年底回家后,便把她跟连顺的事儿办了,让她在外院当差就行了。至于冬葵,就让她到祖母房里来,细看一段时间,若是个嘴紧的,就容她在家里,不行就远远地卖了,也省得惹麻烦”

文怡吃了一惊,忙道:“祖母,冬葵素来是个懂规矩的,她在别的事情上还好,只不过遇上康王世子与她有仇怨,她方才犯了糊涂,且事情会落到这个地步,也怨不到她头上,她已知道错了,又认了罚,也就罢了,何必…”

“你知道什么?”卢老夫人厉声道,“别的倒罢了,她怨恨那康王世子,不肯替他传话,也无可厚非——小姐身边侍候的丫头,若是随便外头的野男人要她传什么话,她都一字不少地告诉小姐,那她就该死了我不是怪她没及时把实情告诉你,而是怪她不该让那康王世子误会你对这件婚事有所不满,且不管康王世子知道你的心意后,是怎么想的,她都不该让外人以为你对自己的亲事有别的想法,这要是传出去,可是关系到闺誉的大事”

文怡低头受教,不敢再为冬葵说情,想来祖母也不是要从重处罚这丫头,凭冬葵的聪明,自然知道该如何行事才能保住自己。

卢老夫人生过气,方才重新转向文怡:“罢了,你年纪还小,不知道轻重,也是有的。慢慢学着就是了。现在先派人去柳家探探消息,看东行什么时候得空吧。”

文怡忙将柳东行已从尚书府搬出来的事说了,又讲了他现在的住处,卢老夫人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她脸一红,连忙低下头去。卢老夫人暗叹一声,便叫了丫头进来,让她们去寻仲茂林,叫他派人去羊肝儿胡同。

到了午后,卢老夫人歇过午觉,文良过来请了安,谢过她的赐银,又问了明日是否有差遣,得知无事,便说了自己要出门访友。卢老夫人特地叮嘱他多带衣裳银两,又命赵大的小儿子闲阳跟着侍候,好给他领路,接着便派了赵大家的与赵嬷嬷一起坐车,往李家走一趟,说明自己上京之事,请李太太得了闲便过来见面,接着又打发人去看望聂珩。

聂珩住的小院离六房赁的房舍并不远,隔着两条街,不过一刻钟的路程,派去的人很快就回来了,聂珩还亲自过来请安。

他的殿试成绩是二甲第四十七名,不上不下,文怡起初还觉得略低了些,好生安慰了许多话,但聂珩自己却并不放在心上,只专心备考庶吉士,到了卢老夫人跟前,也不过说笑些家常小事,又问了自家父母康泰,妻子平安,对科举只是一言带过。卢老夫人温和地应着,等送走了人,方才对文怡道:“你这大表哥,从小就聪明,我原以为他只是伶俐些,会背书本罢了,今日看来,却果然是个水晶心肝剔透人儿。”

文怡不解:“祖母此话怎讲?”

卢老夫人冷笑:“这科举哪是那么简单的事?举凡会试上榜的,只要没有大错,殿试就不会落榜,不过是争头甲二甲三甲罢了。状元、榜眼与探花,这三个名头好听,却都是进翰林院的。三年一科,在翰林院那种地方,谁不是顶尖的人物?名次越高,名声越大,越容易成为别人的眼中钉。等到三年后散了馆,总要熬上十几二十年,才有望进中枢呢,真要成了众矢之的,这日子可就难过了。倒不如名次不高不低的二甲进士,一样能考庶吉士,一样能进翰林院,三年后散馆,考得好了,一样能到地方上任官,熬够了资历,一样能进中枢。既然都是一样的,那又何必争那风尖浪口的荣耀,去当别人的眼中钉呢?”

文怡恍然大悟,笑道:“我只说以大表哥的聪明,不该在会试时只考到一百多名才是,原来是这个缘故…如今大表哥不显山不露水的,该争取的却都没落下,又不会熬坏了身子,反倒更便宜些呢。”

卢老夫人点头:“他一向病弱,心又细,本不该在功课上太过劳神的,要我说,当上三年庶吉士,就随便寻个不好不坏的地儿当几年官,也就罢了。有了进士名头,老家那里断不会有人敢得罪聂家的。”

文怡正要接话,却听得水荭来报:“去羊肝儿胡同的人回来了。”文怡忙让她去传人,回头见卢老夫人瞟着自己,脸上不由得一红。

派去的人正是赵大,他在门槛外跪下,脸上带着几分焦急之色,满头大汗:“老夫人,小姐,羊肝儿胡同那边正乱着呢,姑爷不在家,尚书府派了人去帮着料理家务,不知为何跟姑爷的管家闹起来了,三姑太太要将那管家捆了卖掉呢”

第二百三十二章 救兵上门

卢老夫人与文怡闻言双双大吃一惊,文怡更是立时便站起身来追问:“这是怎么回事?你且细细说来,柳家大爷不在家,是去了营里么?!”

赵大忙答道:“姑爷正是去了京南大营,听他家的人说,巳有七八日不曾回来了,又得了消息,朝里定了下月初五,大军开拔,估摸着姑爷在那之前应该还能回家一遇。姑爷的管家素来得用,有他料理着,家里也没什么事。只是今儿一大早,尚书府的一个管事带着人过去,说是为着柳家表少爷要办喜事了,府里要大摆宴席招待宾客,用来摆设的古董珍玩不够,想着姑爷那里也有几件古物是从前老太爷留下来的,先前姑爷搬出来时,尚书大人便把东西分给他了,如今府里有急用,要借回去摆几日。姑爷的管家说,主人不在家,他不敢自作主张,不肯开库房让他们把东西拿走,那尚书府的管事跟他吵起来,一直闹到后晌,三姑太在尚书府里得了消息,便亲自带了人过来,把那管家给捆了,如今姑爷家的下人拦住了他们,不让姑太太把人带走呢。小的见情形不妙,从姑爷家的门房那里得了消息,便立时赶回来报信了。”

文怡听得气愤不巳:“这么说,尚书府的人这时候还在闹了?!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么?!”柳东行不在家,家里虽有管家下人,又怎能应付得了堂堂尚书夫人呢?三姑母这是故意的,柳东行人还没走呢,她就这样明火执杖上门夺产了,若是柳东行当真离了京城,她岂不是要把他全部身家都占了去?!柳东行好歹也是个官身,领着朝廷俸禄,又是即将出征北疆的勇士,她怎么就有这样大的胆子?!

卢老夫人冷哼一声:“真真是丢尽了我们顾家女儿的脸面!”说罢叫人传了仲茂林回来,命他立时去向侍郎府报信:“替我问问大老夫人,她是怎么教的女儿,那还是个朝廷命官呢,人还没离京,她就敢带人上门夺产卖人,敢情是嫌柳姑爷名声太好了,日子太安静了,想要让御史给柳姑爷寻点不痛快呢?只是她自个儿要害自个儿的夫婿不打紧,我们顾家可还要脸面呢!别以为出了嫁,做了当家太太,夫婿又是高官厚禄,就把娘家的祖宗名声都给抛在脑后了!”

仲茂林领了命急急去了。

文怡稍稍安心了些,想了想,又暗暗为祖母的做法叫好,只是还有些担心:“仲叔这一遇差事总要费些时间的,等大伯祖母得了信,再派人过去,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三姑母到底是尚书夫人,又带了许多人,柳大哥才搬出来独立门户,家里人手并不多,若是拦不住怎么办?孙女儿就怕他们都是家仆,便是闹到官前,也是要吃亏的。”

卢老夫人板着脸道:“闹到官前又如何?这事儿说来虽是小辈的奴仆冲撞长辈,但又何尝不是长辈不慈,要仗势欺凌小辈?!真闹出来了,丢脸的是柳姑爷!我倒恨不得官府正经审一回秦子呢,叫京里人都知道知道,庶出的子嗣是如何霸占嫡长子家产,又一再欺凌嫡系血脉的!”

文怡听得心里也觉得痛快,但还有几分理智,低声劝道:“祖母别生气,这事儿若真闹出来了,柳大哥未必能得什么好,他虽是嫡长子,但柳姑父的生母却是姚家女呢。”

卢老夫人闻言顿了顿,也有几分泄气,脸色更难看了。如今姚皇后虽无子,但在宫里他位稳固,姚家又是世宦之家,为官做宦的族人门生众多,官府未必全为了柳东行一个新入职的从五品武官,得罪了中官皇后的,若是柳尚书府再倒打一耙,吃亏的就是柳东行了,自家孙女也要受了连累。

想到这里,她只好吩咐下去:“派几个人过去羊肝儿胡月,先把人安抚下来再说。”想了想,又觉得还是不稳当,索性直接叫人套车:“我亲自去一回,看咱们家的三姑太太是不是连礼敬长辈都不全了,那她也别有脸面叫小辈们敬着她!”

文怡忙道:“孙女儿过去一趟就好了,您才赶了这许多天的路,还没歇过气来呢,怎能叫您再劳累?”

卢老夫人白了她一眼:“你拿什么身份去跟你三姑母说话?她那张破嘴,还不知道全说出什么难听的怡来呢,没得叫你吃了亏。我身子好着呢,用不着担心这个!”说罢便坚待让水荭去了,又叫石楠侍候自己换出门的衣裳。

文怡见劝她不住,只好匆匆回房也接了一身衣裳,过来亲自扶着祖母出门上车。文良得了消息,便要过来护送,卢老夫人想着有个子侄撑场面也是好的,加上文良又是顾氏族长之子,说话也有份量,便让他一道去了。

一行人匆匆赶到了羊肝儿胡同,巳经过了半个时辰了,只见柳家宅子门前一片冷清,只有两个婆子在那里收拾东西,大门还歪了半扇。

文怡听得家人回报,心道一声不好,忙让赵大去问详情,果然是叫尚书府的人捆走了柳东行的管家,如今家里只有柳东行的奶娘还能约束着下人,又派了人出城去了京南大营报信,只是听说那里规柜极严,无论军士官兵,进去了,不得上官许可,是不能轻易出营的,也不知道要如何收场呢。

文怡心中暗暗着急,卢老夫人的脸色更是难看:“来晚了,不过你三姑母还真是个胆子大的,这会子也不知道把人弄到哪里去了!”

文良见状便提议道:“侄孙儿到官府里问一声吧?那管家既是妹夫的奴仆,三姑母虽是长辈,也不好把人卖了的,想来身契也不在她手上,接手时总要到官上立文书的。”

卢老夫人冷笑道:“这样浅显的道理,你三姑母怎会不知?她自然不会立时就把人卖了的,这时候必是拉回了府里,不知怎么折腾呢!”

文怡忙道:“祖母,咱们再去一遇尚书府吧?怎么也得把人给救出来!”

卢老夫人正要说话,赵大家的在车外头报说:“老夫人,小姐,二少爷,姑爷家的奶嬷嬷过来请安了。”

文怡一听,便知道是柳东行的奶娘,记得是姓舒的,听柳东行说对他甚好,小时候他没了父母,在二叔家里受罪时,她没少帮衬着,因此一搬出来独立门户,他就把这位奶娘一家子都接出来了。她忙道:“是舒嬷嬷么?快请过来。”

舒嬷嬷年纪约才四十来岁,中等身材,圆圆的脸蛋,细长的眼睛,鼻头圆润,容貌虽不出众,却一瞧就让人觉得和气得紧。此时她穿着一身豆绿夹袄,靛青长裙,身上是普紫色的长比甲,头上馆着圆髻,插了几枚镶翠玉的银簪,额上还有黑缎面绣福寿纹的勒子,俨然是个殷实人家老太太的模样,想来在柳东行家里过得不错。她走到车前,见车帘子掀起来了,露出里头一老一少两位女眷,便知道那年轻的必是将来的少奶奶了,另一位自然就是少奶奶的祖母。她心情有些复杂,却还不忘礼数,忙上前拜见:“老奴见过顾老夫人,见过顾九小姐。”

卢老夫人微笑道:“快阶起,你是行哥儿的奶娘,用不着多礼了“文怡见舒嬷嬷起身,便忙问:“嬷嬷不知如今情形如何了?赵大知道你们这里出了事,立时便回去报给我们知道,只是等我们赶过来,人似乎都散了,听说管家被带走了,不知是送到了什么地方?”

舒嬷嬷闻言眼圈一红,低头泣道:“我们当家的被二夫人领走了,说是要卖掉呢,只是听她的口风,大约是要先带回尚书府里去的,也不知道会受什么罪…”

文怡这才知道原来那位管家就是舒嬷嬷的丈夫,心里也有几分着急。这样的身份,柳东行是断不可能会让步的,他都快要去打仗了,家里却出了事,叫他如何能安心?她求助地看句祖母。

卢老夫人面色一沉:“你三姑女如今是越发不象话了,便是从前长房任着族长的时候,也没听说过你二伯母会越过你的叔叔伯伯们,处置别房的奴才!她这样做,是哪家的规矩?!”

文怡只好安慰舒嬷嬷:“嬷嬷且宽心,我们来之前,巳经派人去侍郎府报信了,这事儿说来三姑母是不占理的,舒管家很快就会回来的。”

舒嬷嬷哽咽道:“我们原本都是柳家的家生子,二夫人是族长夫人,要处置我们,我们本来也没有二话。只是大爷不在家,二夫人没问过他,便要把家里的财物拿走,这不合规柜,便是二老爷发话了,也没有不问过大爷的道理。我们当家的原是要跟二夫人说理的,二夫人一时恼了,才会生气捆人,当真不是我们有意冒犯。我们自然是知道自己身份的,但如今大爷巳经独立门户了,我们都是大爷的人,自当以护主为己任。”

卢老夫人挑了挑眉,淡淡他说了四个宇:“原来如此。”便开始仔细打量起她来。

文怡心里隐隐察觉到这位舒嬷嬷话里有话,是个心有成算的,倒也为柳东行高兴,家里有这样的老嬷嬷坐镇,他也能少操些心了。

场面一时有些沉寂,文良插进来问道:“这位嬷嬷,照你这么说,三姑母莫非还把东西给拿走了?都是些什么?!”

舒嬷嬷忙道:“是老太爷在时收罗的一些古董、珍玩什么的,当着族里的老人留了话,要留给大老爷一家子的,只是后来大老爷没了,二老爷便把东西收了去,只说是大爷年纪还小,他替大爷收着,等大爷长成了,再还回来。这么多年,也没听见什么动静,直到去年年底,大爷忽然说要搬出来正式独立门户,二老爷又分了两个庄子过来,算是正式分家了,这才把那些东西还了几件回来,还差了几件,二老爷说都收在老家了,暂时没功夫去寻,等往后回乡祭祖时,再我出来给大爷送去。大爷平时极宝贝那几件东西的,都封在库里,钥匙也亲自收着,直到先前要入营练兵,怕不小心丢在外头,方才把钥匙留在家里了。”顿了顿”,也不知道二夫人是怎么知道这个的,要不然,她派来的管事也不会一来就开。向小的讨要了。”

文良闻言皱了皱眉,神色间颇有几分不屑。恒安柳氏明明也是大族,怎的一族之长如此有失风度,竟然连侄儿的几件古董也贪,那可是他亡父明言要留给另一房的,还有族老为证,就算他占了去,又哪里瞒得了人?一族之长若是失了公正体面,就算坐在那个位子上,也无法服人。

一想到柳顾氏还是顾家的女儿,他心情更不好了,暗暗下决心,等回家见了父母,一定要说服父母亲,从严教养族中女儿才行!什么尊荣,什么官职,什么体面,都是其次的,不管是出嫁前,还是出嫁后,女儿家都该以品行为重!

文怡则在暗暗称奇,柳姑父此前对东行一再打压,肯点头让他分家另立,巳经不容易了,为何还会大方他分给东行两个庄子,又送还那些古董?莫非这其中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卢氏也在沉思,这时,侍郎府的人赶到了。仲茂林带头,后头跟着个中年男子,文良认得是侍郎府外院的管家,便去打了声招呼,又道:“人被三姑母带走了,我正要去尚书府呢。这事儿三姑母着卖是办错了,传出去,不但柳姑父要受人指责,我们顾家也会叫人笑话的。几位妹妹都还未出闹,可别因此受了连累。”

侍郎府的管家闻言吓了一跳,忙道:“太夫人也叫小的过来劝姑太太呢,不料没赶上”小的正要回府去报信,却不知道二少爷也在这里。”

文良却说:“你与我一道去吧,也好让三姑母知道伯祖母的意思。”

那管家还要说什么,卢老夫人却发了话:“一起去,我知道你家姑太太如今是尚书夫人,我虽是她长辈,她未必就把我放在眼里了。你也去,看看她是不是真的尊贵至此,连亲娘的话都能不听了!”她冷冷一笑”,若真是那样,我们顾家也没那么大福气,有这么有出息的女儿!”

第二百三十三章 剑拔弩张

一行人不多时便到了尚书府。柳顾氏得了消息,脸色不大好看,也没迎出来,只是让人将文怡等人请进了花厅,自个儿坐在那里等。待卢老夫人带着人进了屋,她先是不紧不慢地起身请安,一错眼瞧见侍郎府的管家侍立在旁,脸色一下就黑了下来:“你来做什么?一点子小事,也敢惊动老夫人?!”眼角瞥了卢老夫人一眼:“若是一个不慎,气坏了老夫人,你担待得起吗?!”

那管家满头是汗,心中暗暗叫苦。他不过是运气不好,恰恰被分派到这个差事罢了,哪里知道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他心里也有几分怨气,暗道:若不是姑太太你多事,太夫人又怎会生气?嘴里却不敢照实话,只能赔笑道:“六老太太派人告诉了太夫人,太夫人立时就急了,因此大太太才会打发小的来见姑太太,劝姑太太行事谨慎些,别叫外头的人笑话。”

柳顾氏冷笑:“这话才是笑话呢!大嫂子如今越发糊涂了,一点子小事,就敢惊动母亲,还派人来教训我?我们柳家的事,几时轮到她来插手?!”边说还边拿眼睛去瞄卢老夫人与文怡,唇边隐有嘲讽笑意。

文良看在眼里,皱了皱眉头,上前一礼道:“三姑母,事情如何,一句半句说不清楚,不如先前(请?)六叔祖母坐下,慢慢细说如何?”

柳顾氏见是他,腹诽几句二房如今越发爱管闲事了,便不情不愿地请了卢老夫人就座,然后皮笑肉不笑地道:“前儿听说六婶娘跟着二哥夫妻俩上京了,今儿可是刚到?您消息倒是灵通,显见是亲孙女婿了,他家里前脚出点丁点儿大的小事,您后脚就知道了,可闹到侍郎府去,却也未免太小题大做了。”

卢老夫人不紧不慢地掸了掸袖子,淡淡地道:“这话糊涂,顾家列祖列宗的脸面都丢尽了,还叫丁点儿大的小事,我倒不知道什么才叫大事呢!”

柳顾氏一听,脸立时便拉长了:“六婶娘说话仔细着些!谁丢了顾家列祖列宗的脸面?!您虽是长辈,却也不能信口雌黄!我乃是堂堂尚书夫人,您想要污蔑我,也要顾着朝廷的体面!”

卢老夫人低低冷笑一声:“你也用不着拿身上的诰命来压我,难不成只你一个有诰命不成?朝廷体面这四个字从你嘴里出来,叫人听在耳朵里,真不是滋味,原来你也知道这四个字呢?!”说罢脸一板,喝令侍郎府的管家:“你们老夫人是怎么说的?告诉三姑太太吧?”

那管家一愣,又在心中叫了一番苦,嘴上却不敢怠慢:“是,六老太太。”眼珠子转了几转,方才道:“太夫人有话要劝三姑太太,三姑太太虽是一番好意,想着侄儿不在家,家里没人照看,做婶娘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侄儿家里乱糟糟的,便好心派人过来帮着照应,只是柳家大爷又不曾离京,出门前又交待过家里的管家如何行事,三姑太太不跟柳大爷先说一声,便派了人过来,未免太过心急了。想来柳家大爷心里也知道自家是什么境况,如今他还在京中,才不好意思麻烦婶娘,等他离了京,总归是要把家里托付给亲人长辈的。三姑太太这时候派了人去,知道的人,明白是三姑太太心疼侄儿,不知道的,还当三姑太太和姑老爷有什么想法,未免于姑老爷的名声有碍。至于那几件古董,不过都是些玩物罢了,不值什么,三姑太太想要借,难道柳家大爷还会不给么?都是一家人,骨肉亲情比这点死物要重得多了,底下人见识浅薄,不懂得这个道理,但知道护着主人的财物,也算不得大错,只是礼数上不足罢了。三姑太太不如等柳家大爷回来了,再提这事儿不迟,那些不懂事的下人,或打或骂,都使得的,只是柳家大爷到底是分了家出去的,他的奴仆,即便要杀要卖,也还是交给他处置的好。”

柳顾氏听了这番话,脸色渐渐缓和下来,心知是娘家人在为自己开脱,嘴边也有了笑意:“这些道理我都懂得,只是侄儿不在家,他的下人便如此嚣张起来,连主人都不放在眼里了,我这个婶娘若不帮着教训几句,叫人知道了,也要笑话我不懂得心疼侄儿!再说,那些下人,哪个不是从府里分出去的?这才走了几日,眼里就没了主人,这样的刁奴如何能容?!这还是在我面前呢,若在外人面前也这般失礼,别人就要骂我这个婶娘心怀叵测,专把不好的奴才分给侄儿了!那我岂不是要冤死?!”说到后头,笑意已经没了,眼里满是狠厉。

卢老夫人哪里听不出那管家的话是什么意思?见柳顾氏这般,便似笑非笑地瞥了那管家一眼:“你倒长了一张好嘴,只是这话当真是你们老太太和大太太说的?她们怎的就知道你们姑太太要卖了或是杀了那舒管家?”

那管家脸色一白,小心翼翼地缩了缩脖子:“是小的记错了,太夫人与夫人说的是…柳家大爷的奴仆,无论姑太太想怎样处罚,还是交给柳家大爷自行处置的好…”

卢老夫人收了笑:“话要说清楚,你是来传话的,若连这样简单的差事都做不来,那还留你做什么?!若你胆敢欺上瞒下,睁大眼说瞎话,咱们顾家可容不得这样的刁奴!”

那管家脚一软,跪倒在地,柳顾氏见了不高兴了,冷声道:“六婶娘这是做什么?他是顾家长房的人,便是要发落,也该由长房的人做主,六婶娘也未免管得太宽了!”

卢老夫人冷笑一声,瞥向文怡:“你听听,你三姑母这话可笑不可笑?”

文怡微笑着对柳顾氏道:“三姑母,原来您也是这么想的呀?可我祖母不过是教训了这管家几句,您就护得这般,那柳家的管家被您捆了去发卖,您又怎么说?”

柳顾氏一窒,咬咬牙,骂道:“你这丫头好不知羞!还未过门呢,就插手管夫家的事了。这是我们柳家的内务,与你何干?!等你进了柳家的门,再来管这闲事不迟!”

文怡气得脸都白了,文良皱眉道:“三姑母,九妹妹也是实话实说罢了。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儿,你何必用这样难听的话说她?您乃是堂堂诰命夫人,又不是街头的平民妇人,说话总要注意些的。

“放肆!”柳顾氏转头骂道,“你爹娘是怎么教你的?!长辈们在说话,小辈怎能胡乱插嘴?!不懂礼数,就别在人前现眼!你如今也是个同进士了,虽说比不得进士前程远大,好歹也算是个功名,你不到吏部张罗着候缺,倒管起我们柳家的家务事来了?便是你拼尽了全力帮柳东行说话,他也不会分给你半点好处的,你就死了这份心吧!”说罢瞥了卢老夫人与文怡一眼,冷哼道:“真真是笑话,未过门的女儿就管起了夫家事,这倒也罢了,还有人把手伸到未完婚的孙女婿家里的,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这真是明晃晃的倒打一耙,颠倒黑白了。

文怡听得目瞪口呆,文良也面露讶色,更添了几分恼怒。他如今是顾氏宗子,三姑母今日在礼数上对他有所怠慢,他可以看在对方是长辈的份上不说什么,但她这番话,却是实打实地往他脸上抹黑。他在袖下紧紧握着拳头,好不容易才将这口气忍下,立时便下了决心,一定要把今天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父亲,请父亲出面处置这目无嫡宗的不肖女才行!她就算是个尚书夫人,那又如何?顾家仍旧是她的根!平阳顾氏百年望族,可不是任由人踩在脚底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