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时被震慑住了,抚住乱蹦跳的心,执著道:“究竟为什么?”

顾长惜无法之下,只能垂下眼睫不去看她,嘴角挤出几个字:“因为唐戬。”

容家小焕愣了一瞬,意识立刻歪到了别处去。这货一副拼命的架势,居然是为了唐大哥,难道他一直以来喜欢的是他?

幸亏顾长惜不知道她心中想什么,否则非气得伤口崩裂。

见容焕发怔,他顿了顿,终于还是低声道:“他为你受了重伤…”

容家小焕何等通透,霎时反应过来,心中不由得有些好笑,又觉得有些心酸和甜蜜。

因为唐戬受了重伤,引去了她全部的心神,所以他要受更重的伤,才好将她的注意力吸引回来。

她默了半晌,只柔声道:“下次不许这样乱来。”

顾长惜又将她揽回怀里:“不会再有下次。”

容焕听他说得坚决,忍不住笑道:“那也未必,我虽然答应了嫁给你,可皇帝便第一个不会同意,咱们的身份…”

“此事你不必放在心上,”顾长惜垂下头,在她发间轻轻一吻,“我自会安排妥当,你只管专心长肉便好。”

顾三儿就是顾三儿,连甜言蜜语都和旁人不一样。

两人一起用过一顿简单的晚膳,容家小焕觉得时辰也差不多了,便起身收拾了桌上剩余的草药,扭过头对顾长惜微微一笑:“你好好躺着,待你醒了我再来看你。”

他也微微一笑:“二喜晚些还有事?”

“唔,也没什么,”她挠挠头,没有说实话,“就是看看爹爹还住得习惯不…”

顾长惜没有言语,只是静静瞧着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瞳实在太过于摄人心魄,容家小焕心中直打鼓,她边打哈哈边转过身,正欲向门边走去,便听他在身后轻声道:“我不想你去见他。”

为什么连这他都猜得到!男人的直觉好可怕!

她眼珠儿转了转,刚想矢口否认,回过头却瞧见顾长惜望着他的模样。他目光淡淡,嘴角微微抿起,一副“爷不高兴但就是不表现出来”的德行,像是在不悦,却更像是在撒娇。

容家小焕哪里见过高冷的顾三儿这等模样,顿时一颗心化了个稀烂,心中那套糊弄的说辞也忘了个精光,她咳了一下便小声道:“唐大哥毕竟救了我的命。”

顾长惜动了动,似是费了很大力才忍住没哼出声来。她无法之下,只好又坐回床边,继续窝在他怀中。

于是待容家小焕从顾长惜卧房中出来的时候,明月已然高悬。顾长惜虽然没有对她离开后的行踪多加询问,然那幽怨的目光却表达得十分彻底。且他显然是吃准王府耳目众多,她不会在这个时辰还去唐戬的卧房,实在老奸巨猾。

容焕望了一眼天色,叹了口气,只差人去询了唐戬的伤势,得知比较稳定之后,终于放下心来,打算明天一早再去瞧他。

她刚刚走回自己的院子,却意外地在院中瞧见一个人。顾君乔正坐在石桌旁无聊地画小人,此时见到容焕进来,便站起身道:“你回来啦,我听说你去看看老三了,便也没叫下人通传。”

容焕脸上不自觉地弯起一个笑,她几步跑过去拉住她的手:“郡主等好久了吧,咱们进去说话。”两人半年多未见,自是有许多要诉的衷肠。子桑因有身孕,高守又看得极严,便没有叫她过来。顾君乔脱了外衫鞋袜卧在容焕的床上,枕边放了一盘葡萄,几个话题过去,葡萄皮已落了一小堆。“方才我已去瞧过大哥,大约是不成了,只是还吊着一口气。”顾君乔轻叹一声,“他这一生本可以锦衣玉食荣耀无限,偏偏只惦念着自己没有的东西,一旦贪心起来,便怎么也收不住了。”容焕亦觉得有些悲哀。顾君璟自己没有,便见不得旁人有,他嫉妒顾长惜几乎到了扭曲的程度,终于将自己折腾到了如今这个结局。想来他将顾长惜扑下城楼的时候,心中也存了必死的心思吧?似他这般的人,也许活着才是折磨。顾君乔见容焕出神,以为她想到了被劫持那日的伤心事,便笑着转了话题:“不说这个了,如今你和老三也算是苦尽甘来,不知怎么何时能喝上喜酒,听你唤我一句姐姐啊?”容焕坏笑:“我只会唤你老二。”顾君乔霎时奓毛,伸手去呵她的痒,两人又在床上闹成了一团,连葡萄盘子都被丢了出去。这般奋战了几个回合,容家小焕败下阵来。她身子还未大好,自然没什么力气,便喘着气叫了投降。“真好。”顾君乔忽然小声道,气息还未匀静。容焕侧目去瞧,只见她呆呆瞧着床上方的幔帐,面上还有一丝未隐去的艳羡。这个时候,她心里想的一定只有那个人。半年寸步不离九凰,再也没有他的音信,对顾君乔来说,怕是已经按捺到了极限。她顿了顿,忽道:“我刚刚见过他。”顾君乔怔了怔:“你说什么?”“我说,我刚刚见过尚风悦。”容焕眼珠儿转了转,立刻起了一个坏心眼,“他眼下便在九凰。”“当真?!”顾君乔霎时坐起身来,一时用力过猛导致她眼前发昏,不留神便撞到了床柱上,疼得“哎哟”一声。“慢点慢点。”容焕起身,从旁边的药袋子中翻出一个小罐子,蘸了些在顾君乔的额头上揉了揉,“我只是午后那阵在王府见过他,此时他去了哪里,我却不知晓了。”疼痛减轻了许多,可惜顾君乔眼下已经顾不上了,她呆了一瞬,忽然焦急起来:“不行,我得出去寻一圈,不然我睡不着觉…”容焕哭笑不得:“这大半夜的,你去哪里寻他?”“寻不一定寻得到,但不去寻就一定寻不到。”她作势便要套上外衫,“这些年每次都是这样,万一就碰见了呢…”容焕心中微微有些发酸,她按住顾君乔的手,压低了声音道:“你别急,我有办法叫他乖乖送上门来。”顾君乔反应过来,拉住她的手一顿猛摇:“好阿焕,我知道你最有办法,快与我说说。”容焕弯起一个温善的笑,微微凑近顾君乔耳畔,如此这般说了一顿,听得她连连点头。末了,她又递给她三个灰突突的小瓶子,将其中功效挨个儿与她讲清楚了:“物尽其用,接下来便要看你自己的了。”顾君乔宝贝地捧住那三个瓶子,神色坚毅地应了一声。

第49章

次日一早,容焕去与顾长惜换药的时候顺便提了一句,顾灵岑既已仙逝,那么空着的高堂不如就让尚风悦来凑个热闹,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讲,他都当得起这一拜。顾长惜眼也不眨地应下了,也没有戳穿她。与聪明人打交道的好处便在于,话不用说得太透,彼此便能心知肚明。他此时对容焕千依百顺,便也不去深究她那点小心思。两人刚待了一会儿,便有下人来禀报,子桑今早稍微有些腹痛,吓得高守三魂丢了七魄,也顾不上打扰不打扰了,赶紧差人来叫容焕。这次顾长惜很通情达理地放了人,容家小焕赶去了子桑的院落,却见高守红着脸将她拦在门外,似是想说明一些情况,却又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她耐不住了,索性推开门,见子桑坐在床畔,面上也有些晕红,也有几分紧张,身后的榻间一片凌乱。“姑娘!”她想起身,便被容焕喝止,只好坐在原地焦急道,“姑娘快帮我瞧瞧,大清早的,一会儿疼一会儿不疼,孩子不会有什么事吧?”容焕伸手替她把了脉,又掀开衣服瞧了瞧子桑的腰腹,脉象平稳有力,偶尔疼一下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怎的这两人又着急又尴尬?她目光落在后面的床铺上,忽然恍然大悟,心中不由得有几分好笑。“你们昨晚…”容焕顿了顿,“激烈了些吧?”“本来以为月份大了没事…”子桑垂着头,脸红得似要滴出血,高守赶紧凑过来,也顾不得尴尬了:“容姑娘,我娘子孩儿可都还好?”“都好都好,”容焕一本正经地端出大夫的架势,“日后你们注意点就成,虽说现在可以行房,也要有些分寸,别乱来。”高守规规矩矩地垂着头,像是犯了错误的三岁小孩,子桑有些心疼了,掩面道:“姑娘眼下还不知,待你怀了孩子…”事不关己,什么行房啊节制啊容家小焕作为大夫说得冠冕堂皇,一旦扯上自身便霎时奓了毛:“果真是嫁了人嘴上也没把门的,谁要怀他的孩子了!”…子桑默默扶额:她根本就没说是谁的好咩…容焕又叮嘱了他们几句,便匆匆出来,瞧着四下人少,赶紧跑向她从前住过的那个院落。那里是九凰王府最偏僻的地方,曾经姬瑶光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将她安排到那里住。如果她料想得没错,唐戬…应该也在那里。因为…咳,这次安排的变成了顾三儿的人,大概…她推开大门一看,院中果然有个下人正在忙碌,容焕瞧了一眼炉子上煎的药,便遣开了那人,又添了些自己药袋子中的宝贝进去,这才倒出一碗来,稳稳端去了卧房。屋中整洁安静,唐戬躺在床上,一双眼微微睁着,也不知在想什么。容焕没想到他会醒得这样早,便将药放在桌上,轻声道:“唐大哥,感觉好些了吗?”唐戬眼珠儿动了动,便只呆呆瞧着她看。容焕走上前去将他扶得微高了些,小心着没有扯动他的伤处,然后拿过汤药,轻轻吹了一勺,喂至他唇边。他没有喝,只是一直瞧着她看,像是怎样也看不够。容家小焕也未说什么,默默收回勺子,又过了半晌,唐戬终于缓缓问道:“你要嫁给他了吗?”他的声音嘶哑干涸,像是一夜之间老了许多。她拿着汤勺轻轻搅拌着那碗药,似是想让它不那么烫口,末了轻声应道:“嗯。”唐戬笑了起来。他胸膛抖动,引得雪白的纱布隐隐透出暗红,容焕连忙起身制止,就见他垂下头,也不知是对着她说还是自言自语:“原该如此。我害了你,他却救了你,你自然是要嫁给他的。”“唐大哥你当心些,”容焕取过新的纱布,顿了顿才道:“我答应嫁他,并不是因为他救了我。”她略微迟疑了一瞬,还是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简单地说给唐戬听了。他为她受了重伤,所以他理应知道真相。唐戬怔住了,似是消化了好一会儿,他原本也没有多少玲珑的心思。“你是说…世子的复仇,反被他利用来做戏给你看?他故意让你被抓走?”他呆呆道,“这样…你还是答应了嫁给他?”“是。”容焕干脆地道,随即又展颜一笑,“唐大哥,我答应嫁他,不是因为旁的什么,只是因为我想嫁他。”唐戬垂下眼睫,微微摇头:“阿焕,有什么话你与我直说便好,绕来绕去还是那么几个字,你明知这样我听不懂的。”容焕应了一声:“你先把药喝了。”唐戬心思不在自身上面,当下也不管那药是冷是烫是苦是甜,脖子一仰便喝了个干净。容家小焕满意地接过空碗,轻轻呼出一口气。“其实被设计,我也很生气。一直以来我疏远他,对他那样冷淡,无非是觉得他对我存了愧疚的心思,不愿受这样的怜悯罢了。可是到头来,我却忽略了自己真正的心意。他为我不惜故意重伤固然令人动容,然这一次我真正看清的,却是自己情急之下乱了方寸的那颗心。唐大哥,原来我从未忘记他,他是我奋不顾身豁出性命也要爱的人,所以我嫁他并不是因为他待我多好,而是因为我喜欢他,这样做我会开心。”“我越听越糊涂了,倘若他待你没有真心呢…倘若他当真只是因为愧疚呢?”“容焕是容焕,顾三儿是顾三儿,人心隔着肚皮,我永远也不可能真正知道他在想什么。”容家小焕微微一笑,“但起码现在,我要顺应自己的心意赌上一次。”顿了顿,她复又道:“其实人这一辈子,可不就是一场豪赌吗。”唐戬仍然愣愣地瞧着她。每当他觉得离她近了些的时候,却发现她反而行得更远了。容焕面上有一种飞扬的神采,这近半年的朝夕相处,他忽然发觉只有这一刻她才是真正快活的。大约当真如她所说,嫁给他,是为了让自己开心,其余的种种皆不重要。这样也好,只要她在笑。其实一开始,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喜欢容焕什么。那时他以为是因为两人志趣相投,直到她忽然被顾灵岑安排的人带走,那种牵肠挂肚的滋味,不是毒药,胜似毒药。后来他渐渐明白,原来他最先喜欢上的,是容焕的笑容。她很爱笑,无论是温善的,灵动的,抑或是狡黠的,可那其中最美的,莫过于与顾长惜有关的时候。他爱上的那个笑容,是因为另一个人绽放的。其实他一直都知道。他向来是个很迟钝的人,但这件事,却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清楚地知道了。理智和情感,向来背道而驰。就像他明知容焕心中无他,却还要固执地守在他身边;就像他明知容焕嫁给顾长惜会幸福,他应该潇洒地放手,可他却只想抱住她大哭一场。一直以来他明明知道的事情,却无论如何也要对抗试试看。这大约…也是一种“赌”吧?唐戬垂下眼睫,缓缓地道:“你的意思,我有些明白了。”容焕静静地瞧着他。“和阿焕一样,我喜欢和你在一起,是因为看到你笑,我会开心。”他微微叹了口气,“做了王妃,我还能见到你吗?”“自然可以的。”容焕淡然道,“可是唐大哥,我不希望你来见我。”见他面色一暗,她心知他又没有理解 她的意思,便又复道:“在这世上,有几个人我希望他们比我幸福,一个是爹爹,一个是子桑,第三个…就是你。我不愿你被困在我身边,总有一天你会发现那个真正值得你开心的笑容,究竟在哪里。”唐戬没有说话。

话已至此,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化解的了。容焕为他配了几副药留在屋中,又对下人细细说了用法用量,这才放心地离开了。余下的时光便轻松多了。容家小焕听闻顾长惜换过药又睡下了,便跑去守着容老爹,顺便将自己的决定报告给他老人家知道。对此,容老爹第一个反应是:“女大不中留,居然自己去谈婚论嫁你还要爹干啥!”顿了半晌,他又差点跳起来:“老天爷,你嫁了一袋子地契!”看来自家爹爹对于要做王爷岳丈这件事一点概念都没有,唯一心心念念的就只有那袋子地契了。容家小焕哭笑不得,便将自己与顾长惜相识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略过那些复杂的阴谋诡计不谈,只重点讲了比较和谐的部分。容老爹仔细盘问了一番女婿的人品家世,满意得胡子都快捋光了,只是就门不当户不对一事还有些担忧。

“这个爹爹不用操心,”容焕毫不迟疑道,“他说有办法,便一定有办法。”

容老爹点点头,觉得女婿委实是个有本事的人。单看那个笑得可怕的项家小哥提起王爷时一脸恭敬的样子,便知其段位高低了。然想着想着,他又觉得有些没底:“女婿贵为王爷,又是这般品貌,会不会…会不会三妻四妾…”

“我也不知,”容焕笑眯眯地说,“但大约是不会的。”

“爹爹就别操心了,”容焕扑上去撒娇,“我自然懂得分寸,你还不相信你家二喜的能耐吗?”

容老爹略一迟疑,这孩子从小到大瞧着老实不爱争斗,然暗地里还当真没怎么吃过亏,便也释怀了,这才喜上眉梢:“果真是大喜娘和大喜在天有灵,保佑二喜得此好夫婿…”

她思及娘亲和兄长,不由得心头涌上一股怀念之情,只听容老爹继续道:“不然女婿这等人物怎可能瞧得上咱家二喜…”

容家小焕忍不住胸口一疼:最后一句太多余了好咩?!

她从容老爹院中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然渐黑,王府中燃起了明亮的烛火。容家小焕行了几步,拐上了幽深的回廊,回廊两边都坠着方形的红灯笼,微风一拂轻轻摇摆,在暗色的夜中煞是好看。

容焕正在想着是直接去瞧顾长惜还是再去瞅瞅子桑,便见前面几个灯笼晃得幅度大了些,一个人影忽然落至她面前,笑嘻嘻地道:“我也奇怪,那个不肖弟子怎会瞧上你。”

“前辈这爱偷窥的毛病怕是改不了了。”她面不改色地回敬,丝毫没有讶异,显然已经习惯了尚风悦的来去无踪。

尚风悦眼珠儿转了转,故意做出一副生气的模样:“容丫头过河拆桥,上次不是还与我一起偷窥得很爽吗。”

废话,窥别人和被人窥能一样咩?她心中腹诽,面上却滴水不漏:“我知错啦,前辈莫放在心上…要不这样,我来给前辈冲一泡清净茶赔罪好不好?”

在这江湖久负盛名的宝物中,神农谷的清净茶最是大名鼎鼎,养生之余还有药用,于习武之人大有好处,然此茶为神农谷独门秘方,一般人轻易是喝不到的,便是尚风悦,也不过年轻时得宁馨子招待过两次而已。故眼下容家小焕提起,他立刻就动了心,弯了眼睛笑道:“好吧,算容丫头有良心。”

两人一前一后,行至了一处院落。

此处倒不甚偏,只是前面便是王府花园,左右皆细密地种着绿植,显得十分清幽。院中候着两个婢女,容焕差她二人烧了一壶开水,便从药袋子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开始配茶。

她边动作边言语:“不知前辈忽然来找我,有何见教?”

“容丫头明知故问。”尚风悦正暗暗打量房中物事,听她言语便笑了笑,“你故意对我那不肖弟子说要我做高堂,摆明了是想引我来见你。”

“哦?”容家小焕故作讶然,“尚前辈怕是误会了,我是真心诚意地请你来参礼。你是顾三儿的师父,自然当得起我们这一拜。”

尚风悦挥了挥手,似是懒得与她再拐弯抹角:“少装蒜,容丫头有话直说。”

容焕微微一笑,手下不停,她将茶配好,又倒入滚烫的开水,青花瓷碗中逐渐盈满浅碧色的茶汤,香气丝丝缕缕。

“待前辈喝过这一杯,我便有话直说了。”

尚风悦接过茶托,拈起茶盖轻轻刮了刮,一股热气升腾开来,色泽清透自然,果然是当年在神农谷喝过的清净茶,分毫不差。他微微侧目,只见容焕一脸认真地望着他,像是极其期盼他赶紧喝下去。

他心中哼了一声,不动声色地将茶碗放回桌上。

“容丫头,有话不妨直说吧。”尚风悦笑了笑,“你引我来见你,还将我带到这不是你住的院落,只怕这茶喝下去,我是不能清净了。”

容焕顿了顿,面色微变:“你怎知这不是我住的院落?”

“我虽不知你住哪儿,但炉中无香灰,那边沐浴用的花瓣也已干枯,你取过的茶碗下面还有一层浮土,显然是匆忙收拾过的,我不认为王府中人敢如此怠慢你。”他微微向后一靠,姿势十分风流,“容丫头若只想靠一杯清净茶算计尚某,未免也太小看青山一脉了。”

“自然,”容家小焕笑了笑,神色很是狡黠,“要算计尚前辈,一杯茶当然是不够的。”

尚风悦心中一沉,下意识便想起身开溜,但他刚刚提气,眼前忽然一阵晕眩,四肢都似棉花一般,软绵绵的使不出半点力气。

“你…是…何时…”他说着,缓缓向旁边倒去。恍惚间只觉容焕站了起来,对门外的婢女吩咐道:“快去请昭满郡主。”

从天色来看,显然他只昏了不到半个时辰。

屋中已被重新收整一番,容焕和两个婢女都不知去向。尚风悦盘腿坐在床上,身被捆得结结实实,心中无限懊恼。他活了快五十岁,居然阴沟里翻船,栽到一个不到十八岁的小姑娘手里!传出去他这剑神还要不要混了!

这些念头在尚风悦脑中只是匆匆而过,根本来不及深究,因为眼下,还有一个更严峻的问题摆在他面前。

顾君乔坐在桌旁,手中捧了三个小瓶子,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瞧。

那种眼神,便似是狗见到了骨头,猫咪捉到了鱼,或是饿了一冬的野狼终于遇见了红烧肉。

尚风悦被看得心中毛毛的,试探着唤了一声:“阿满…阿满?”

顾君乔陡然回神,目光与他相撞,不知为什额面上一红,显然方才没有想什么好事情。尚风悦越发觉得不妙,赶紧向前挺了挺身子,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阿满…好端端的,你和容丫头这是做什么?”

“谁让你总躲着我。”她右臂伸出。托着腮慢条斯理道,“眼下你中了阿焕的软骨散,力气比常人还不如,三日之后才会慢慢化去。”

尚风悦胸口一疼,果然是着了那丫头的道儿,可他自见了她起便十分小心,茶水也没碰一滴,到底是怎么中招的呢…

顾君乔笑了笑,面上颇有骄傲之意:“这个法子是阿焕想出来的,软骨散撒在门畔的地上,你一进来就会沾上一些,不过真正催化药效的,却是那清净茶的热气,阿焕加了点料,保证你一运功就发作,眼下你若想醒着,最好还是老实些。”

尚风悦回忆了一番,只觉各个细节紧密而自然,当真是忒阴险了。他面色不善刚要奚落两句,便见她又顿了顿道:“阿焕还要我带一句话给你。”

“…什么?”

顾君乔微微一笑:“她说,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