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才明白过来那些官兵抬着的木头架子是做什么用的,可是…“雨这么大,搭帐子管用吗?能不能让他们进城来?”

王卓连连摆手:“县主,人太多,进来就乱了。再说,就算进来,也没地方给他们避雨!”

凤羽珩知道这是现实,一个国家,哪里都可以乱,唯独京城不行。据白芙蓉之前的说法,外头的难民已经达到一个十分庞大的数量,都放进城里来肯定会乱套。

她不再拦着王卓,只是提醒他:“光搭帐子不行,还要命人把尸体搬到远的地方,集中到一起,回头我想办法焚烧。”

王卓点头,大声道:“县主快回屋吧,属下这就去办差!”说完又冲进了雨里。

凤羽珩看着兵官越跑越远,忧心又起。雨下得这么大,搭帐子有用吗?城外难民到底有多少?得搭多大的帐子?

她想了一会儿,转身回去,叫了清玉到屋里来,摊开纸一边在上面写着什么一边说:“一会儿你差人去一趟百草堂,照着我写的药材名字让那边把药材留好,另外吩咐王林腾出一些人手,要手脚麻利的,懂得药理知识的,以备后用。”她说完便落了笔,将纸往清玉手里一塞,“你不要自己去,差人去送就行,然后赶紧回来,咱们进宫。”

外头的暴雨依然势不见弱,甚至还夹带着冰雹,县主府已经将所有的马车再加厚两层,以防不测。凤羽珩带着清玉坐着宫车往皇宫去,经过御王府时,特地停下来打听了一下,得知玄天冥也在宫里,便催着车夫加快脚程。

皇宫所有宫门紧闭,御林军搭起岗蓬,可还是能被雨淋得全身都湿透。见有车辆停在宫门口,守卫们赶紧上前。天武帝早有吩咐,时下天灾,在朝官员必有要紧奏报随时进宫,虽说宫门紧闭,但遇有禀报灾情的官员,无论何时都必须放行。

因着雨大,守卫们也没看清楚来的是什么车,就准备上前问问,凤羽珩已然掀了车帘子露出头来。他们一看是济安县主,便是问也不问,直接就把宫门打了开。其中一个为首的人还说:“县主不用下车了,就坐着宫车进吧!九殿下早知县主会来,已经吩咐过了,让您一入宫就往乾坤殿去。”

凤羽珩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催着车往乾坤殿的方向赶。宫车一直走到乾坤殿的广场前才停下来,清玉撑起一把凤羽珩准备的伞挡在上方以免被冰雹砸伤,而后,两人穿着雨衣和雨靴走进雨里,一步步朝着乾坤殿而去。

才走到殿门口,就听到天武帝一嗓子吼了起来:“还要再下五天?再下五天皇宫不都得给淹没了?京城都这样,外省可怎么活?不行不行,这事儿你们得想想办法,不能再让它这么下。”

紧接着又有一个声音无奈地道:“皇上,天象所示,臣是真的没有办法啊!”

“没办法就想啊!”

“人不能跟天斗啊!”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让份儿。凤羽珩快走了两步,这才发现跟天武帝说话的那个人,她也是见过的,虽说算不上熟,但也有印象。她走上前,先是跪下来给天武帝行礼,道了声:“儿媳叩见父皇。”

天武帝赶紧摆手,“快起来,就等你呢。”

凤羽珩起身,看了眼边上站着的玄天冥,而后,目光又往那个之前与皇上说话的人身上投去。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面上挂了淡笑,轻点了点头,主动道:“钦天监监正大人,有礼了。”

那监正身子一晃,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然后神情一凛,赶紧回礼:“下官,见过县主。”

天武帝有些不耐烦:“别整那些个没用的,阿珩,你快过来。”他冲凤羽珩招手,直到她人走到玄天冥身边,两人一齐站到自己身侧,这才又道:“他们钦天监说这雨还要再下五日,你说这可该如何是好?”

玄天冥亦有些无奈,“你问珩珩也没用啊!她本事再大,还能管得了天去?”

凤羽珩点头,“父皇,天要下雨,谁都拦不住。但京城外堆积的难民必须要妥善安置,否则难民闹事不可怕,可怕的是万一有居心叵测之人混迹其中,就很难控制。”

这个道理人人都明白,玄天冥说:“已经加派人手往城外驻扎,咱们大营里也调了五千将士出来。本王已命人到城外搭帐,先把人安置下来再说。”

凤羽珩也道:“我看到王卓了,搭帐是一方面,我也命他着人去处理尸体。天歌此时应该也在联系米商供米,必须要让难民能吃上饭,民以食为天,只有不饥饿,才能不闹事。”

她转头再问那钦天监监正:“大雨过后,是什么样的天气,能测出来吗?”

那监正叹了口气,语带绝望地答:“烈晒!”

第439章 有我在,天下就乱不了

一句烈晒,仿佛让人们看到了一幅炼狱般的画面。

天灾之后烈晒必生疫情,天武盯着凤羽珩问她:“有救吗?”

凤羽珩两道秀眉紧拧在一起,想了一会儿道:“我已经命人把城外尸体都搬到远处集中起来,想要控制疫情,首先尸体必须要焚毁,活着的人也要时刻防范,身体上的任何一个小伤口处理不当都有可能疫变。难民们栖身的环境也要不停的进行消毒,最大限度地隔绝病菌,吃的东西要干净,如遇发热和风寒必须及早救治迅速康复,这样的条件下,一个喷嚏都有可能要了人命,我…”她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话,终于停下时,却是紧握了玄天冥的手,然后目光坚定地看向天武,又说了句:“我出城。”

“不行!”玄天冥第一时间有了反应,反手死死地把她的小手握住,再认真地道:“决对不行。”

天武帝也跟着点头,“有的是人手调派,阿珩,你就不要去了。”

凤羽珩无奈摇头,“不行,只有我才能救他们。我若不去,派出去再多大夫也是无济于事。”

她劝玄天冥:“你要相信我,我有能力保护自己,也绝对不会染上疫情。”怕玄天冥不信,又紧着道:“我可以给自己打针,只要打了那针就不会生病。”

玄天冥不知道她那神奇的针是什么意思,但想想之前几次凤羽珩救人时的表现和那些奇怪的物品,他便知道,这丫头既然如此肯定,那就一定可以保护好自己。于是他点了点对,却是道:“那好,本王同你一起去。”

这一句话把天武给惹毛了,就见他猛一拍桌子,大声道:“不行!”

章远也在旁边劝:“殿下,三思啊!”

或许,凤羽珩的出城天武帝还能够接受,但玄天冥出城他绝对接受不了,他不能让这个儿子再有半点闪失。于是大手一挥,把话封死了——“这件事,朕绝不让步!”

玄天冥盯着天武,好半天不说话,就在凤羽珩觉得这气氛实在是太过尴尬,也想劝着玄天冥放弃出城的想法时,玄天冥突然就开口了,就听他对天武说:“我终于明白为何母妃不愿见你。”

只一句话,天武先前的气势全都没了。他的手还保持着挥动的状态,就那么僵停在半空,面上的怒色未褪,却泛着丝丝死气。他好像又回到了很多很多年前,回到了跟云翩翩在大山里自由自在生活的日子。那丫头扑个蝴蝶都能让他乐上半天,抓鱼时掉到水里都能让他七尺男儿落下泪来。可是后来,瘟疫蔓延,部落里死了那么多那么多人,宫里派人来接,让他必须回宫。他一咬牙将云翩翩带离那个生养她的部落,到是救了她一个人的命,却无奈瘟疫蔓延无法控制,最终,那整个部落覆灭于历史长河中,他又瞒了云翩翩几年,直到事情败露,云翩翩便把自己关进月寒宫里,再也没有见过他。

天武整个人都没了生气,章远担忧地扶着他,不停地冲玄天冥使眼色,就想他能说些好听的。可是天武却摆了摆手,重叹一声,道:“去吧!活着回来就行。救下那些难民,就当…就当为西夜一族做个补偿。”

凤羽珩不明白天武的话是什么意思,也不明白西夜一族是怎么回事。但她并没有太多的好奇心,天灾已致眼前,谁还有心思去探究那些花边八卦新闻。

夜已深,二人从宫里出来时,子时都过了,可街上还是有很多官兵跑来跑去,看得人心慌慌。

凤羽珩对玄天冥说:“其实你不用跟我一起出城的,毕竟京城里也不安稳,人心需要安抚,”

玄天冥拍拍她的肩,安慰道:“京里有父皇,还有七哥。安抚人心这方面,七哥向来比我擅长。”

凤羽珩也知道这个道理,可临出宫时,天武帝那副不舍的样子却一直在她脑子里绕啊绕的,她说:“父皇舍不得你,我出去行,终究我不是皇室中人,即便是有什么闪失,他也不会太心疼。但是你不一样,玄天冥,我看得出,父皇并不想你出去,你若有事,他承受不起。”

“你会让我有事?”玄天冥反问她,“如果我会有事,那你一定也是不安全的。珩珩,有福一起享,有苦就一起担,这没什么,我是男人。”

一句我是男人,凤羽珩再也不好说什么,她能明白玄天冥想要与她一起承担的心意,这事儿如果换了她,也会这么做。

宫车一路行到县主府,玄天冥劝她:“今晚踏踏实实睡个觉,明日一早,我们出城。”

说是好好睡个觉,可谁又能睡得着呢。凤羽珩回了院子后,一头就扎进药室,然后进入空间,将空间里所有抗生素针剂全部都找了出来,挑出能用的放在盒子里。又找了大量的消毒液,喷壶都拿出好多,还有许多必备的药品,感冒药发钱药腹泻药,但凡能想得到的她都提前准备了出来并带出空间。如此折腾了无数次,药室里对满了她带出来的东西,凤羽珩坐在地上,看着周围堆积着的药品,一点都不觉得轻松。因为她知道,光有药品是不够的,不知道玄天歌那边的米粮准备的如何,还有衣物。

想到衣物,凤羽珩哀叹一声,再度返回空间去将雨衣一件一件地往外拿。好在空间里这种非耗材类的东西只要拿出来就会自动补充,否则她还真是没有办法。

她折腾了整整一宿,东西把药室堆得满满的,可还是不够。但也不能再拿了,东西太多,运到城外也是个问题,她将忘川叫进来,吩咐道:“快去备车,把所有的东西都装到车上。记着,车要结实,防雨布层一定要厚。”

忘川告诉她:“小姐放心,您发给下人们的雨衣昨夜连着拆了好多件,拆好的都用来贴补马车了,现在车厢外头都是用雨衣包着,绝对不会漏雨。”

她这才放下心来。

匆匆吃了早饭,玄天冥的宫车已经到了县主府门前,不只他一辆,还有玄天歌的车,车上还坐着白芙蓉、任惜风,和风天玉,以及她采买到的所有粮食都用几辆大马车装着一并等在府门口。

凤羽珩将清玉留在府里照顾姚氏,自己带着忘川黄泉还有装着物资的几辆马车加入了车队。

正准备走时,想容穿着雨衣从府里匆匆地跑了出来,急着叫了她一声:“二姐姐!”

凤羽珩回头过头大声道:“你留在府里,哪也不要去,听话。”

“不是这个事!”想容急道:“我不是要出城,只是想到城外的人都穿着湿透的衣裳,即便有了帐子避雨,有了粥喝,可那样的衣物穿在身上也是会生病的呀!二姐姐,现做衣裳肯定是来不及的,我院子里有以前穿过的旧衣裳,都很干净,我已经叫人回去拿,不如咱们多找一些旧衣裳送过去吧,能发给多少人就发给多少人!”

凤羽珩眼一亮,这一点她之前确实百忽略了,想容的主意甚好,用旧衣物可比做新的省事多了,也不浪费。只是凭几人之力,又能凑出多少旧衣裳来呢?

这时,跟着玄天歌一起来的任惜风在后面一辆宫车里扬声道:“这样吧!我跟天玉留下来,带着三小姐一起收集衣物,自家的不够咱们就去别人家要,京城里这么多大户,不管是主子的还是下人的,只要干净干爽就行,不挑好坏,收集到一车就送出去一车,如何?”

风天玉点点头,“这是个好主意。”然后冲想容招手:“三小姐,到我们这里来。”

想容开心地往后面跑,玄天歌又分了一辆马车给她们,凤羽珩见一切安排妥当,赶紧催着车夫赶路。

玄天冥告诉她:“东面和南面的城门集中起来的人最多,北边和西边相对少一些,已经派将士过去了,宫里也拨了几名太医跟着,问题不大。难民最多的就是南面,因为南方雨水多,逃难过来的人自然也就多,咱们先往南边去。”

车队一路往南城门而去,终于停下来时,就听到前方似乎有轰隆隆的声音。她皱眉:“还在打雷吗?”

玄天冥紧皱着眉,“恐怕不是雷声。”

话音刚落,就听外头有个声音扬了起来:“是王爷和县主到了吗?”

他们听得出,说话的人是王卓。忘川走上前将宫车的帘子掀起来,就见王卓冒雨站在外头,大声地道:“王爷,不好了,外头的难民要闯进来,正合力在撞城门呢!”

二人听了一阵头大,赶紧起身将透明雨衣穿好,然后一齐出了宫车,一边走玄天冥一边问:“城外没有搭帐吗?”

王卓说:“搭了,可光搭帐没有用啊,他们主要是没有吃的,昨夜又死了好多人,多半是饿死的。今日一早难民们就跟商量好了似的,全部集结到一起,拼了命的往城门上撞。”

玄天冥气得怒吼一声:“胡闹!进来就有吃的了吗?他们是逃难还是抢劫?”

见他发了怒,王卓不敢再说什么,生怕玄天冥一恼火再下令把人都给杀了。

可事实上,玄天冥却并未存过那样的想法,他只是紧紧拉着凤羽珩一起往城楼上走。身后,玄天歌和白芙蓉也跟着,所有人都面色低沉,心里发慌。

待众人终于站到城楼上时,凤羽珩低头往下去看,就见到数不清的难民一片一片地聚集在城外,有病得饿得实在动不了的,就在泥坑里躺着;有体力还行的人,就拼命地往城门上撞;有孩子在不停地哭;有老人和女子跪在地上默默祷告。

她粗略地估计一番,外头难民最少得有上万人。

被玄天冥握着的手逐渐冰冷,即便是她凤羽珩,在面对这样的场面时,也不由得心生恐惧。

城门被难民的血肉之躯撞得震天响,不时就有撞成重伤的人被替换下来,一声一声的“放我们进去”充斥入耳,脚下的城楼似乎都跟着打起颤来。

玄天冥感受到她的情绪,握着她的手便又紧了紧,然后俯在她耳边轻轻地道:“别怕,有我在,天下就乱不了。”

第440章 杀多少人,就给我救回来多少人

玄天冥的话像是给凤羽珩吃了一颗定心丸,她的情绪也逐渐平复下来,目光再往难民堆里投去,便也不再觉得有多可怕。事在人为,再大的困难,他们一起面对就是了,这片江山,说好了要帮着他一起去守,有他在,天下就乱不了,有她在,即便是瘟疫,也定蔓延不了!

凤羽珩抬起头去看玄天冥,目光复了坚定,甚至还勾起唇角笑了起来,她大声地说:“我不怕!”

玄天冥哈哈大笑,而后突然运起内力,直冲着城墙下方大声喝道——“众将听令!”

这一声喊,穿破雨层,撞碎惊雷,就连那些难民撞击城门的轰隆声都给压了去。

人们纷纷仰头往上看,将士们肃穆垂立,难民们也停止了撞击,那些躺着的人纷纷坐起,祷告的人也暂放下合十的双手。一时间,所有人都将目光集中在城墙之上,虽然看不清楚上面站着的是什么人,可是他们知道,能在这样的暴雨中一嗓子喊出如此气魄,定非常人。

就在人们这样的注视下,玄天冥的声音又起,浑然有力,却听得所有人阵阵心惊,因为他说——“围守城门,将所有意图冲撞城门之人,全部拿下!”

将士们早就被这些难民弄得烦躁,可又怕武力之下更加引起民愤,所以一忍再忍。眼下玄天冥这一声令下,将士们便再也没有顾及,一直压抑着的武力值瞬间全开,只一会儿的工夫就把那些作乱的难民全部押解,围到了一个包围圈里。

凤羽珩认出,城外将士有一多半都是京郊大营里调来的,自然要比守城门的官兵要强上许多。

后面那些没冲上来的难民一见前面这些人都被制住,有心上前解围,可惜,但凡没有参与撞城门的,基本全是老弱妇孺,哪里有丁点战斗力,有的人甚至连站都站不起来。他们就只能仰着头往城墙上看,同时心里都在想着同一个问题:会不会被杀死?

玄天冥迎着下方上万双眼睛,没有丝毫畏惧,他只是伸出手,指着那些被围押起来的人,大声道:“你们也看到了,大顺的将士,只需动动手指就可以轻易将你们制服。这道城门是用来守御外敌,本王想过有一天,任何一个国家的敌军都有可能撞上这道城门,却万没想到,今日竟是大顺的子民自己在做。”

他的话让下面的人很不服气,人们纷纷大喊起来,听着很乱,但还是偶尔会有一两句钻进耳朵里来,凤羽珩听到难民们说:大顺的城门为何不让大顺人进?我们的家没了,为何京城不能收留我们?你是哪个王爷?会杀了我们吗?

她偏头去看玄天冥,他的脸被黄金面具罩着,将所有情绪都盖在下面,但眉心那朵盛开的紫莲颜色却是越来越深。她知道,紫莲颜色越深,就代表玄天冥心中情绪起伏越大。两人的手紧紧握着,她几乎能感觉得到他心中的不忍,城下那些人,是他的子民啊!

“没有人要杀死你们!”终于,玄天冥又开口了,“你们听着,本王乃大顺国九皇子,玄天冥。今日在这里对你们起誓,皇上爱护子民一如爱护自己的孩子,我玄天冥愿与所有逢难的兄弟姐妹一齐承担并对抗这场突出其来的天灾。你们受的所有苦难,本王都将与你们一起面对。这京城虽然不能进,但本王会带着济安县主与舞阳郡主一起出城,为你们搭营帐,为你们煮粥饭,为你们治病疗伤,陪着你们将这场天灾熬过去。你们放心,冲毁的家园由朝廷出资出力重建,四天之后这场雨停,本王亲自带着你们兴建家园,可好?”

运着内力的声音一如洪钟,敲进每一个人的耳里、心里,那些原本已经在绝望边缘徘徊的人们突然间就找到了主心骨,被暴雨浇熄的希望也重新又升腾起来。

玄天冥说:“一会儿我们打开城门,是为了走出去,是为了救你们。是相信本王,还是选择一意孤行的往城里冲,全在你们自己的选择。”他说完,再不于这城墙上多留,一手拉着凤羽珩,一手拉着妹妹玄天歌,身后跟着白芙蓉和忘川黄泉,还有那个一直住在御王府的鬼医松康从城墙上面走了下来。

有将士把城门拉开,那一刻,所有人都是胆颤心惊的,就连玄天冥他都不敢保证外头的难民就一定不会冲进来。玄天歌甚至都有些打颤,死死地盯着门外,生怕有半分异动。

然而,难民们终归还是善良的,也是明事理的。他们也知道,就算冲进了城也于事无补,难不成他们要去打家劫舍?去百姓家里抢吃的?那就不是难民,而是暴民了。大顺可以救难民于水火,却绝对不会对暴民留一丝情面。

人们想得明白,就一个个站在原地,谁也没动,直到玄天冥凤羽珩一众人等走了出去,直到所有运送物资的马车宫车都停到了城外,城门这才又缓缓关起。轰隆一声,把九皇子、济安县主,以及舞阳郡主都隔绝在了城外。

凤羽珩站在玄天冥身边,突然笑了起来,就听她也觉着玄天冥那样运起内力大声地说:“现在,我们在一起了!”

可惜,她的内力到底不足于玄天冥,这话只传到一半,离得远的人便听不到她是在说什么。

玄天冥便干脆当起传话筒——“济安县主说,现在,我们大家在一起了!”

突然间,人群暴发出一阵欢呼!人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欢呼,他们现在并没有看到食物,也并没有躺进雨帐,就只是看到了九皇子和济安县主站在这里便莫名地心安。他们纷纷跪了下来,不停地磕着头,一个个口中皆念叨着老天有眼。

有名妇人突然问起来:“济安县主是不是那个京城的神医?你能不能救救我的孩子?他身上好烫,就快要死了!”

这话一起,立即有无数人随之附和,伤病患太多了!

玄天冥赶紧告诉人们:“大家别急,我们现在继续再搭雨帐,保证所有人都能住到雨帐里去。济安县主带了足够多的药品出来,舞阳郡主带了足够多的粮食出来,咱们就在这城门口开设临时的诊堂和粥铺,每人每天供应三大碗粥,病人和孩子还会多给一份。所有人不要乱,会有将士带着大家有秩序地来领取,钦天监已观天象,四日后暴雨就会停,只要雨一停,所有的苦难就都过去了!”

玄天冥就是这些难民们的主心骨,他说什么他们就听什么。将士们已经开始搭帐,雨帐很大,每个帐里几乎能挤得下近一百个人。帐子搭好一个,便有将士组织足够的人数站到里面,每个进了帐的女人都会分到一件凤羽珩带来的雨衣,同时也告诉人们,干爽的衣服已经在筹备了,最多不出明日就能送出城来。

玄天冥就在城门口搭了三个指挥大帐,一个是厨帐,由玄天歌和白芙蓉两人张罗着人手埋锅造饭。另一个是诊帐,主要放置凤羽珩带来的药品以及白天看诊。还有一个是用来休息的,天灾面前没有那么多讲究,营帐和营床都搭在一个大帐子里,几个人干脆就决定晚上合衣而睡,谁也别嫌弃谁。

事情就怕用眼睛看,越看越累,越看越觉得很难完成。所以,事情必须得动手去做,眼是懒汉手是好汉,看起来繁复的工作,在五千将士外加几百官兵的集体劳动下,没多一会儿的工夫就把所有雨帐都搭了起来,凤羽珩还提供了好多拆开的雨衣,将士们又在雨帐外头盖了一层,以确保绝对不会漏雨。

难民们都躲到了雨帐里,受伤或患病比较重的人被将士们抬到了凤羽珩的诊帐里。那些将士们看着女孩子们穿的雨衣很是实用,便跟凤羽珩问起有还有没有更多的。凤羽珩无奈地告诉他们:“全部都是女孩子的型号,除非男子里面有身量小的,不然还真是穿不进去。”

她心中无奈,早知道有穿越的这一天,她一定会让空间里的东西更丰富一些,而不至于说现在想要一套男人能穿的雨衣都没有。

玄天歌支了十口大锅熬粥,忘川和黄泉都被派过去帮忙。玄天冥早已经亲自带着将士们冲进雨里一起搭帐,还要逐个雨帐进去走一圈,对每个帐子里的人再进行一次安抚工作。

眼下留在凤羽珩身边的帮手,就只剩下那个鬼医松康。伤患一个一个被送进帐来,凤羽珩从已经准备好的大箱子里将听诊器、输液设备、各类西药,以及针剂等全都搬到了一张行军床上,她告诉那松康:“我留你一条命可不是白留的,你不是想跟着我学习医术吗?看到没有,这些难民,我会将最基本的治疗方法教给你,也会把这些药所对症状告诉给你,还会让你学会如何打肌肉针,如何输液。等你学会了这些,就给我背着药箱出去救人。你曾经杀过多少人,就按十倍的数量给我救回来多少人,我会派人给你数着,待你救活的人足够多,我凤羽珩,收你为徒!”

第441章 你有什么资格同她比?

鬼医松康这辈子唯一的信仰就是活在医术里,死在医术里,只要能不停的探索医术的更高境界,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可与此同时,他又是一个十分骄傲又娇情的人,一般人他还看不上,就连神医姚显他都觉得那点手段根本不算啥,照他差远了。

可这么骄傲的一个人,偏偏就栽在了凤羽珩的手里。这个济安县主一次次地刷新他对医学领域的认识,上回在襄王府一次,眼下又一次。当凤羽珩把如何输液,肌肉注射,静脉注射都教给他,再给他讲了那些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西药都是怎么用的之后,别说拜师了,就是认妈松康都干。

当然,凤羽珩可不愿意有这么个大儿子,她只是希望松康能尽快的掌握二十一世纪最基本的医疗技能,然后帮着她分担这些病患,能让她腾出手来去救治那些伤势更重的患者。

好在松康对于医学理念的接受能力十分之强,很快就能够独挡一面帮着凤羽珩分忧,虽然有一些细节还不是很规范,但在这种时候已经没有时间让他再过多的练习,基本就是赶鸭子上架,只要不出错就行。

有将士从凤羽珩这里领了消毒液拿到每一个帐子里去喷洒,最开始人们对这种味道很抗拒,直到玄天冥亲自跟他们解释了功效这才被人们所接受。而玄天歌那边也将熬好的粥让将士领了去,分发给难民。

堂堂郡主,她哪里会熬粥,好在带了丫头,那粥熬得不算好喝,但也能喝。难民们只要有口饭吃就不会闹事,更何况将士们还特地强调这是舞阳郡主亲手熬的,光是这份恩典就够人们感动的了,哪里还会挑剔好不好喝。更何况后来凤羽珩还从贡献了桂圆莲子和红枣,熬出来的都是营养粥,贫苦的难民只怕在家乡没遇灾的时候都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

整整一天,从早到晚,一直到深夜子时,凤羽珩才终于缝合完最后一个病患的伤口。

她站起身,突然就一晃,许是蹲久了,一阵眩晕就袭上脑来。身后有人扶了她一把,淡淡的檀香入鼻子,掩盖了这一帐子的消毒水味道。

凤羽珩一愣,这熟悉的檀香味一下子就让一个身影在她的脑中映出一个形象来——“七哥?”她猛地回头,果然看到玄天华一头长发半湿地站在她的面前。“你怎么来了?”下意识看向他身后,果然,俞千音也在。

只是这俞千音以面纱遮鼻,一脸的焦急与恐慌,一只手拽着玄天华的袖子,不停地扯着,也急声劝道:“快回去,这里好臭。”

一向平静无澜的玄天华终于现了厌烦之绪,手臂用力一收,袖子从俞千音手里挣脱出来。

俞千音不甘心地想再劝几句,却听凤羽珩也道:“七哥,你回去。”

玄天华没应声,只是看着面前站着的这个丫头,没来由地一阵心疼。才几日不见,怎么她就瘦了?眼窝都深陷着?“你昨晚一夜没睡。”他直接点出凤羽珩的状态,然后自顾地道:“想要救更多的人,首先就要保重自己,如果大夫倒下,你的病人可就再也没有指望了。”

“我知道。”凤羽珩点头,伸手抓着玄天华的胳膊跟他说:“同样的,如果京城出了乱子,我救再多的人也是没有意义。七哥,你跟玄天冥绝对不可以同时离京,你知道的,快回去。”

俞千音也催着他:“对,快回去,我听说这里会有病菌,七哥你看——”她指着这一帐的伤患说:“他们多可怕,又那么脏,七哥,我们快点回去吧!”

玄天华像是没听到俞千音的话似的,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是盯着凤羽珩道:“我明白,就是出来看看你们。你放心,京城我一定会替冥儿好好守些。你…保重。”

他话说完再不多留,转身就走。俞千音在后头追着,还不忘回头看凤羽珩一眼,说了句:“谢喽!”面色轻松,甚至还扬着笑脸。

凤羽珩突然就皱了眉,有一个不太成熟的想法在心头升起,却又无法确定,只能暂压下来。她开口叫了玄天华:“七哥,你等一下。”

她将人叫住,快步上前,就想跟玄天华说几句话,那俞千音却一心想着让玄天华快走,见她又把人叫住,立马就不乐意了。玄天华这边脚步刚停,她一把就抓住他的胳膊往帐子外头拽,大声地道:“七哥,咱们走!”

凤羽珩的脚步一下就停了,玄天华盯着那双抓着自己胳膊的手,目中厌烦更甚。可俞千音看不出来,她还是在不停地说:“难民营里危险,你没经历过你不知道,难民最容易生出爆乱,一旦暴乱他们就是抱着必死的心理,会不顾一切。就算没有暴乱,你看看——”她指着这一地伤员,目光深沉,“一旦病变,那就是控制不住的疫情。”俞千音收起了平日里那副与凤羽珩有几分相像的模样,一脸严肃地看向凤羽珩:“我知道济安县主医术高明,可我必须得问你一句,七哥冒险出来看你,你能保证他平安无事么?”

凤羽珩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玄天华拦住,他看着俞千音,猛地一挥手臂,将她的双手摆脱,然后微微摇头,竟是道:“本王这一生从未如此厌恶过一个人,俞千音,你是第一个。”他无意与这女子多说,转头问凤羽珩:“怎么了?”

凤羽珩苦笑,上前两步,从袖中掏出一个药片来:“把这个吃了,我能保证你平安无事。”

说话间,已经回到她身边的黄泉马上递了水来。玄天华想都没想,接过药片就放到嘴里,一口水下去,再跟那俞千音道:“阿珩不会害我,更不会陷我于危难。她身份同样高贵,可还是挺而走险救子民于水火。俞千音,你有什么资格同她比?”

他转身出帐,再没多说一句。

俞千音愣了一下,随即就要在后头跟着,却听到凤羽珩在她身后说:“面对大顺天灾,俞姑娘依然可以轻言欢笑。面对上万难民,俞姑娘到是比七哥还有经验。既然经历过这样的灾难,那么请问,在你的国家遭受天灾时,你是否依然能够笑得出来?”

俞千音疾走的脚步停了下来,猛地回头去看凤羽珩,却见人家根本就没有再与她多话的意思,早已转过身去给一个受了伤小孩子送吃的。她很想问问凤羽珩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可突然想起玄天华刚刚的话,“你有什么资格同她比?”俞千音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比凤羽珩差上多少,可现在站在这里,看着与她同龄的同羽珩已经拥有一身医术,已经可以救万民于水火,这样的人,她有什么资格跟人家比?

黄泉站在边上看着俞千音,冷言提醒:“俞姑娘还不快走?咱们小姐可没有多余的药片给你吃,如果染上什么不治的病,到时候可别哭上门来求救。”

俞千音微微心惊,一跺脚,赶紧快跑着追玄天华去了。

凤羽珩没再理她,只顾着坐在床边给一个小男孩喂巧克力吃。为了保证重伤患的体力,她偷偷地拿了好多巧克力出来,特别是对于小孩子,总是要多塞几块。人们只知道这是甜的药,却不知到底是什么东西。她也无心解释,救治这么多病患,已经让她心力交瘁了。

终于能离开诊帐,黄泉陪着她回到休息的帐子里,玄天歌和白芙蓉已经瘫倒在行军床上睡死过去。黄泉小声问她:“小姐怀疑俞千音不是大顺人?”

凤羽珩苦笑,“如果是大顺人,她得多没心没肺,在百姓遭受这样的灾难时,还能笑得出来。”见黄泉还想再问,她连连摆手,“别问了,七哥做事自有他的道理,我们只要相信他一定能处理好就行。”

她一脸疲惫,总有冲动一头扎到空间里,洗个热水澡,在休息室的床上好好睡一觉。可是不行,所有人都在受罪,她不能一个人进空间去享受,那样会于心不安,更何况,玄天冥还在外头呢。

“殿下还没回来吗?”她问黄泉,“现在什么时辰了?”

黄泉叹了口气道:“都过了子时了,有一些难民情绪比较激动,殿下在逐一安抚。奴婢进诊帐之前还看到殿下,他说让小姐忙完就先休息,不用等他。”

凤羽珩到是也想等,可是真没那个体力。昨晚她就一夜没睡,今日又忙了一天,此时已经是腰酸背痛。也无心洗漱,直接就在玄天歌边上的床上躺尸,临睡过去之前,用最后一点力气跟黄泉说:“你和忘川也早点休息。”

就这么沉沉的睡了去,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突然就听到帐子里有男人的说话声。凤羽行一下没反应过来,就想起身去看,才一动,以只大手就轻覆在她手臂上,然后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小声道:“别怕,是我。”她瞬间安心。

帐子里,玄天冥正跟那鬼医松康在说着什么,还有跟将士吩咐事情的声音,她依稀听到说明天早上要集中焚尸,之后便没人再说话。

不多时,有个人挤到她身边来,一双手臂从外面把她环住,有个人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际间。凤羽珩闻到了熟悉的松香,唇角带笑,人便往那个怀抱里又缩了缩。

就听到耳边又有声音传来,轻轻的,是在同她说:“睡吧,我就在这里。”

她就在这个声音的蛊惑下再次沉沉睡去,这一觉睡得很香,就连玄天歌和白芙蓉清晨起了床她都没有听到半点声音。直到忘川急急地将她摇醒,对着她说了句——“小姐,出事了。”

凤羽珩瞬间清醒!

第442章 不是九阎王,而是九菩萨

城外十里荒村口,有一处被暴雨冲出来的深坑。整个村子的人都已经逃了出去,有的往京城,有的往其它地方,村里早就荒了,本就不结实的房屋一个个垮塌,放眼望去,居然没有一处完整且还在伫立着的房子。

凤羽珩由忘川带着往村口走,一边走忘川一边同她说:“昨夜殿下吩咐将士们将所有尸体全部都转移到此处,集中之后便开始梵烧。可是难民们不干,死去的都是他们的亲人,他们坚持要入土为安,可是现在下这么大的雨,地上全是水和泥,哪里有土啊!”

凤羽珩紧皱着眉,加快脚步往前走,很快就到了人群跟前。

村口围了好多难民,那些在帐子里休息了一夜,又喝了热粥饭,吃了凤羽珩分发下去的消炎药,再得了雨衣,他们的身体已经有了初步的恢复,此时已经有精神头儿跑出来阻拦梵尸了。

她听到好多人在哭喊,有哭爹娘的,有哭老婆的,有哭孩子的。还有一声声的控诉,句句皆指玄天冥和大顺的官兵们冷血无情,没有人性。他们形成了人墙,把将士们隔绝在外,死活也不让将士们手中的火油浇到尸体上去。凤羽珩透过人缝往里看,竟发现有很多人干脆坐到了尸体堆儿里,有个妇女怀里抱着一个已经死去多日的孩子放声大哭,不停地喊着:“如果要烧,就把我也一起烧死吧!”

玄天冥站在人群最前头,背对着她,没有穿她特地给他做的那件雨衣,也没有让将士打伞,就那么站在雨里,凤羽珩能看得出他轻颤的双肩,她知道,这人已经被愚昧无知的难民气得快要发狂了。

赶紧快步上前,冲开人群走到玄天冥身边,他回过头来看她一眼,眉心一皱,冲口就道:“你来干什么?快回去!”说着就要把她往外推。

凤羽珩却冲着他摇了摇头,反手将他的手握住,扬声道:“我不走,我睡好了,接下来的事咱们得一起面对。”见玄天冥还是不同意,想让她回去,她干脆指向那些围着尸体堆的难民对他道:“为什么要烧尸,什么是时疫,入土安还是火化安,这些道理我来讲,相信我!”

她说话声音不小,不只玄天冥听得到,难民们也能听到,于是立即有人反驳——“有什么道理?当然是要入土为安!”

凤羽珩转过身来,正对着那些难民,想了想,干脆伸手入袖,从空间里掏了扩音器出来。人们就看到她把一个奇怪的东西放到嘴边,然后再说话时,声音就突然变得好大,大到在这样的大雨里都能让所有人听得一清二楚。就听凤羽珩说——“入安能安吗?你们看看,现在哪里还有土?全都是泥!天上下着暴雨,地下洪水泛滥,就算勉强埋入泥里,指不定睡一宿觉的工夫就被冲走了,你们连看都看不到!”

有人又大声反驳:“难不成烧了我们就能看到?”

凤羽珩摇头,“同样看不到,而且我告诉你们,这么多人一起烧,即便是有骨灰,也分不出谁是谁的!”

“那你们还要烧!”那个抱着孩子的妇女情绪激动起来:“我不能让你们烧了我的孩子,我抱着他,我在哪,他就在哪!”

凤羽珩面色泛冷,大声道:“可以!但不是你在哪他就在哪,而是他在哪,你就在哪!”

一时间,并不是所有人都反应过来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可也有脑子灵光的,只想了一会儿便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要想保住亲人的尸体,就只能也留在这大坑中?”

玄天冥握着她的手一紧,就想开口喝斥,却被凤羽珩拦了住,然后她大步向前,冷冷地道:“没错!死者已矣,本就与活人再不同路,既然有人不愿意跟亲人分离,那就留下。想要把尸体带回营帐,绝对不可能!”她近日劳累,嗓子有些劈,可吼出来的声音却是震得人们胆战心惊。

军用扩音器里出来的声音是古人无法想像的,就好像那声音自天而来,无根无源,却能扩向四方。这样的异象就是有着一定的震慑力,更何况说话的人还是凤羽珩,人人皆知她是神医,此刻听到她这样说,聪明的人立即就问道:“为何不可以把尸体带回营帐?”

凤羽珩正了正神,终于把话引向主题,她问人们——“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何我们搭了雨帐送了粥饭之后,还要让你们吃药、打针?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何要把尸体抬到这么远的地方?为何执意要焚烧?我告诉你们,洪灾并不可怕,尸体也并非一定要火化处理,但若是任由尸体随意丢放,暴雨过后就是烈晒,届时,尸身腐烂,时疫横行,我与九殿下冒死出城救活你们,这么辛苦,耗尽人力物力财力,而你们最终却因为一意孤行的要保住这些尸体,从而染上时疫一个一个的死在我们面前,那我们的这些辛苦与付出,岂不是白费了?我说过,现在的情况做不到深埋,尸体埋进泥里还是要被洪水冲出来,经过掩埋又被冲出的尸体腐烂更快,后果比放任不管更加可怕。本县主到是想问问你们,相比火化,难道你们愿意看着亲人的尸体在自己面前一点点的腐烂?还是愿意被腐烂的尸体传上时疫,步他们的后尘?如此不顾死者尊严,你们可有想过他们的感受?”

凤羽珩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凌厉,终于收了话时,就听玄天冥用运了内力的声音又道:“死去的人都希望活着的人能好好活着,这个道理,本王不信你们不懂!”

他二人的话让原本乱作一团的难民们渐渐安静下来,就连那个抱着孩子的妇人也不再哭闹了,人们都在思考凤羽珩的话,都在思考那些话的真实性。

人群里有位略通医理的中年人站上前来,冲着玄天冥和凤羽珩二人深鞠了一躬,然后转过身来对难民们说:“你们都认得我,有些是我的乡亲,有些是逃难的路上结识的,你们都知道我是大夫,虽然只在山村里行医,可我也曾多次为你们诊治过。刚刚济安县主的话我全都听到了,她说得没错,可怕的不是洪灾,而是洪灾之后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的时疫。”

他的话不是所有人都能听得清,但前面的人听到了就会跟后面的人去传,渐渐地,人们都知道自己这一边的大夫也赞同济安县主的说法,之前誓死捍卫亲人尸体的决心也开始动摇了。

凤羽珩轻轻地松了一口气,再往前走了几步,穿过难民堆,走到深坑前,就迎着那个抱着孩子的妇人站了下。她大声道:“你活下去,才能延续那孩子的性命,每年的中元节也能有人给他放一盏水灯,大年时也能有人给他烧一些纸钱。若是连你都一起死掉,那这些事情又该有谁来做?他在下面又如何能安得了心?”

终于,那妇人爆发出如雷般的哭声,可双手却把那孩子一点点松开。凤羽珩赶紧吩咐忘川黄泉:“下去把人带上来!”

两个丫头心领神会,赶紧冲到坑里把那妇人给拽了出来。同时,又有数名将士也冲了下去,将同样情绪松动的人们连拖带抱地救到上面。

人们不再反抗,堵起的人墙也自动散了开。那个山村大夫对玄天冥说:“殿下,烧吧!”

玄天冥点头,开口说了句:“谢谢。”然后一摆手,吩咐身边将士:“浇火油。”

大雨之下,不浇火油是根本燃不起来的,将士们将一桶一桶的火油倒到尸坑里,再将一支一支的火把扔了进去。突然一下,火光冲天,眼看着这一幕火起的人们又开始大哭起来,但却没有人再冲上前去。

玄天冥上前两步,衣袍一撩,单膝跪到泥泞的地上。

他这一举动将所有难民都看得一愣,就在人们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为何时,就见凤羽珩也学着他的样子在他身边跪了下来,然后是凤羽珩的两个丫头,再然后是官兵将士,所有人都跪在这大火前。就听玄天冥高声道:“他们是我大顺子民,今日,本王送他们一程!”

人们突然就反应过来,这是九殿下和济安县主带领着全军将士在为死去的人送葬。他们完全震惊了,惊得都顾不上跪,一个个愣愣地看着这一幕,完全不敢相信。

这便是传说中杀人不眨眼,任性妄为,完全不讲道理的九皇子吗?民间有人管他叫九阎王,可是又有谁能想到,就是这么个人,却可以放下皇子王爷之尊,带着自己未来的王妃撩袍跪地,为普通百姓送葬?

人们的鼻子都酸了,这种酸不是因为亲人被梵化而起的痛苦,而是因九皇子与济安县主这一跪而起的感动和心酸。

他们也跪了下来,却不是对着火场,而是对着玄天冥凤羽珩二人。难民们不会说什么大义的话,只知道将最虔诚的目光投递过去,从他们口中说出的话便是那一句最直接、最朴素的——“九皇子、济安县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第443章 二珩请客吃鸡蛋

这一场火,烧了整整两个时辰,烧完之后,凤羽珩又将自己调兑好的消毒液分发下去,由将士们拼命的往灰堆里喷。人们的情绪平复了些,纷纷对着已经梵化完的尸坑磕了三个头,然后跟着玄天冥等人回了营帐去。

待人们一回来,玄天歌那边就开始命将士分粥饭。依然是清粥小菜,但放的米多,粥很稠,人们吃得很香。

凤羽珩与玄天冥二人也躲在睡帐里吃饭,凤羽珩偷偷的从空间里顺了一盒午餐肉罐头出来,给玄天冥加餐。结果一盒罐头你推给我我推给你,哪怕凤羽珩告诉他乾坤袖里还有,他却依然执意让她先吃。

凤羽珩无奈地吃了一口,嘴巴里却根本尝不出味道。她叹了口气将筷子放下,无奈地问玄天冥:“是不是你也根本就吃不下?”

玄天冥苦笑了一下,却并没有放下筷子,只是告诉凤羽珩:“吃不下也得吃,必须要保持体力,我们最起码得保证自己有力气,这样才能帮助更多的人。”

凤羽珩点头,也把筷子重新拿了起来,端起碗继续吃饭,只是脑子里却在合计着事。不一会儿,她又开口道:“我们的人手不够,总不能一直让天歌做饭。我本来想从城里再调些丫头出来帮忙,但是凭白的增添人力,我们的雨帐也不够。不如就从难民里选出一些身体素质好一些的女子,问问她们愿不愿意帮工,我们可以付些钱,她们也可以在这边吃得更好些。”

玄天冥对此没有意见,只说:“这种事情你做主就好,我都随你。”

凤羽珩又道:“那一会儿我就叫忘川和黄泉去选,以厨艺好的优先,会缝补的也行,哪怕什么都不会,至少还能端个盘子碗。”玄天华昨晚来时,从京里运了好几大车碗碟和羹匙,给玄天歌解决了很大难题。黄泉还笑过她,说舞阳郡主到底是郡主,从前这样的事都是下人来考虑,她能弄来米,却偏偏忘了碗碟。

正想着,外头忘川挑帘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人。他们回头一看,见是想容、风天玉还有任惜风。

凤羽珩面上露出喜色,赶紧站起来问:“是不是衣物送到了?”

任惜风主动上前,先是给玄天冥行了礼,然后才道:“都送来了,这次多亏了想容,要不是有她出主意,只怕这差事还办不好呢。”

凤羽珩疑惑地看着想容,那丫头红着小脸儿低着头什么也不肯说,到是风天玉快人快意地道:“咱们最开始就是各自回家去找自己的旧衣物,可是阿珩你知道,咱们的衣裳即便是旧的,那也是料子名贵,上头不是挂着纱就是吊着坠,罗里吧嗦,哪里适合百姓们穿。就是我们所认识的夫人小姐们,多半也都是一个德性。后来想容就说,不如我们到普通人家去买,毕竟他们住在自己不漏雨的家里,这种天气也出不了门,就算是没衣裳穿,自己动手做也来得及。于是我们就先到布庄买了好多布,再带上银子挨家挨户的敲门去说明这个事。百姓们都很通情达理,多半都是我们用布料换了他们能拿出来的所有衣物,还有一些实在是贫苦的,我们还给留了一些碎银子。再加我们还搜刮了所有大户人家下人们的衣物,就这么的装了满满十辆马车,全都送出来了。”

任惜风说:“怕是这些还不够,你们先用着,回头咱们再去筹,我已经让京里能联系上的所有裁缝开始做衣裳了。这些难民不是在这边一日两日,即便是雨停,他们还是没处去,衣裳一定要多准备些才好。”

凤羽珩听到这些话总算是松了口气,这两日虽说帐子搭起来了,饭也有得吃了,但就是这衣裳没得换,人们还是穿着又湿又脏又破的衣裳,好多人都在感冒发烧,她治都治不过来,每天手在空间里掏药都快掏酸了。

她跟忘川说:“去叫几名将士帮着分发衣服,按着每个人的身量发,别浪费。”然后再跟想容几人说:“你们也辛苦一下,跟着一起发放吧!我们这边人物实在不够,正想着回头从难民中选出一些身体好的来帮忙呢。”

想容赶紧道:“二姐姐,要不我留下来吧。”

她摇头,“不行,你身子弱,搞不好忙没帮上,自己却病倒了,更是帮了倒忙。左右还要继续筹集衣物,你们三个就还是在城里,我这边有什么需要的也有个人接应。”

任惜风点头道:“没错,城里也不能没人照应,阿珩你放心,衣物方面咱们一定尽最大的努力。你这边有什么需要也尽管差人去找我们,这几日我跟天玉也都住在县主府,你的家已经被我们占领了。”

她失笑,“我巴不得你们天天都去占领,这样我那县主府也能热闹些。快去吧——”她轻推着几人,“发完衣物赶紧就回去,在外奔波时多穿些,小心着凉。”

几人也没多留,收忘川领着带了将士去发衣物了。凤羽珩和玄天冥回过头来继续吃饭,吃了几口她又想起个事,于是凑上前小声跟玄天冥说:“乾坤袖里有鸡蛋,取之不尽,一会儿你派几个人在外头守着帐子,任何人也不能让进,我在帐子里拿鸡蛋,你亲自送到帐帘外,再让将士们搬到天歌那边去煮。煮熟了就给难民们发下去,每人一个,有小孩和老人的就多给一个。”

玄天冥有些愕然,“外头难民一万多,你——能掏出那么多鸡蛋来?”

凤羽珩眨眨眼,面上露出一抹狡黠,“能!当然能!不只鸡蛋,这几日熬粥的水,你当真以为是从边上那口井里打上来的?你喝的,当真以为是井水?”

玄天冥又是一愣,随即想到当初在虚天窟里炼钢时,她也掏出了一瓶一瓶的那叫什么…哦,纯净水,她也掏出了纯净水来,“难道这几日是用纯净水煮的?”他有些紧张:“做饭要用到大量的水,还有这么多人要吃东西,你是怎么搬出来的?有没有累到?有没有被人发现?”

凤羽珩摇摇他的手臂,笑着说:“没有,不累,我拿出来的也不是纯净水。我就是叫人搬了几只空桶进来,然后在乾坤袖里接了一根皮管子,直接对着水龙头接的自来水。外头这么大的雨,井里的水根本就不能喝了,这些日子我给大家喝的都是接出来的水。只是没办法顾及到难民们每日的饮用,那些瓶子装好的,实在不能拿出来给这么多人喝。”

玄天冥不太明白水龙头是啥玩意,更听不懂自来水的意思,但他理解能力还是很强,多少也能明白凤羽珩就是用一根管子从乾坤袖里将干净的水引了出来,装到桶里,然后再由将士们抬着拿出去。他这便放了心,自家媳妇儿没累着就好。

他吃完最后一口饭,站起身叫下人撤了碗筷,这才又道:“好,那咱们就往外掏鸡蛋。”

于是这一天,所有诊疗工作都交给了鬼医松康,她就在睡帐里开始掏鸡蛋,掏几个就拿给玄天歌那边去煮。最开始进度有些慢,但后来慢慢的,那边煮出来的越多,她掏得也就越快。玄天冥甘当搬运工,一趟一趟地往外运。

一万多只鸡蛋,掏了整整一天,直到外头说够了时,凤羽珩感觉自己的手腕子都快要折了。

玄天冥赶紧过来帮她轻揉手腕,可实际上他运了一天的鸡蛋,也是累得够呛。但两人却都很高兴,凤羽珩说:“我这里还有糖,那个掏起来比较容易,也不需要再去煮,明天就给难民们发糖,好歹也补充些体力。”

玄天冥盯着她,好半天都不说话,只是双手握着她的腕一下一下地揉着,但渐渐地,也不知道是谁先主动的,两人的额头竟抵到了一起。

凤羽珩咯咯地笑,她说:“玄天冥,你的腿都在发抖。”

他说:“废话,短距离不间断的来回走动,一整天下来,你试试,绝对比带兵上战场还要累人。”说是这么说,却还是蹭了蹭她的头,又道:“我没事,大男人累点算什么,就是辛苦了你。珩珩,我不过问你那袖中乾坤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这件事情你知我知,万万不可再让第三个人知晓,否则,想得到你的人,绝对比想得到新钢的人,还要多。”

她哪能不明白这个理,于是赶紧点头,“你放心,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连七哥,我都不会让他知道。”

提到玄天华,面前的人突然怔了一下,随即轻叹一声,没再说什么。

凤羽珩知他心意,也没多去解释,只是对他说:“七哥大义,我亦感激,仅此而已。”

他失笑,“我从未在这上面计较过,若非这样,他便不是七哥了。这世间若说除你之外还有一人可以推心置腹,唯有他玄天华。”说完,便主动转了话题不再纠结于此,他告诉凤羽珩:“关于这些鸡蛋,我已经告诉外面说是暗卫送来的,你不必担心。”

“恩。”她点头,然后站起身,“我一日没去诊帐了,得过去看看。”

玄天冥皱眉:“光顾着给别人掏鸡蛋吃,自己都没吃晚饭。”

正准备拉着媳妇儿去吃饭呢,外头有脚步声匆匆地到了帐前,随即,便是黄泉的声音传来——“小姐,快到诊帐看看吧!”

第444章 媳妇儿你大白天的闹鬼啊

凤羽珩到了诊堂时,就见那鬼医松康正手足无措地蹲在一个难民的身边,那难民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似乎总想用手去抱住自己的腿,可怎么也够不着,只要一往下伸,就疼得表情扭曲。

他的两条腿都露在外头,裤腿是被撕开的,从小腿到脚踝的地方已经肿得跟大腿一般粗细。不仅如此,左脚的脚背还向着反方向翻转着,脚心冲上,整个儿拧了过来。那人每动一下左脚都跟着动一下,就像在地上拖拽着的物体,跟筋骨没有一点粘连。

松康一见她来,赶紧指着那人的脚说:“里面肯定是断了,小腿也断了。他说这几日一直觉得疼,但因为没有外伤,所也没当回事,还以为是累的。但是今日越来越严重,终于支持不下去,倒了下来。”他为难地看向凤羽珩,“我不会治。”

上次凤羽珩给玄天夜治伤时,虽然他也在一旁看过,但因凤羽珩并无心教,全程除了必要的吩咐之外,根本就没说过旁的话。那些奇怪的工具他也只是看看,从没用过。还有最主要的,凤羽珩给玄天夜治伤,那只是为了能让他在轮椅上坐着,根本就没打算让他好,所以治也是敷衍,骨也没接,所做的一切都是临时性的,松康哪里能看出半点门道。

今日他寻营时正好看到这人疼得满地打滚,初步诊断肯定是骨头断了,他不会治,只能叫人抬到诊帐来。

那人是个年轻的小伙子,看起来还不到二十岁,凤羽珩看着他那两条腿,实在是没法想像这么年轻的孩子是怎么忍着骨折的巨痛挺到今天的。

她摇摇头,指着诊帐的一角吩咐下人:“把那里收拾出来,摆一张行军床,然后用围布围起来,辟出一块单独的空间,再把这人抬到床上去躺着。”然后再看向松康,“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

她转身回了睡帐,玄天冥已经被将士叫出去不知道查看什么,她将忘川黄泉也支走,一个人进了药房空间,将手术所需的物品一样一样地搬了出来。除了实在不能使用的器械之外,其余物品一应俱全。再命人把这些东西抬到诊帐,放到那个临时围起来的简陋手术室里。

她再回到诊帐时,自己手里就只拿了两件白大褂,将其中一件递给松康,松康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凤羽珩在向他发出邀请,他可以跟着一起帮那人治腿了。他立即将衣服穿好,有些小,他干脆将里头的衣裳脱去,就贴身穿着,看得凤羽珩直皱眉,说了句:“这衣裳以后就给你了,不用还我。”说完,人径直朝着手术室走去。

康松崇拜凤羽珩这么久,第一次真正的参与到她所谓的手术中来。这一回,凤羽珩没有再有任何保留,认认真真地给伤患治腿,每一个步骤都仔细讲给松康听,包括原理,以及有可能留下的后遗症等等。松康最开始听得有些蒙,但很快便开了窍,特别是凤羽珩给了他亲手实践的机会以后,更是学得越来越快。

凤羽珩不得不感叹,这松康果然是个医学奇材,想当初她在二十一世纪学医时,家里爷爷和父亲已经夸赞过她十分聪明,院里的教授也称她为天才。可直到今日她才知道,自己并非天才,只不过比常人学得更快些,真正的天才,是这松康。

手术进行了近两个时辰,在做最后的缝合时,凤羽珩问那松康:“你治了多少人了?”

松康愣了一下,随即便道:“三百七十二个,我都记着的。但是这些还不够,师…县主,我要把这大营所有的人全部都看完。”

她点点头,“那就看吧!”声音平淡,话语无澜,可心里却已经开始盘算待收了这松康为徒之后,定要仔细品品这人的人品,如果真的可塑,她实在是很希望多出一个帮手来。

终于,她最后一针结束,松康看着那细密的缝合,再次感叹凤羽珩医术的神奇。而凤羽珩紧接着告诉他的一句话,更让他惊叹不已,她说:“无需拆线,这种线是可以自动吸收的。好了,手术成功。”

随着一句手术成功,松康扑通一声就跪到了凤羽珩面前,二话不说,砰砰砰地就磕了三个头,然后提着医药箱,又冲进雨里继续他的工作。

凤羽珩摇摇头,心道真是个医痴,再看看麻药还没醒来的病患,实在是想念那些培养在萧州的小护士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