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回归

只是短短几分钟,对方就完成了信息录入,在新打印出来的证明上,落下鲜红的印戳。许果接到手里反复看了几遍,才放进文件袋收好。

“老师,这就是办好了吗?”脚踏出门,牵在手里的小丫头还是很不确定地问。

这已经是最后一道手续,她未来的人生,都不需要跟这个地方产生任何关系了。突然之间就拥有了全新的身份,二花感到十分的不安。

“是呀,以后要叫你诺诺了。”许果揉揉她的脑袋,从现在就要开始改口,不然以后如果不小心在她同学面前,喊了她从前的小名,会害她被小朋友们笑话的。

许诺羞答答地笑,看得出来很高兴。转眼她就要去一个从没去过的世界,过着从前她不敢想象的生活,这让人既忐忑又期待。

许果便引导着她拥有多一点儿的期待:“诺诺长大以后,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我吗?”许诺犹豫不决地想了想,迟疑着说,“我…想当飞行员。”

“真的啊?”这答案,听到了好像也不用意外。许诺之前就在沈星柏面前表现过她有“开飞机”的渴望,只是许果一直以为那不过是小孩子的好奇心。

一晃,仿佛回到了高三那年,一群女生眉飞色舞地讨论着沈星柏通过招飞复试的事情:“哇,是男人就该去开飞机!”

许果心情有些复杂地继续走着,等她回过神来,才想着柔声鼓励身边的孩子:“那要努力实现噢。”

许诺本来还在自我怀疑着,听到这样的话,一下子就有了信心,高兴地点头:“嗯!”

真是乖巧,许果欣慰地笑笑,侧头打量着她,忽然又意识到:“你是不是长个儿了?”

刚来白水村的时候,就见过许诺穿这件衣服,多半是哪个表哥堂姐淘汰给她的旧衣服,她穿着不太合身,又肥又大,袖口总要往上卷一截。

现在完全不需要卷了,看起来甚至还有些短,小孩子长身体真是快。

“走。”许果带着她在路口拐了弯,“我带你买新衣服去。”

仔细收拾一下,除了太瘦,许诺也是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小镇里的街头童装店,逛来逛去也未必买得到多称心的衣服,只求简单大方就好。许果挑了两套让她试过以后,拿出钱包买了单,最后试的那套,干脆就没有脱,直接让店员剪了标牌。

“不喜欢吗?”回去的路上,许果看这孩子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许诺嗫嚅着,很不好意思地道:“花了老师好多钱,其实我现在的衣服也能穿…”

“傻瓜,女孩子就是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啊。”许果哄着这个还没适应的孩子,“等带你去了纪城,我还会给你买更多更多。”

“嗯,谢谢老师。”许诺受宠若惊之余纠正了她一下,“不过,我们不是去鹭城吗?”

许果脚步顿了顿。

“老师说错了。”她捏了捏孩子的小手。

“二花,穿新衣服啦?真好看!”走到临时停机场,小方见到小丫头一身新衣,立刻夸了几句,她不免没忍住,嘴角弯到了眉梢。

沈星柏从驾驶舱里下来,接过了许果手里提着的东西:“事情办完了吗?”

“办完了。”许果刚要跟着他走上扶梯,他正好微微侧了身,朝她伸出一只手。

乘着飞机飞往山顶,路过山脚时,许果透过窗往下看。

几个月前规划的那条盘山公路,如今已经修成了一半,小方见她一直看,便告诉她:“年底这条路就能通车了,最迟是明年开春。”

“噢。”直升机渐渐飞高,许果把目光收回来。

有了这条路,白水村以后的情况应该能够改善很多吧。在阮女士的影响下,社会各界都对白水村有所关注,等通了路,它发展起来是迟早的事。

次日,他们坐火车回了鹭城。

临行前,外婆给许诺编了一次辫子,小丫头哭得抽抽噎噎的,脸花成一团。

“不用回来看外婆,外婆已经老啦,好好跟着许老师,以后要听她的话。”老人家用手绢帮她擦干泪,只送到院门口,“去吧。”

老人家佝偻着身子,颤颤巍巍站在那里目送她们远去,离了很远再回头,她还站在那里看着。

鹭城和白水村之间没有直达的航班,转机很耗费时间,还不如坐绿皮火车来得方便。只是这火车硬座实在是令人不敢恭维,椅背直得没有一点弧度,坐在上面靠都没法靠。

“以后沈先生还要常去看许小姐,这可怎么办啊?”小方不免为这个问题感到头疼。

沈星柏只是送她们去鹭城,之后还是要回白水村处理剩余的事情的,半年内都少不了两边来回奔波。

许果倒没在意,专心致志地看着她窗外的风景,小方大胆地提议:“不然沈先生,再给这边捐个高铁站吧?”

顿时,引起了周围一群乘客的侧目,沈星柏淡淡地送了他一个白眼。

小方只能悻悻地闭了嘴,隔了一会儿就转移了目标,隔着个走道,他戳了戳许诺:“二花花,我手机里有动画片,要不要到我这里来一起看?”

一直看着风景的许果,没注意到自己身边的座位空了,过了一会儿,又换了个人坐下。

沈星柏把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时,她有点儿小小地吓一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坐到身边的。

“在看什么?”沈星柏顺着她的目光往外看。

许果很认真地指给他:“你看那坨云的形状,像不像一只屁股?”

他很给面子地笑了一下,把她指向窗外的那根手指握住,继而握住了整只手。

“这车坐得背痛是不是?”许果想了想,说。

难为了他,这辈子为数不多的坐长途普快的经历,也就是这两回吧。

怪她。

“白水村的工程,你专心去做就好。”许果又想了想,说,“不用总是来看我的,我可以照顾好自己。”

“这样吗?”他对她说的话,似乎不太上心,都不怎么回答。他专注地捏着她的手指,来回把玩着,好像那才是最令他感兴趣的东西。

从清晨到深夜,火车总算是进了鹭城终点站。

重新回到旧居,一切都没有变,还保持着她离开之前的陈设。

“诺诺,我带你看,这是客厅,这是书房…”许果放下了行李,带她的小姑娘熟悉环境,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开了灯,逐个介绍。

真的是一点儿也没有变。

连她出门前,翻到一半的书,仍然停在那一页,好像没有任何人再进来动过一样。但事实上,这屋子在她走后,应该是时常被人仔细清扫,一粒灰尘都没有落下,仿佛只是在刻意维持她走的那天的样子。

许果捧起那本书,手指摩挲着光滑的封皮。一张白色的纸条随着她的动作被抖出来,飘飘荡荡,掉落在地板上。

许诺立刻蹲下,捡起来递给她:“老师,这个掉了。”

是什么?许果茫然地展在手心里看。

白底蓝字,那是一张机打的小票,时间有些久了,上面的墨水有稍许褪色,但不影响阅读。看清内容以后,她瞬间就握紧了手指,飞快地瞥了许诺一眼。

许诺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一双眼睛正亮晶晶地环视着周围的摆设。

从飞机上下来,来的路上到处都是霓虹闪烁,她就一直是这样的眼神,充满了好奇和惊讶,城市对于她来说,实在是拥有莫大的魅力。

“咚咚咚…”突然的敲门声让许果条件反射地把手背到了最后。

沈星柏站在洞开的房间门前,是来叫许诺的:“可以洗澡了,诺诺。”

“噢,好的。”许诺高兴地应了一声,从行李箱里翻了翻,就出了房间,他侧身让了让,这时的目光便投向了许果。

浴室里很快传来“哗哗”的水声。

沈星柏走过来时的表情很平常,也许他只是想趁着难得的独处时间,和她亲近一会儿。她顺从地投进他的怀里,让他摸了摸头发。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在他问了之后,许果瞬间僵硬。

他的手沿着她的手臂慢慢往下,探向她藏在背后的手,捉住。

然后,温柔地拉上来。她稍稍挣扎了一下,就松开了手,露出里面揉成一团的纸条。

纸条皱巴巴地铺开,依稀可以辨认出被扭曲的字迹,上面写着一串数字编码,后面跟着简单易懂的产品说明:钻戒。

售出日期就是在她去白水村之前的某天。

这是为她买的吗?

他那时就买好了戒指,准备向她求婚?

许果心中充满了脆弱的不确定,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猜想。

“怎么发现这个的?”这时,他揉着她的头发,重新把她拥入了怀中。

许果想推他,他一下一下顺着她的毛,耐心地安抚着。

“克拉数小了点儿,不过,刚好是你的生日。”

她一怔,再去看那张纸条,上面果然备注着重量:1.16克拉。

他圈着她的腰,陪她一起确认上面的数字:“那天回来就准备拿给你。”

结果,一回家,发现她不见了。

明明不是愚人节,她却闹着玩儿似的把告别的话写在信上:沈星柏,见字如面…

“还想要吗?”他亲亲她的嘴角,仿佛在拿糖果诱惑一个孩子。

许果迟疑着,点了一下头,他笑了。

“拿旧的那只来换。”

第22章 回归

幸福就近在咫尺,只要她伸出手去,一触碰,就可以抓住,让他们回到从前,按原本的轨迹走下去。

“我…”许果埋着脸,颌角被他托在了手心里,他想让她看看他,她却心虚地盯着自己的脚尖,“我找不到了。”

听到这个回答的沈星柏是颇为意外的:“嗯?”

“被我弄丢了。”她又说了一遍,躲开他追问的目光,仓惶转过身,莽莽撞撞地往房间外走。

她不会说谎,攥紧的手心里都是汗。

“许果。”沈星柏叫了她一声,她好像压根听不到。

倒是许诺从洗手间叫了声“许老师”,她才找回了魂,过去敲了敲门:“怎么了?”

“我不认识哪个是洗发水。”里面的小姑娘抱歉着说了一声。

许果便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那老师要进来了噢。”

男人眼底泛起的流光,宛若明镜,追随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

“我来看看——”许果躲进洗手间后,镇静了很多,目光掠过小女孩孱弱的身体,看向架子上的三只颜色一致的白色挤压瓶,它们只用最简单的法文标签做了区分。

她伸手过去,从左点到右:“洗发水,护发素,沐浴露,记住了?”

“记住了。”许诺站在她背后,脸颊微红。

再出去的时候,沈星柏已经不在房间,只有书房的门是紧闭着的。

她在他的门前徘徊了几个来回,还是回了房间,独自一个人静静地坐了一会儿。

直到临睡前,也没见他出来。

“许老师,沈哥哥已经睡了吗?”许诺抱着枕头坐在床上,问她。

“嗯?”许果不明白她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随口答道,“我不知道。”

许诺往她身边挪过去,挨得紧紧的:“小方哥不在,我还以为,今晚你会跟沈哥哥住一个房间。”

许果呆了半晌,转头去刮了刮她的鼻子,嗔道:“小鬼。”

说话间,隔壁的客卫里传来淋浴的水声,应该是沈星柏在里面洗澡。

“睡吧。”这夜就该相安无事地过去,许果把枕头抱过去放好,“关灯了哦。”

灯应声熄灭,只有床前的小夜灯,还发出微弱的光芒。

她们刚躺下,就听见耳边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滴滴”声。

声音不大,两个女孩都坐起了身,四处去找音源,那好像不在房间里,而是来自隔壁,许果茫然地听了一会儿,想了起来,那是她摆在客厅里的闹钟。

她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听过这闹钟声,之前是她准备过一阵子博士考试,这只闹钟每天早晨六点叫她起床背诵英语。

“我去关。”这个点它响起来,许果来不及思考原因,她下床用脚勾到拖鞋,匆匆跑出卧室。

“滴滴滴,滴滴滴…”那阵急促的声音,响着响着,随着许果往前走了几步,戛然而止。

她停下来,眼睛适应了黑暗,慢慢分辨出沙发上的人的轮廓,她的闹钟在男人修长的手指间翻转着,好像个玩具。

许果诧异地回过头确认一眼,她感到迷茫得很,明明客卫那边还亮着灯,水声也在“哗哗”响。

“过来一下,果果。”这时,沙发上的人沉沉开了口。

他声音是深夜中仔细听才会分辨的轻,却莫名拥有十足的震慑力。

许果犹犹豫豫地后退几步,也只是退了几步,她不敢走,但也不敢上前。

“过来。”他又说了一遍,放在膝盖那里的手,翻转过来朝上,对着她勾了勾。

许果这才走近了他。

只靠近了他一点点,他就朝她伸出了一只手,她做了点思想准备,试探性地把手交过去。想象中的暴戾场面没有出现,沈星柏对她从来只有温柔,他牵着她,引导她在自己的膝上坐下,一面摸着她的后颈,一面吻了过来。

许果只来得及发出一个细微的颤音,就淹没在他百转千回的深吻里。

他灵巧的舌头留恋地将她吮咬、缠绕,用足了耐心,吻得她身体微微颤动,手指尖都是酥的。

沈星柏松开她的唇时,她已经在他身上瘫软得没法动弹,他捏着她的下巴,仔细地透过黑暗去端详她的脸。

“我明天就要走了。”他有些消沉地说出这句话,本来那语气也并不忧愁,但他随后幽幽地添了一句,“坏东西。”

沈星柏还要回白水村,工程到了关键时刻,他也是尽量抽空才陪着她一起回来,还得再早早往回赶。

“对不起啊。”许果很惭愧地抓着他的肩膀,给出一点安慰,他一切的不安逸似乎都是由她促成的。

她那么一说,他就很不相信地笑了:“真这么想?”然后抵住她的额头,哑声说着,“那就好好补偿我。”

许果被他横抱进客房,在床上蜷缩成了一团,听见他反锁了门,去浴室洗澡。

“哗哗”、“哗哗”的水声,最后还是安静了下来,男人过来的时候,穿着拖鞋,柔软的地毯上只有微弱的沙沙响。她背对着他,感觉身边的床垫微微塌陷了一点,他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然后关了灯。

“二花还在隔壁。”许果握住了他摸到脸上的手,“你轻一点。”

听了她的话,他的动作顿了顿,才继续在她脸上缓慢抚摸,指腹辗转着换成指背,来回轻蹭她花朵一样娇嫩的脸颊。

沈星柏把她带进了臂弯,许果闭上眼睛等待了很久,都没有迎来他进一步的动作。

“等我回来。”黑暗中,只有一张温柔的嘴,吻了吻她的额头,许果登时愣了愣。他抓住她的手,贴上他坚硬的胸膛,温热的心脏在她手心里跳动着。

许果一整夜都睡得不太·安稳,早早就醒了,沈星柏已经起了床,站在穿衣镜前,调整了袖扣。

“继续睡吧。”他回头看见她迷迷糊糊耷拉着的眼,帮她掖了掖被角,从衣架上拿下一条领带,等再一回头,她却已穿起了衣服,跑进浴室里洗漱。

这个点,许诺还在她的房间里呼呼大睡。

两个人一起下了电梯,来接沈星柏的车就停在楼下的停车层里,一早候着。

“快回去吧,记得要吃早餐。”他上了车,对她摆摆手,她好像会错了意,走上前去牵住。

他愣了一下,抽出了手,又说了一遍:“去吧。”

车缓缓开动,车窗一并上升,许果就站在车窗外,跟着车轮从慢走变成小跑。

沈星柏的目光渐渐诧异,他叫停了司机,降下车窗,问她:“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站在车外的许果点点头。

昨天晚上,她考虑了一整夜,梦里面都在想。她总觉得,这件事她应该让他知道。

他们对视着,许果下了很大的决心般地开了口:“我要去纪城了。”

沈星柏看着她,似笑非笑,他从来不会因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而立刻表明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