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第一天到古堡,她便看到了亭子里的瞎眼老头。他坐在亭子的石凳上,腰板挺得很直,穿着旧衬衣旧中山装,白多黑少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尽管前方是根柱子。身边搁着一杆手杖。他是个普普通通的瞎子,任何有眼睛的人都可以看出来。海蓝也是这么认为的,直到今天上午,这个看法才被颠覆。那时她正准备穿过亭子下山买药,看到这个瞎子时,心里还嘀咕,他一个人坐在这里干吗?然后听到他在叫:“姑娘,姑娘。”他说话时眼睛还是直直地盯着前方,身子一动不动。

海蓝环顾四周,并无他人,大着胆子问:“你叫我?”

瞎子说:“是的,你过来。”他抬起鸡爪一样的手冲她招了招,这个时间他依然看着前方,除了手身子一动不动。

海蓝浑身起鸡皮疙瘩,脚底好似生了根一动不动,问:“有事吗?大爷。”

瞎子微微叹了口气,嘴唇翕动:“姑娘,你不相信我没关系。你身上煞气好重,你会有大麻烦呀。”海蓝心中格登一声巨响,快步地穿过亭子,一边走一边安慰自己,别怕,别怕,这不过是江湖术士招徕生意的套数。

尽管如此,心里还是不踏实,前一阵子的遭遇已够让她食之无味、寝之不安,她现在基本上处于草木皆兵,杯弓蛇影。现在还冒出个神棍,告诉她前路依旧黯淡无光,无异于在心底安了一个定时炸弹。

亭子的尖顶已浮现在眼前,海蓝一步一步踏得特别沉重,一步一步…终于到了亭子里,她长吁一口气,亭子里空空的。眼角余光逮着一条人影在西边山路上疾步如飞,定睛细看,那人目光直直,身子直直,不是瞎子是何人。只是他用盲杖探路,居然在泥泞的山道上走得如此快,叫人咋舌。海蓝知道住家都在山脚镇上,西边并没有人家,不知道一个瞎子去荒山上干吗?

回到古堡海蓝吃了药小睡了小会儿,雨是越下越大了,她百无聊赖坐在窗前看雨。后来不断地有人来打扰她,先是阿霞端了点东西让她补补。后是徐苹问她身体如何?然后石向东来了,满脸涎笑地说了会儿话。最后王华与许倩倩来问她要不要一起斗地主?除了厨师和打扫卫生的祥嫂,古堡里所有的人都在她房里露了会脸,而且笑容可掬、春风满面。

海蓝对着镜子左看右看了半天,也没有发现自己脸上写了招人喜欢四字。相反额头青紫色的包,微陷的眼窝,憔悴至斯她从来不曾有过,也从来不曾被这么多人看重过。

第二天,天色放晴,满目阳光照得青山、大海熠熠生辉。海蓝本欲退房的打算打消了,上午在海滩上捡了会儿贝壳,下午准备爬到山巅感受一下“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只是这个想法被两只小小蝴蝶给搅乱了,那时她已爬了一半路程,回眸古堡,也不复雄伟感受。这就是登高的好处,能令一些强大的东西变得渺小。

然后,春风徐徐,花香漫天,两只美丽的蝴蝶相依相眷,蹁跹而来又蹁跹而去。山可以明天再爬,但蝴蝶明日却未必再来,何况又是如影相随的梁山伯与祝英台。海蓝踩着杂草追随着蝴蝶,蝴蝶经过的地方迎春花开得极盛,蝶比花娇、花比蝶香。这一路抒情畅意自不在话下,直到一条人影出现在海蓝的视野里。这人矮矮胖胖,毫无身材,而且头顶还折射着阳光,手里拿了支木棒,走走停停,戳戳探探。在这么美丽的地方碰到石向东,真是大倒胃口的事,于是赶紧折了个方向。走了老大远,回头时石向东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个人,看不清楚相貌,不过长得高高大大。两人好似在说着话,还互相推搡着。她想起了石向东与王华的恶作剧,走得更快,她可不想历史再度重演。

蝴蝶停在一栋小小的建筑物前的花丛上,海蓝走近了一看,好似一座小庙,门锁得紧,看不清楚里面供得是什么,也没有门匾。既然是海边,想必是供了保护渔民的妈祖娘娘吧。她坐在台阶看蝴蝶在花丛里流连嬉戏,不知不觉得眼皮沉重。

有人推她:“姑娘,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海蓝奋力睁开眼睛,见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婆婆,至少有七十来岁了,提着一个小竹篮子。她穿着一个式样古朴蓝布大褂,挽着发髻,发际别了朵黄色绢花。海蓝站起身,脸色绯红,喃喃地说:“我也不知道…”

老婆婆已打了门,脸笑得象朵菊花,说:“来,进庙里呆会儿。 ”说完,拎着篮子进去了。海蓝在门外探头看了一眼,庙很小,一眼看了个全。奇怪的是庙里供的不是妈祖,而是一个小孩的石头雕像。那小孩子长得好象哪咤,但不似哪咤正气。他浓眉压得极低,眉下一双黑眼充满杀气。海蓝触到他的眼神,硬生生地打了个寒颤。

老婆婆从篮子端出一盘食物,恭恭敬敬地放在香案上。海蓝见盘中的食物虬曲纠结,好似猪大肠,又不全是,不由奇怪地问:“婆婆,盘里是什么东西呀?”

老婆婆回过头来,咧嘴一笑,没有牙齿的嘴巴里黑漆漆的:“你猜猜?”她已点燃香了,转过头去,头微微垂下,高举过顶,嘴中喃喃有词。那些词象串模糊不定的呓语,令海蓝心生不安。她看着袅袅烟雾中的雕像,好似复活了一样,杀气腾腾的眼神压得海蓝几乎要窒息。她扔了句:“婆婆,我走了。”头也不回地跑了。

再也没在登山心情了,海蓝蹬蹬蹬地往古堡跑去,心想一定要离开这个鬼地方,回去就退房。

一进古堡,就觉得不对劲。所有的人,包括平常只呆在厨房里的厨师和打扫卫生的祥嫂,全都在厅里,面色阴郁模糊。还有三个警察,肩膀上的警章锃亮刺眼。

“很好,你回来了。”赵文杰说。

“怎么了?”海蓝怯怯地问,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溜过。大家一接触她眼神都自动地转开了视线,除了徐苹,她翕动嘴巴,给了她几个口型:出事了。海蓝心狂跳几下,祈祷着,千万不要与我有关,千万不要与我有关。

“来,我们进休息室谈。”赵文杰和另一个警察带了她一起进休息室。一楼有个十平方米的小房子,是平时供大家看报休息的,一关上门,俨然一个小小的刑讯室。海蓝心如鼓敲。

“海小姐,请问你下午去了什么地方?干了些啥?”

海蓝将下午的活动简单地说了一遍。

“海小姐,你最后一次看到石向东是什么时候?”

海蓝忽然想起,刚才她忘了提到在山上碰到石向东,连忙补充说:“我下午见到他了,大概是2点15的样子。”顿了顿,想起方才大厅里并不是古堡全部人在,没有石向东。“他,他怎么了?”

赵文杰与旁边的警觉交换了别有深意的眼神,然后说:“海小姐,麻烦你将见到他的情形详细叙述一遍。”海蓝遵照吩咐,非常详细地说了一遍。

“就没了?”赵文杰皱起眉头。海蓝发怔,说:“还有什么?”

赵文杰说:“海小姐,你仔细想一下,你接下去干了什么?”

“我在一座小庙前睡着了,后来就回来了。”

赵文杰的目光很凌厉,说:“海小姐,麻烦地编谎也要专业点,你说的地方根本就没有庙。”

“不可能。”海蓝大叫,“我还跟一个烧香的婆婆聊了会儿天。”

“哦?”赵文杰沉吟了一下,说:“先这样子吧,等一下你带我们一起去那古庙看一看。”

海蓝离开了休息室,到外面大厅挨着徐苹坐着,问:“出了什么事?”

徐苹的脸不停地颤抖,浓装艳抹也俺饰不了她内心的惊惶,说:“石向东死了,在山上,而且被人掏了大肠。”

“什么?”海蓝惊叫一声,想起了盘子里那团粘呼呼象猪大肠的肉,老婆婆没有牙齿的嘴巴,诡异的笑容,一股酸意涌上喉咙。她干呕不休,所有的人都看着她。

忽的一声巨响在头顶炸开了。大家更是惊怕失措,茫然四顾。片刻,才明白不过是一声春雷。轰隆隆的巨响一个紧着一个,从天边滚滚而来,接着哗啦啦地下起了大雨。海蓝呕得眼泪汪汪,扭头望着窗外豆大的雨,悲哀地想,这注定是个多事的春天,无处逃遁,也无法逃避。

5.司徒其人

“请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说谎。”海蓝烦躁地抱着自己的脑袋。同样的话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然而赵文杰并没有因此而放弃,这位年轻的警察手段老练,他相信持续不断地盘问能够会击破疑犯的心理防线。“因为石向东扮死吓过你,所以你怀恨意杀了他对吗?”

海蓝忍无可忍:“你的想象力很丰富,你完全可以去做编剧。”

赵文杰狠狠地瞪她一眼,说:“老实回答问题,你说你看到有人跟石向东推推搡搡,为什么你当时不走过去,反而要远远离开?”

“他跟王华几天前装死吓过我,我可不想自讨没趣,而且我也不知道那个人是凶手,有心要杀他。”石向东便是在那里被人扼死,然后钩出大肠扯断。想到大肠,海蓝又是一阵反胃。

“那人长着什么样子?”

“天哪!”海蓝拍着自己的额头大叫,“你已经问过我十几遍了。我没看清楚,只知道他高高大大的,象王华,也象你。”最后三个字她说的特别小声,象蚊子在哼。

赵文杰一拍桌子大喝一声:“你没看清?不是,因为你一直在编,一直在编。还编出古庙、老婆婆。”

海蓝沉默了。刚才冒着大雨,她带着赵文杰几人去找古庙。他们在山上兜了一圈又一圈,还兜到了石向东被杀的现场,压根就没有古庙。难道我真的有臆想症?为什么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原来与众不同也是一种不幸。“我无话可说,也许刚才我进了其他空间,也许这世间有鬼吧?”说这话时,她觉得背脊凉嗖嗖的。

赵文杰冷笑,说:“鬼?你还真能扯。”

海蓝惨淡的脸上浮起一丝虚弱的笑容。

洗完澡顿时精神了好多,海蓝倚着窗子看雨,这雨没心没肝地下着,好象某个庞然大物嚎啕大哭的眼泪和鼻涕。现在对这个东海滨的石镇,她充满厌恶,但是她不能离开。不仅是她,整个古堡里的人在案子没破之前都不能离开。

扣门声显得遥远而模糊,且散发着不安的信息。又要同人打交道了,海蓝蹙眉打开了房门。蚯蚓般的眉毛刹那间平展如柳叶,她又是惊讶又是赞叹地看着眼前男人,所谓温润如玉便是如此吧。

“我叫司徒。是赵警官让我来帮你画画的。”人生得俊朗,名字也动听,海蓝开始妒忌了,上天怎么将好东西全给了他?她侧身让他进来,趁他不注意,偷偷地理了下头发。

“你也是警察?”

坐在沙发上的司徒摇摇头,说:“我是美术老师,来这里写生的。赵警官知道我画的不错,叫我来帮一下忙。”

海蓝吁了一口气,暗暗高兴,这阵子见多了命案,碰多了警察,一看到警察她就心愀。幸好他不是,她详细地将古庙和婆婆描述了一下。司徒用大腿抵着画夹,手中铅笔刷刷刷地走动。“你好象满腹心事?”他头也不抬地问。

“是吗?”海蓝摸了摸自己干燥的脸颊,叹口气,“我老是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他们都说我有臆想症。”

 司徒抬起头看她一眼,说:“除了古庙老婆婆,你还看到了什么?”海蓝把第一天晚上听到幽歌,看到有人跳海的事告诉他。他明亮的眼睛里掠过一丝笑意,非常迅速,就象平静的水面掠过一只飞鸟。海蓝再想看清楚时,却什么都没有了,他又微微低头专注于手中游走的笔。

“不必担心,我相信你没有臆想症。”他说话的口气让海蓝特别安心。此后他们没再交谈,虽然海蓝很想同他说说话,但看他那么专心致志,深怕打扰了他。一个小时溜过了。他伸了个懒腰,将手中的画夹递到她面前,说:“看看,是这样子的吧。”他的口气很肯定。

海蓝接过画夹,两眼瞪得极圆。一共三幅素描,一张老婆婆的模样,一张古庙的外貌,还有一张是里面的布局,全部栩栩如生。“太象了,太象了。”她抬起头,看着他,“就象你亲眼见一样。”司徒微微变了脸色,从她手里拿过画夹,说:“象就好,我走了。”

他的口气忽然变得冷淡了,海蓝惴惴不安地送他离开,看着他高高大大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合上门时,她忽然清醒过来,想起方才三张画不仅逼真,而且细节周详,有些她未曾提及的地方或无法形容的地方,他也画了出来。比如说老婆婆发际的黄色绢花,画上的花朵插的位置跟真实的一模一样。他一定见过古庙和老婆婆,海蓝十分肯定,下次见到他一定要问个清楚。

但是接下来的两天她都没有见到他,惟有赵文杰不时地在古堡出出入入。有几次她想叫住赵文杰,问一下司徒的情况。但眼神刚与他接触,后者目光便闪烁着一种明瞭的神色,好似说,怎么样想坦白交待了吧?她只好作罢。

古堡里的四个住客基本都聚在厅里,看报纸的看报纸,发呆的发呆。疏落地坐着,神情闷闷,彼此间视线相交立即便移开,就连许倩倩与王华也是分开坐着的,这一对情人闹着什么样的纠纷,外人看不出来。

徐苹有时候想找海蓝说话,海蓝避开了。自从她知道发现石向东尸体的人是她,两人之间就有了隔阂。尽管徐苹告诉警察她是碰巧到了凶案现场,但基于平日里她对石向东和王华的反常举动,海蓝相信她不是在跟踪石向东,就是在跟踪自己。这里的人都揣着什么样的鬼胎?究竟父亲为什么对石塘一个三万人口的古镇如此兴趣盎然?海蓝百思不解。

一个与海蓝年岁相仿的姑娘拎着空鱼篓从厨房里出来,她长得相当秀气,白嫩的肌肤,细长眉毛弯月般笑眼,脚步轻俏如风,海蓝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了。忽然听到身边传来两声低呼“啊”“啊”,只见王华与徐苹盯着那姑娘,目上露出骇然之色,而许倩倩与自己一样,满脸茫然。

呼声惊动了这位姑娘,她往这边张望了一眼,复又与柜台的阿霞说话:“嘻嘻,听说你们这里有人见到圣婴庙,真是撞鬼了。”

阿霞飞快地瞥了脸色苍白的海蓝一眼,说:“阿秀,上个月的海鲜钱等一下我给你爸爸送过。”

“嗯,嗯,好。”阿秀连迭点头,“是谁呀?”

“你好烦呀。快走。”阿霞硬生生地将她推出大厅。“呯”的一声,徐苹手中的水杯跌落在地上,摔的粉碎。她的手还在颤抖,目光艰难地在王华脸上寻找着什么,好似,好似援助。王华脸色依旧铁青,喉结滚动的厉害。他两眼满是狐疑地看着徐苹,好似在问:“你是谁?”

6.圣婴传说

黑云翻滚如潮,海面上怒涛倾天,黑黢黢的一片,分不清何处是潮,何处是云,天地好似一起疯狂了。“呱”的刺耳一声,一只硕大的海鸟穿过云海或是浪潮,两只巨大的羽翼沾着幽冥的光芒,两翼之间端坐着一个年约五六岁的男孩,浓眉下的大眼睛闪烁着仇恨的光芒。岸边的渔民们争相跪下,口中喃喃有词,然后将盘子里装着的各种肠子扔到海面上。海鸟便在海面起伏徘徊,将猪肠呀、鸡肠呀、羊肠呀一一吞进肚子里,那小孩子一直坐在鸟背上,灼灼的目光扫视着众人。风浪依旧无休无止,直到人们扔下活人…吃了人肠的大鸟心满意足地呱呱叫着,带着小孩离开了,海面渐渐地恢复平静,紧锁大地的墨云也会渐渐散开。人们称这只鸟叫怒鸟,因为它总是在海涛怒吼时出现。这个小男孩就是圣婴。这一鸟一婴的传奇起源于三百年前。

传奇只是传奇,不免虚构和夸张的成份。海蓝躲在镇图书馆的角落里,仔细地翻阅着古镇民间故事大全。这里有一个对圣婴与怒鸟的考据,与传说略微有些出入。

清雍正年间,镇上住了一对渔民兄妹。哥哥出海捕鱼时,妹妹被镇上渔霸的少爷带着几个无赖轮奸了,并且怀了身孕。那些无赖买通周围的人,反而污蔑妹妹不守妇道。妹妹百口莫辩,便在悬崖上跳海身亡,尸首也被海浪卷走了。哥哥回来后,众人只告诉他妹妹失足坠海了。

此后过了三四年,有一次哥哥在海里捕鱼时,起大雾迷路了。却有一个小男孩驾驭着一只尖喙巨翎的大鸟破空而来,领着他回到了海港。此后每次哥哥出海捕鱼时,这一婴一鸟在身边时隐时没,在他遇到危险的时候帮助他。后来一婴一鸟时常出现在古镇海港,并且每次伴着狂风怒涛。镇上的人见到这种异象,又见小男孩与跳海的妹妹面目有几分相似,都说是妹妹成鬼后生下了孩子,来找大家复仇的。

那群无赖吓得魂飞魄散,渔霸的儿子说服镇上守兵发炮攻击海鸟海婴。结果非但没有击中他们,反而激怒了圣婴,连着七天的狂风怒浪,击毁渔船无数,石镇也危在旦夕。人们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将渔霸的儿子扔进海里,那大鸟飞扑而下,尖喙一下子就刺破了他的肚子,扯出他的肠子一口吞下。但是怒涛依旧不息,人们又将当年强奸妹妹的那几个无赖全扔进海里,他们也遭遇了恶少一样的命运。海婴这才心满意足地催使着海鸟远去,海面也慢慢恢复了平静。

渔民们为了安抚海鸟海婴,不仅定时供给食物,还在海边山上修了座庙,并为他取名叫“圣婴大帝”。这就是“圣婴庙”的由来。起初“圣婴庙”有求必应,香火盛极一时。大约在海婴十岁左右,海鸟海婴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古镇了。“圣婴庙”的神力随之消失了 .

关于圣婴和“圣婴庙”的全部记录杂七杂八,但大抵就是这么些内容,也没有任何资料交待“圣婴庙”于何年何月因何事被毁。海蓝默默地合上书本,揉着发疼的太阳穴。找了一个晚上的资料也就这些,看起来跟聊斋志异没啥区别的神鬼故事。为什么阿秀提起这个圣婴庙,却神情异常呢?

海蓝走出图书馆,年代久远的青石板路已磨得平滑如镜,路灯将她的影子投在地上,歪歪扭扭象蚯蚓。对面商铺玻璃门清晰地映出她的身影,也映出她身后的赵文杰。她冷笑,心想原来你在跟踪我。索性同他开个玩笑,也不返回古堡,在沙滩上蹓跶一下吧,反正后面跟了个警察,怕什么呢?

今天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沙滩上黑黢黢的,海港里停满了船,海浪声琐碎的象女人家的窃窃私语。遥望岸上的错落石屋,层次的明艳灯火,不象是真实的世界。

后面的脚步来得很快,跟着就响起了赵文杰不耐烦的声音:“见鬼,都几点了,你还在这里混?”

海蓝冷笑:“怕什么,有你在保护我呢?”

“去你的,想得美。” 赵文杰骂骂咧咧,跟着脚步声远去。终于将他赶走了,海蓝长长地吸了口气,空气里夹杂着咸咸的海腥味。她的毛孔忽然竖了起来。她明白有人从后面走过来了,虽然脚步声细不可闻,也许根本没有脚步声,但他一直在靠近,她倒立的汗毛知道。一团寒气已包围了她。

海蓝不敢回头,也不敢眨眼,她深怕一回头一眨眼间,世界变得陌生而可怕。等了很久,她浑身都快要僵了,明白自己如果不想站成“望夫石”,就必须有所行动。她假意伸了个懒腰,嘴里嘟哝着:“真没劲,回去睡觉了。”低着头转身迅速地往岸边走,

“真的要回去了吗?”声音若断若续,宛若游丝一缕,充满了森森鬼气。

海蓝呵呵笑着,说:“是呀,太晚了,明天再来了。”她恨不得生出八条腿来,好后悔自己远离了人群。

“你还有明天吗?”嘿嘿的干笑象抽风机发出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你会死的,除非…”

“除非什么?”海蓝急切地问,她只有24岁,可不愿意这么早离开万丈红尘。

“除非你交出一样东西,一样不属于你的东西。”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你知道的。”他飘浮不定的声音如此的笃定,“为什么来古镇?为什么住在古堡?你不要告诉我一切不过都是个巧合。”

“你是人还是鬼?”海蓝倏忽抬头,眼前却人影全无。她骇然转身四顾,沙滩上空无一人。

“你在找我吗?往地上看。”游丝般的声音响起。

她低头一看,只见隔了自己不远的沙地上立着半截身子。浑身黑呼呼的,只有一只独眼,散发着幽幽的冷光。她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往岸边跑去。岸边传来重重的脚步声,赵文杰着急地喊着:“怎么了?怎么了?”原来他一直没走。

现在海蓝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可亲的人了,她浑身打颤,结结巴巴地说:“半…半截身子。”

“什么东西?好了,有我在,别怕,别怕…”赵文杰一边安抚着她,一边拔出了枪,问:“在哪里?”

海蓝闭着眼睛对那个方向指了指。赵文杰持枪过去察看,海蓝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袖跟着,但一直不敢睁眼。

“操。”赵文杰怒气冲冲地一把甩脱她的手,说:“娘的,忘了你有臆想症。”见海蓝紧闭着两眼,胆战心惊的样子,怒吼:“睁开眼吧,大姐,鬼影没有一个。”

“什么?”海蓝睁开眼睛,黑森森的沙滩上,视野范围什么也没有。那半截身子居然消失无影无踪,试问人怎么可能做到呢?“鬼,一定有鬼。”

“对,我看你心里就有鬼。”赵文杰骂骂咧咧地往岸边走去,海蓝紧紧地咬着嘴唇,跟在他身后,说:“我真的看到了,半截身子,一个眼睛,他还跟我说话了。”

“哦,他跟你说了什么?”赵文杰饶有兴致地停下了脚步。

“他让我交一样东西出来,否则就要死。”

黑暗中赵文杰的目光忽然亮了,说:“什么东西?”

“一样不属于我东西。”海蓝蹙眉思索,“可是我觉得他说的好矛盾。既然是不属于我的东西,怎么可能在我身上呢?”

“这有什么不可能,或许那样东西是属于别人,而被你或是你家里人强占了。海小姐,你仔细想一下,是不是有这样一件东西呢?”赵文杰目光闪烁,向海蓝逼近了一步。海蓝瑟缩着身子,后退了半步,肯定地说:“没有。”

7.徐苹的同谋

原来受惊会耗费巨大的体力,海蓝拖着两条软绵绵的腿回到了古堡。赵文杰一直送她到门口,千万不要误会他忽然对她好感大增,事实上,他只不过不想他管辖的地方再出现命案。在路上,他一直旁敲侧击,想套出海蓝来古镇石塘的真正目的。但不管他如何绕来绕去,海蓝的回答与以前的一模一样,无懈可击。

在等阿霞开门的最后几分钟里,赵文杰有些恼怒地说:“别嚣张,你可是目前最大的杀人嫌疑犯。”

海蓝冷哼一声,说:“除非我天赐神力,否则怎么可能勒死石向东这样的壮汉?何况我一个弱女,怎么可能做出挖肚掏肠的恶毒事情呢?”挖肚掏肠,想想就恶心。

赵文杰也不示弱,说了:“你一定有同谋。至于女人的恶毒嘛,天下最毒…”

“停。”海蓝挥手打断了他,说:“赵警官,你找到我同谋再说吧。”她一扭头进了古堡。已是下半夜了,她放轻脚步,生怕惊醒熟睡的众人。帮她开门的阿霞站在台阶上看着她。海蓝仰头冲她一笑,笑容未及绽放却僵住了。

阿霞居高临下的眼神里闪烁着陌生的气息。她身上本来有着惠安女子特有的贤淑温柔,言谈举止轻柔有致,目光和煦。海蓝曾大发感叹,同样是女人,阿霞是水做的,而自己是水和泥的混合物即是烂泥一堆。但是现在这个水一样的女子却好似结成了冰。屋顶的灯光在她头顶炫出一团光晕,她的脸背弃了所有的光明,面目模糊,眸子黑沉沉,阴鸷便是这个表情的完美写照。

或许是海蓝僵硬的笑容提醒了阿霞,她微微侧身,让灯光洒落在脸上,依旧和气可亲,尽管她刚被吵醒。只是暗影、只是光线所造成的视觉差异,海蓝吁了口气,笑颜逐开。阿霞抿嘴一笑,回了她自己的房间。海蓝留意到阿霞棉质睡衣的背上好大一块灰,好象是在墙壁上蹭的。随即想起一般被吵醒的人脸上都会带着惺松睡意,然而阿霞神情清明,倒好似根本没有入睡。既然她根本没有入睡,那么开门却为什么费了那么久的时间呢?她住在一楼,房间里就有一部可视门铃。海蓝看了一眼厅里的钟,已经一点半了,阿霞没有睡觉,却跑到哪里去蹭灰了?

她带着这个疑问上了三楼,脚步轻的象猫。掏出钥匙开门,打着哈欠开灯。“啪”的一声,光明大作,与其同时一条人影掠过窗外。海蓝纵声高呼:“谁?谁?谁?”回答她的只有随风一起一落的窗帘。她果断地冲到窗前,向下看,向上看,向左看,向右看,统统没有,在这么短的时间要消失,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是绝代武林高手,擅长梯云纵之类的轻功。二是他从窗户里跳进了隔壁房间。

毫无疑问,第一种可能完全可以排除。303房间没人住平时锁死的,海蓝毫不犹豫地冲出房外,拍301房即徐苹房间的门:“快开门,快开门”。半晌也没有动静,徐苹睡得象头猪一样,海蓝在心底怒骂一声。随即心中一动,莫非她在拖延时间呢?她折回自己的房间,冲到窗前一看,只见一个人已爬到墙根了,迅速地往西边而去。这么敏捷的身手,她好似见过,可是在哪里见过呢?她一时想不起来。

“怎么了?”阿霞气喘吁吁地问,她刚刚爬了三层楼梯。

“怎么了?” 四楼的王华来了,但许倩倩没有来。

“怎么了?”离海蓝最近的徐苹终于起来了,站在海蓝门口,揉着眼睛问。海蓝一声不吭地推开三人,走进徐苹的房间,走到窗边,窗户是关紧的,并且是上了锁的。徐苹呀徐苹,你为什么这么傻呢?要将窗户关死呢?本来你还可以借口睡着,装作万事与你无关,但是现在显而易见,这人是你的同谋。海蓝在心底冷笑。

阿霞三人看着海蓝站在窗前沉思,面面相觑,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海蓝转过身来微笑着说:“没事。只是想告诉大家不要在窗帘上乱踩,会留下脚印好脏的。”阿霞不解地皱起了眉头,王华略有所思,徐苹脸颊的肉微微跳动。海蓝缓缓地拉开窗帘,米黄色的帘子,洁白的窗纱,干干净净的,压根儿没有脚印。

徐苹急促地吸了一口气,目光中燃烧着被愚弄的怒火。

“听说你失窃了?”赵文杰问,没有表情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哀乐。

海蓝摇摇头,懒洋洋地说:“什么东西都没丢,只能说有人在未经许可的状态下进入了我的房间,这也是你们警察经常干的事,你应该能明白吧。”

赵文杰对她最后一句挑衅置之不理,说:“那他进你房间干吗了?”

海蓝沉吟着说:“当时我不在场,所以不能告诉你他究竟干了些啥。根据我事后观察,他好象是检查了一下我的行李。”

“检查?”赵文杰皱眉。

“是的,因为所有的东西都按照原先位置摆放的好好的,如果不是我回来正好碰到他,相信我根本不会发现。”

“你为什么不报警?”

海蓝耸耸肩,说:“我相信你们已经够忙了,又要破案又要跟踪我。而且我希望你们早点破案,好让我离开这个鬼地方。赵警官,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想出去逛一下了。”

赵文杰戏谑地说:“我以为经过昨晚沙滩的事情,你已经吓破胆子了呢,哪里都不敢去了呢?”

提起那半截身子、闪着幽光的独目,海蓝的脸顿时白了,方才与赵文杰斗嘴的兴致荡然无存。赵文杰哈哈大笑,说:“得了,海小姐别演了。不管你是不是真的得了臆想症,请你不要再编一些子虚乌有的事情出来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啪”的一声按在桌面上,锐利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海蓝的双眼,“我们查过了,根本没有这个老婆婆。”

海蓝拿过纸张铺平细看。“咦”她轻轻地叫了一声,脸上浮起了惊讶地表情。

赵文杰狐疑地看了看她,又看看画,问:“怎么了?”

海蓝摇摇头,淡淡地说:“没什么。”尽管年老的婆婆们,看起来都是饱经沧桑,满脸皱纹,差别不大。但刚才她还是一眼看出,画上的老婆婆并不是她见到的那一位。如此说来,司徒后来另画了一幅给了赵文杰,他为什么要怎么做呢?海蓝十分不解。

赵文杰不休不饶地追问:“那你咦什么?”

海蓝闷哼了一声,瓮声瓮气地说:“法律并没有规定我不能咦。”抓起画头也不回地朝古堡外面走去。她只用半个小时冲到了古镇,在“东海酒店”富丽堂皇的厕所里又呆了半个小时,反复地整理着自己的衣着发型,并琢磨着用什么样的口气同司徒说话呢?她不仅打听出司徒居住的地方,还听说了他其他的事情,比如说他很自由,时常有大半年的时间住在古镇采风,并且还有花不完的钱。比如说他很少跟女孩子打交道,尽管全镇的女子都为他疯狂…

怀揣着一只“砰砰”乱跳的小鹿,她敲开了司徒的房,然后她很快后悔了,恨不得脚下忽然出现一个异域,让自己彻底消失。华丽的白色雕花描金木门徐徐敞开,走出的不是当初她看到的那个温润如玉的男人。尽管还是同一张脸,但如今这张脸正被一种浓浓的悲楚浸泡着,微蹙的眉毛还潜伏着一丝被打搅的恼怒。他看到海蓝,微微一怔,脸色稍霁,说:“怎么是你?”

幸好他还记得我,海蓝将画递到他面前,强作镇定地说:“这是你交给赵文杰的画,为什么?”

司徒接过揉成一团扔在地上,说:“不为什么,她与案情根本没有关系,找着她毫无意义。”

“可是她与我的清白有关。”

司徒嘴角微微扯动,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说:“你一直是清白的,你清楚,赵文杰也清楚。”

“可是我想知道自己是不是有臆想症?”

司徒微微一怔,说:“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子,你会知道的。对不起,我很累,再见。”他合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