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焕心中一震,讶然地抬起头,那汪琥珀色的海中波涛暗涌,温柔得令她窒息。

她忽然调皮地笑了:“舍不得小命,套不着顾三儿。”

他也跟着弯起嘴角,两人相视而笑。

夜已深,烛光微跳。

顾长惜抱着容焕,胳臂微微紧了紧,目光掠过桌下摆着的一个箱子。

他顿了顿:“二喜,那箱子里的,你都瞧过了吗?”

容焕向下瞥了一眼,满不在乎道:“刚才有嬷嬷进来说过,我翻了几本,都是瞧过的。”

“…你瞧过?”

“是哇,我是大夫嘛,这些不懂怎么给人看病。”

顾长惜略有些纳闷,容家小焕提起春宫这般坦然,实在是他意料之外。可是…她方才 那般紧张羞涩的模样又不似作伪。

还未待他再言语,便见容焕从他怀中正过身子,又紧张又期待地道:“时候差不多了吧,可以脱衣服了吗?”

她说罢便来扯他的腰带,顾长惜忽然明白过来,不由得有几分好笑。他按住她的双手道: “你这么急想干什么?”

“穴位图啊!”容家小焕眼中的光芒几乎要溢出来了,一副梦想尽在眼前的模样,“终于有个标准身材的穴位图让我日夜研习了!”

原来这货激动得彻夜难眠是因为这个吗…

不过,若日后这种时候还让她惦念着穴位图,那他岂不是很失败?

顾长惜手下连动,容焕还未反应过来,便觉天旋地转,两人的位置立刻掉了过来,她正欲说什么,他却倾过身子垂下头,贴近她的唇畔:“…其实你不舍这条小命,也早就套住我了。”

容焕面上晕红,心脏大大地蹭了几下:“…什么时候?”

顾长惜笑了笑,并不言语,只是落下一个缠绵的吻。

那一年泾河桥畔,那一句“我好欢喜。”

少女温柔羞涩的目光,像是融化了心中所有幽暗的坚冰。

便如你所说。

终有一日,我会遇见一个人。

我会陪在你身边,为你不顾一切。

我会爱你惜你,胜若自己的性命。

我终于遇见你了,二喜。

 

番外

又是一年花红时。

京城历经余相一党倒台,南胜公主大婚,太傅四子连立战功等大事之后,终于又有了一桩劲爆的新八卦。

这桩八卦的内容是:九凰王与九凰王妃…分居了。

时年九凰王大婚两年有余,二人一直感情甚笃,恩爱甜蜜,乃是朝中夫妻的楷模。不少还心存妄想想做个小妾的女子只好咬着手绢黯然神伤,哪知风水轮流转,当日还好好的二人,晚间不知房中出了什么事情,九凰王进去还未过一炷香,忽然面色极差拂袖而去,至今已有半月不曾踏入王妃寝宫了。

消息一出,多少闺中少女激动得夜不能寐。

一时之间,九凰又成了贵族小姐游玩的风水宝地,连带着九凰城内大小铺面生意红火一片繁荣,百姓们对这种场面喜闻乐见,街道间都洋溢着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八卦气息。

便是九凰城内头一号首饰铺子宝翠阁也是如此。

这些日子来了许多京城的官家小姐,个个财大气粗又挑剔,难伺候得紧,老板娘巧姐忙得焦头烂额,不过她毕竟是商圈中摸爬滚打许多年的老油条,见惯了大场面,虽忙乱了些,倒也将这些娇滴滴的小姐伺候得舒舒服服,当然,也要狠捞一笔才是。

午后刚送走一批客人,巧姐还没喝上几口水,便听门外的铃铛又响了,一个小厮将两个衣饰华贵的女子迎进堂中,一个大约三十出头,艳丽的眉目间隐隐透出一丝精明,另外一个大约也刚过双十,但生得妩媚动人,姿色比起二八少女有过之而无不及。

巧姐只扫了一眼,瞄见二人的穿戴与身后成群的家丁婢仆,心中隐约有了底,当下便打起精神迎了上去。

那艳丽妇人出手阔绰,一样东西瞧几眼就装下了。宝翠阁特设有贵客试戴的小间,一旁早有小厮打点好了,临到进去前,一直默不作声的美貌女子忽然轻声道:“旁边那间更大一些呢。”

艳丽妇人偏头一看,发现果然里面那间要亮堂一些,转身便要进去。一旁的巧姐赶紧上前拦了,面露难色道:“那边早有客人订下了,瞧这时辰片刻便至,还请夫人小姐行个方便,就用此处吧,也是顶好的一间。”

那妇人微微一蹙眉,还未说什么,美貌女子便好脾气地笑了:“也好,褚姐姐,我们就用这间吧。”

一听“褚”这个姓,巧姐心中便有不好的预感。后面便有按捺不住的家丁道:“掌柜的眼睛放亮些,这位是镇国公的小女儿,如今临远侯的夫人,你的客人是什么东西,给我家夫人提鞋都不配,还不乖乖把那间屋子让出来!”

巧姐胸口一疼,果然…这位夫人无论是娘家还是夫家,都可谓是朝中响当当的人物,无论如何都得罪不起,可是…

“巧姐,东西做好了吗?”

一个温和的嗓音响起,巧姐似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赶紧转过身去迎接道:“做好了做好了,叩见王妃!”

所有人闻言都向前望去,一个女子站在堂中,身批一件紫色的暗纹斗篷,穿戴得很素雅,旁边只跟了一个妇人打扮的小丫鬟,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一个王妃的仪仗。

临远侯夫人眯起了眼,看来…这就是如今这起八卦的核心,九凰王妃了。她径自瞧了一眼身畔的美貌女子,轻笑一声:“珑儿,这便是你的好师妹吗?”

宁若珑从她身后走出几步,对着眼前之人微微福身:“见过王妃。”

容焕乍一见到三师姐,微微有些讶然,不过这神色一转即逝,她亦弯起一个得体的笑:“师姐不必多礼,想不到两年过去,竟会在这里碰见,倒是有缘。”

宁若珑还未回答,便见临远侯夫人扬起一只手:“既是旧相识,那么王妃不会介意我等用一用这个屋子吧?”

她没有问候,亦没有说出自己身份,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都是满满的轻蔑。二人虽都是一品的诰命,但一个锦衣玉食天之骄女,一个飞上枝头做了凤凰,孰优孰劣高下立见。方才家丁狂妄的言语容焕亦听了个大概,当下便微微一笑:“自然让过师姐,我在大厅里看看便好。”

巧姐一听两边是认识的,顿时松了口气,赶紧将那难搞的夫人让进屋中,同时命人给容焕上了一壶好茶。堂中清净下来,旁边装了半天哑巴的子桑不干了:“姑娘你也太好脾气了,那夫人是哪根葱,明显欺负你嘛,还有三师姐也真是能耐,大腿一个接一个…”

容焕轻咳一声,瞟了她一眼:“都做娘的人了,怎么还这般毛毛躁躁的,小点声,当心让人听见。”

“怕什么,镇国公和临远侯虽大,难道九凰王便小了不成?”子桑哼了一声,“就许她们做得,我还说不得吗?”

“三师姐搭上这个靠山,岂是争一个房间这般简单,先瞧瞧路数。”容焕微微敛了笑容,“眼下我不是被夫君冷落的可怜弃妇吗,低调些好。”

眼见子桑气愤得又要张嘴,她赶紧摆摆手,巧姐从后面迎上来,手中端了一个精致的托盘,满面俱是笑意。

厢房中,宁若珑拿起一根样式别致的金线水玉簪,为坐在铜镜前的临远侯夫人小心地插上。临远侯夫人满意地笑了笑,忽然问道:“怎么样?”

“好看极了,”她即刻答道,“这颜色极衬姐姐的肤色…”

“我没说这根簪子,我说的是那九凰王妃。”她哼笑了一声,“果然如传闻中一样,没什么出挑的地方,九凰王这么久才厌烦她,也算不错了。”

宁若珑顿了顿,低下头没有言语。临远侯夫人见她沉默,复又道:“珑儿,我是知道你的心思的,如今他二人生有嫌隙,正是你作为的好时机。放心,我定会助你。”

“王爷与师妹两情相悦,自两年前事过,我已无心再蹚这浑水了。”宁若珑红着眼睛道,“多谢姐姐好意,珑儿感念于心。”

她越是这般,临远侯夫人便越发想替她出头。当然,这其中亦有她自己的私心,若九凰王的枕边人真成了自己人,那么无论于娘家还是夫家都大有助益。

二人又说了些私话,这才唤过门口的小厮将首饰包起。临远侯夫人掀开帘子走出来,容焕已不在堂中。她吩咐一个家丁付账,目光扫过桌上,却被一个托盘吸引过去。

盘中摆着十余个精致的苏绣袋子,最前边的袋子敞开了,露出里面小巧钗饰。边缘用金丝打造,燕子展翅欲飞的模样栩栩如生,且不知为何,还散发着一股舒服的香气。饶是她见多识广,仍然忍不住赞叹,唤来巧姐:“掌柜的,你这燕子钗真不错,方才我怎么没瞧见?”

“夫人见谅,这是王妃请了南方的匠人特地赶制的,故此没有摆放出来。”

临远侯夫人心中哼了一声,身后的宁若珑却淡淡地道:“三日之后便是五公主的寿辰了,王妃真是有心。”

她蓦然反应过来,不由得眼中微沉。五公主庆生,大把的官家千金才艺相贺,她们这些做了“长辈”的,打赏自是避免不了,但如何赏出新意赏出水平,让那些小姐记了好,顺便又能买上她们父辈一个情面,便是每一个夫人搓破头皮的难题了。

方才看来,这燕子钗虽精巧好看,然过于廉价,想来也上不了什么台面。她正欲讥讽几句,便听宁若珑又道:“这味道真好闻,可是钗上用了什么特别的香料吗?”

“小姐真是好眼力,这些燕子钗工艺还在其次,真正难得的是那水沉香,倾遍九凰数百年,也只得这么一小块。”巧姐拿起一根钗,颇有些骄傲地道,“小姐请看这燕子眼睛,便是那水沉香所制,每一对都用金线所穿,只需这么一点点便香气四溢,不但好闻,且更有强身祛病的功效,因此十分珍贵。”宁若珑听了还未言语,临远侯夫人却先沉不住气了:“这燕子钗多少银两,我出双倍价钱,你卖我如何?”

巧姐顿了顿道:“夫人见谅,水沉香是王妃之物,并非小店所有,因此不能转卖。”

“那么请问姐姐,可知这水沉香何处而来?”宁若珑礼貌地问道,“我家褚姐姐喜欢这物件,新做一批便是,届时用你宝翠阁代工,也定少不了你的好处。”

言下之意,她们完全不差钱。巧姐面上掠过一种奇异的神色,似是很想冷哼,却生生按捺住了,筹备了一番措辞才道:“回夫人小姐,据小店所知,这水沉香是一个药农无意中挖到献与王妃的。”

“哦?卑下的药农竟送王妃如此大礼,真是闻所未闻。”临远侯夫人饶有兴致地道,“这药农是王妃以前的旧识?或是有求于她?”

她言语中的意味,无不在指容焕当年贫困的出身。巧姐微微一笑:“此人与王妃从不相识,也并未有求于她。自两年前九凰王大婚后,王妃每逢双月便在城门施粥,并亲自为老弱病残诊治,刮风下雨无一例外,九凰百姓感念她的恩德,因此自发为之。便是这些燕子钗,小店也不收取任何银两的,只为报答王妃妙手之恩。”

言语恭敬,掷地有声,大堂之中一片静默。

临远侯夫人唇边的笑容微微有些难看起来,她本来处处强于容焕,却被巧姐这一番言辞对比得庸俗不堪。她面上有些挂不住,又无法发作,只好违心地赞了一句“王妃好心肠”,便再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