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又一天。

佛曰,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乃人生七苦。

生,不得欢。

老,实难阻。

病,怎奈何。

死,一场空。

怨憎会,又何谓?

爱别离,难自留。

她在这青灯古佛下,渐渐悟了前面六苦,却仍旧挣扎在这第七苦中,无法自拔。

那一人,风华绝代,笑若春风,她爱过,怨过,终是无悔。

佛祖说,万事皆有定律。

不是她的,她求而不得。

因为知道这点,所以她不强求,默默退出,成全那二人。

只是那二人,纵是她不退出,相信也一定会在一起的。

一切,不过是她的一场执念而已。

主持说,她佛缘慧根皆有,红尘早已看透,奈何执念不断,六根不尽,终究难以做到真正的宁静。

她问主持,宁静为何?如今的她,能倾听到周围一草一木的动静,仿佛这自然与她相通。

主持却说,她是心静,而非宁静。

真正的宁静,哪怕有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也皆成过眼云烟,入不得眼,过不得心。

她不懂,若这一切都成了虚无,那活着的意义在何处?

主持笑了,“你若一直追求意义,那么便永远达不到‘宁静’。”

是的,她一直追求的,不就是活着的意义?

退出的意义,在于成全。

成全的意义,在于爱他。

如今,放下的意义呢?

她疑惑了。

当第一千五百零一支香燃起,晨光初现,善男信女陆陆续续上了山,络绎不绝。

此间寺庙虽不名声大噪,却图一个宁静安逸,对出家人来说,适合修行;对善男信女来说,适合一游。

游山,顺便摆一摆山中的菩萨,岂不两全其美?

她终是像往日那般,拾了扫把在院子里清扫尘土。

不时有路人经过,若是男子,会惊艳地多瞧她几眼,若是女子,会可惜地叹一声,她早已习惯。

她直了身子,有些疲乏地望了望天空,又转过头瞧了瞧路边的松柏,刹那间,眼中神色一颤,竟是定在那处再难移开。

松柏小路间,那位笑容温暖的男子正悉心地扶着那曾经张狂爽直的女子上山,女子直着身子,撑着腰嘟着嘴似在埋怨什么,眼眸中的笑意却难以显示。

当然,更难掩饰的,是她微微隆起的小腹。

仿佛听到女子的埋怨,男子眉眼一弯,扶着她赔笑安慰,不多时便见那女子神色放彩,不再与他计较。

不经意间,男子瞧了过来,看见了她,脸色先是错愕地一怔,复又一缓,善意地朝她点了点头。

她身子一颤,原本见到他喧嚣的心,在这一刻停止,一时间竟不知作何反应,只能眼睁睁瞧着他回头,小心翼翼扶着身侧的女子,一步一步向上爬,越来越远…

直到背影难以看见,她才回神,竟觉一身轻飘飘的,再无任何的包袱和羁绊。

他很好,与他所爱之人恩爱和谐。

他们,这辈子与她再也牵连。

这一生最大的执念,终是在这一刻彻底放下。

放下的意义,不在于任何,只是是时候放下了而已。

终于,一切宁静。

作者有话要说:坐了10小时的灰机,加上晚点13小时,坐到后面全身酥软想从灰机上跳下去。温婉这段就是在飞机上码的…不过好在终于顺利到家了。接下来是花少爷的番外…

70番外:逃花夭夭(一)

单夭夭人生中的第一次离家出走,成了她遇见花寻欢的契机。

那会儿她十四岁,正值人生叛逆期,家中兄长念她年纪不小了性子却依旧如此的野,怕她找不到婆家误了年华,逼她习三从四德。怎料她一个没按捺住,摔门走人。从此一人一鞭闯江湖去。

初入江湖的单夭夭,因性子爽直,又常年在寨子里未见得多少的江湖邪恶,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头,摔了不少跟头。

而最大的一跟头,将她终身幸福赔了进去。

十四岁的她,虽脸庞依旧稚嫩,却隐隐可见日后艳丽的姿容,也就是这副容色,被人惦记上了,想方设法地诱她入瓮。而她一初出茅庐的牛犊,又怎能防得住老谋深算的狐狸?骗了一身钱财还不够,甚至得卖身才可抵债。

那时的她,咬着一口气死活不肯向兄长求助,只能握住手中的鞭子,盯着地上那价值不菲的青瓷碎片,进退两难。

就在这时,一个慵懒的声音在一众看热闹的围观路人中响起:“诶?这龙泉青瓷本少怎瞧着不像呢?”

众人被他声音吸引,尽皆望了过去,只见一青衫玉冠的俊公子摇着折扇走出人群,蹲在地上捡起其中一块青瓷的碎片,啧啧点评道:“龙泉窑的青瓷胎色灰白,釉色艾绿,多刻花、篾点或篾划,虽反映民间生活,但造型端庄工整,器底旋削平滑。这碎片外侧虽艾绿,但内里却涂色不均匀,且表面毛质。依本少看,这等丢龙泉窑的脸的次品,若没有在运出来前就被销毁,便只有一个可能了…”说着,他高深的摸了摸下巴。

“什么可能?”人群中有人好奇。

只见这公子原本故作沉思的脸一扬,眯眼一笑:“不可能上市面的次品,只可能是赝品啦。”

说到这儿,店家稳不住了,指着那公子恼羞成怒道:“你胡说!当心我去官府告你诽我店铺清誉!”

公子掂了掂手里的碎片,施施然站起身:“掌柜的赶紧去,快快地去,本少为你看着这堆碎片莫要人抢走了,你去请县太爷的时候千万别请那些个鉴定行家,要请也千万给足了封口费,要不然你这店铺子的声誉怕是砸了。”

众人见他如此的有底气,当即议论纷纷,大多数人也开始怀疑起这青瓷的真伪,使得店家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开始轰人:“看什么看,围在这里做什么?该干嘛干嘛去!”他原本是不想众人在这处混淆视听,哪知他这一轰,反而更像是欲盖弥彰一般,让众人对公子“赝品”一说深信不疑。

那公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等店家轰完了人,才慢悠悠道:“掌柜的,还要继续纠缠下去么?本少有点担心,继续下去…有问题可就不止这一件了。”

店家脸色一沉,“你是来砸场子的?”

公子的桃花眼一溜,扇了扇子,“本少只不过是怜香惜玉,与掌柜的同样看上了这姑娘姿色而已。”这等无礼的话偏让他说得面不改色。“要美人还是要身家,掌柜的自行考虑。”

公子上前一步,凑近店家耳语:“本少言出必行,掌柜的完全可以怀疑本少的能力,却不可后悔日后的下场啊…”

店家吞了吞口水,权衡了片刻,才道:“人可放,银子必须如数还上。”

“多少银子?”

“三百两!”店家斩钉截铁道。

那公子睨了夭夭一眼,“呵”了一声:“想不到这小娘子恁地值钱啊…”

店家见他犹豫,连忙又补了一句:“差一分不放!”

公子凑近夭夭,低声道:“小美人,要不我替你还了这三百两,你日后替本公子做牛做马?”

“啊呸!”夭夭啐了一口。

先前她一直噤声观察事态发展,生怕自己一句话就会改变形势,如今火已经燃到自己身上了,前有狼后有虎,狼虽无良,但她至少知道自己的下场,但这半路杀出的虎脾性捉摸不定,指不准会怎么待她。

权衡一二,她果断拒了来人的提议。不管是被卖到青楼还是别的地方做小,她一身武艺,至少还有逃出生天的余地。但跟了这实力飘忽不定之人,万一再难逃脱该怎么办?

公子努了努嘴,复又望向店家:“多一分本少不买,也不走…可若站在这里亦实在无聊,不如让本少将你店里之物一一点评一番如何?”

店家原本有些洋洋得意的脸色沉了几分,“一百两!不能再少了。”

公子又拾起碎片,掂量了一下,叹息:“也不知这龙泉青瓷的次品若报到龙泉去,那边的当家是会嘉奖本少为他们收回次品呢…还是发动势力来掌柜的铺子将一众龙泉青瓷全部砸了呢?”

店家身子一震,低着头思考了很久,才抬头一咬牙:“三两!”

“啧啧,”公子回头看向夭夭,“小美人如今只值三两了,还不掏钱把自己赎走?”

夭夭耸肩:“我分文没有,只有这一条鞭子你可愿意吃?”

公子面色微抽,摇了摇头,“小美人这一身的刺,果然还是少来这些地方为妙,下次指不定碰坏的是什么了。”说着惋惜地往自己怀里摸了摸:“三两银子,本少还是付得起的。”

付了钱,夭夭转身便走。

“小美人啊,你还欠本少三两银子呢。”公子几步追上她。

夭夭上上下下睨了他一眼:“公子衣着非富即贵,岂会在乎这三两银子?”

“本少的确可以不在乎,”那公子收起折扇悠悠道,“可小美人如今分文没有,本少着实担忧,不由得想跟小美人做个买卖,事成之后,本少奉上三百两答谢。”

夭夭警惕望着他,“是什么买卖?”

公子眯眼一笑,笑得极其和蔼可亲:“给本少当娘子吧?”

话音刚落,便听空气中一声鞭响,他迅速一躲,堪堪避过那声势滔滔的一鞭,站定之后看着怒目圆瞪的夭夭,连忙摆手解释:“小美人放心啊,本少并非让你真的嫁给本少啊。”

夭夭容色微缓,仍旧离他远远的,“什么意思?”

“本少也是被逼无奈啊,”公子慢悠悠走向她,“家中长辈催得紧,不娶媳妇不给继承家业,本少原想在这烟花之地买个女子回去,奈何风尘女到底比不得良家女子安分,本少又担心娶个心腹大患回去,正发愁就看见小美人你楚楚可怜被人为难,一时恻隐之心那个泛滥…”

“你不怕我也同她们一样图你家产业?”夭夭反问。

公子摇摇头,又点点头,“担心是担心,可谁叫小美人让本少心动了呢?况且本少于小美人有恩,小美人应当不是那么狼心狗肺之人。”

“我不信你。”夭夭防备道。出入江湖这么些天,她吃的最大的亏就是信了人。

“小美人可以不信我,但是…”那公子凑近夭夭,低声道:“最近妖月寨的单渊寨主四处苦寻单姑娘,本少甚是担心小美人没有路费回家令兄长白白担心。”

夭夭一个激灵,连连跳开:“你是谁?怎会知道我…”

“小美人若不想回去,跟了本少也是好的。”公子循循善诱,“至少单渊寨主一直苦逼单姑娘,不就是害怕单姑娘嫁不出去么?”

“你不许告诉我哥!”她离家出走,一路上吃了这么多苦头,不就是为了向兄长证明,她一个人也能行?

“那…就要看小美人的诚意了。”

这当真是逼出来的诚意!

但对方已知她底细,恐怕她一时半会儿也逃不出他的掌控…夭夭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想了想对方从方才开始的种种行为。

能一口叫出她的身份,甚至知道她兄长担忧她婚事之类的事。青衫玉冠,手持折扇,这样的人,整个江湖有多少?

十四岁的她,江湖阅历太浅,若过得两三年,她定能一字不差地叫出对方名讳——花寻欢!

就算手持折扇的人很多,就算青衫玉冠的人很多,但以上两者再加上通晓各路人马的资料,整个江湖,怕就只有风信楼楼主花寻欢一人了。

而花寻欢虽行踪飘忽,相貌成迷,但其风流的个性,无良不折手段的作风,却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

他若想要谁嫁他,那么想着方儿的,那人也是逃不过的。

夭夭亦然。

连她也记不清自己是被怎样的软磨硬泡后,头颠了一下屈服了,就这样把自己人生中第一次穿嫁衣的机会送出去了。

之所以说“第一次穿嫁衣”,是因为花寻欢向她保证,绝对还有第二次的机会。成亲凤冠霞帔只是走过场给长辈看,不洞房不生孩子,不会昭告外人,两三个月便会以一封休书休去她,且奉上三百两银子做赔礼。

“为什么是我?”快走到家门口了,夭夭忽然转过头问他。

花寻欢眼神一颤,望向别处扬唇:“本少不是说过么,对小美人你一见钟情…”

“我人生中第一次凤冠霞帔,至少让我为人妇之前,听一次真话吧?”

“…”花寻欢笑容微散,默了一会儿才干笑:“不知道呢,看见你的时候,我对自己说,就是这个人了。”虽不算一见钟情,也说得上一见中意了。

夭夭仍旧不信地摇了摇头,“我连你名字都不知道。”

“本少叫花小力。”他微笑,执起她的手握在掌心,“夭夭,我们进去吧。”

夭夭心头猛跳了一下。

他说这句话时,无论是言语,或是动作,都温情到了极致,光是那双桃花眼里就仿佛凝成了一汪深潭,让人情不自禁一脚踏了进去。

至少夭夭,在这一刻,溺了进去,然后…再难自拔。

嫁给这么一个人,兴许也是不错的?

为他凤冠霞帔一次,以女儿家最美的一刻站在他的面前,似乎也是不错的?

因而上花轿时,先前的诸般委屈遗憾皆被夭夭一手抛开,只余紧张。

这样的紧张,一直伴着她盖上盖头,拜堂,然后送入洞房…

然后…花寻欢走了进来。

夭夭察觉到他进来,一手掀开盖头诧异看着他。

花寻欢见她这副模样,失笑:“我的娘子诶,盖头是夫君来掀的,你怎能自个儿掀了?”

“你怎么进来了?”不是说好不洞房的?

“就算不洞房,本少作为新郎官进来那是天经地义的事,若不来长辈们怕是要生疑的。”

夭夭捉着衣襟防备看着他,“那你睡地板我睡床!”

“本少的长辈们精得很,”花寻欢说着开始解腰带,一袭红衣渐渐松开,露出里面的青色中衣,“那样是骗不过他们的。”他缓缓走向她。

夭夭这会儿什么少女的情怀都没了,只道自己所信非人,连忙站起来抬手做出随时出招的姿势,“你想怎样?”

“怕是只有…”花寻欢忽视她的架势,垂着眼脱下喜服外衣,才抬起了眼:“只有真戏假作了。”

逃花夭夭(二)

遇见单夭夭的时候,花寻欢正逢被逼婚。

时逢十八岁,坐上风信楼楼主之位已有三年之久,虽基本掌控了各中人脉关系,安排事务也开始顺手了,可最大的一项指挥权却不在他手里。

头顶上,有三个老头子,以风信楼长老的名义,美名曰“督察”楼主不会滥用私权,迟迟不肯将机密事务的那一块交付于他。

天下皆知,风信楼最神的,便在于它对任何机密无孔不入,撇去这一块的风信楼,就跟民间茶馆一样,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成不得大器。而身为楼主的他,成天经手这些个成不得器的杂事,说出去自己都觉得憋屈。

就在此时,三个老头子提出了交权的条件——成亲。

他花寻欢从小无父无母,孤身一人,在风信楼摸爬滚打长大,爬到这个位置十分不易,也极其让人捉不住把柄,戳不住痛处。他若真想利用风信楼兴风作浪,恐怕没人能拦得住。

三长老的意思是:娶了媳妇,生个儿子,扣住妻儿,他花寻欢也掀不起多大的浪头。

于是,娶妻便成了花寻欢眼前要做的头等大事。

揣着随便抓个女人娶回家的心思,睁着一双哪个女人都看不上的桃花眼,端着可能娶只贪财泄露风信楼机密的狐狸的怀疑,走走停停三个月,瞧了无数良家闺秀,大家小姐,美貌清倌,英姿侠女,花寻欢仍旧一无所获,只得洋洋洒洒走在街上,一边自我安慰此事莫急,一边自我反省这双眼睛为何就掺不得沙子!

原本只向风信楼告了一百天的假,如今归期将至,是就这样回去继续憋屈自己呢?还是一闭眼随便拉个女人回去呢?

他无精打采地倒出钱袋里的所有铜板,清点了一下,一共十三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