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翎没有理会我的反应,自顾自地说:“我在那里认识了一个人,嗯,他是犹太人,当时在瑞士边境上被拦截,处境很危险。”

这个漂亮女人粉色的小嘴一张一合,说出来的每一个字我都学过,可是合在一起我却觉得完全听不懂。她在给我讲二战…讲她在二战时期的经历…

那可是二战啊。神啊,那到底是哪一年的事儿?我在桌子底下掰着手指算年份,算来算去也算不清。用力掐了自己一把,生疼的。不是做梦。可是脑筋清楚的人又怎么会遇到这种事?我晚上刚刚做了一个有关深海的噩梦,现在又沉入了这个名叫夜翎的噩梦了。再这样下去,我的脑子非得被这些人鱼们搞错乱了不可…本来就已经快要错乱了。

“等等,”我连忙打断了她,“你干嘛跟我说这个?”

夜翎看着我,眼睛里渐渐地泛起一层薄薄的水汽,“我只是想问问你,你跟夜鲨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我被她眼睛里的水汽吓到了,我没说什么刺激人的话啊。可是美女就是美女,眼睛这么眨啊眨的,我的心就软了,结结巴巴地反问她,“你问的是哪一句?”

夜翎微微仰起头,似乎在拼命忍着自己不哭出来似的。这个样子,看得我心都揪起来了。幸好这时候服务员敲门进来送餐,夜翎说了声失陪就快步走了出去。丢下我和送餐进来的服务员面面相觑,连冒着热气的烤鱼闻起来都没有记忆中的那么香了。

我夹了一块鱼肉,小心地用牙齿撕下来一条心不在焉地嚼着。脑子里却乱糟糟的,不知道该如何去理解夜翎突然的出现和这么一番没头没脑的话。要命的是,她二战时候就这么大了,那深海又有多大?我该管他叫叔叔还是伯伯?要不…爷爷?

一阵恶寒。

我想不下去了。好吧,好吧,我想点别的。比如说,如果把他们统统按照我的规则来分类的话,他们到底算好吃的鱼?还是不好吃的鱼?

我垂头丧气放下筷子,头一次面对着我最中意的美食而胃口全无。

钓鱼

夜翎再回来的时候,小脸已经洗干净了,连妆也补好了。除了眼眶还有点发红,依旧是唇红齿白的大美人一个。

我把盘子朝她面前推了推,“吃点东西吧。”可怜见的,一大清早的,饭还没吃先哭这么一场…突然间一个激灵,她特意来找我哭?!

这事儿没这么简单吧?难道夜鲨提的要求我没答应,他就使唤这丫头给我下套来了?就像她刚才说的,不会违背我的意愿做什么事…那是不是说,硬的来不了该来软的了?这个设想让我心里不觉有些忿忿然,拿别人当傻子耍呢?真跑我这儿来试验优胜劣汰来了?

“殷小姐,我就想问你一件事,”夜翎低着头没有看我,声音听起来却冷静了许多。有点像沙湾初见时的样子了,“你跟夜鲨说,你和深海之间能够彼此感应,是不是真的?”

我一愣。

“是不是真的?”夜翎抬起头,眼神灼热,“那种感应…是什么样的?如果对方有事,另一方是不是会心烦意乱?”

我怎么知道是不是真的?!

所谓的感应…深海可以感应我的情绪变化是我做梦的时候梦到的,我能感应深海的情绪变化是我在电话里跟夜鲨胡诌的…最最重要的是,她拐了这么大的一个弯,到底想要说什么呢?

“这个…”我避开她的视线,不太自在地反问她,“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夜翎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闪过去,快得让人抓不住,然后她垂下眼睑低声说道:“我刚才说的那个犹太人。我当时救了他…用我的血。”

又绕回二战的故事上去了?我觉得脑子又开始发晕了。说这些话的应该是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妇人吧,真要那样我还好接受一些。可偏偏是这么一个二八佳人,看上去简直比我还年轻。就算明知道她是与人类迥异的神奇生物,这种违和感还是强烈得令人…呼吸困难。

“我那时刚刚开始跟人类打交道,很多事情都不懂,”夜翎望向窗外,眼神空洞,声音却柔和了下来,“救了他之后就分开了,一直到战争结束才又见到了他。那时候他已经加入某个地下组织,专门追捕下落不明的战犯…类似摩萨德。”

我好像有点被这个故事吸引了,忍不住追问她,“后来呢?”

夜翎望着窗外微笑了一下,仿佛那里站着某个让人觉得高兴的人似的,“后来…我们在法国沿海的实验室因为某种原因不得不迁到了纽卡斯尔,我们只能分开。但是陆陆续续地还保持着联系。过了不久…我开始连续做噩梦,我怀疑是他出了什么事,你知道我们的感官一向要比人类灵敏的。我很想回去看看他。可是长老们否认了那种说法…就是以血为纽带的人会彼此感应。夜鲨也不允许我离开…”

“他不是你哥哥么?”我忍不住插了一句嘴,其实这话说出来我自己都觉得有点不靠谱。但是一时间也想不到其他的可以安慰她的话了。

夜翎果然摇了摇头,眼神从窗外收了回来重新变的淡漠,“噩梦持续了几天之后就消失了。大概又过了一个礼拜,我收到了一个包裹。是他的战友寄来的,里面是他的遗物。”

“啊?!”

“他死了。”夜翎端起面前的杯子浅浅地抿了一口里面的热饮,神色平平淡淡的,像在叙述跟自己完全不相干的事,“就在我连续做噩梦的那段时间。”

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我想起了昨天夜里的那个梦,深海像一只走投无路的耗子,而围在周围的全是猫。

夜翎点起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眉眼都耷拉着,一向冷冰冰的女人看起来突然比平时多出了几分颓唐的艳丽。

“就算是真的…”我心乱如麻,“你又能证明些什么呢?”

夜翎瞟了我一眼,眼眶微微有些发红,但是眼神却明显地冷淡了下来,“什么也证明不了。殷茉,我不过是拿着别人给我的一个借口自欺了很多年,现在好容易遇到你这样一个契机,想求个明白罢了。我也想从这件事当中走出去。”

这话听起来就比较严重了。可是那个所谓的说法本来就是我的胡说八道,我怎么能拿出来欺骗她?

“我…我不知道…”

夜翎眨了眨眼,静静地等着我后面的话。

“我真的不知道,”见她始终不说话,我有点急了,她到底在等我说什么啊?

夜翎垂下眼睑,有些出神地望着手里的烟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心里有一种叫做烦躁的东西开始破土、发芽、抽枝散叶、继而遮天蔽日。我忽然觉得心里堵得慌,自己顺口说一句瞎话被人当真就已经让人很不舒服了,偏偏这人还认死理,我诚心诚意的解释反而被她看成是推诿。

“不骗你。”这三个字说的很是无力,我已经不抱什么希望她会相信了。

夜翎没有再说什么,直到抽完了这支烟才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那就这样。等你有什么…有什么新的发现了,能不能给我打个电话告诉我一声?”

“行。”这个字说的同样无力。本来就是我说的瞎话,能有什么发现呢?

夜翎从自己的皮包里翻出一个记事本,头也不抬地写上了自己的电话号码和地址,然后顺着桌面推到了我的面前。那个小区我知道,临海,环境好,贵的要死。她住这样的地方倒也在我的预料之内。

“你自己住?”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这个让我略感尴尬的问题。

夜翎像是看出了我心里的疑虑,干干脆脆地点了点头,“夜鲨不住在这里。而且他现在人在石头岛呢,你不用怕。”

石头岛?

夜翎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把头扭到了另一边,语气平淡地补充说,“这个电话是我家里的座机。我不在的话你可以留言给我。”

我说好。

夜翎再点点头,余下的时间里几乎没有再说话。她不说话我自然也找不出什么可以沟通的话题来,我本来跟她也不熟。但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觉得自己的脑子又慢慢地清醒了那么一点儿。于是,那些若有若无的疑问也重新浮上了心头。

我想,如果换个人跟我讲这个故事的话,我应该会很有些感触的。问题是…我虽然没有怀疑这个故事的真实性,我怀疑的只是她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讲这个故事给我听?暗示深海确实会有危险?暗示我能在这种危险中起到某种关键性的作用?

不管怎么说,他们的注意力应该是集中在月光石上面的吧?难道他们是想暗示我…我身体里的这块月光石可以化解深海身边的某种危险?

一番左思右想下来,我悲哀地发现,就算夜翎支起了一个不怎么高明的钓鱼竿,我还是心知肚明地上钩了。

我觉得最明智的做法就是把夜翎说过的那些话打包冷藏,然后该吃吃该睡睡。可是知道和做到,似乎总是两回事儿。

当我又一次满头大汗地从噩梦里惊醒的时候,没有一秒钟的迟疑就扑倒电脑上开始搜索有关石头岛的信息。夜鲨正在琢磨我身体里的这半块石头,除非是发生了比这个更重要的事儿,至少也是跟这个级别差不多的事儿才会把他的注意力引开吧。如果是另外半块月光石…那听起来就顺理成章了。

在百度里输入了石头岛,按下确认之后在一长串的搜索结果里挨个打开来看介绍。看来看去,也就是个普通的半岛,面积不大,距离沙湾居然也不太远,是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一类的性质,除了有两家药品公司、一家生物制品研究所之外就只有中科院下属的水生生物研究所。从名字上我压根看不出那一家才是天烨集团的附属单位,这让我有些泄气,可是直觉又告诉我,夜翎不会平白无故地说出石头岛这几个字。

心里有什么念头开始蠢蠢欲动。当我蒙上被子强迫自己睡觉的时候,不安分的因子已经一路叫嚣着爬上心头。

我知道所谓的知己知彼在我这里完全不适用。如果我们真的是敌对双方的话,那也根本就没有站在一条起跑线上。其实更一场钓鱼游戏,我是那条鱼,夜家兄妹是渔翁。可是除了接近这一对渔翁,我没有其他的办法可以接触到深海。除了被动地等待着夜鲨拿我开刀,我真的希望自己还有其他的选择。比如说,主动地做点什么…

一边在屋子里一圈一圈数步子,一边琢磨自己该如何摸到石头岛去踩踩盘子的时候,陈小慧回来了,进门就问我,“黄金周打算上哪儿逍遥去?”

我满脑子都是事儿,听她这么一问,顺嘴就说:“石头岛。”

陈小慧愣了一下,反问我,“你也去应聘啦?”

我正后悔呢,她这么一问倒把我问愣了,“应什么聘?”

“天烨集团不是正在和学校方面接洽有关捐款的事儿?”陈小慧说了这么半句见我没什么反应,又继续解释说:“我听说天烨集团主动提出要让校方的实验员参与他们的研究,要为学术研究提供充分的物质条件什么的…”

我又一次嗅到了阴谋的气息,“那应聘是什么意思?”

陈小慧摇摇头,“学生会那边抖落出来的消息,说他们要从各个系抽取部分学生组成一个观察团,趁十一放假的时候去参观他们在石头岛的研究所,争取让校方对他们的实验条件也有一个全面客观的了解。”

绝对的阴谋。虽然我还没有想明白到底是什么性质的阴谋。

如果说这就是给我一个人下套…那我也太瞧得起自己了。我摇了摇头,要说真有什么关系的话,那也是跟月光石有关吧。

我问陈小慧,“咱计算机的也能去应聘?”

陈小慧皱着眉毛想了想,“应该没问题吧。要不你去学生会问问。”

这一问,顺理成章地就填了一份表格。再后面的事儿就没有什么悬念了,一个石头岛已经将所有悬而未决的因素都集合在了一起。于是,当我在学生会办公室那张垫着玻璃板的旧桌子上填表的时候,纠结了我许多天的心烦意乱竟然诡异地风平浪静了。

也许是那间朝向不好的房间只有每天的这个时候才有光线射进来,暖暖的,光柱之中微尘浮动,一派静谧。也许是潜意识里明白该来的事儿终归得来,装鸵鸟从来就不是办法。也许…只是很认命地发现,除了这么做之外,我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了。

其实豁出去了想,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能想到的最坏的结果也就是月光石被夜鲨找来的高手拿走,除此之外…自己再受点伤?深海需要费点周折去抢回来?

还能怎么样呢?

至于月光石的归属…他们一个个都是货真价实的生猛海鲜,而我只是一个连游泳都游不好的普通人类,说到底这也不是我操心得了的事儿。

不知道我这么做算不算是化被动为主动。这种感觉就好像看那个卖拐的小品一样,你知道我在骗你,我也知道你已经知道我在骗你。

一句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听起来英雄气概十足。其实说白了,也就是个没有办法的办法。

观察团一共二十多个人,大概都是黄金周的时候没有地方可去的闲人,因为各系、各年级的同学都有,所以彼此之间并不是很熟悉。带团的人除了生物系的两位教授还有天烨集团派出的两位向导。

没有看见夜家兄妹的熟面孔让我松了一口气。我也知道自己不是做孤胆英雄的料,只敢混在一群安全的人群当中偷偷摸摸地跑来打探打探。这个让人提心吊胆的地方几乎没有居民区,没有游客,除了各式各样的厂房就是空荡荡的柏油马路。大街上连人影都见不到几个,除了借助这个观察团,我还真没有什么好办法能混进来却不会被人注意到。

越是靠近这个地方,某种激荡的情绪就越是强烈。我到现在也说不好这到底是不是和某个人之间特有的感应。但我确实觉得我有可能在这里见到深海。当然,这样的一种预感,让我心里在惊喜的同时又混杂了浓重的不安。

如果深海真的出现在这里…可想而知不会是什么好事啊。

也许是忙着观察四周围的环境,对于天烨的研究所本身我反而没有投入过多的注意力。看外表这里也就是个普通的办公楼,银色外墙,大面积的玻璃窗搭配着绿意盎然的庭院,给人一种舒适而又不失严谨的感觉。

天烨方面的向导客客气气地将我们分成了若干个小组,由不同的接待员带领着,经过了换装、消毒若干步骤之后,终于进入了实验区。按照预定的安排,研究所只有做常规研究的一部分是可以对我们开放的。不过,即便是研究所的一部分,对于我们来说也足够眼花缭乱的了。

我和另外两名化学系的女生跟着接待员进入了标号为BR1781的实验区。这个实验区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干净。干净到了一尘不染的地步。头顶是日光灯素白的灯光,脚下是灰色的地砖,亮的几乎能当镜子用。除了不知名的设备发出的柔和的嗡嗡声之外就只有我们几个人的脚步声和接待员的讲解了,也许是走廊里太空旷的原因,她每说一句话都好像有回声似的。在我们的左侧,隔着一道玻璃墙可以看到穿着白大褂的工作人员无声无息地穿梭在仪器设备之间,来来去去像在演无声电影似的。配合着空气里令人反胃的消毒剂的味道,真有那么一点点冷森森的感觉。

等我从玻璃墙里的那些人身上收回目光的时候,看到接待员带着那两名化学系的女生已经拐进了左前方的一间办公室。在这样邪门的地方,我哪敢掉队,连忙三步两步追了上去。可是门一推开我就懵了。

人呢?

门后面是短短的一段走廊,尽头是一扇明亮的玻璃窗,早秋的阳光肆无忌惮地倾泻了一地,刚从一点儿自然光线都看不见的走廊里闯进来,我几乎被这阳光晃得睁不开眼。走廊两侧各有两扇门,普通的金属门,看不出是实验室还是办公室,但是门都紧关着,没有一丝一毫刚有人来过的样子,甚至连一丝多余的声音都没有。

这几个人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我愣在原地还没有回过神而来,背后吱呀一声,门合上了。一股凉意顺着脊柱窜了上来,我身上的汗毛立刻就竖了起来。我想也没想就伸手去拽门,可是手还没有碰到门把手,门锁已经啪地一声扣上了。我的手臂上不由自主地爬上来一层战栗。寂静中,除了自己急促的呼吸我只能听到心脏咚咚的跳动,一下紧似一下。

一阵风声掠过,离我最近的那扇门哒的一声开了。

冷汗顺着额头滑了下来,我僵立在那里动弹不得。

掌心

离我最近的那扇门哒的一声开了,像有风吹过似的。我盯着那扇缓缓推开的房门,汗毛一瞬间统统竖了起来。

一阵轮子碾过地面的声音清晰地传来,随后,一个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既然来了,怎么不进来看看?”

我费力地咽了口口水。这人说的不是标准的普通话,咬字很重,带着说不出是那一带的地方口音。他声音里的温和适度地抚平了我心头的惊惧,让我不由自主地开始将事情朝好的方面去猜测。比如我只是偶然进错了房间,再比如…这老人正在等什么人,被我这无意间闯进来的不速之客给撞上了…

就在我的神经刚刚松弛下来的时候,身后的门十分突然地被人一把推开,随即我的手腕被人抓住,用力向后一拽。我啊的一声叫了出来,身不由己随着这股大力踉跄向后。

“这边,”熟悉的声音自耳边响起。还没有来得及感到惊喜——虽然我来这里的目的就是想找到他,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这见面会来的这么快。我就被他声音里的紧张惊到了。和几分钟之前的我一样,他的呼吸很急促,抓在我手腕上的那只手仿佛要把我抓断似的。我仓皇抬头,看到身穿运动服的深海正回过身朝我的身后张望。他的眼睛里并没有我想象中的慌乱,十分机警,很像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

我跌跌撞撞地跟着他的身后,不停的由一条走廊拐进另外一条走廊,像那个永远没有尽头的迷宫游戏一样。眼前不停地晃动着几乎相同的画面:一尘不染的灰色地板和白晃晃的日光灯。走廊里空无一人,偶尔隔着透明的玻璃墙可以看到某种我不了解的设备和仪器,像早些时候我们看到过的实验室。眼前的景象不停地晃动,越来越模糊。我的耳边满满的都是自己的脚步声和急促的喘息,肺部也炸开似的疼痛,可是紧抓着我的那只手却丝毫不见松动,继续以一种不容人质疑的坚决拽着我前进,几乎让我生出一种已经和他的手掌焊接在一起的错觉。

不知道跑了多久。当我们终于停下来的时候,我的眼前一片昏黑,肠胃都仿佛拧绞在了一起,阵阵抽痛。恶心的感觉几乎盖过了一切。大概有几秒钟的时间,我的意识完全模糊。有点像低血糖发作时候的症状,但是更让人疲倦。

当黑雾消失,眼前再一次露出素白色的天花板时,我才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地板上,身下一片冰凉。头刚一动,一只大手就伸了过来及时地捂住了我的嘴。紧接着一张放大了的脸出现在了我的上方。我一惊,条件反射般就要跳起来。捂在我嘴上的那只手略微用力,同时,这人将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是深海。

我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也随之松弛下来。真的是深海。虽然他看起来比夏天的时候清瘦,神色间也带着几分憔悴,但确确实实是深海没有错。我的视线顺着他的下巴慢慢往上移,心跳也慢慢加快。深海的头发比原来长了那么一点点,有几缕盖住了眼睛,这使他看上去要比我印象中的样子更柔和。他侧着头,像在留神倾听什么动静似的。过了一会儿才收回了视线,低下头冲着我笑了笑,做了个口型问我:“醒了?”

我本来支着手臂想坐起来的,冷不丁看见他这个笑容,胳膊一软又躺了回去。

深海又笑了,我这才发现原来我的脑袋正枕在他的腿上。隔着薄薄一层布料,我甚至能清楚地感觉到他腿部富有弹性的肌肉。我闻到了他身上传来的海洋的味道,清爽而温暖。跟头顶上冷森森的灯光和四周围灰白色的墙壁格格不入。

我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做梦似的。不久之前我还因为担忧他的下落而夜不成寐,坐在大巴上的时候我还在发愁该怎样才能通过夜家那一对鬼精鬼精的兄妹联系到他…而现在,不过眨眼之间,我就已经躺在了他的腿上。

我的不自在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因为深海正在全神贯注地倾听着什么,完全没有注意到我心里这些起起伏伏的感慨。他的手还按在我的嘴上,脸却朝向另外一侧,幽蓝的眼瞳不错眼地盯着某个虚无的点,眼神无比专注。

我想把他的手从我脸上拉下来。这样的姿势太亲昵,让人有些无措。

我一动他就好像被惊动了似的收回了视线,不知道是不是从我的眼神里看出了疑惑,他突然伸开双手捂住了我的耳朵。我下意识地向后一躲,可是他的动作很快,眨眼的功夫两只大手就一左一右牢牢地固定住了我的耳朵。随即,一阵远远近近的声音飘进了我的脑海。

“报告,这边的摄像头也坏了,不能肯定他们是朝哪边逃跑的…”

“仓库也要看看。”

“报告,员工休息室已经搜索完毕,没有发现异常。”

我刚才确实没有听到有任何声音,那么这些陌生的声音都是通过深海这双手传入我的耳中的吗?我疑惑地望着深海,他只是一笑,用眼神示意我继续听。这一次,像是传声筒换了个方向,我听到了一个熟人的声音。

“不会。我不相信他们可以这么快就离开这里。”这个是夜鲨的声音,语气中的笃定令人不由自主的心生寒意。

“摄像头不是你亲自带人安装的?”这个是夜翎的声音。声音不高,却很难让人忽略她语气中淡淡的嘲讽。这个女人给我的感觉越来越捉摸不透了。

“现在怎么办?”夜鲨没有理会她,像是在问另外一个人。

几秒钟之后,我在走廊里听到过的那个苍老的声音低声笑了起来,“没有关系。既然你说他们还没有离开,那应该就没有离开。”我不由自主地朝着深海的方向缩了一下。直到现在,我还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扇门轻飘飘地在我面前推开时令人全身发凉的恐怖感觉。

深海似乎有所觉察,立刻松开了双手,声音消失了。其实我自己也说不好我是不是还想接着听。扶着他的胳膊坐起来的时候,我又想到了另外的一种可能:如果我们发出声音,夜鲨是不是也能够听得到?或者说,即使我们不出声,人鱼那种可怕的感应能力是不是也可以发现我们的藏身之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