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澄摇头:“你气愤什么?气愤他救了你的命?”

七叶:“大师是出家之人,世间有些事情你不明白。我和石野之间有所误会,不过今天既然法澄大师出面,就在此揭过不提,七叶告辞了。”

这个七叶,挺会见风转向,刚才出手毫不留情,分明是要置我于死地而后快。现在树上掉下个法澄,见事不可为,轻描淡写的一句有所误会就转身想走。我坐在地上只有看着,然而法澄却开口拦住了他:“喂,七叶,别着急走,我还有话要对你说。”

七叶转身道:“大师还有何赐教?”

法澄伸手又挠了挠光溜溜的后脑勺,似乎在想什么,想了一会儿看表情是想起来了,抬头对七叶说:“七叶散人,你离开终南派天下人皆知,这本是终南派内部的事,他人也说不了什么。但是石野救过你,而你今日要杀石野,这件事天下修行人恐怕不知道,老僧回去之后,广告他人,你介意吗?”

七叶面色阴沉:“大师愿意说就说,不过我想佛门高僧不应是饶舌之人。”

法澄没理会七叶说什么,眨了眨眼睛又在想,想了想才接着说道:“你离开终南派,恐怕也不是自绝于天下吧?你有雄心壮志想与天下争锋,首先就要得到天下人的敬佩。你和石野之事在江湖上传开之后,石野如果平安无事也就罢了,但今后他哪怕出一点意外,这笔帐首先就要算到你头上,天下修行人对你的所作所为也不能答应。”

我越听越奇怪,这老和尚平时说话夹七杂八的,怎么这几句条清理顺、咄咄逼人、句句切中要害?七叶怒道:“难道别人伤了石野,也要算在我的头上?”

法澄:“石野与世无争,又得高人垂青,天下修行人不会去找他的麻烦,除了你。既然有了今日之事,日后石野再有什么事情你也脱不了干系,所以你今后不仅不要再找石野的麻烦,最好还保佑他平安无事。”

法澄一番言词堵得七叶说不出话来,在那里瞪眼喘气。法澄说完了之后似乎很满意,又摸了摸脑门,然后像没事一样对七叶摆手道:“我说完了,你可以走了。”接着又转身对我笑道:“我说的没错吧?那小孩就是这么告诉我的,我差点给忘了,还好全记住了。”

听到这里我才反应过来,原来刚才那一番话不是法澄自己要说的,而是有一个小孩教他告诉七叶的。法澄眼里的小孩,十有八九就是风君子了。七叶听法澄如是说,也吃了一惊,他急急转身在原地转了一圈,举目四望:“小孩?什么小孩,还有什么人在此?请现身一见!”

你别说,还真有一位出来了,不过不是人,而是一条白色的大狗。这条狗体形十分高大,简直和小牛犊差不多,汪汪叫了两声从树丛里撒欢跑了出来,直接奔到我的身前,伸舌头舔我的脸,模样十分亲切。我认出来了,这是金爷爷家的大乖,就是风君子在齐云观偷走的那条灵獒。

灵獒出现,七叶闪身倒退了几步,又向树丛中望去,却没有别人出来。七叶看了看我们两人一狗,拱手道:“今日多谢赐教了,七叶告辞。”说完话脚步腾空如风而去。

法澄没有理会七叶,而是对大乖很感兴趣,也伸手去摸大乖的头,口中好奇的问道:“这是谁家的异兽,居然把七叶吓跑了!好白呀,你是不是天天洗澡?”

大乖不会说话,而脾气却十分温顺,伸手舔了舔法澄的手心,又转头冲我叫了两声,低下头去咬我的衣角,意思要拉我起来。

法澄:“石野,这是你养的狗吗?我看这是一只灵獒。”

我扶着大乖的背站了起来:“大师,这是我们村一位长者的狗,名字叫大乖。对了,刚才听大师说话,说有一个小孩有话告诉你要你说给七叶听,那人是不是姓风?”

法澄:“没错,他叫风君子。”

“我想问大师,你和风君子之间究竟有什么约定?大师怎么几次在危难之时出现相助?我一直还没有谢谢你呢。”

法澄摇着光头:“佛曰‘不可说,不可说。’你真想知道,为什么不去问问风小子本人呢?我不过是在此打坐参禅而已,这棵树断了,我再找一棵。”

法澄居然不告诉我,看这老和尚天真烂漫,不像会撒谎的样子,我问也问不出来什么,揉着隐隐作痛的胸口苦笑道:“大师还要去找梧桐树吗?”

法澄:“梧桐树?我想起来了!梧桐是凤凰所栖的神木,我是和尚又不是凤凰,难怪会掉下来,还是去找菩提树吧!只是世间有人不是梧桐树,却妄想凤凰留,实在是可怜可叹啊。…”法澄大师叹着气走了,也不知道是在说我还是说七叶。

法澄走后,大乖叼着我的衣角牵着我,看它的方向是去石柱村村口的路。真有意思,难道大乖知道我今天要回家,特意来接我?这狗可真够通人性的,昨天知道我今天要过生日,还上山抓了只山鸡!看见它,我又想起咻咻了。

刚才与七叶相斗,浑身神气震动,虽然撞断了一棵树却没受什么外伤,主要是觉得真气元神都有损耗,也不算太严重,这要感激那老和尚出现的及时。跟着大乖走向石柱村,远远看见一个人站在村外张望,好像在等什么人。此人长发尽白,却面色如玉,穿着一身很传统的银色唐装,正是我们村的老中医金爷爷。

“金爷爷,你怎么站在村口?在等什么人吗?”

金爷爷:“小野,我在等你。学校放假了,你今天过生日,我就猜你会回家。刚才大乖突然跑出去,就像要接什么人的样子,我到村口一看,你果然回来了。”

“谢谢你,昨天还叫我爸送了一只山鸡。”

金爷爷呵呵笑道:“要谢也得我谢你,我那几百斤枣,你居然给我卖了一千八百块,那一只山鸡好值钱啊!”

“那还不是金爷爷的枣好吃,城里有很多人,都说很多年没有见过这么好的黄金枣了。”

金爷爷:“是啊,昭亭山这一带除了我没有别人种了。咦!小野,你的气色不对,好像有内伤。你先别回家,先跟我回去看看。”

金爷爷是方圆十里最好的医生,一眼看出我身上不对,当下拉着我的手,领着大乖一起回到了他家。他让我在厅中坐下,微皱着眉头给我把了把脉,开口说道:“你的元气充沛,身体很好,然而最近却有内损,不碍事,我开副药你去调理调理就可以了…对了,上次来村里看你的那个姓韩的女娃,她是个配药的大行家,你在人家面馆里打工,最好找她看看。”

金爷爷这么说,我突然想起来我身上有一样东西,就是七叶曾经给我的那枚黄芽丹,我一直带在身边。我将那个小瓷瓶掏了出来,递过去:“金爷爷,我这里有一粒丹药,你看看能不能用?”

金爷爷打开瓷瓶,将黄芽丹倒在手心,用鼻子闻了闻,笑了:“有了这个,就好办了,小野,你怎么会有这种好东西?走走走,上你家喝酒去。”

“喝酒去?不配药了?”

金爷爷:“这就是药,将它放在酒里化掉,不仅可以治内伤,而且可以补元气养容颜,今天你们一家连着我这个老头子都沾光了。我这里有一瓶藏了二十年的好酒,今天也贡献出来,我闻着这药性,还可以使酒味更美。”

黄芽丹能使酒更香?这我倒第一次听说,不过以前我在鸡汤里试过,鸡汤确实更好喝了。原来普通人正确的用法是用酒化掉。

“小野,最近有一件事我一直不太放心,你看我们是不是换一个地方开面馆?”

“紫英姐,怎么了?你怕了吗?可是你能换到哪里去呢?总不能躲回到飞尽峰吧?”

我在家里住了一夜,第二天下午又回到了芜城市里。国庆放假这几天,正是面馆里生意最忙的时候,我也不好意思不去帮忙。这天晚上八、九点钟,客人都散去之后,阿秀正在擦桌椅板凳,紫英姐用商量的口气对我说了这么一句话。我的第一反应很吃惊,以为她在担心七叶又会找上门来,可是换一个地方开面馆实在不是什么好办法。

紫英姐:“你误会了,在这闹市之中,我倒不怕那七叶会怎么样。他修为再高,修行界自有规矩在。但不论是终南派还是七叶,难道不会耍别的手段?已经快半年了,我的面馆还有西陵小区的房东都没上门收过房租,几个月前我问过,这两家房东居然同时把房子卖了,高价卖给不认识的人。我以为是新房东忙没有顾得上收房租,钱一直留着,谁知都半年了,人也没有上门。”

原来是这么回事,这一段时间我倒没想到这个问题。现在这两处房子都是我的,我不要钱紫英姐当然找不到房东。想到这里我笑着问:“紫英姐,白住白用不问你要钱不好吗?别人巴不得,你怎么还担心?”

紫英姐皱眉道:“房子给别人住,店铺让别人开店,却不上门收租,天下哪有这种好事?不正常的事情必然有原因,我怕背后有文章。现在我的身份已经渐渐不是秘密,我怕是别有用心的人…”

我笑着打断她的话:“紫英姐,你看我像别有用心的人吗?”

紫英姐:“什么?你?你的意思是…你是新房东?”

紫英姐果然冰雪聪明,连风君子曾经都佩服,我开口起了个头她居然就想到了。事已至此,我决定不再隐瞒,微带歉意的说道:“其实我早该告诉你,只是一直没有机会。上次张枝到店里找我,给我一个大信封,里面装的是两张房契,一张是这家面馆的,另一张是你住的那套房子的。”

紫英姐:“原来如此!你用一枚朱果和张先生换的是这两样东西?我找来找去,没想到你这个人就在眼前,你可潜伏的够深的。”

“紫英姐,你现在还想换地方吗?”

紫英姐笑了,笑容如春风拂柳:“不换,坚决不换了!你居然成了我的房东,算起来,你才是这家面馆的老板。”

一旁的阿秀也听见了我们的对话,凑过来说道:“石野变成老板了,你们一个是老板,一个是老板娘,正好一对呀!”

紫英姐面有羞色,推了阿秀一把说道:“说什么呢?那你算什么?…小野,这半年两处的房租我都留着呢,明天就给你。”

“不用不用,我不缺钱花。”

紫英姐:“这钱本来就是你的,就算你不用,给你父母送去也好啊。”

“你先留着吧,我需要用钱的时候再问你要好吗?我家现在也不缺什么,再说了,我现在吃饭都在这里,连衣服都是你给我买的,真的不需要用什么钱。”

我最近确实觉得花钱的地方很少,一日三餐吃的都是紫英姐做的饭菜,我的内衣外衣紫英姐都给我买好了。我曾说不必了,可是紫英姐说再多的衣服也比不上我送她的那一件紫英衣,我也只好随她去了。衣食有人照顾,我连那每月八十块的“津贴”都没动过,要说有什么支出,恐怕只剩下请风君子喝酒这一项了。不知道是谁说过,赚钱的最高境界是不用花钱,我虽然不会赚钱,但现在也觉得很富足。

紫英姐还要劝我,阿秀又说道:“姐姐,你就帮他攒着吧,他天天跟风君子混在一起,肯定留不住钱,兜里有钱都让别人花了。再说了,我们班上女生都说男人有钱就学坏,你一次给他那么多钱,石野哥哥学坏了怎么办?”

紫英姐:“阿秀又胡说,小野怎么会学坏?…这样也好,我帮你攒着,我的就是你的。以后我和阿秀要好好经营这家面馆了,帮你多赚点…”

阿秀又道:“是啊,我觉得我们店里东西太便宜了,紫英姐根本就不是做生意。还有,石野哥哥,那房子也是你的,你要搬来和我们一起住吗?”

紫英姐也说:“小野,你在城里有房子为什么不自己住?搬来一起住吧,反正有地方。我,我和阿秀住一间,你住另一间,我们也好照顾你。”

我摆手道:“不用不用,还是住学校宿舍方便,上课方便,离面馆也近。”

阿秀一撅嘴:“一间宿舍和七个臭男人住一起,有什么好的?石野哥哥搬来和我们一起住吧,我想天天都陪着你。”

“七个臭男人?应该是八个吧?别忘了我也是男的。…你不是已经天天陪着我了吗?”

紫英姐低眉看我,目光中似乎有话要说,然而又转身向阿秀道:“阿秀,石野要住宿舍就住宿舍吧,你也别着急,等他金丹大成之后,还有的是时间…别忘了,真人有三元之寿。”

紫英姐说等我金丹大成之后还有的是时间,要阿秀别着急,我听着怎么觉得味道不对?因为我知道那是什么暗示。可是紧接着她又说了一句真人有三元之寿,这我倒闻所未闻,好奇的问道:“什么三元之寿?”

紫英姐睁大眼睛看着我:“小野,你不是学丹道的吗?三元之寿都不知道?你师父没有告诉你?”

我摇头:“不知道,我师父从来没说过。”风君子确实从来没说过。

紫英姐:“那也有可能,你现在年纪还小,还不到时候告诉你。我告诉你吧,所谓三元指的是天元地元和人元,这都是一种说法而已,一元就是一甲子,一甲子是六十年。学道之人,金丹大成之后可称真人,真人有一百八十年的世间阳寿。”

还有这等好事?金丹大成之后能活一百八十年?我又问紫英姐:“真的吗?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你是在哪听说的?”

紫英姐:“当然是真的,丹道求的是长生,长生首先就要延寿。丹道修炼越往后越艰难,一步境界往往需要几十年光阴,如果没有延寿之道,最终又怎么能得长生呢?你没听说过也有可能,因为这不是丹书上的记载。宋元年间有一个人叫李鹏飞,写了一本书叫《三元延寿参赞秘籍》,里面谈的是养生之道。书中说人只要善于摄生,便有三元之寿。作者不是虽然不是修行人,这本书也不是在淡丹道,但他所说的摄身境界就是丹道中的真人。”

阿秀说话从来直指要害,她问道:“那写书的这个人活了多大?”

紫英姐答道:“他活了一百四十一岁。”

听到这里我信了紫英姐的话,这个写书的人虽然没有养足三元之寿,但一百四十一岁的高龄足以证明他对养生之道所言不虚了。想想这也完全正常,丹道求长生,可是丹道修炼却需要时间,丹道未成人就死了,还长生个屁!

阿秀又问道:“那这个人的书里有没有讲不能近女色?”

紫英姐笑了:“那倒没有,这位李先生,自己一生就先后娶过七位夫人。”

活了一百四十一年,娶了七位夫人,他可活得够本了。我不好意思再讨论这个问题,转而问道:“紫英姐,那如今所知的人中,谁能称三元之寿?”

紫英姐眨着眼睛想了想:“正一门的守正真人,如果我没有记错,他今年一百二十七岁,听说还是活蹦乱跳的。”

一九九零年国庆节之后,中国发生了一件大事,那就是北京亚运会胜利闭幕。我的那家面馆也发生了几件大事:首先是紫英姐和阿秀自作主张把招牌换了,变成了“石记饭店”。其次是馄饨涨价了,每碗从五毛钱涨到了一块钱,一提价就是百分之百。其实早该涨价了,这两年猪肉的价格从每斤七毛三慢慢涨到了一块四,这就是九十年代初期中国城乡所发生的变化之一。最重要的一个变化,是经营品种丰富了,不仅经营面点,还增加了许多特色小菜,紫英姐和阿秀对这个都很拿手。有意思的是,涨价之后,面馆的生意反而更好了。

面馆的变化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可是国庆放假后上学的第一天我就遇上了一件很为难的事情。那天下午放学后,阿秀拉着我要回面馆吃晚饭,柳老师却叫住了我,她叫我跟她走,她有话要问我。

柳老师没有领我去语文教研室,而是穿过初中部的教学楼,向教师宿舍的方向走去。我跟在她后面,心里忐忑不安,我在想我的那份检查。前文交代过,风君子与七心斗法后的第二天晚上来找我喝酒,喝多了之后硬要拉我去学校上自习,结果在校门口碰到了柳老师和她的男朋友汤劲。柳老师看见我们的样子,要我和风君子回去一人写一份检查第二天交上来。

风君子当天晚上就把检查写好了,也许是酒还没醒透,以为是老师在布置作文。他那份检查写的是文采飞扬、声情并茂,不仅引经据典最后还配了一首他自作的七言绝句。柳老师看了之后也不客气,直接用红笔批了一句:“如果这是作文,我可以给你满分。可惜这是检查,重写!”这小子老老实实的拿回去重写,规规矩矩写了一份检讨书这才过关。

他那份检查如此。可是我那份检查递上去之后无声无息,柳老师也没再找过我。我知道她迟早要来找我的,只是没想到是放假后的第一天。

柳老师把我领到她的宿舍里,关上了门。当时芜城中学的教师单身宿舍还是一排老式的砖瓦平房,单身老师们一人一间。宿舍不大,一张单人床、一个竹制书架、一个衣柜、一个脸盆架、窗台前放着一张书桌还有一把椅子,就是宿舍里的全部摆设。窗户是老式的木棱窗,上面装着钢筋栏杆。窗台外面的花应该是新种不久,居然是野外生长的粉蔷薇。看来柳老师不仅仅是种花,更重要的还是种刺。作为她这样美丽的单身女子,窗台外面确实需要有这么一丛花刺来保护。

我的心不争气的砰砰乱跳,这还是我和她第一次独处一室。柳老师让我坐在椅子上,自己在一边的床上坐下,伸手打开书桌的抽屉,拿出了一张纸,正是我写的那份检查。

“石野,这是怎么一回事?你能跟我解释一下吗?”

这份检查是我亲笔写的,开头的两段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就是一个犯了错误的学生规规矩矩向老师作检讨。关键之后在于最后那一段话,这段话柳老师已经用铅笔画上了记号:“柳老师,我晚上又看见你和汤劲在一起了。我不知道他和你现在究竟是什么关系,但是我想告诉你,他不是好人,他和他的父亲都不是。想当初,柳子规校长被迫害,就是现在的汤松局长和何卓秀校长在背后陷害。你那天晚上遇到歹徒,其实是汤劲安排的。我没有办法证明我的话,但我所说的都是真的。我觉得你是世上最好的女人,千万不要和汤劲那种人在一起!”

这份检查是我那天晚上在宿舍写的,那天我也喝了酒,也许是受了酒精的影响,我才写下了这么一段话。第二天当我头脑变得清醒之后,我想把这份检查撕了重写一份,但是犹豫再三,我还是咬牙将它交给了柳老师。我这么做,当然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她。或许也有那么一点点虚幻不实的私心。

我看着桌子上的那张纸半天没有说话,只听柳老师在耳边又问道:“石野,你为什么要写这些话?你是为什么?你知不知道,你的这种指控是很严重的。”

“柳老师,我们能不能做个实验?我坐在这里蒙上眼睛,可以知道你认为我不可能知道的事情,比如你在我身后写字。”我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柳老师的问题,索性把心一横,用了一个最彻底的办法,将我的秘密告诉她。只有从头开始,她才能相信我说的一切。

柳老师吃了一惊,她没想到我会说出这样一句话,她看着我:“石野,你好奇怪,我为什么要和你做这个实验?这太荒诞了!你最近是不是心理上有什么问题解决不了?”

柳老师的反应在我意料之中,她开始怀疑我的神经有问题了。我一咬牙,使出了最后一招,从上衣兜里掏出了一张硬塑封面的工作证递给她,封面最下方是“国防工业科学技术委员会”几个烫金的小字。我今天的决定让我违反了所有的规则,首先是修行界不以道法惑人的戒律,其次是在训练营中不能随意透露身份的保密纪律。我一直认为我是不会违反的,但今天为了她,是我自愿的。

柳老师接过工作证,打开看见了我的名字和照片,明显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揉了揉眼睛又仔细看了一遍,又用手去摸了摸照片上的钢印痕迹,好像是在检查是真的还是假的。她问道:“石野,这是怎么回事?你不过是个中学生,怎么会有国防科工委的工作证?”

“我给你看我的证件,只想告诉你,其实我是一个很特殊的人,我要做那个实验,并不是我的心理有问题。只有这样,我才能解释我想说的事情。”

柳老师的表情有点茫然,似乎有点不知所措,看了我半天终于道:“那好,我今天就陪你做这个实验。你也不要蒙上眼睛,就坐在那里,对着窗外,不要回头。”

我坐在那里面对着窗外,闭上了眼睛。柳老师从桌子上拿起一本硬壳封面的笔记本,走到我身后门口的位置,用手托着笔记本,在上面写着什么。宿舍里很安静,只听见笔尖在纸面上发出的沙沙声。

我的丹道修炼达到“还转”境界之后,终于可以将“四门十二重楼”与“世间三梦大法”互相印证。也就是说,以前我只能在睡梦中阴神出游,可是达到“道不离须臾,行走坐卧常在”的境界之后,我可以在瞬间的定境中阴神离体。我坐在那里闭目入静,施展入梦大法阴神出游,就站在柳老师的身边,只是她看不见这一个我。我站的很近,她前额散落的一缕发丝几乎快擦到了我的鼻尖。

过了一段时间,柳老师终于停下了笔,合上笔记本,站在那里,凝眸看着我的背影。她的眼神中充满疑虑,还有一丝很复杂的情感,我奇很惊讶,她居然看我看了那么久!她看着我的背影,我不想打扰她,也在一边看着她的侧影。我们两个人以这种奇异的方式“对望”了很久。

“石野,你可以睁开眼睛转身了。”柳老师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

阴神归位,我睁开眼睛站了起来,转身问道:“柳老师,你真要我把你写的都念出来吗?”

柳老师点点头:“当然是的,是你自己要做这个实验的。如果你念不出来也没关系,这个笔记本送给你,你拿回去自己看。”

我摇摇头:“我还是自己背出来吧。”

柳老师眼神中充满了不信:“你真的不看就能知道我写了什么?”

我张开嘴,一字一句的复述了刚才她在笔记本中写下的内容——

第072回 少年情滋味,还转寸心知

“石野:

你已经快二十岁了,这个年纪对异性会好奇、会有好感,甚至会有幻想,这都是正常的。你写给我的那份检查最后,说你认为我是世上最好的女人,不想看见我和汤劲在一起。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你喜欢我,作为你的班主任老师,我很尴尬,但我也不能责怪你。可你不应该采取这种方式,你不应该中伤其他人,特别是不应该恶意诋毁我的男朋友。你现在这么做是错的,不过不要紧,我可以理解。但是你将来长大了,去寻找真正适合你的爱情时,千万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

我念到这里,柳老师的身体几乎凝固住了,一双美目凝视着我定定的再也移不开。我问了一句:“柳菲儿老师,还要我继续念下去吗?”

她看着我轻轻点了点头,嗓音稍微有点暗哑:“继续念下去,念完。”

“其实我也有错,我应该早发现你有这种倾向。你曾经对我的家庭甚至家族有异乎寻常的了解,这些似乎不应该是你所知道的事情。只有喜欢一个人才会关心一个人的情况,我当时没有想到。后来你送了我一幅我家族流落的古画,我接受了,可能会引起你的误会。

你是一个很不错的人,我对你的印象也一直很好。但是,我从来没有想到你会对我产生那样的情感。很多人在少年时都可能有着一时朦胧情愫,多年之后这有可能也是一份美好的回忆,老师也祝福你将来能真正找到世上最好的女人。我和男朋友已经决定在明年元旦结婚,我希望你也能祝福我,真心真意的祝福我。

愚师柳菲儿留字…我不会祝福你和他的,因为你实在不该嫁给他!”

柳老师下意识的答道:“不,没有这最后一句。”

我缓缓说道:“你写的东西我已经从头到尾念完了,最后一句是我想说的话。我念的对不对?一字不差是不是?你还错了两个标点,也许写的太急了。”

柳老师:“你——你有特异功能?”

特异功能?这倒是个很不错的解释!当时国内不仅流行气功热,还冒出来一批真真假假的特异功能大师或神童。这里面有许多人和我一样是天生异能,也可能更多的只是江湖骗子。但无论如何,特异功能在当时是一个社会流行名词,大多数人也对特异功能的存在将信将疑。正因为此,有关部门才会组织我参加的那个奇特的训练营。

我一招手,柳老师鬓角上的那枚蝴蝶形的发卡突然自己动了起来,顺着她长长的发丝滑落,然后在空中飞舞,盘旋着飞向我的身前。我伸手将这枚发卡接住,看着目瞪口呆的柳老师说道:“不错,我确实有特异功能,正因为这样,国防科工委才招我加入,给了一个特别的编制。…现在你相信我说的话了?”

“你让我静一静,仔细想一想!”柳老师走到床边,扶着床着坐了下来,用双手抚住前额,低头在思索着什么。她的发卡被我用御物之法摘了下来,现在一头柔丝般的长发披散开来,遮住了她美丽的脸庞。我有一种冲动,忍不住想伸手去把她的发丝拂到耳后,但还是忍住了没有动。

“石野,我遇到歹徒的那天晚上,是不是你救的我?”柳老师良久之后终于抬起头,然而开口第一句话居然如此问我!

谁说女人长的漂亮就一定不聪明?谁说胸大无脑?柳老师人美,心思也聪慧。她确信我有“特异功能”之后,首先居然想明白了这件事!

“可以说是我,你是怎么猜到的?”

柳老师:“那天晚上,那个歹徒本来是压在我…突然就从我身上爬起来给了同伙一刀,他的同伙踢中他胸前,一脚把他踢飞了。我最后听见那个,那个歹徒喊出来的一句话是‘柳老师快跑!’…我记得那天晚上你也出事了,从宿舍的床上摔下来口吐鲜血,昏迷了好几天。我问过你同屋的同学,他们说你做梦时喊了一句‘老师快跑!’就受伤倒地不起。我后来算了算时间,这应该是同时发生的事…我也疑惑过,想问问你。可是后来我又觉得我的想法太荒谬了,才没有对任何人说。没想到原来真的是你,你有特异功能,我这才突然想明白了…你当时是怎么做到的?这是什么特异功能?”

柳老师说这番话的时候脸色一阵发白又一阵发红,声音有时吞吐有时发颤。这确实是一段非常不愿意回忆的经历,而当她知道最后趴在她身上的那个人可能是“我”的时候,也不自觉地十分羞涩。我记得那时她全身衣衫凌乱,而我的手就按在…

我轻轻的咳嗽一声,想看着她又不太敢看她,低头答道:“这确实是一种很特殊的能力,我是怎么做到的没法说的太清楚。总之我当时在一瞬间控制了趴在你身上的那个歹徒,给了另一个歹徒一刀。后来我控制的那个歹徒胸口受伤,我在宿舍里胸口也受了伤,大概就是这么个过程。”其实到现在我也不太清楚我当时是怎么做到的,是风君子把我送到那个歹徒身体里,事情不是我一个人干的。

柳老师:“你睡在宿舍里,怎么知道我在学校南门外出了事?”

我答道:“刚才我面对窗外闭着眼睛,也知道你在我身后写了什么字。这个道理是一样的,特异功能就是特异功能,没办法解释的太清楚,反正我当时就是知道了。”

柳老师抬头看着我,眼睛有点发红,口中期期艾艾道:“石野,你当时伤的好重,昏迷了几天几夜,把你的父母都吓坏了。…现在胸口还痛吗?有没有后遗症?要不要紧了?”

“那只是小伤,早就没事了!…既然你提到这件事,我正好要告诉你,当时在那附近不仅仅只有你和那两个歹徒,不远处的树丛后面还有一个人。”

柳老师:“谁,什么人?”

“就是你现在的男朋友——汤劲!那天晚上的事情本来是他一手安排的,可是后来又出了变故。其实我写在那份检讨上的话,已经讲了这件事。”

柳老师:“是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告诉我好吗?”

我回忆着那天我在汤劲家偷听到他们父子的那一段对话,尽量模仿着那一对父子的语气转述了出来。我虽然不能像训练营里的总爷那样能将别人的口音模仿的惟妙惟肖,但这一段对话从我口中流出,柳老师一样可以听明白这是汤松与汤劲的原话——

“汤劲,你是怎么搞的?连这么简单的事都办不好,居然搞成这个样子!”

“爸,我也不想搞成这样啊。那两个家伙收了我的钱,答应我演一出英雄救美的戏,让我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可是后来那两个流氓在暗处看见了柳菲儿,突然变卦了,说什么钱也要人也要,…”

“你找的都是什么人?还好那两个人都死了,…那柳菲儿不过是一个女孩家,现在正是最脆弱的时候。你可以趁这个机会多接触她,多安慰她,演一出患难见真情的好戏。…”

…“爸,你确定你看见当年那个人了吗?都这么多年了,会不会认错?”

“二十年前的时候我是芜城中学的战斗队队长,什么是战斗队你们这些年轻人恐怕就不知道了…有一天有一个人来找我,让我帮他找柳校长家里的两件东西,事成之后会给我重金酬谢…”

“什么东西?他给你多少钱?”

“那个年代的人哪有太多钱,但是那人给我的不是人民币,而是黄金!黄金呐,这一辈子也没见过那么多黄金,整整一包袱金条。…那人说只要得手,会给我比这再多三倍的黄金…,他要找的东西是一柄黑色的如意和一件紫色的古衣。”

汤氏父子这一段对话非常长,我一句一句的转述,尽量不漏过每一处细节,等我终于将那晚的对话都说了出来,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徐公子注:汤氏父子的对话非常长,此处为了不占字数,只挑要点处转述,大家要想看原文,可以参照前面的014与015两回。)

说完之后我问柳老师:“你听明白了吗?你的那件事和当年柳家的事。”

昏暗的房间里她的表情不知道是喜是悲,只能听见她的嗓音微微发颤:“是的,我听明白了。…我以为我遇到了一个真心对我好的人,一个无论怎样都愿意关心我的人,没想到,在这些人眼中,只有财色二字。我本来并不喜欢他,但还是答应嫁给他,就是因为…”柳老师轻轻的抽泣起来。

我走近她,伸手想拍她的肩膀,这一只手凝在半空却放不下。这时候我说了一句话:“柳老师,你的暖壶里有没有水?”

“水?有,下午才打的,还很烫,你口渴了?凉一凉再喝。”我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她止住悲声,要起身给我倒水。我的手正好按在她肩膀上,轻轻的又很有力的让她坐了下来。

我拿起桌子上一个空的茶杯,走到暖瓶架下面拎起暖壶倒了一杯滚烫的水。然后无声无息的走到窗前,将这一杯水向窗外泼了出去。只听见蔷薇花丛后面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呼,有一个人影很狼狈的跳出来,抱头鼠蹿而去。

靠!我和柳老师在屋里说话,居然有个人悄悄摸到窗外趴窗根偷听!也不想想我是什么人?他一靠近我就发觉了,顺手教训教训他。

“石野,算了,这些无聊的人!…自从那件事之后,就有不少人对我指指点点,背后说的话都很难听,更有一些人…言语之中喜欢不干不净。我急着处一个男朋友,也是不得已的事情。”柳老师也发现了窗外那个人影,小声的劝我,声音又有了想哭的意思。

柳老师说的那些情况我都知道。去年的那个夜里,柳老师衣衫不整的冲进学校的门卫室报警。后来警察在学校南门外的树丛中发现了一名歹徒的尸体,又在二百米外的公路边发现另一名歹徒的尸体。警察搞不清这是怎么回事,当事人自己也说不清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件事让整个学校都轰动了,甚至成为了半个芜城街头巷尾的谈资。有人不知道柳老师是谁,只是听闻有单身女教师走夜路,遭遇歹徒轮奸。还有传言说一伙歹徒劫持一美女教师,该教师以女色相诱,勾引挑逗歹徒内讧自相残杀,趁机逃出魔窟。更有甚者说什么芜城中学某女老师生性风流,与社会不良分子随意乱搞,两情人吃醋火拼丧命…这些大多是汤氏父子散播出来的谣言。

这些话没有人当着柳老师面说,但风声却传到她的耳朵里。她无从解释,这种事越解释也越说不清楚,心中的委屈与伤心可想而知。这种压力对于一个柔弱女子来说意味着什么?而汤劲恰恰在此时不顾所有的风言风语,处处体现了对她的关心与爱护,作为一个世俗中的女子,答应嫁给他,也很正常。但现在,事情已经明了,柳老师心中只怕会更加伤心。这汤氏父子为了美色和家财,如此心机,不可谓不用其极。

不想见她越想越伤心,我转开话题又说道:“柳老师,今年春天你父亲家丢过东西,你知道吗?”

柳老师:“我刚刚想起来了,丢了一柄如意和一件古衣,还有一块玉璞,其中就有你刚才所说的两样东西。当时姓汤的就在我家,东西是他们安排人偷的吗?你怎么又知道了?”

我决定彻底把事情说清楚:“柳老师,有件事情我要跟你坦白,那三样东西,是我偷的。”

“什么!是你?为什么?”柳老师吃惊不小。

“我只能简单告诉你,你不要对任何人说。这世上有一群人,他们和我一样,都有着常人难以想像的特殊能力。你家那几样东西,对普通人来说只是值钱的古玩,对于这些人来说却是非常有用的工具,可以用来发挥他们的特殊能力。想当初找到汤劲与何卓秀的那个人,就是这种人,他想要这些东西,所以才会让那两个坏蛋想办法陷害柳校长。”

我刚说到这里,柳老师接着说道:“所以你偷偷把东西拿走了,就是不希望那些人继续找我家的麻烦。世上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我也懂。谢谢你!”

什么叫善解人意?什么叫心有灵犀?这就是!还没等我解释我为什么要偷这些东西,柳老师已经替我解释了,不仅没有怪我,而且还谢谢我。

我无言只有点头。柳老师又说道:“石野,我不明白,你说的那些人那么神通广大,他们想要什么东西为什么不直接去拿?或者像你那样偷走?还要借助汤家这种人?”

“你不知道,这些人有这些人的规矩,不能随便干扰普通人的生活,否则这天下岂不是乱了?”

柳老师:“你今天说的事情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但是看见你…我想应该是真的。那几样东西你拿走了,那你会不会也有危险?”

她居然想到了我会不会有危险?就这一句话,就让我一年来心中的苦闷一扫而空。说实话,这一段时间看见她和汤劲这个卑鄙小人出双入对,我心里是够郁闷的。我心中热情与柔情一起上涌,脱口说道:“危险?我不怕,为了你,我什么都不怕!”

柳老师看着我,黑暗中看见她眼睛里隐约的两点闪光,她问道:“你这么做,又是为什么?…我真傻,我刚刚已经知道原因了。其实你也够傻的…”

谈话到这里,气氛已经变得尴尬起来。我不知道继续说什么才好,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唯一没有说的就是我对她的心意。可是这已经用不着我说了,她在笔记本里写的那一段话,已经替我说了出来。对于她来说,一下子听说了这么多事情,也需要时间来消化。我问道:“柳老师,今天我要说的话都说了,你问我的事情我也都回答了,你恐怕需要时间来好好想一想。我应该走了,那本笔记本不是要送给我吗?现在给我吗?”

柳老师以为黑暗能够掩饰她脸上的神色,她用一种痴迷的眼光看我,她的脸上有一点发红,神情中有一丝不解与遗憾,还有一丝不知所措。其实她不知道,我的眼睛不怕黑暗,这一切都落在我的眼中。只听她语气很犹豫的说道:“石野,我心里好乱,刚才写的那段话…不合适,不能给你。你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好吗?你先回去吧。”

我是应该告辞了,起身走向门口。正当我准备开门的时候,听见有脚步声急冲冲的走到门外,然后就有人很用力的敲门,一边敲门一边喊:“菲儿,菲儿,快开门,你在里面吗?”是汤劲的声音。

我面无表情的打开门,汤劲一看开门的是我,吃了一惊,很没有礼貌的问道:“你是谁?怎么在菲儿的房间里?”

“他是我们班的学生,犯了错误,我今天找他谈话。”柳老师在我身后替我答道,她的声音虽然还有一丝颤抖,但已经恢复了正常。

汤劲:“这么晚了关上门谈话?为什么摸黑不开灯?”说着话他伸手去拉门边的灯绳。

“灯泡坏了!”我淡淡的说。就在汤劲拉灯绳的那一瞬间,我悄悄一弹指,以御物之法折断了灯泡里的灯丝。我可不想再让柳老师给人留下什么话柄,也不想让汤劲看清楚柳老师此时脸上的泪迹。

“石野,你去吃晚饭吧。你这份检查写的很好,我知道原因了,我不会和任何人说的。你先走,我有话单独要和他谈一谈…汤劲,你在门外等我,我洗把脸,然后我们到操场上去,我有话要和你说。”柳老师的语气尽量压抑着一种很激动的情绪,听上去很平静,却隐隐约约透露出一种坚决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