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九朝推着轮椅走过去。

俞婉知道他来了,余光瞄了他一眼,却没抬头去看他,仍是低头望着自己晃动的脚尖。

燕九朝的轮椅停在了她面前,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没着急说话。

可饶是他什么也不说,只要这个男人站在这里,出现在她面前,俞婉就慢慢地红了眼圈。

“燕九朝…”

她一开口,声音都哽咽了,这几日人前不敢有的委屈这一刻统统涌上心头,如潮水一般将她整个人都淹没了。

燕九朝探出手来,将她轻轻地扣入怀中,轻叹一声道:“我才走了几日,就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样子,俞阿婉,以后离了我,你可怎么活?”

俞婉在他怀里发泄了一会儿,眼睛肿了鼻子也红了,不过情绪确实好多了,这才注意到二人的举止有多亲密,要知道以往的大白天她连拉拉他的手都不能的。

俞婉仍有些抽噎:“青天白日的…你不怕白日宣淫了…”

“闭嘴!”

俞婉不吭声了,两手拽起他袖子擦了一把眼泪,正要去擦鼻子。

“不许擦鼻涕!”

俞婉悻悻地放下他袖子来。

燕九朝拿出一方干净的白帕子,要去给她擦,她自己拿了过来。

“起来。”燕九朝一本正经道。

既然没事了,那就别再搂搂抱抱了,青天白日的,确…确实太不像话了。

俞婉不起来。

“俞阿婉!”

燕九朝凶巴巴地唤了她一声,俞婉仍毫无反应,燕九朝低头一看,就见这丫头已经趴在他怀里睡着了。

凶巴巴的表情自他眉间敛去,燕九朝把她放在柔软的床铺上,脱了她的鞋与足衣,拉过被子给她盖好。

她呼吸均匀,睡得香甜。

燕九朝静静地看着她,忽然俯下身,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地亲了一下。

下一秒,他的耳朵红透了。

燕九朝要知道府里的事,自然有的是法子,听完影六的禀报,燕九朝的脸都黑了。

他倒是不知道,少主府的夫人几时沦落到要受一个丫鬟的气了。

还有几个小崽子,怕不是也皮痒了。

没人能给她委屈受,小崽子也不能。

半刻钟后,燕九朝坐在了清风院的太师椅上,奶嬷嬷们端着几碗热气腾腾的粥走了出来,见到燕九朝,齐齐上前行了一礼。

“这是要去哪儿?”燕九朝看了看三人手中的粥,问。

三人中资历最老的李氏走上前,笑着答道:“回少主的话,去竹月轩,小公子们要吃饭了。”

燕九朝淡道:“吃个饭还得去竹月轩?”

李氏讪笑道:“小公子…不肯吃饭,得苏姑娘喂。”

燕九朝给影十三使了个眼色,影十三脚步一转去了,不一会儿便回了,手里多了三个张牙舞爪的小包子。

“放下。”燕九朝道。

影十三将小奶包们放在了地上。

燕九朝早让奶嬷嬷们退下了,桌凳与粥就摆在他身旁,燕九朝不咸不淡地说道:“吃饭。”

三人不吃。

燕九朝冷冰冰地威胁道:“是吃饭,还是吃拳头?”

…吃饭饭。

三个小家伙委屈巴巴地坐下,拿起勺子,在自家爹爹的淫威下一口不剩地吃完了。

饭吃完了,这下总可以走了吧?

“站住。”燕九朝淡淡地叫住三人,“就在这里玩。”

三人哦了一声,走向苏莯扎的三个秋千,结果还没爬上去,燕九朝一个眼色,影十三把秋千给拆了。

三人一脸懵圈地看着自家爹爹,没、没秋千了,玩什么呀?

忽然,影六扛着三个旧木马过来了,又残又破,其中一个的马头都没了。

三人汗毛一炸,咿呀呀!这么丑!他们才不要!

燕九朝目光冰冷道:“是骑马,还是挨揍?”

…骑、骑马马。

三人又委屈巴巴地骑上了木马。

燕九朝拿脚踢了踢三人的木马:“给老子玩得开心点。”

呜呜,强迫骑马马就算了,还要强迫人笑…人家明明还是个宝宝…

俞婉一觉睡到日薄西山,三个小家伙已经玩累并且睡了一觉了,只是比俞婉更早一步醒来。

燕九朝坐在轮椅上,三个小家伙老老实实地站在他身旁,看样子已经是好好修理过一顿了。

俞婉愣愣地看了四人一眼:“这是…怎么了?”

燕九朝瞥了眼儿子道:“自己去和你们娘亲说,你们这几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俞婉看着三人可怜兮兮的样子,心疼地问道:“你罚他们了?”

燕九朝冷冷一哼:“不罚能讲真话?”

俞婉倒抽一口凉气:“你…”

孩子在颜如玉手里吃了多少苦,他怎么还舍得罚他们?

三人拽着一张白纸来到床前,不敢抬头看俞婉。

“这是什么?”俞婉望向他们手中的白纸道,她已经许久没让他们练字了,这几个小家伙不会是被爹爹吓坏了,又跑去写什么“人之刀”了吧?

三人没吭声。

“能给我看看吗?”俞婉温柔地问。

三人犹豫。

俞婉摸了摸三人的小脑袋:“不想给娘亲看也没关系…”

话到一半,三人把手中的白纸拿出来了。

上头的墨迹像是蚯蚓爬过去似的,歪歪斜斜得不成样子,却依稀能辨认出一行字,是他们新学的字——

生辰吉乐,娘亲。

俞婉的心口狠狠地震了一下。

燕九朝方才震撼过,这会子已经冷静下来了,他没好气地哼道:“自己生辰快到了,不知道吗?”

他当她累死了几匹马赶回来是为什么?兜风么?

俞婉当然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快到了,她的记忆里根本就没生辰这回事。

当然俞婉也并不在意自己的生辰,她满心满眼都是那句娘亲,他们叫她娘亲了,在他们心里,她不再是婉婉,不再是俞姑娘,而是他们的娘,他们接受她了…

因为不能说话,所以只能学着写在纸上。

她不许他们练字,整个府里便没人敢教他们写字,除了…苏莯。

燕九朝鼻子一哼道:“本想再等几日再告诉你,可见你这么难过…”

俞婉破涕为笑,她不难过了,一点也不了。

“你们也别难过。”俞婉看向儿子说。

几个小家伙想给她一个惊喜,却被亲爹给毁了,一定正幽怨着。

果不其然,几个小家伙的表情幽怨极了。

可被亲爹修理了一顿后,到底是知道自己的行为伤到俞婉的心了,小脑袋垂得低低的。

第130章 婉婉的反击

俞婉没怪他们,说起来也是她忙,总将他们晾到一旁,为了讨她欢心他们才想要在她的生辰上给她一个惊喜,这又何错之有?

偏当爹的还要凶他们:“知道错了吗?”

三人点点头。

燕九朝接着凶道:“还不快给娘亲道歉?”

三人小心翼翼地挤进俞婉怀里,拿小脑袋蹭啊蹭。

俞婉的心都要化了:“娘亲不生气了,你们去玩吧,娘亲和爹爹说点事。茯苓。”

茯苓进了屋,将三个小家伙牵…拎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夫妻二人。

俞婉看向燕九朝:“孩子们怎么会知道我生辰的?”

这话她方才就想问了,只是担心有些结果不好当着孩子们的面儿说。

燕九朝道:“我那天在书房与影十三提过,让他们听见了。”

只是听见归听见,没指望他们能听懂,更没指望这几个小崽子能在他们娘亲的生辰上翻出一朵花儿来,还真是低估了几个小崽子的能耐。

俞婉叹道:“他们不会说话,能比划着让苏莯看懂也是能耐了。”

燕九朝鼻子一哼,他的种,能不能耐?

想到几个贴心的小家伙,俞婉噗嗤一声笑了。

“不生气了?”燕九朝拉长音调问。

俞婉摇摇头,眸子里闪过藏不住的笑意。

燕九朝神色稍霁,若她没消气,他就打算把几个小崽子拖出去狂揍一顿了。

俞婉看了他一眼道:“你别老是罚他们,他们在颜如玉手里吃了那么多苦,你这个当爹的不疼他们,还反过头来罚他们。”

也不怕几个小家伙吓坏了。

幸运的人一生都在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她不希望他们变成后者。

一个小小的苏莯,还不值得他们一家子离心干戈。

话说回来,这个苏莯当真有几分手段,她儿子不过是找她学写几个字,她就能弄得像是他们缠上了她的样子,起先在气头上看不清真相,而今再一回想,无论皇宫看戏也好,马车上睡觉也罢,都是苏莯主动缠着她儿子。

“燕九朝,我总觉得苏莯不简单。”俞婉若有所思道。

燕九朝道:“她自然不简单,你猜后罩房的大火是谁放的?”

“苏莯?”俞婉朝他看了过来。

那日两个守门的婆子的确在屋里烧了炭火,也的确有火星子飘出去落在了柴垛上,但只燃了一两根枯草没成气候,是苏莯往里头投了个火折子,这才彻底烧起来了。

当日没发现是因为火折子几乎烧没了,近日有工匠翻修,在柴垛残余的灰烬中发现了一个金属扣。

燕九朝把金属扣放在了桌上。

俞婉拿在手里看了看:“这不像是…我见过的火折子。”

燕九朝道:“是江南一带用的,帽檐的结构特殊,能防潮。”

工匠也没认出来,是今日影六去查探蛛丝马迹才从工匠手里问出了这个东西。

宛城地处江南,苏莯来自宛城,会携带江南的火折子倒也说得过去。

至于孩子们为何会跑来打断他们圆房,这个倒并非是苏莯引来的,但也与苏莯脱不了干系,是苏木给他们吃了糖量过高的东西,他们兴奋得睡不着才会跑来找爹娘,在他们的屋子里疯玩了大半宿。

“那紫苏落水呢?”俞婉问。

若前头的坏事都是苏莯的手笔,那紫苏落水就不得不让人起疑了。

燕九朝淡道:“紫苏落水前曾警告过苏莯,让她不要再接近几个小家伙惹你不高兴。”

紫苏竟是个明白人…也是,她做过主子,与下人的立场不一样,最是能体会她的心境。

这么看来,紫苏落水八成也是苏莯动的手脚,紫苏每晚都要去找房嬷嬷,苏莯便在她的必经之路上提前涂了滑腻的东西,紫苏一脚踩上去就难免摔进水里了。

至于苏莯出现在附近也是算计好的,表面上是孩子们要吃樱桃汁,可谁又能说不是苏莯主动问了他们要不要吃樱桃汁,苏莯为撇清嫌疑故意拉上了半夏,如此一切便都天衣无缝了。

紫苏受了苏莯恩惠,便是再瞧她不顺眼也不得不顾忌救命之恩。

这个女人的心机真是太深沉了,简直就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她那夜威胁了她,她没半夜跑来刺杀她还当真是奇怪呢。

那夜苏莯的确来了,只是又让茯苓吓跑了。

而茯苓对此一无所知,俞婉就更不知道了。

不过这并不影响俞婉对苏莯的判断。

“万叔那儿…”燕九朝顿了顿。

俞婉点点头:“她用土方子治了万叔的膝痛,万叔欣赏她是应该的。”

“老糊涂。”燕九朝神色淡淡地说道,“我看他是不想干了。”

俞婉淡淡地笑了笑,万叔就是这么容易心软啊,不然当初也不会冒着忤逆颜如玉的风险接纳她,所以说凡事都是一柄双刃剑,用人之长,容人之短,莫过如是。

当初在冷宫时万叔伺候着少年帝王与少年燕王两位主子,明明少年帝王更有君临天下的潜质,万叔却更乐意陪着少年燕王,这只能说明万叔天生容易同情弱者。

苏莯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才俘获万叔的青睐。

“这么看来,她对我们几个很了解啊。”俞婉古怪地说,“她当真是个丫鬟吗?”

谈话间,影十三推门而入,对二人行了一礼:“少主,少夫人。”

俞婉颔了颔首。

人心真是很奇怪的东西,早先影六、影十三不待见她,万嬷嬷总拿戒尺罚她,可在苏莯搅混一池子水后,也是他们三个没错怪过她。

“进来说话。”燕九朝道。

影十三反手合上门,正色道:“属下方才与苏莯交了手,她是死士。”

“死士?”俞婉惊到了。

影十三蹙眉道:“但并不是常规意义上的死士,应当与属下一样是半路逃出了死士营的。”

真正的死士早已摒弃七情六欲,是彻头彻尾的杀人工具。

“你怎么与她交上手的?她发现是你了吗?”俞婉问。

影十三摇头:“这倒没有,少主让万叔安排她去街上买笔墨,属下是伪装成强盗打劫她的,她没发现破绽。”

俞婉看向燕九朝,见他一脸平静,不由地问道:“少主府来了死士你不惊讶吗?”

“应该惊讶吗?”燕九朝古怪道,仿佛是家里来只蟑螂,没必要大惊小怪似的。

俞婉张了张嘴:“你从小到大,一直那么多人暗算你的吗?”

燕九朝一哼:“怎么?害怕了?”

俞婉摇摇头,她才不怕呢。

“我是心疼你。”她小声说。

影十三表示他真的不想听啊,但某些人能不能考虑一下暗卫的耳力啊?

燕九朝的宽袖笼住了俞婉的手。

影十三炸毛:啊!还有暗卫的眼力啊!

你们当我瞎呀!

俞婉勾着他手指,心里甜丝丝的,面上却一本正经:“那她为什么要进少主府,她的目的是什么?”

若是彻头彻尾的死士,就不难猜出她背后有主子,可半个死士…就很难判断她是不是自己擅作主张了。

燕九朝深深地看了影十三一眼。

影十三后背一凉,为毛这么看着我?

燕九朝意味深长地说道:“试试不就知道了?”

入夜后,燕九朝让小厨房做了一盘樱桃汁浇栗子糕,樱桃是现成的,栗子糕恰巧也做了些,厨子打了樱桃汁浇上便给自家少主端过来了。

哪知自家少主尝了一口便嫌弃地皱起了眉头,直言没那日的好吃。

厨子又回去做了几次,仍不能让燕九朝满意。

“师父,您记不记得那日的樱桃汁是苏姑娘做的?”小徒弟提醒厨子道。

厨子弱弱地吸了口凉气:“你不说我倒把这个给忘了,快,去请苏姑娘来!”

“诶。”小徒弟去了竹月轩,把正在整理床铺的苏莯叫了过来。

“你那日怎么做的,今日还怎么做,做完了给少主送去。”厨子是老人精了,少主表面上是在念叨樱桃汁,谁又能保证少主不是在念叨做樱桃汁的人呢?若少主没那心思,苏姑娘送完便能出来;若是有,那自己也不算是耽搁了少主的良辰美景。

苏莯打好樱桃汁,厨子与她都试吃了,确定无毒无异常才让她端去了燕九朝的书房。

此时天色不早了,下人们都回屋了,没人看见苏莯去了燕九朝的书房。

“少主。”苏莯在门外行了一礼。

此时书房里坐着的已经不是燕九朝了,影十三沉沉地嗯了一声,他虽是易容成了少主的模样,可看着十分脸僵,声音也不大像,为不露出破绽,他只留了一盏昏黄的油灯。

苏莯将做好的点心放在桌上,柔声说道:“少主请用。”

影十三淡淡地扫了苏莯一眼。

苏莯的容貌还算出众,身姿婀娜玲珑,又穿着一条极为修身的淡粉色束腰罗裙,衣襟处有若隐若现的弧度,寻常男人见到这样的美人血压早升高了,影十三却十分淡定。

影十三吃了一口栗子糕,味道委实不赖。

“少主要磨墨吗?”苏莯忽然问。

影十三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苏莯走上前,绕过书桌来到影十三身边,一手挽住袖子,另一手捏住墨块,在砚台上轻轻地磨了起来。

她的动作舒缓而优雅,砚台里响起了细碎而好听的声音。

四周静悄悄的,屋外有冷风灌进来,摇动她身上的幽香,香气晃入了影十三的鼻尖,影十三感觉自己的心神都晃了晃。

影十三捏紧了手指:“你下去吧。”

苏莯的睫羽颤了颤,收回手,轻轻地行了一礼:“是。”

苏莯退下了。

确定人出了清风院,影十三才暗开机关,露出了书架后的密室。

俞婉推着燕九朝走出来,影六也在二人身侧,三人齐刷刷看向面色潮红的影十三。

影十三深吸一口气说道:“她下了药。”

但不是下在一处,而是分在了樱桃汁与她身上的香囊中,只吃樱桃汁不会出现任何异常,可一旦闻到她香囊中释放的香味,就会形成媚药的功效。

俞婉的眸光凉了凉,看来这个女人是打定了主意要抢走她的一切了——她的地位、她的儿子、甚至包括她的男人。

“少主,少夫人,我先去运功解毒了。”影十三说罢,脚底生风地回了自己院子。

忍受各种药物本就是死士训练中的一项,影十三并没太当一回事,忍忍也就过了,偏这时,影六屁颠屁颠地跑来了。

影六俊美如玉的脸闯入了影十三的视线。

“做什么?”影十三冷声道。

影六轻咳一声道:“那什么…你给了我那么多银子,咱俩也算生死兄弟了,你中了媚药作为兄弟我不能撒手不管…我帮你吧。”

影十三胸口一胀:“你、你怎么帮?都是…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