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你!你是那个千古难有的暴君,隋炀帝杨广的老婆!”

虽然杨广暴虐已是不争的事实,萧皇后听到这句话时还是很受刺激。

这句话她无数次地听过,每次听到的时候她都忍不住想和别人争辩。

她记忆中的杨广,虽然和他们口中所说的没有两样,但是她总是觉得他不像他们所说的。

这真是毫无理由的执拗。但是她就是认为有理由。可能她到现在,还对杨广有着妻子对丈夫特有的娇纵吧。很愚蠢,很无聊,但很可怜。

萧皇后虽然有些举动,但还不至于去跟一个疯子争辩。而玳姬要说的重点人物,也不是杨广。

她嘻嘻怪笑地靠近萧皇后,眼中的异光更盛,用小孩子之间讲秘密的口气对她说:“哎,你不知道吧,世上还有一个人,和杨广差不多厉害。就是现在的,皇帝李世民!杨广作什么了?不就是害死他哥哥和弟弟,篡了他爹的皇位吗,又纳了她的庶母吗?李世民也差不多啊!当初他爹根本不喜欢他,从没有要立他为太子,他是在玄武门刺杀了哥哥和的弟弟,又囚禁了他爹,才登上皇位的!杀了他哥哥和弟弟之后,还把哥哥的妃子纳入自己宫里,还将哥哥和弟弟的子嗣差不多全杀完了,你说厉害不厉害啊?”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354)

萧皇后只觉得一股冰冷的血线直冲脑门,接着全身都忍不住颤动起来。

虽然之前也有猜测,虽然疯子的话不一定可信,但她听到这些事情的时候还是感到万分震惊。

万分震惊之后她又感到了无比的害怕。

按她的宫廷经验,这样的大事,即使已是公开的秘密,即使大家心里都有数,原本不知道的人,还是继续无知为妙。

这种事情,即使只是听到,说不定也会召来大祸。

萧皇后不再听玳姬说话,抿着嘴倒退着,准备逃跑。

玳姬见她这样,又哈哈大笑起来,声音苍劲,与之前的孩童之音大不相同,竟如老翁一般。

萧皇后被吓噤住了,呆呆地看着她歪歪倒倒地向远处跑去,过了很久才能挪得动步。太阳已经出来了。

她的心却是黑暗一片,就像暴风雨来之前,日黑如夜时的黑暗。她可以预感到,有什么大祸,即将来临了。

她的预感果然正确。玳姬不久之后被发现淹死在一口井里。

李世民果然是很喜欢很喜欢玳姬,见玳姬死了,大发雷霆,一定要在宫中彻查。

因此女身份特殊,连史官对她都避讳不严,因此只在宫里秘密调查。

然而任何调查,只要一折腾大了,就不是秘密了。同样,任何秘密,一旦引来了祸患,也不是秘密了。萧皇后此时才从宫女口中听到玳姬疯癫的前因后果。以前连这个也是秘而不宣的。

原来玳姬自进宫后,心情一直压抑。前几日不知是不是压抑过头,忽然说自己看到了张妃的魂魄。

之后便开始神神经经,迅速地疯癫了,在投水未遂之后格外疯得厉害。

长孙皇后拨宫女对她日夜看管,但人总有犯困的时候,玳姬前日夜里闹了一夜,宫女们全都精疲力竭,在凌晨不免昏昏欲睡,玳姬就乘此时跑了出来。

之后便出现在了井里。

李世民觉得她疯癫的速度太快,疑是有人毒害。如此想来,她坠井而死,说不定也是有人谋害。因此一定要此事查清楚。

类似的宫廷搜查萧皇后接触过不少。在她的印象里它们都是黑暗和可怕的。

不管主持者一开始是不是秉着明察秋毫的精神,到最后都会捕风捉影、指鹿为马,不仅会造出冤案,还会让冤案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直到大得无法控制。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355)

但是,唐宫里的秘密搜查却颠覆了她的看法。

这次搜查追索得也急,搜查得也广,却始终没有冤枉无辜。

这证明作为最终审判者的李世民一直保持着清醒的头脑。

说“扫一屋”是“扫天下”的基础,从一个帝王对宫闺之事的处理就可以看出他是如何治理天下的。看来他的确是个难得的明君——对于天下百姓来说。

萧皇后可能是在玳姬死前看到她的最后一个人。也许她应该尽早向追查者坦白,反正她又没作什么,无法无天的话也是玳姬自己说的——这只是普通人的想法。

只要沾到宫闺秘密事,再小的事情,都会变得关系重大,更何况还沾上了玳姬的一条人命。

这种事情,她既不可早说,也不可晚说,只有等追查的人查到她时再说。

无论是早说还是晚说,都会让人怀疑她另有居心,再往下推敲一点,那可是什么样的故事都能边出来了。

虽然现在身边还没有蒙冤者出现,那也只是“现在”而已。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而且她又是前朝的遗后,严格来说还是个战俘。

当然,最重要的,她还是一直和玳姬争宠的,身为隋朝公主的,杨妃的嫡母。

李世民没想到最后见到玳姬的人竟然是萧皇后,不折不扣地大吃一惊。

一开始他并没有联系萧皇后的身份作出种种虚妄的设想,只是觉得冥冥之中似乎有神仙捣乱。

他知道玳姬会对她说什么。那些话玳姬疯了之后一直在说。

既然她已经知道了那件事,最重要的是如何让她以后不要乱说,也就是善后方面的事情。

人就是这种莫名其妙的动物,听了一件事之后,心上的痕迹就很难被抹去。

因此根本不必考虑萧皇后对这件事情会怎么看,只要管住她的口就好——话是这样讲没错,可是李世民就是在意萧皇后会对这件事怎么想。

他想知道像她这样一个饱经沧桑,几见乾坤易主的女人会对他的行为作何评价。

是和那些道德家一样直斥其非?还是会高屋建瓴地作出绝对中肯的评价?又或者像那些不敢议尊者之非的胆小鬼一样颤抖着根本开不了口呢?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356)

李世民差人把萧皇后叫来问话。

当然是秘密的。从她的身份,和现在正在调查的事情来看,这样安排绝对合情合理。

可是不知为什么,一想到要和萧皇后单独会面,他就有种特别要避嫌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快便消逝了。因为今天的事也算是关系重大,他可没空这么扭捏。

萧皇后用素色的斗篷遮着头,轻手轻脚地来了。

玉色的素缎,配上角落里并不显眼的几朵淡梅,使她看起来像一只在黑夜中潜行的玉猫。

现在是白天。天却是阴着的。

微沉的天光透进微阴的偏殿,竟有了种混沌的光景,恍惚让人觉得这偏殿里非昼也非夜,像极了他感到最无助的时候,心中的景色。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几年,但每次想起玄武门之变的时候,他还是感到很不舒服。

就像被浸入了冰冷而又粘稠的泥塘一样,眼睛睁不开,身体动不了,无法呼吸,心还在揪着痛。

反目成仇也好,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也好,他和李建成和李元吉仍然是兄弟。

虽然他毫不后悔自己杀了他们,也笃信自己这样作是英明之举,但人的心,有时是无法铁板一块的。即使不后悔,不自责,他起她们的时候,仍会不时地感到痛苦。

特别是今天,虽然只是这件事让一个外乡人知晓了,给他的感觉仍然像开棺一样。

萧皇后被赐平身之后就在那里静静地站着。看起来随随便便,却浑身挑不出毛病。脸上面无表情,眼睛微微瞑着,竟带着几分神像般的神情,让人看了心冷,却也心定。

看了萧皇后的神情,李世民的感觉像在冰冷的河水里摸到一根冰冷的木桩,索性不再说什么废话,轻叹一声,张口便问:“玳姬死前跟你说了什么?”

萧皇后的粉颈一颤,无声地低下了头,眉头微蹙,睫毛上似笼了一层淡霜。

她虽然没有说话,却分明回答了问题。人人都说有言多必失,但有的时候出言也会有失的。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357)

李世民冷笑了一声。

他觉得此时和萧皇后谈话竟有了种博弈的意味。虽然没有赌注,但在无声地分着输赢。

萧皇后这一下把所有的麻烦都推到了他这里。

他不仅要乖乖地向萧皇后坦陈不堪的过往,还要自己给它定性。既然是自己给它定性,也就不存在争辩。谁见过有人跟自己争辩的么?

“你怎么看呢?”李世民不是那种很轻易就被挟制住的人,索性不坦诚也不定性,直接问萧皇后她的看法。

不过这样也就代表他承认玳姬所说的话。

不过仔细想想,他也没什么可推卸责任的。

虽然玳姬把他跟杨广相提并论令他很有意见,但当初作了就是作了。

这个问题简直像一把刀子编成的网,把萧皇后兜头罩住,还紧贴着她的皮肉。

这个问题几乎没有答案。

说什么都可能是错的。而且一说错就可能万劫不复。

李世民一开始没有意识到自己给她出了这么一个难题,意识到之后却不把这个问题收回去,静静地等着看她如何出错。

萧皇后脸上露出一丝莫名的笑意,嘴角却丝毫没动。她声音低沉,听起来就像一缕针尖般的冷风,看似无力,却能吹透人的七窍:“其实这件事如何定性,不在于之前,而在于以后。”

李世民脸上丝毫未动,心里却像有一阵暴风席卷了过去。

他是真的没想到,萧皇后竟有如此的见识。

这句话看起来简单,甚至有些不清不楚,没头没脑,他却能明白她的意思。

萧皇后的意思是说,他既然生为天下之主,那他的错与对是不能依照普通的标准来衡量的。

能衡量他的对与错的,只有政绩,只有看他为天下百姓作了什么事情。

只要他能为天下百姓谋福,其他的事情却可以忽略不计。

相反哪怕他再礼义孝悌,如果无法给天下谋福,甚至带来灾难的话,仍会被后人当作昏君唾骂。

这种想法李世民自己以前也有,但总是混沌模糊,没有成型。又因无人附和——他又没把这个想法告诉过其他人,谁来附和?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358)

萧皇后对他并不熟悉,归唐也只有几年,却能提出和他一样的看法,而且说的还如此清晰明了,让他原先的动摇和彷徨全都消失了。一时间只觉得心头坚定明亮,说不出的畅快。

萧皇后见他的脸上渐渐溢出红光,说不出的意气风发,嘴边不由得浮起一丝淡淡的苦笑。

这些天她可不是大脑空空地傻等的。她也一直在思考,一直在研究。

这句话与其说是想法,倒不如说是结论。

这是她把杨广和李世民反复比得出的,带着深深的无奈的结论。

这个结论得出之后,她心里的好多淤积和冰冷也消释殆尽——虽然不是很舒服,甚至有些痛,但终归还是消去了。

因她的说法非常和自己的心意,李世民觉得自己和她之间已经了无隔阂,忍不住走近她牵起她的手,凝视着她的眼睛说道:“没想到你身为女子,还能有如此见识。”

萧皇后漠然地看着他,原本光彩灿然的眸子此时暗得像两个黑洞。她的脸上弥漫着说不出的沮丧和无奈。

其实,即使她很有见识,但人生若不是如此凄凉,她也得不出这样的结论。

是身为弱者的无可奈何,才能让她如此清晰地看到历史的本质。

对这个结论她不是欣然赞成,而是无奈地接受。

李世民却从她的沮丧里读出了另一层含意。他把它理解为厌恶和恐惧。

也许她只认为他是能一个好皇帝,却不认为他也是一个好男人…想到这里他忽然莫名地愤愤不平起来。刚才他不为自己争辩,是因为杀害手足的事情无法狡赖。

他现在愤愤不平,是因为虽然他作了这种事情,但也不是没有理由,甚至是身不由己,不作不行。

他现在忽然非常希望萧皇后能够理解他的苦衷,不由自主地想把以前的事情原原本本说给她听——以前的他可是从来不屑于这样作的。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萧皇后的手。

萧皇后微微有些惊慌,但见他的目光虽然灼灼刺目,但充满了渴望,渴望她能听下去。

莫名其妙地,她的眼前忽然出现了杨广死前,把一生向她哀诉的模样,心不由自主地软了:当初若能早点倾听他的心,后果是不是会远不一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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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见萧皇后愿意听他说,目光稍稍冷却了些,脸上的表情也开始缓和。

可能是忽然意识到自己如此失态,实在是很傻,忍不住深深地垂下眼帘,懊恼地笑了笑。低垂的眼帘和乌黑的睫毛遮住了他霸气的眸子,让萧皇后更加注意他那精致清秀的轮廓,微微垂下的双眉也让他的脸庞显得更加柔和。萧皇后忽然觉得他那懊恼的神气让他有了几分可怜可爱,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微微一动,就像浮在水面上的飘萍轻轻地撞了柳叶。她下意识地低了低头,在心里不以为然地笑着,开玩笑吧。

李世民再度睁开眼睛时,那双曾经让萧皇后觉得不可逼视的眼睛已经不像往日那样精光四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水的微光,似乎很清澈,却蕴含着丰富的内容。看来他已经沉浸在回忆里了。

这种如水的微光让萧皇后感到了一丝温柔,忍不住想要碰触一下,却忽然发现他的目光里其实还含着灼人的热度,正在压抑地燃烧着——只不过是属于另一个时空。

“相信你已经听宫里的人说了…那些人传闲话是最快的。我是我父皇、高祖皇帝的次子。我上面有一个哥哥,息王李建成,”说道这里的时候,他的目光忍不住微微颤了一下,里面透出少许血色的痛。这个封号,其实是他杀了李建成之后,自己封给他的。

他不动声色地把这份血色隐去,若无其事地继续说:“下面有两个弟弟,齐王李元吉,和卫怀王李元霸…”说到这里忽然话锋一转,问起萧皇后的身世来:“你既然出生在帝王之家,应该也有很多兄弟姐妹。可不可以问你排行第几?”

萧皇后心头一颤,忽然从心底翻上了几滴滚烫的眼泪。说起来她脱离贫困之后就没告诉过任何人,自己曾经寄养民间。

虽然不是见不得人,她却把它放在心里接近四十年,连杨广也没有告诉。她一直觉得它是深压在心底的石子,无论何时对都捞不上来。此时却觉得它就在嘴边,还在蠢蠢欲动。

“我是有很多兄弟姐妹,”萧皇后坦然地对李世民说起了自己心里的隐事,坦然得就像他是自己的亲人:“但是我几乎没有感受过手足亲情。我因为生于二月,被认为不利于父母,送予民间寄养,”

说到这里,童年所受的劳苦又在眼前浮现,嗓音不由得有些沙哑,语气也变得凄楚:“后来因亡隋要和后梁联姻,我的几个皇姐和…和杨广的八字都不和,我父皇才把我召回宫中,嫁往亡隋。”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360)

提到杨广的时候,萧皇后本能地想要称呼他的谥号,因为他毕竟曾是一个皇帝。

可是刚要张口便与雷轰电掣般想起,杨广的谥号可是有两个,一个是居心叵测的窦建德给他加上的闵帝,一个就是唐高祖皇帝,李世民的父亲给他加上的炀帝。

炀帝是帝王谥号中最差的,她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可使又不能在李世民面前说“大唐不承认”的谥号,只有直呼了他的名字,在这一刻心里不由得一阵抽痛,对李世民也生出了几分厌恶之感。

因为对他生出了厌恶之感,萧皇后才发现自己的手竟然仍被他攥在手里,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却看见他正充满爱怜地看着自己,目光如温油稀蜜:“那你小时一定吃了不少苦。你的兄弟姐妹想必对你也很疏远。我可以想象得到。皇家同胞,总是比一般的手足隔膜。”

这句话撩动了萧皇后心中的隐痛。这隐痛已经在心里隐藏了数十年,猛然被提起,只感到更加的勾心扯肺。

她感到眼眶上一阵滚热,不由自主地把关于谥号的不愉快忘记了,凄凉地微笑着说:“是的。他们很瞧不起我。仿佛我就是宫外捡来的野孩子,玷污了他们圣洁的宫殿一样。”

李世民露出了惊诧的目光,转而愤愤不平:“真是过分…萧瑀也是这样吗?”看来他真是每时每刻都记着体察臣下的德行。

萧皇后微笑着摇了摇头:“我和他倒没有不快。我回宫的时候她还小。统共没见过几面。”不仅是在后梁宫中,日后,在隋,在唐她都没有和萧瑀多见过几面。不知为什么,对于这个弟弟,她也有些隔膜,日常往来虽然礼数周到,但就是没有和他多见面的渴望。

“那你幼时真是苦极了。我比你还好。”李世民仍是爱怜无限地看着她,渐渐又转入了自己的郁愤:“我问你排行是几,其实是想看你知不知道,所有的兄弟姐妹之间,要属老二最难作。"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361)

“若是女子还好些,男子的话,就注定一辈子尴尬。因为你是跟在哥哥后面降生的,父母总会觉得你是哥哥的影子,不由自主地忽略你的一切。你也不可以妄想父母在关注哥哥的闲暇会捎带着关注到你,因为你后面还有弟弟。关注分不到,疼爱也没多少能分。父母要疼都是疼小的。我后面有两个弟弟,还有一个妹妹,根本不能妄想争得多少疼爱①。得到的关注少、疼爱少,你却不能不成器。因为你紧随着哥哥成长,所有的人都会把你和哥哥比较。你后面有弟妹,他们也会以你为表率。你必须一天到晚地努力,不能被家长们说不如哥哥,也不能让弟妹失望。我是个有着远大抱负的人,我喜欢努力,这也没什么,让我愤怒的是,不让我落后还犹可,为什么当我的成绩超过了李建成的时候,大家却统统视而不见!?”

①关于民间传说及演义小说中说李世民受李渊偏爱的事实,及玄武门事变的正义性近年被很多学者不断质疑,认为玄武门事变其实就是单纯的轼兄夺位事件,李世民在家里可能也不被李渊喜欢,可能就是个压抑的老二。

也许是少时的挫折太过刻骨铭心,李世民回忆起来时脸上仍有着严重的挫败感:“我拼了命地在外领兵打仗,一年到头都泡在战场上。大唐大部分的疆土都是我一刀一枪地打下来的,而建成只凭着自己是太子,便能以坐镇京都的名义坐享其成!不管怎么看,这皇位都应该由我来坐,可是父皇和大臣们不但不承认我的功绩,竟然还视而不见。因为我是次子,我注定不能强过长子。我一生的价值和前途从我出生的时候就被划定了,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逾越。也许按礼法,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是我就觉得不公平!”说道最后,他眼中压抑的灼热终于爆发,像火星乍现一样闪了一下。

萧皇后的心被他的目光烫了一下,抿起樱唇,心底也隐隐有血液在滚动。

这种痛苦,她也感受过。她因为出生的时间不吉利,就被父母赶出了宫廷,若不是父母要和隋朝攀亲,她恐怕一辈子都做不回公主。在无数个在民间和衰草黄土为伴的日子里,她也曾为此深深衔恨,偷偷哭着埋怨上天不平——的确是不公平,而且是非常的不公平。

如果是她犯了错受罚——不管惩罚是否过分,只要她有犯错,她都可以认了。可是她根本没有犯错,也从未想过犯错,完全是被别人以虚妄的理由划为罪人,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那时的心情是非常的愤懑和痛苦的。那感觉就像被闷在一个坛子里,胸口压上石头,坛子下再烧上火。

那时她还很小,很多事情都不懂。但就因为有很多事情不懂,愤怒和痛苦才格外强烈。强到她年近五十的时候,还清楚地记得…

想到这里,萧皇后不禁惘然地笑了,何止是小时候这样呢?在她长大成人之后,甚至于现在,不也是什么都没作,就被加了重重罪名吗?只是没有出生时被加得彻底罢了。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362)

当年的愤怒虽然强烈,但也许因为自己早已亲手摧毁了那些不公平,李世民只是愤慨了片刻便平静了下来,长长地笑叹了一声,语气中有自负,有骄矜,有感慨,有哀伤,甚至还有少许的怅惘:

“若我只是因为自己能力出众,功勋卓著才要争夺皇位,也只是为了一己私欲罢了。但是,也许有些人会觉得虚伪,我除了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天下才争夺皇位的。建成虽然也有些才能,但作皇帝还不够。不仅是他,皇室中所有的人,乃至天下所有的人,没有人比我更胜任作皇帝!天下应该由最有能力的人来治理,否则即使不会走向毁灭,也至少会萎靡不兴!我要作皇帝,也是为了天下人好!”说到这里,李世民的脸上忽然卷起了乱云般的狂气和豪气,配上他灼灼的目光,简直像火烧云一样。

萧皇后微微打了一个寒战,并不是因为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