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森田雪来到麻生律师事务所,在麻生铁平的协助下,办理了遗产继承手续。由于在森田广志的遗嘱中并无其他受益人,所以也没有什么棘手的问题出现。森田雪重新确认过一遍遗嘱内容,就在这几份文件后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然后,麻生铁平带着森田雪去了森田画廊。在路上,他提醒了森田雪很多需要注意的地方,其中就包括森田画廊目前的三个负责人,也就是森田广志所信赖的那三个助手。

“据我所知,江口先生是这三位中资格最老的一位,他和关先生一起负责画廊内务,外务则由河野先生包揽——当然了,现在画廊的合法拥有者是森田小姐,以后凡是与画廊有关的事情,都应该由森田小姐决定。”

尽管麻生铁平这么说了,森田雪还是有些惴惴不安。对在森田画廊工作的员工们而言,她只是个外来者,是一个不劳而获的家伙。明明一点努力都没付出过,却借着与原老板有血缘关系而继承画廊、成为画廊的新主人。

——不知道大家会不会对她产生偏见呢?

森田雪有些担忧。

事实证明,森田雪的担忧是很有道理的。当麻生铁平向江口悠人和关仁介绍森田雪的时候,森田雪听到那位关先生重重地哼了一声。随后,他很失礼地连招呼都没打一个,接了一通电话就直接出去了。

江口悠人倒是很客气:“抱歉,关的性格比较直,请不要介意……不过,森田小姐,我们又见面了呢!”与关仁不同,江口悠人很早就跟随森田广志在画廊里工作。森田雪还没离开日本的时候,江口悠人曾经在东京和她见过几次面,自然认识老板的这位外甥女。

森田雪笑着说道:“江口叔叔,您过奖了!我是新手,对各方面都不太了解,以后还请江口叔叔多指教啊!”

“指教谈不上,只是大家共同加油而已。”江口露出了客套的笑容,“麻生律师也请放心,我会把画廊里的事情详细告诉森田小姐的。老板留下来的东西,我们没敢乱动,全都锁在二楼的办公室里。至于老板保险柜上的钥匙……应该在麻生律师手里吧?”

森田雪说:“啊,钥匙的话,麻生先生已经转交给我了。”

“原来如此。”江口点头,“保险柜里放着的都是重要文件,森田小姐一定要好好检查一下。另外,目前画廊的外务是河野君和他的几个助手在处理,有些事情我和关也不太清楚,等河野君回来,由他亲自向你说明吧!”

森田雪说:“有劳您了。”

麻生铁平环顾四周,发现对话中屡次出现的河野并不在画廊里,于是问道:“对了,怎么不见河野君啊?”

江口说:“河野君去长崎了,过几天才能回来。”

等麻生铁平走后,江口带着森田雪熟悉环境,向她解说起画廊平时的活动。森田画廊每年定期举办两次大型画展,每两个月承办一次小型画展。如果有画家想开个展,那就要提前三个月预订场地。平时放在外面展出的画作和艺术品等,除非特别说明,都可以自由买卖。

简单地解释了画廊里的一些事情,江口悠人笑着对森田雪说:“目前大家各司其职,森田小姐只需每隔几天过来看看就可以。”

随即,森田雪得知,这个月的月初刚刚结束一次画展,卖出了十几张油画、水彩和一部分版画、木雕,所以短时间内,森田画廊都不会再举行什么活动,每天只需统计一次进出作品即可。而江口悠人和关仁则会在二楼招待常来的熟客或准备在此寄卖作品的画家。前来购物的寻常客人一般则由画廊其他员工接待。

换句话说,森田雪确实毫无用武之地。

“所以我不早就说过吗?外行别乱插手!只会瞎指挥的蠢货最让人厌烦,如果你把事情搞砸了,难道还要我们替你收拾烂摊子?给我老老实实地呆着吧,我可不想看到森田先生的宝贝画廊被你弄垮啊!”——以上,语出自关仁之口。

森田雪并不是个不识趣的人。既然不用她出面招揽生意,那她不插手就是了。万一哪里做错,准会让本就脾气急躁的关仁暴跳如雷,她犯不着以身试法地去挑战这位关先生的忍耐底限。不过,森田雪也不想被人小瞧,更不想当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笨蛋老板。

换上工装、戴起帽子,森田雪一头扎进画廊后面的仓库,按清单上的顺序逐一对照所有东西,一边看,一边拿出自己的拼搏精神,将这些艺术品的内涵与价值熟记于心。白天,客人少的时候,她就在画廊的展示厅里转悠一会儿,琢磨摆放在外面的作品;客人一多,坚决不愿拖大家后腿的森田雪就藏回仓库,继续她的探索学习。晚上,回到家中,森田雪又要对《落樱》的译稿进行润色加工。总之,她的日子过得很充实,甚至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挖掘幸村的消息。

森田雪研究得很认真,进度自然也就很缓慢。河野从长崎回来之后,还是在仓库里那堆包着防护膜的油画后面找到的她。

“森田小姐?那个,我听江口先生说您在仓库……”当背对着仓库门、蹲在角落里的森田雪站起身并转过脸来的时候,河野顿时面露喜色,“森田雪?哎,原来真的是你!”

“你……啊!这就难怪了!”森田雪也满脸惊喜,“我还一直以为是重名呢!没想到是你啊,河野君!”

因为“河野”这个姓并不十分罕见,而且河野在初中的时候就转学到九州去了,所以森田雪在听到这位负责外务的男子叫做“河野骏”的时候,还在心里想着,好巧,自己有个初中同学就叫这个名字。森田雪之所以会记这么清楚,还是因为河野毕业时的突然告白。

“那个,当年的告白……”一说到初中毕业时的告白,河野就忍不住脸红了一小下,“那个啊,哈哈哈……初中毕业都过去很久了的说……那个,我的告白哈,森田你还记得不?”

看他的表情并不像仍然喜欢着她,反而有些小心翼翼的样子,森田雪心里有数:“河野君是不是交女朋友了呢?安心,以前那些都是朋友间闹着玩的嘛!这样好了,回头我找找你寄存在我这里的那颗纽扣,记得把它送给要和你共度一生的人哟!”

河野超感动:“谢谢你,森田!不过纽扣找不到也没关系的啦……”

这就等于是变相地承认了他已经有正在交往中的女朋友了。于是森田雪说:“应该不会找不到。最多就是落在中国那边的家里,我会请母亲帮忙,然后和其他东西一起邮寄过来。”

“中国啊……”河野摸摸脑袋,感觉自己该说点别的,“哎,其实我听森田先生说他外甥女叫森田雪的时候,就在想会不会是我认识的那位,不过他却说他的外甥女在中国。森田,你什么时候去的中国?留学吗?”

“也不算留学。”森田雪笑了笑,“你呢?你高中的时候不是转学去九州了吗?现在回来了?”

“我?我和关先生是同时到这里来应聘的。因为家庭缘故,高中毕业后,我只上了半年大学就出社会打拼了,当时正好看到森田先生的招人启示,所以就跑过来了——哈哈,别看我现在这样,我可是超过三年的老员工啦!”

家庭缘故?

既然是家庭缘故,森田雪就不便深问了,但她感觉河野比以前开朗了许多。在茫茫人海中,能与一位算得上是朋友的老同学重逢固然令人开心,但他们的另外一层身份却是上司和下属。因此,森田雪和河野只闲聊了几句,就开始说起与画廊有关的事情了。

最后,河野说:“森田,画廊的老板换人了,即使你与森田先生有血缘关系,也该通知大家一声。尤其是画廊里的几位主力,像是三四鸿生、片冈鹤和雪村这些比较受欢迎的,就更需及时知会了……”

——雪村,Yukimura。

这是一个让森田雪倍感揪心的名字。虽然知道此“雪村”非彼“幸村”,但当河野念出“雪村”的时候,她还是联想到了幸村。

若让森田雪从森田画廊里选出一位最欣赏的画家,恐怕也就是雪村了。雪村的画,用色大胆、构图巧妙,无论人物还是风景,总能抓住最打动人心的那一瞬间。不知为何,雪村的画风带给森田雪的感觉很微妙,似乎有点像幸村当年送给她的那张素描肖像。不过稍微翻看一下过往记录就能发现,雪村寄卖最多的是油画,水彩作品很少。

以往在立海大的时候,幸村交到美术部的作品以水彩画居多,他似乎尤其擅长水彩。何况他现在是世界级网球选手,每天的训练不知有多辛苦,哪里还有时间画画呢?

森田雪摇头轻笑。

出于对艺术家们的隐私的尊重,尽管森田雪掌握了大部分人的详细地址,她依然没有贸然登门拜访,而是用电话联系的方式分别通知。在拨打雪村留下的电话号码时,森田雪想起河野透露给她的情报:这位雪村先生从没在画廊露过面,甚至连作品都是由别人代为送达,是个绝绝对对的神秘主义者。

这倒很符合大多数艺术家的古怪作风,就是不知道他本人会不会也像大多数艺术家那样难相处。

然而大出森田雪所料,对方的声音听起来很硬汉,态度却很诚恳,与她想象的大不一样:“啊,您好!是的,我是雪村……啊!很遗憾听到这个消息……无论如何,还请您节哀顺变……嗯,好的,知道了。嗯,我记住了。啊!以后也请您多多关照……嗯,好的,多谢……那么,再见。”

“再见,雪村先生。”用最简洁明了的语言完成解释任务之后,森田雪挂断了电话。

再见

更新时间:2012-5-2118:55:03本章字数:5599

而另一边,刚刚以“雪村”之名回复了森田雪的千鸟也同样挂断了电话。

“真是的呢,千鸟先生这么随便地就冒充了‘雪村’,让我这个真正的雪村倍感困扰啊。”幸村面带笑容地说道。可是看他的表情,却根本就没有他所谓的那种“困扰”。

“……倍感你个头啊!”千鸟阴沉着脸,转过身继续进行被电话中断了的话题,“啊、啊!只是轻伤而已,你就给我半年不参赛?你知道我在面对那些花样百出的记者的时候,心里有多想骂人吗?幸村精市!你还敢再任性一点吗?!”他这满脸愤慨的样子,与方才接电话时的谦和大相径庭。

“千鸟先生请息怒。这都是好几个月前的事情了,千鸟先生何必再拿出来自己气自己呢?”幸村闲适地靠坐在沙发上,一边翻看着一本边缘已经有些破损的画册,一边相当随意地敷衍着自己的经纪人,“我的运动鞋被人动了手脚,很明显是有人想让我退出澳网半决赛。甚至,对方可能还打着一劳永逸地就此把我解决掉的主意——如果不是我当时反应快,恐怕至少也得摔裂膝盖骨,比起这个,现在的轻伤已经算是好结局了。所以,我预备顺水推舟,多休养几个月,等对方认为我不会构成威胁的时候,我再全力以赴地参加比赛,彻底粉碎他想让我退出网坛的阴谋诡计。”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话说他的思路就不能有一次能和正常人稍微接轨一下吗?!

千鸟怒了:“那也不必这样!三个月,明明你只要休养三个月就足够了!可你居然狮子大开口,请了足有半年的假!法网怎么办?温网能赶上吗?难道你准备下次带着外卡去参加比赛?”

“持外卡比赛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嘛!”幸村笑眯眯地抬起了头,“看别人惊讶的表情最有意思了。”

幸村的耍赖皮让千鸟觉得自己真该邀请幸村的粉丝们来瞧瞧幸村现在这个样子。他简直太辜负广大球迷对他的信赖与支持了!苍天啊大地,这家伙的心肯定是黑色的吧?

千鸟感到自己各种无力:“……幸村,你是不是被什么不好的东西附体了?”不然怎么变得这么奇怪?

——不对!说起来,幸村好像从事件发生后就变得很奇怪了!所以,他这次又在故意针对自己吗?

回想起幸村刚为参加职业比赛做准备的时候,每天那灿烂到不行的笑容,千鸟就要肚子疼。因为幸村温柔的笑容之下是花样百出的手段,一旦对上千鸟,他的要求就会多到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偏偏他又有无穷多的能让千鸟服从的理由。千鸟有时候就会泪目涟涟地想着,自己当初不就是在劝幸村进职网的时候说了些不中听的话么,至于这样从头报复到尾吗?

由此,王牌经纪人的威严荡然无存。

现如今,本该说一不二的王牌经纪人竟然还要恳求幸村这尊大神:“持外卡比赛可是没有积分的啊!拜托你为自己的世界排名考虑一下吧!”

谁知幸村竟正色道:“不用担心。世界排名这种东西,只要能保持前十就可以了呢!不过,如果千鸟先生能尽快找到凶手,我就可以去参加温网了。不然我还是会在比赛的时候被人算计啊!毕竟这种事情都是防不胜防的嘛!”

如果不是自尊不允许,千鸟真想跪地不起了:“这都是借口吧啊?幸村君,你知道你给我招来多少次麻烦了吗……说真的,我以前带过的选手,十个加起来都没你一个能折腾!”

“是这样的吗?”幸村微笑,“那还真是遗憾。可是我从没制造过任何负面新闻哟!像我这么懂事听话的选手,千鸟先生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难道千鸟先生更想像其他选手的经纪人那样,每天焦头烂额地忙着和无孔不入的娱记们打交道、每天苦恼着该如何花重金封他们的口?那样也太苦命一点了吧!”

于是千鸟当场就被幸村给堵得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来了。

确实,幸村素行良好,除每年固定的比赛之外,从不参加其他娱乐活动,到目前为止也只代言过体育类商品,还都是与网球有关的。幸村向来以零绯闻和零丑闻著称,从这点来看,他的确是个让经纪人省心的运动员。但从另一个角度讲,可以把王牌经纪人千鸟逼到欲哭无泪,放眼日本,估计只有幸村精市才能做到。这足见其性格究竟恶劣到了什么程度。

“……啧,你真是让我又爱又恨!”千鸟嘀咕着。

“承蒙夸奖。然而恨也就罢了,爱大可不必。”幸村在沙发上舒展了一下筋骨,“先不说这个了。刚才那通电话是谁打来的?”

千鸟回答:“森田画廊。他们原来的老板去世了,换了个年轻人。”

当初幸村之所以会把画送往森田画廊,就是因为他无意中看到这家画廊的名字。因此,只要提起这家画廊,幸村就自然而然地先想起了自己的初恋,也是迄今为止唯一的爱恋——那个名字镶嵌在他姓氏中的女孩,森田雪。

——可惜她现在远在异国他乡。

幸村在心底轻叹起来。他往沙发里面一躺,把画册盖到脸上,随口问道:“那么,这位新上任的老板叫什么名字?”

“新老板是位女士,听起来年纪不大。她说画廊的更新资料会在稍后寄到,不过她自我介绍的时候提到了她的名字……”千鸟瞟了一眼自己随手记在便签上的平假名,“唔,もりたゆき。”

“什么?”幸村一骨碌翻起身,连画册掉到地上都顾不得去管了。他热切地看着千鸟,直把对方看到头皮发紧,“你说她叫什么?哪个もりた?哪个ゆき?她说话有什么特点吗?是不是显得很认真、敬语用得特别多?”

“呃,连这都让你猜中了啊?她的敬语确实用得不少来着……”千鸟低头,再次确认了一遍纸条上的名字,“嗯,是‘もりたゆき’没错。‘もりた’就不必说了,肯定就是森田画廊的‘森田’。至于‘ゆき’嘛……对女孩子而言,大多数还是会用冬雪的那个‘雪’吧?哦对,也不排除有人会选你那个‘幸村’的‘幸’字……嗯?怎么了吗,幸村?难得见你反应这么强烈,所以,你认识这家画廊的新老板?”

“何止认识……”幸村喃喃低语,“小雪,是小雪……肯定是她!真是,我怎么会忘了呢?她舅舅在东京开了一家画廊,她跟我说过的……是啊,她跟我说过的,我怎么就没想起来呢?”

虽然幸村知道森田雪的舅舅开了一家画廊,可他并不知道森田雪的舅舅叫什么名字。但他记得这家画廊应该是在东京的,究竟什么时候搬到神奈川来了?

幸村慢慢坐回沙发,渐渐恢复了平静:“千鸟先生,请帮我打听一下,森田画廊以前是不是在东京?”

“不用打听。”千鸟肯定地说着,“这个我知道。有一回我帮你去送画,他们那里的员工告诉过我,这家画廊刚从东京搬到神奈川没几年。”

——果然!

幸村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翘起,笑得几乎都快合不拢嘴了。

见他这样,千鸟冷汗起来:“我说幸村……好好的,你干嘛忽然傻笑?”而且还笑得这么吓人,好像有谁要遭殃了似的。

幸村语调轻快地说道:“当然是因为有好事情发生了呀!”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千鸟如今警惕心很强:“等等,你说的好事,该不会又是让我去帮你抢订什么限量版的画册,和一群疯狂粉丝作斗争吧?事先说明,我拒绝!”

“不是的哟!”幸村心情大好,“这次绝对不会给千鸟先生带来麻烦呢!”

真的不会带来麻烦?

千鸟怀疑地看着幸村,然后得到幸村一个“我很确定”的眼神。于是千鸟长叹道:“麻烦倒无所谓,反正我在解决麻烦这方面已经越来越有心得了。哪怕你说你要休息一年,我也只能认栽。其实我今天来的目的并不是想发泄自己的不满——尽管我确实对你请假半年的行为很不满!”他使劲地瞪着幸村,后者却微笑不语,千鸟只好停止自己的怒目而视,“算了,我来是想问问你最近物理治疗的效果怎么样,跟腱撕裂的地方还疼吗?左腿肌肉拉伤的地方应该没有问题了吧?”

幸村说:“嗯,已经完全没有问题了呢。”

千鸟放心了:“这就好。”

这段时间,千鸟忙着与各路记者周旋,他怕自己出现在这里的次数太多,引起记者怀疑,所以他都是匆匆来、匆匆去,幸村接受治疗的时候也多半没有其他人在场。而且千鸟请的都是专为运动员服务的治疗师,这些治疗师的嘴巴都很严,不会把幸村正在日本养伤的消息传给媒体。

经此一事,千鸟忽然觉得自己实在太差劲。不得不说,在幸村受伤这件事上,千鸟要付大半责任。毕竟是他安全工作没做到家,才让别人有机可乘,在幸村的鞋底藏了几根沾有麻醉剂的细针,导致幸村在救球的时候因左脚局部麻痹而摔倒在地。可幸村什么都没说,也没有责备过他,只是要求了半年的休养时间。千鸟明白,幸村这是在给他寻找凶手的时间,因为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幸村很可能会再度负伤,并且,谁都无法保证他下次将要面对怎样糟糕的局面。

带着这种愧疚感,千鸟离开了幸村的住处。

千鸟走后,幸村隔着家居服按压了几下自己的左腿,然后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画册,从画册封面的夹层中抽出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穿着立海大制服的森田雪正笑得腼腆。

将照片放在唇边轻吻一下,幸村心想,原本还打算下个月去中国一趟,现在看来是不必了。目标人物既已出现,他自然轻松了不少。

呐,小雪,“再见”有时候并不意味着再也不见啊。

——我终于,等到你了。

如初

更新时间:2012-5-2612:29:31本章字数:5228

然而幸村却敛起了脸上所有的表情,“幸村‘君’?小雪这喜欢见外的习惯,去了一趟中国也还是没有改过来呢!”

听他的语气,仿佛森田雪只是去中国游玩了一圈,而不是在那里住了长达五年之久。森田雪站在画廊门外的台阶上,几乎可以与幸村平视。才两三句话的功夫而已,森田雪就感觉自己的脸快要笑僵了,她转过身,一边拉开画廊的大门,一边对幸村说:“现在不是探讨我身上有什么习惯的时候。相信幸村君也不希望在这里被人认出来吧?所以,无论幸村君找我有什么事,请进来谈。”

几分钟后,森田雪和幸村坐在空无一人的画廊里,两人沉默以对。

总要有人先打破沉默。不过看现在的情况,这个任务也只能由森田雪来完成了:“幸村君怎么在日本呢?”

“养伤。”

幸村的回答很简洁,因为他的注意力并不在回答森田雪的问题或与她的对话上,而在她的身上。从走进画廊之后,幸村的视线就一直黏着森田雪,她到哪里,他的目光就如影随形地跟到哪里。虽然森田雪不怕被人看,可若是像幸村这样看下去,她实在吃不消。因为对方不是别人,而是幸村。因此,她要想尽一切办法摆脱幸村给她的压力。

森田雪微微侧开了脸,“……这样啊。”

其实森田雪在看电视或网上的比赛回顾时就已发现,现在的幸村比高中时代更加冷静淡漠了,他以往经常挂在嘴边的微笑如今已经完全没有任何意义,犹如一张表情生硬的面具,牢牢地覆在他的脸上,把他的情绪深深地掩埋在面具下面。不过这也是合情合理的。作为世界级选手,幸村的球迷众多,稍不注意,就可能会被某些有妄想症的粉丝误解,从而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但森田雪这次是真没想到幸村竟然在日本养伤。她原本以为幸村受伤后,可能会去欧洲的某个国家接受治疗,毕竟欧洲那边目标相对较多、治疗水平也高。

由于两人之间的对话无法连贯,沉默再次降临。过了好一会儿,森田雪才从藤椅上跳起来,“我去给你泡杯茶!”

幸村没说话。

森田雪疾步走到旁边的茶水间里,打开橱柜之后才忽然想起自己还没问幸村的口味是什么。她张了张嘴,刚想出声问幸村,却立即闭上了。说实在的,森田雪并不想和幸村搭话,因为她害怕自己语气里那怎么都掩盖不住的颤抖被他听出来。可森田雪又对着柜子里的红茶和绿茶发起了愁。

他喜欢哪种呢?如果不管幸村的喜好,森田雪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红茶,但是……反正咖啡不行,大清早就喝咖啡,对身体很不好啊!

思量再三,森田雪还是略提了一下嗓音:“幸村君,你喝……”

“红茶就可以。”

森田雪还没问完,幸村的声音就在茶水间的门口响了起来。虽然他声音不大,可森田雪还是吃了一惊,有点发呆地抓着柜门的把手,低声重复道:“红茶?”

“我的喜好没有改变。”幸村一语双关,“从以前到现在,一直没有改变。”他就这么斜倚在门边,视线依然落在森田雪身上。

森田雪“嗯”了一声,无视幸村的紧迫盯人,尽量表情自然地从橱柜里拿出了红茶,又随手关上柜门,“抱歉,这里的红茶也不是什么名贵品种,幸村君暂时将就一下吧。”说着,她就动作熟练地用开水过一遍温壶,加入两勺茶叶,随即再注开水泡茶。

在接下来的三分钟里,森田雪就死死瞅着茶壶,仿佛要把茶壶盯出一朵花似的。

就算幸村刚才特意强调自己的口味没变……那又如何呢?大家都在成长,即使容貌和喜好都没有改变,可人心也会变。五年的分别足够让他们各自长大,他们不是十几岁的孩子了,属于他们的青春已经过去,纯真早已不再,现在的他们是心事重重的大人,是比孩子更喜欢撒谎、更喜欢掩饰自己的可悲的大人。

——“时间”就是这么奇怪的东西。明明去年的这个时候,她还只是一个在校学生,这些烦心事好像与她一概无关。短短一年而已,她就成了森田画廊的老板,肩负十几号人的生计,每天都要与最俗的金钱和最雅的艺术打交道。

可是,幸村永远不会知道,她经历过怎样的挫折与磨难,正如她永远无法感受,幸村用了多少汗水才拼出如今这片天。他们之间相差太多,尤其是……他们两个人似乎完全没有共同语言了呢!

对此,森田雪有些惆怅。

就在森田雪对着茶壶出神的时候,幸村也在对着她出神。看着森田雪轮廓优美的侧脸,幸村眼中充满思恋。他想拥抱她、亲吻她,想向她诉说自己的心意从未动摇过,哪怕这些年曾有数不清的美女和富家女示爱,他都没有动摇过一次。幸村不是一点虚荣心都没有,他也会因众人的追捧而沾沾自喜,但他知道该如何克制自己。时间一长,他都快忘记自己最初被各家媒体追踪报道时的感觉是什么了,就这样直到麻木。

而且,每当有女性向他示好的时候,他都忍不住要先想到森田雪,简直就像巴普洛夫家的那只狗,条件反射成自然。一旦事关森田雪,他就会变得没有原则,在高中的时候幸村就已经有所觉察,当森田雪离开日本后,幸村更是深深体会到了这点。

比如这次,自从幸村得知森田雪就是森田画廊的新老板,他就想过很多种帅气登场的方式,也想用自己最好的一面与森田雪重逢。无奈他正接受物理治疗,又因为严防记者而长时间没有进行室外活动,整个人比以前更白,连千鸟来探望他的时候都说他越来越像“小白脸”,一点男子汉气概都没有了。尽管幸村知道千鸟只是在开玩笑,可他还是忍不住每天照着镜子,然后沮丧地发现自己似乎真的太白了些。

幸村明知道森田雪不是十分在意外貌的人,却还这样踟蹰不前。他的高傲自负、他的王者风范,在森田雪面前全部无效。当幸村准备重新抓住森田雪的时候,他就不再是网球场上的贵公子——归根结底,只是因为他已有五年没见过森田雪,五年的思念让他在与森田雪重逢的时候,头脑里只剩下三个字:森、田、雪。

就在此时,幸村脑中的“三个字”说话了:“幸村君早上吃饭了吗?”

——既然她都这么问了……嘛,现在可不是不好意思的时候,现在这个时候,应该用装可怜来博取对方的同情心。

迅速制定了战略方针的幸村当即微笑起来:“早上来得匆忙,忘记吃饭了呢。唉,小雪这么一说,我忽然感到有点饿了啊……”

森田雪黑线:“幸村君,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来这么早啊?”

“来见你。”幸村直球进攻。当然,他没说谎,因为今天就是“雪村”一月一度的送画的日子。虽然千鸟极力反对,可幸村执意如此,千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最后只好点头同意,并与幸村约法三章,严令他不许出现在人多的地方。并且,万一被人发现,幸村就要乖乖跟着千鸟转移住所。但这些对幸村而言都不算什么,他早就想好不会泄露行踪的办法了。于是幸村早上不到六点就顶着两个黑眼圈跑到画廊外面守株待“雪”了,然而由于他昨晚没怎么睡好,刚才还差点在车里睡着。

不过,森田雪却像是没有听到幸村那句“来见你”似的,板着脸教训起他来:“不吃早饭绝对不可以!”然后她把刚放在幸村手边的茶杯又端了起来,“没收!饭前不许喝茶,加糖的红茶也不行!”

幸村惊讶地看着森田雪,他没想到森田雪居然会用这种完全没有商量余地的语气说话。他原本认为,她至少要和他客气很久,把他当外人对待。幸村忽然觉得,自己真不该低估了森田雪这五年来的变化,也许他该稍微期待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