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眼下我们是客商身份,他大约想不到那许多。”顾长惜眯起美目打量着柳书:“从现在起,走到哪低调些,也就是了。”

…容焕默默的瞥了一眼四下偷瞄顾长惜的目光,大哥你确定你能低调起来?

便算他再如何改变容貌,奈何有些人天生气场强大无法遮掩,加上举手投足间的贵气与风范,站在一片山民中,想不鹤立鸡群都难。

果然,柳书目光一扫,立刻瞄上了顾长惜。

他与柳氏耳语了几句,又瞧了一眼雷放,然后露出了一个令人厌恶的笑容,这便随着雷府众人浩浩荡荡的去赴宴了。

高守偷偷去趴屋檐听墙根,得知柳书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去义庄验尸。顾长惜不愿让凶手落入官府手里,当即决定让容焕先去探一探。

对于这个要求,容家小焕是非常不乐意的。她虽然不怕,却也不愿翘人家的棺材板儿。然她前几日刚刚对顾长惜情真意切的表明要尽全力,此时若是拒绝未免显得有些没诚意,左右权衡了一番,容焕无法,也就委委屈屈的去了。

幸好天色不过晌午,义庄虽然偏僻静谧,却也不怎么阴森。

守尸人大约是用膳去了,容焕贼兮兮的从侧面摸了进去,没走几步便被香烛的气味呛得打了个喷嚏,心中默念了几句阿弥陀佛,用手帕捂住口鼻,便轻轻推开了棺材盖子。

当时天气已经有些热了,几具尸体的状况都不是很完好。容焕屏住呼吸,用小木棍挑着寿衣挨个儿查探了一番。阿俏与雷英的死因都很明确,唯有纪允…从外表看来,并不容易断定。

虽然容家小焕不相信神鬼之事,然她毕竟只是个未满双十的姑娘,又身在满是棺材的义庄,心里有些紧张亦是在所难免。

她内心挣扎了一番,秉着追求真理的精神,从袋子中掏出了一根银针,合起双手道:“纪兄啊纪兄,你我不过数面之缘,眼下我损你贵体也是迫不得已,晚上千万不要来找我。”

容焕说罢躬身拜了拜,还未直起腰,便听脖子后面传来了凉凉的一句言语:“偏要找你。”

…她立刻像兔子般跳起来,下意识的就要溜走,奈何腿怎么动就是迈不出去。这下只骇得容焕魂飞天外,死死闭上眼睛,声音中已带了哭腔:“都是顾长惜逼我的,要找也找他!”

“反正你们都住一间房。”那声音慢条斯理道:“一找便是一双。”

“我这就搬出去!”她斩钉截铁道:“其实…其实顾长惜挺稀罕你的,你死了之后,他还伤心来着…”

…那声音默了半晌:“谁说我伤心了?”

容焕反应过来,这才发觉不对。她壮着胆子回过头,发现身后站着的男子一身月白锦缎,玉树临风俊美若仙,正是顾长惜。他两个指头捏着她的后背衣衫,怪不得她怎么跑都动不了。

…这么玩会吓死人的混蛋!

“二喜。”顾长惜缓缓道:“来解释一下‘顾长惜逼我的’和‘其实顾长惜挺稀罕你’这两句话。”

他洗去了面上暗色,露出一副慑人容光,越是和蔼便越显得危险。容焕挠挠头,神情有些尴尬,顿了顿正色道:“之前仵作判定是痹心病,你看他面色有些微青,我觉得不像是这样简单…嗯…”

无话可说了居然就装作若无其事的转移了话题…

顾长惜似是有些想笑:“我也觉得不是这般简单。”

“是吧?”她霎时来了精神:“若是被下了迷魂药,这痹心病发作的时机也掐算得太好了些,连我都未必能做得这般精准,也许凶手当时就在旁边…”

“当时他身前有雷印、柳氏、雷放和几个下人。”

“柳氏可以排除,若真是她害死了雷燕儿,没必要挖坑埋自己。”容家小焕认真思考道:“雷印和雷放倒是都有动机…”

“二喜推断得不错。”

她谦虚的笑了笑:“哪里哪里。”

“只是我还有两个地方不明白。”

“哪两个地方你说。”容焕热切的昂起头。

顾长惜弯起一个冷诮的笑:“‘顾长惜逼我的’和‘其实顾长惜挺稀罕你’这两个地方。”

…搞了半天人家根本没忘啊嘤嘤嘤。

容焕刚要说话,便听门外有些响动。

二人对视一眼,迅速将棺材都恢复了原样,并排躲入了灵桌后面。

大门开了,似是有许多人鱼贯而入。一个声音道了句“开棺”,旁边却传来了哭哭啼啼的女声。

“阿俏…阿俏!你我一起伺候小姐,十多年了,怎想到再见会是阴阳相隔——”

“元婆,莫伤心了。”柳氏安慰道:“书弟定会将凶手千刀万剐,给阿俏一个公道!”

看来这个元婆也是柳氏娘家的老婢,这次是随着柳书一起过来的。容焕偷偷向外瞥了一眼,发现自己的位置有些不隐蔽,若不向内挪一些,那个元婆一抬眼就会瞧见自己的衣衫,于是便轻轻碰了碰顾长惜,用眼神展开了无声的交流。

她眼珠斜了斜:往右边点让我过去。

顾长惜瞟了眼右侧的蜘蛛网:那边好脏我不去。

容焕皱了皱眉:不去我就被发现了。

他目色淡定:发现就发现啊。

她开始暴躁:我被发现了你还能跑得了咩?大家一起玩完!

其实容家小焕亦觉得,顾长惜若是亮出身份,大约这个柳书给他提鞋都不配。然某种原因他不能暴露,所以眼下还不能正面交锋。

果然他略一沉吟,向后退了半步,对墙面使了个眼色:到我前面来。

容焕一怔,不由得想起那日在藏书阁中的暧昧景象,霎时便觉得有些脸热。顾长惜见她忽然扭捏,便索性伸出长臂将她揽到胸前。

二人挤在灵桌与墙面的缝隙中,静静听着堂中的言语。

渐渐的,仵作的声音模糊起来,容家小焕的心思却飘到了别处。她微微抬头,只见顾长惜肤光胜雪,眉目间蕴满了英气与灵秀,美得凌厉又嚣张。他的体温携了浓郁的男子气息,隔了衣衫铺天盖地而来,将她迫得无处躲藏。

容焕的脚有些发软,心也跳得厉害。顾长惜垂目瞧了她一眼,以为她是害怕,便轻轻摇了摇头。容焕何等通透,立时明白他在安慰她不要怕。

她的脸更红了。

第九章

堂中的人走到了第三副棺材旁,离灵桌远了些。仵作的声音犹豫起来,毕竟纪允的死涉及神鬼之事,他亦不敢乱说,边验尸边偷瞄柳书的脸色。

“鬼附身,哼,我看是叫猪油懵了心。”柳书冷冷道:“凶手给他多少银两,让他当众自裁妖言惑众?”

“柳大人。”雷放立时肃容道:“死者为尊,没有证据的事情,最好不要信口雌黄。”

毕竟伺候了他十多年,纪允死去那一日最伤心的人,只怕便是雷放了。柳书不屑的瞟了他一眼:“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位置,若不是姐姐好心…哼!”

雷印立时出来打圆场:“柳大人教训得是,这几日谣言四起,都在说我那死去的妻子…唉,还请大人早日破案,也好还佩如一个清白。”

柳氏装模作样的抬起衣袖拭了几滴泪,柳书负起双手冷哼:“姐夫这寨主当的忒窝囊。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语,谁若再敢提起,就抓起来拔了舌头,保准第二日再没人敢碎嘴。”

这次没人接话,堂中一片死寂。柳书似是很满意这种敬畏的氛围,又问了仵作几个问题,沉吟了半晌道:“验也验得差不多了,下面安排所有人到我院中问话。除了那个客商,我要亲自来处理。”

一行人相继而出,雷放给纪允上了柱香后,也随即离去了。

容焕从灵桌后挤出来,脸有些泛红,没话找话道:“‘那个客商’大概是在说你。”

顾长惜没有回答,顿了顿道:“这个柳书却提醒了我,若无人对纪允下迷魂药…也有可能是他自己在装神弄鬼。”

“怎么可能,谁会搭上性命——”容焕言语说了一半,心中却忽然劈过一道光。说到忠仆,纪允的确当得起这两个字,而雷放是最有动机为生母复仇的那个人。一面放出鬼魂附身来制造噱头,一面将自己的嫌疑撇个干净,这招一石二鸟虽然代价极大,但不得不说使得很妙。

她心中渐渐清晰,随即撞上了顾长惜的眼神。二人都是绝顶聪明,霎时便知对方和自己想到了一处去。他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容焕也弯起嘴角,心中莫名有些欢喜。

回去的时候,雷府静得可怕,下人们都是低着头行色匆匆。

高守抱着双臂道:“那姓柳的要彻查将鬼魂谣言传出之人,现在雷府人人自危,大家都不敢说话了。”

容焕想起柳书在义庄那狠辣的言语,叹了口气道:“这厮已经疑心我们了,还要亲自来问话。”

“公子在寻解蛊之法一事,不能让九凰城中知晓。”高守顿了顿,眼中闪过杀气:“若他非要来碍事,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顾长惜慢条斯理道:“杀个乡野村官,大约算不了什么大事。”

…喂喂说好的低调呢…不过俗话说得好,敌人凶狠,你就要比他更凶狠。

大约柳书也觉得顾长惜和高守这两只看起来比较难下手,于是当日晚间的时候,他居然找上了容焕。

彼时容家小焕正忧伤的抱着顾长惜换下的衣服赶去浣衣房,本来以为坦承相对他就不会再把她当丫鬟使唤了,没想到还是太天真了嘤嘤嘤。

柳书便守在她必经之路上,着了一身书生打扮,手持一把梅花折扇,见容焕走来还特地抖了一抖,将扇子舞得斯文又风骚。

可惜容家小焕正心中不爽,是以便目不斜视的走了过去。

…“你是叫二喜么?”柳书无法之下只好开口,容焕停住回身,这才瞧见他,心中不由得沉了沉,这厮果然“亲自”来了,没想到是找她啊可恶…

“柳大人。”她老实巴交的福了福身。

“免礼。”柳书靠近了些,摆出一个自诩风流的姿态,轻摇折扇道:“二喜姑娘,我问你几句话,你可要如实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