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说去他要我自悟,如果自悟不了就去问柳依依。眼下要紧的事情还是把柳依依从妄境中接出来,我提醒他道:“那么现在,我可以去见柳依依了吗?”

风君子:“再等几天,现在你每天晚上要听经,夜里又要来给我讲经,恐怕没那个时间。我们商量商量,你去跟法澄说,说你自己不想听了,不是我不想听了,好不好?”

“不好吧?已经答应别人的事情。”

风君子:“那你就听经吧,听完了经文再说。”

第二天,我仍然去九林禅院听法源讲经。我感觉到风君子让我去听经就是为了从经文中领悟破妄。当我真正破妄的那一天,我又觉得指点我破妄的并非是风君子,也不是经讲的法源,反倒是很久之前就教给我那三句话的张先生。我破妄之后,风君子一度想耍赖,建议我不要去听了,因为如果我要去听,他就得听,那是他答应法澄的。

这一天晚上,我从九林禅院回来,穿过校园,走向宿舍。校园道路旁种了两排高大的法国梧桐树,在路灯下投下斑驳的树影。时间比较晚了,同学大多已经回到了宿舍,路上没有什么人。远远的我就看见有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一棵树下,虽然在阴影中,但我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柳老师。

我走过去的时候她也看见了我,移动脚步向我走来。“柳老师,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有什么事情吗?”我问她。

她看了我一眼,神色很犹豫,似乎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然而最终还是说了出来:“石野,我,我找你有事要问。”

“什么事?问吧。”

柳老师:“说出来,怕你觉得我荒唐。不说出来,又觉得…”

“没关系,有什么事情你就说。你知道我不是一般人,见过很多别人不理解的事情,你碰到什么奇怪的事了吗?”

柳老师抬头看着我,也许我的目光有些热切,她又低下头:“我,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说到这里她又住口不言。

一个梦?听到这里我心里一惊,就像有一根弦在无意间被拨动了。我赶忙问她:“什么梦?把内容告诉我好不好?”

柳老师:“在这里站着说不方便,找个地方吧。”

“那就去操场,那里安静。”

走不远就是学校的操场,操场四周有一圈水泥砌的台阶看台,看台一侧有一棵高大的老槐树。我和柳老师在槐树下并排坐好,肩膀只离着几十公分的距离。四周很安静,已经是秋季,夏虫也不再鸣叫。柳老师眼睛看着地面小声说:“石野,你认识一个人吗?算了,你不可能认识她的。”

“你说说这个人的名字?”

柳老师:“她叫柳依依,你听说过吗?”

柳老师居然问出了柳依依,我心中刚才的预感应验了。难道昨天我在梦中见她,她也做了同样的梦?风君子告诉我我现在已经可以出入别人的梦境,只是在无意之中,难道昨天我破妄之时,无意之中进入了柳老师的梦境?

“柳依依,是芜城中学前校长柳子规的女儿。她是你的堂姐,二十一年前和她的母亲一起在学校教室里服毒自尽。那间教室,就是去年我们上高一时的教室。她死的那一年,只有十三岁。”我还不能确定她是否与我做了同样的梦,只有这样回答。

柳老师:“原来你知道。…昨天,我梦见了一个人,他在梦中告诉了我柳依依的故事。故事的内容让我不敢相信。”

“你梦见的那个人是我,对吗?”现在我终于确定了,昨天我确实是进入了她的梦境,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办到的,但这件事情发生了。

柳老师的呼吸陡然变的急促起来:“你,果然是你?你怎么知道的,难道你做了同样的梦?”

“柳老师,你先不要激动。我还不清楚你做了什么梦,你能将那个梦的过程都对我说一遍吗?我是怎么出现的?又对你说了什么?”

第082回 终究情归性,伏魔野战激

柳老师:“前几天我们在一起商量开酒楼的事,结果我昨天晚上就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在那空店铺里看房子,正在想这家酒楼应该怎么布置。这时你从外面走了进来,伸手就…”

说到这里她又不说了。看样子梦境是在这里重合的,而我无意之中就是在这里破妄而出的,结果却进了柳老师的梦境。妄境和真实之间,真是会发生很多奇妙的事情。她不说了,我在黑暗中也能看见她的羞涩与尴尬,在我的梦里,我记得我是轻轻抱住了她。她顿了一顿,省略了这一段,接着说道:“后来你盯着我看,要我坐下,你要告诉我一件事,是关于我去世的堂姐柳依依的。”

“再后来呢?”

柳老师并没有说出关于柳依依的故事内容,而是直接跳到了最后:“你讲了一个非常离奇的故事,讲完之后你走了,推门就出去了。然后我就醒了,发现这是一个梦。”

“既然是梦,你怎么想起来问我?”

柳老师:“我知道这很荒唐,但是你讲的这件事未免太…,而且我知道你不是一般人,有特异功能,可能…所以我才想来问问你。石野,这个梦是真的吗?我是说柳依依的故事。”

“是真的,都是真的。我没有对你说过,是怕吓着你,普通人很难相信这一切。”

柳老师突然站了起来,看着我,语气有点颤抖:“我还没说是什么事,你就说那是真的!原来你确实知道我做了什么梦!你是怎么办到的?你怎么会到我的梦里来呢?”

柳老师的语气中带着几份惊惧,看来这出入他人梦境的神通还真不能对认识的人轻易使用,否则真容易把人吓坏的。我也站了起来,尽量温和的说道:“柳老师你别害怕,坐下慢慢说,我知道,是我昨天晚上也做了一个同样的梦,我现在还不清楚我是怎么办到的,但我以后会想办法搞明白的。这并不是什么神秘的现象,可能是我的特殊能力之一,我还不知道怎么去用这种能力,昨天只是一个意外。”

柳老师:“意外?你意外的进入我的梦里?…还有一个更大的意外,就是柳依依的事情,你居然说她现在是昭亭山神!就算这个梦是真的,这个故事难道也是真的?”

我不知道怎样回答这个问题,这件事情对于她来说是一时之间接受不了的,但事已至此,我又没法做一个原满的解释。只有说道:“柳老师,我记得我确实对你讲了这么一个故事。既然是故事,你就当梦里的故事来听吧。以后有机会,我会慢慢和你解释清楚的,现在,连我自己都不太清楚。”

柳老师:“和我解释清楚?难道你还是要跑到我梦里来解释吗?”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里我突然笑了:“柳老师,如果我再到你的梦里来,你不会介意吧?”

柳老师:“你!——如果是别人,我会很害怕的。不过是你的话,我想下次不会害怕的。你真能办得到吗?”

“现在还不行,以后,也许可以。这样的事情,不能在这里说,假如我还能办得到,我会继续在梦中对你解释。好不好?我们就把它当做梦中的事情,不要在现实中去谈。”

柳老师的神色仍然有些惊疑,但情绪已经平静下来。她看了我半天,终于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我的建议。不知不觉时间已经很晚了,宿舍已经熄灯了,柳老师这才想起来看表:“石野,宿舍关门了,你怎么办?”

“不用管我,我有地方过夜。我有饭店的钥匙,在里面把两张桌子拼一起就可以睡觉了。”

“那怎么行?这么冷的天,连被褥都没有。…这里有一串钥匙,是滨江小区的一所房子的,那是我们家的新房,没什么家具,但是有床有被,你去那里吧。…你不知道地方,我送你过去。”

“不用送了,你告诉我楼号和门牌号就可以,我自己找得着。”我本想推辞,可是转念间又接过了这串钥匙。

“风君子,你能不能现在就教我化梦?我请你喝酒!”

“不教就是不教,要么你等柳依依学会了,要么你自己琢磨。请我喝酒?当然要你请了,以后就是酒楼老板了,我不教你你就不请啊?”

“不是这个意思,我现在就想学。”

“你想进谁的梦啊?如果你想,着急也没用。我告诉你,神通不是用来在世间显弄的,只是修行的一个过程。因用神通而学道,这种想法很不好。…你快讲经吧,我还着急有事呢!”

风君子这回油盐不进,就是不肯提前教我,我也没有办法。第二天,我想把钥匙还给柳老师,可是柳老师说不用急,让我找机会交给张枝。这天晚上听经之后,我没有回宿舍,也没有去柳家的那套房子,而是在句水河边散步,一边散步一边在想事情,我想的就是如何能够进入他人梦境之中?风君子不教我,但他说过我可以自行领悟。

走着走着,就走到了龙首塔下,离菁芜洞天不远了。这时我才想起已经好久没有来过菁芜洞天了。因为菁芜洞天阴神难近,而我每天晚上都要阴神出游去见风君子,所以并没有在菁芜洞天中过夜。我想回菁芜洞天看看,时间已经又过了一个月了,菁芜洞天中又该有一枚朱果成熟了。

我正打算向赤脂石壁的方向走去,突然神识微动,觉得附近有人,而且好像是在跟踪我。谁会在晚上十点多钟跟踪我到这个没有人的地方来呢?有可能是风君子,他说过他如果跟踪我又不被我发现,找到菁芜洞天就不算违反梅家的规矩。可是现在这个人被我发现了,我就不好直接进入菁芜洞天,而是转身走上了山,在龙首塔下站住,从高处回望。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跟着我?

我在塔下远望的时候,有一个人在夜色下从树丛中走了出来。看他的身形挺拔,姿态飘逸,远远看见他的脸,带着冷漠的神色,棱角却十分英俊。不是风君子,居然是好久不见的七叶!

我站在山上,他走到不远处的山脚下站住,抬头看着我。我有点紧张,真没想到落了单被他在这里堵上了。他上次出手分明是要杀我,那次有法澄相救,可是现在四野无人。真要动手的话,我仍然不是他的对手。有一个办法,就是赶紧逃到赤脂石壁那边进入菁芜洞天。可是我那样做等于暴露了梅氏禁地门户所在。万不得已再说吧。

我的心念飞快的转动,那边七叶冷冷的开了口:“石真人,一个多月不见,你居然已经到了金丹大成的境界。修行界年轻一辈,有你这种修为已经相当不错,只可惜你遇到了我。你我之间本无仇怨,但是,为了她,你不要怪我。”

“七叶,你也算是修行界的高人,为什么就想不明白呢?就算你杀了我,你就能得到紫英姐吗?紫英姐不喜欢你,就是不喜欢你,这其实与我没有关系。”

七叶:“事情总会有所不同。无论如何我要试一试!”

“你认为没有我,她会喜欢你?我告诉你,就算她与我毫无关系,也不会看上你这种人。想当初在终南山的时候,我还同情过你,现在看你,只觉得讨厌。…我跟你明说了吧,我对紫英姐与你不同,我并不想得到她什么,可是,我也不会让你碰她!”

七叶:“你既然说出这种话,那就让我看看你有没有说这种话的资格。——你出手吧!”

这个七叶,真是普天之下最不讲道理的人,三言两语就要和我动手。我真是不明白,他这么做究竟是因为什么?难道仅仅是因为韩紫英吗?在我眼中,这是一种最愚蠢的做法!可是在某些人看来,这是最直接有效的。我能理解这种冲动,因为我曾经看见柳老师和那个卑鄙小人汤劲走在一起时,我就曾有过让他消失的冲动,但是我知道,事不能那样做。而眼前这个七叶,却要如此对我,我并非卑鄙小人,甚至还是他的救命恩人。

“七叶,我不想和你动手。”

七叶冷笑道:“你果然是个懦夫,上次与你斗法时,你也是不敢与我动手!”

“你有脸说我?想当年是谁将紫英姐打下山崖?你忘了你当年技不如人时是怎么一副可怜像?我承认我现在的修为不如你,但我不想动手是因为没有必要,你不过是个得志便猖狂的可怜小人。”

七叶的脸抽搐了几下,突然笑了:“正因为当年之辱才有了今日之我,我就是想证明给她看,我不再是当初那个七叶。”

“屈强者,好凌弱!你还是那个七叶,就算你天下无敌,你也还是当初的你!只不过当初别人强逼你,而你今日去强逼别人。…其实你想一想,你当初不是没有机会得到韩紫英的心。如果你不是将她打落山崖,而是选择为她自废修行以谢师门,我就不信登闻先辈你眼看着你那么做。…如果那样,恐怕就没有今日之事,韩紫英的舍身之誓,就是为你而非后来的我了。…我问过韩紫英,她精通天下灵药炼制,就算你当初失去修为,她也有办法医治,你可以从头开始重新修行。”最后这一句,是我故意说的。不知道为什么,今天面对七叶的时候,我的口才突然变的比平常好多了。

七叶的眼中出现一种复杂痛苦的神色,但只是一闪而没,随即被嘲笑所代替:“石野,你说这么多,无非是害怕我杀你!…你放心,我记住了那个法澄和尚的话,不会杀你的。”

“那你今日为何而来?”

七叶在笑,这笑容有些阴毒:“我来找石野真人切磋道法。你不是扬言要参加宗门大会吗?我也要参加!所以找你印证一下修为并不违反修行界的规矩。况且,我是高人,邀你切磋是指点你,别人也说不了什么闲话!如果真有知情人说什么,也只会说你我为一个妖女争风吃醋,我不在乎!…你记住了,今天只是开始,以后我每次都会这么做…我要一次又一次打败你,只要我看见你!”

靠!这个七叶的心机可是够阴的!地痞流氓打人,打完了经常还会说一句:“以后别让我看见你,否则我看见一次打一次。”没想到七叶也会来这一招,这一招虽然无赖,但他如果真的这么做,那对方还真的没法不怕。这是一种老鼠被猫戏弄的折磨与羞辱!久而久之确实很少有人受的了。

我也动怒了:“七叶,天下不是你一人的天下!”

七叶:“我不管!你可以不出手,我也不伤你。但是我告诉你,被我赤蛇鞭打中的痕迹是褪不掉的。”

他不等我答话,赤蛇鞭已经出手。暗红色的长鞭在夜空中展开,无声无息直奔我的面门而来。我想不出手也不行了,青冥镜从怀中飞出,悬于身前。镜身旋转,散出一片白色光圈,这光圈有几米的直径,将我整个人都护在后面。与此同时,圈晕的正中射出一道光束,如闪电般直射七叶。

我没有理会赤蛇鞭,因为我知道硬碰硬不是对手,直接用青冥镜的收魂伤神术去打七叶,攻敌所必救。如果他不收手,我们就同时被打中!他的修为在我之上,但护身功夫未必就比的上我的金龙锁玉柱。我这也是在赌,赌我们俩谁更能挨揍?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青冥镜虽然号称妙用无穷,可是我手中的残器能够主动伤人的法术实在不多。

七叶果然不想和我两败俱伤,赤蛇鞭在空中一阵扭曲,缩成螺旋状,居然以有形之鞭锁住了青冥镜中发出的无形光束。这一招他用过,当初在石柱村外斗法时他就是这样破了我的收魂之术。接下来仍是一样,鞭稍如灵蛇吐信,突然伸长了一截打向青冥光影的正中。

光影碎裂,但我已经不再那个位置,他打中的也不是青冥镜,只是一片虚影。青冥镜的妙用之一就是制造种种幻境,虽然这种情况下我不可能制造一个幻境让他自己钻进去,但是弄一个虚影出来还是可以的。我已经离开了龙首塔下,蹿到山腰,没有施展任何其它的法术,而是直接催动青冥镜,把镜子当一个铁饼那样,在空中飞旋着冲着七叶就砸了过去。

这是一种近乎无赖的打法,修行人的法器都有各种妙用,没有人直接当作板砖来拍。上次七心与我相斗时风君子出来搅局,嘴里不干不净,七叶拿他没办法,一咬牙直接用七情钟来砸他,风君子当时也说她耍无赖。不管无赖不无赖,我只能这么干了。御器之时,法器与身心一体,如果青冥镜砸在赤蛇鞭上,就和砸在七叶身上一样,当然,我也等于被赤蛇鞭打中了。

七叶大概也没想到我会这样,向后连退几步,赤蛇鞭在他身前画了一个圈,分出一道红色的光网。青冥镜正砸在这道光网上,光网颤动,七叶又向后退了一步,而我就像胸口被人用大锤击中一样,向后飞出了好远,落地打了一个滚才站起,又回到了小山上。伸手招回青冥镜,只觉得胸中气血翻滚,这个七叶太厉害了!我真不是对手。

“石真人,你技止于此。让我打中一鞭,我就放你离去。”七叶的声音冷冷的从山下传来。看他的脸上,一副得意之色,然而他话音未落,脸色突然变了。因为此时传来了很奇异的声音。

这是钟声,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震耳,响一声,就觉得五脏六腑都随着翻滚。第一声很远,第二声已经在竹林外,第三声就在近前。我听出来了,这是七情钟的声音,冲着七叶去的。林丛中又飞身出现一个人,一身宽大的灰衣包裹着娇小的身躯,惨白的五官面无表情,正是戴着面具的七心童子。

“七心,我与石野的私人恩怨,你插什么手?”

看不清七心是什么表情,但语气是一贯的冷漠:“我奉掌门之命,考察你的行止,你恃强而凌人,我不得不出手。”

七叶:“掌门之命?就算登峰亲自来,也不是我的对手!你又算什么?当初我被弃之荒山的时候,就已经和终南派一刀两断,我现在也不必守终南门规。”

七心:“登闻师伯告诉我,你弃之荒山被人所救。前几天,九林禅院传出来的消息,救你的人就是石野。你以怨报德,天下修行人都可以插手。”

七叶邪邪的笑道:“七心,你不是一向眼高于顶吗?不把天下男子放在眼里?今天怎么会为石野打报不平?难道是凡心动了?你和他有什么私情?”

就算戴着面具,也能看出七心被气得发抖,她也不说话,一咬牙催动七情钟,七情钟在她身前又发出一声鸣响。七叶脸色一变身形大震,赤蛇鞭盘旋着就向空中的七情钟卷了过去。赤蛇鞭没有打中七情钟,只见七情钟上铬刻的奇异文字突然一齐发亮,形成一层金光组成的钟罩,就像钟外又多了一层钟,将七情钟护在里面。赤蛇鞭卷住这层金光罩,发出撕鸣之声。七心连连弹指,钟声连响,然而身体却在发抖,看来支持的很辛苦。

我看出来了,现在关键就是不能让赤蛇鞭打中七情钟破了钟声。七心出手帮我,我也不能闲着,也不打招呼,催动青冥镜无声无息的就向七叶的后背砸了过去,还是当板砖用。七叶就像背后长眼,突然松手,放开了赤蛇鞭,赤蛇鞭的鞭柄展开,带着红色的光影迎住了青冥镜。

一般修行人斗法,法器往往不拿在手中,而是祭在空中,然而七叶的赤蛇鞭,我还是见他第一次离手。这条赤蛇鞭在空中卷曲伸展,就像一条游龙,龙尾困住七情钟,龙头面对青冥镜。青冥镜如何上下飞舞,始终脱离不了赤蛇鞭红色的光影笼罩。我觉得身体越来越沉重,脚下踩的一块青石不知觉中已经碎开了一道道裂纹。

眼看我和七心都要支撑不住,夜空中突然飞出一道银光,这银光如子弹离膛,不带任何花哨的曲线,直取七叶的面门。不知道暗中又有什么人出手,这人挑的时机可够阴的。七叶催动赤蛇鞭正全力攻向一前一后的我和七心,此时在侧面突然暗算真令人防不胜防。

可惜银光没有打中七叶,七叶一侧身避过去了,颤声道:“你?怎么是你?”

“我,就是我!”这是紫英姐的声音。只见紫英姐在黑暗中走了出来,面寒如水。她一招手,那道银光又打了一个弯飞向七叶,我看清了,正是她在饭店做菜用的那把切玉刀。这是我第一次看见韩紫英出手。

我用青冥镜砸七叶,七叶应对自如,可是看见切玉刀飞来,脸色却沉重了许多。他一闪身招手,赤蛇鞭又回到手中,不再攻向我和七心,而是转攻为守,长鞭立起,鞭稍在空中舞成圆环状。看他的姿势,就像美国动画片中挥舞绳圈的牛仔。赤蛇鞭形成的一片光影将七叶整个身形都护在了正中。

紫英姐的切玉刀如水中的游鱼一般,围着这道光芒转着圈,似乎七叶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切玉刀钻进去打中。突然出现的情况让我愣住了,没想到我今天晚上一个人走夜路,后面还吊了一串尾巴,七叶、七心还有紫英姐居然都跟在后面!

也就是一愣神的功夫,一声钟响又将我惊醒。还不趁此机会快动手!我们三个人成品字形围住七叶,空中法器乱飞,除了七情钟的不大响声之外,这几乎是一种静悄悄的激斗。赤蛇鞭在空中舞动,已分不清是鞭身还是光影,就像在七叶上方升起一朵红色的蘑菇云。青冥镜和切玉刀都围着这座蘑菇云在旋转,只有七情钟连连响起,每响一声,七叶的身体就是一震。

“你们二人,居然都为了石野向我出手。好好好,今天就不要怪我无情。”七叶开口说话,然而我们三个谁也没答话。此时我们几人已尽全力,几乎连开口说话的余暇都没有。

七叶见无人应答,哼哼冷笑。空中那朵蘑菇云状的鞭影突然像爆炸一般散开,赤蛇鞭再度脱手,在空中完全展开。首当其冲的是切玉刀,赤蛇鞭的鞭柄正打在切玉刀上,一道银光飞回,又静止不见。只听紫英姐娇呼一声,单膝跪地,切玉刀插在她身前的地上,犹在不住的颤动。

我惊出了一身冷汗,看来七叶还是手下留情了,这一刀如果飞击在紫英姐的身上不知后果如何。就在我一惊的功夫,耳边就听紫英姐惊叫道:“赤蛟之魂,石野快退!”她这一声喊已经晚了,就见空中的赤蛇鞭突然变成了两条,一虚一实。虚的那道发出刺目的红光,就像一条张牙舞爪的飞蛇,直向我面门扑来,我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而实的那道赤蛇鞭,在空中绷的笔直,就像一根又细又长的尖梭,刺穿了七情钟的金色光罩,却没有打向七情钟,而是直刺七心的前胸。老天,七叶手中的赤蛇鞭怎么这么厉害?比我的青冥镜可强多了!七叶的打法不仅是要伤我,主攻的对象却是七心。他也看出来了,我们三人中最难对付的就是七心童子,他这一击七心就算不死也要去半条命。

眼看我和七心都在劫难逃,然而在这一瞬间却发生了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变化。只听见一声奇怪的惨呼,然后看见七叶身上飞出一道血光,伸手一夺赤蛇鞭,拖鞭怪叫而去,消失在夜色中。

这个状况出现的突然,三言两语说不清发生了什么变化,我只能像电影里的慢镜头那样一帧一帧回放介绍我所看见的一切。那一声惨呼之所以奇怪,是因为同时有三声痛叫合在一起。一声痛叫当然来自于七叶,另一声痛叫居然来自于飞向我的“赤蛟之魂”,还有一声痛叫,来自于一个刚刚出现的人。

我看见这个人突然在七心的身后出现,一个滑步挡在七心身前,伸手居然抓住了刺向七心的赤蛇鞭的鞭稍!看他的身形步法,我差点以为我看见了训练营中的小小,也就是我们当初宿舍中年纪最小的萧正容。因为他使用的不是什么道法,而是“三十六路擒蛇手”中“游身”和“锁寸”两招。这一本拳谱风君子送给了我,暑假的时候我曾请教过萧正容,他曾经一招一招的向我演示讲解。

然而等我看清楚了之后,就知道这个人不可能是小小。虽然是一样的步法、身法和手法,但是他的动作远没有小小那么干净利索,脚下还绊了一下,出手也差了半寸。所以他虽然抓住了赤蛇鞭,就这半寸之差赤蛇鞭的鞭稍还是打中了他的前胸正中,他也发出了一声痛呼。本来他脚下向后退半步就可以避开,可是他当时退不了,因为他的后背几乎就贴在七心的前胸。

这个人身形要比七心高大,但是看面目,几乎要以为他们就是双胞胎,五官几乎都是一样的。他们都戴着同一种面具,所不同的是,这个人脸上有七颗金色的星星。这正是七心送给风君子的那张面具,来人也正是风君子。我不是通过面具认出他的,他一开口,就像猫被踩了尾巴一样惨叫一声,我就听出了他的声音。

风君子抓住赤蛇鞭鞭稍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就在那一瞬间,扑向我的赤蛟之魂也发出了一声惨叫,似乎想挣扎,但是却嗖的一声什么力量强被收了回去,与赤蛇鞭合二为一。赤蛇鞭被抓住,七叶大惊失色,不再向前刺,而是向回夺,绷的笔直的鞭身发出酸涩之声。就在此时,单腿跪地的韩紫英反应神速,切玉刀从她身前飞起,直击七叶的前胸。

七叶这回想避却没有避开,他的反应慢了半拍。左胸到肩耳之间飞出一道血光,被切玉刀所伤。他也发出了一声惨呼,发力夺鞭,风君子争不过他松了手,七叶逃走。这三声惨呼此起彼伏,前后相连成了一声怪异的连响。

就这一声过后,七叶带伤走了,四野一片寂静。然后就听见七心的颤音:“君子,你没事吧?你不要吓我!”

只见风君子软软的倒了下去,七心坐在地上扶住,将他抱在了怀里。我认出了风君子,七心也认出了风君子,现在听七心这么一喊,韩紫英也知道是风君子了。我和紫英姐赶紧跑过去,连滚落在地的切玉刀和青冥镜也没有理会。只见风君子后仰着靠在七心的怀里,胸前殷红一片,正是被赤蛇鞭打中的位置。

紫英姐不说话,直接蹲下去,拉起风君子的一只手,扣住了他的脉门。我看见紫英姐的眉头紧锁,似乎在想着什么难解的问题,忍不住开口问:“紫英姐,他怎么样?伤的重不重?”

紫英姐好像没听见我的声音,没有回答,这时听七心哭声道:“被赤蛇鞭刺中前胸,恐怕没救…本来应该是我…”

就在这时风君子睁开眼睛说话了:“面具…拿开。”

第083回 环小乾坤大,一门两天人

七心愣了一下,伸手揭开了自己的面具,一张秀美绝伦的脸露了出来。她的表情仍是淡淡的,然而目光中却充满了焦急与关切。紫英姐正好抬头,看见七心的脸一时之间也怔住了。也是,无论男人女人,看见七心的如同天人的容颜一时之间都会失神的。这时就听风君子说道:“不是你的,是我的面具。”

搞了半天他不是要七心揭面具,而是要把自己的面具拿开。我伸手把他的面具揭了下来,他的脸色和面具一样惨白,额头上全是冷汗。我问道:“风君子,你感觉怎么样?”

风君子喘着气答道:“石野同志,告诉组织,我的口袋里还有十二块五,你帮我交党费吧。…这是什么?七心,你怎么掉眼泪了?”

没想到风君子还有心情开玩笑,模仿电影里英雄就义的镜头。他说话的时候有一滴东西落在他的脸上,抬头一看,七心已经无声的哭了。七心这一哭紫英姐也反应过来,小声道:“别伤心,他的伤势我看了,死不了!”

说着话她伸手去探风君子前胸的伤口,风君子道:“别碰,痛死我了!”

听见风君子性命无忧,七心收住了眼泪,说道:“君子,别乱动,让韩紫英给你看看伤势,她精通天下灵药,也是最好的治伤高手。”七心的声音是柔和的女声,但一直是冷冷的,似乎这么说话已经习惯了,只是今天这冷冷的声音中不自觉地流露出一股暖意。

风君子挣扎着摇摇头:“先不用韩紫英,石野你过来,给我一只手。”

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伸手过去,他的左手抓住,口中低喝道:“借金玉身一用。”

我只觉得前胸一阵刺痛,差点没有叫出声来,脑门上也出了一层冷汗。韩紫英显然看见了我的状况,松开风君子的右手闪过来扶住我,伸手解开我衬衣前胸的扣子,只见我的胸前多了一道梅花形的赤红斑点。她再转身掀起风君子前胸的衣服,七心用一块丝帕擦去血迹,居然干干净净没有一点伤痕!

“风君子,你怎么这样?”韩紫英的语气中颇有不满。

风君子:“这种法力所击的外伤,对于石野的金龙锁玉柱来说,算不了什么,两、三天就好了。可是对于我来说,恐怕几个月都起不了床!”

韩紫英:“可是,这伤痕退不掉…”

风君子:“我本来就是为了救他,他留下一道伤痕又算什么?韩紫英,今天你伤了七叶,也算报了当年一鞭落崖之仇,你应该谢我才对。”

韩紫英看看我,又看看风君子,面色缓和,变成了笑容:“你说的对,今天我们都应该谢你,你把那道伤痕给我吧。”

风君子:“你以为是买菜呢?女人前胸留一朵梅花好看吗?…石野冤枉,本来赤蛇鞭打中你的金龙锁玉柱,伤痕是留不下的,可惜呀,只能这样了。”七心正想说话,听风君子这么说,脸色一红,又闭了嘴。

风君子又问韩紫英:“七叶怎么样?我们俩谁伤的重?”

韩紫英:“他伤的比你重多了,没有三、五个月别想恢复。…风君子,你是怎么办到的?你空手怎么能抓住法器呢?”

风君子:“你管那么多干什么?七叶那么惨,我就放心了,他伤的比我重,今天不吃亏。我的伤势如何?”

韩紫英:“虽然伤痕没有了,可是内伤还在,你也要至少休息一个月,这一个月时间,不可以做剧烈运动。我觉得你的伤势很怪…”

风君子一摇手:“我知道了。对了,看看我的右手。刚才七叶抽鞭的时候,我没那么大力气,蹭破一块皮,帮我看看,会不会感染?”

韩紫英笑了:“这不算什么。”她不知从哪掏出一盒药膏,给风君子抹在手心。七心的丝帕已经脏了,不知从哪又撕下一块纯白色的衣角,给风君子仔细包扎好。

风君子扶着我的肩膀站了起来,离开了七心的怀抱,又将那张面具从我手里拿回去,揣进兜里。他看着刚才激斗的战场,口中似乎很不满意的说道:“他妈的,今天我没拿黑…家伙,否则要他吃不了兜着走。”

风君子本想说黑如意,可是又改了口。韩紫英安慰道:“是的是的,我知道,你厉害!他已经兜着走了。”

风君子神色一暗:“厉害个屁!我们是四个对一个,还让他跑了,我还受了伤。这个七叶,修为怎么如此高深?再这样下去,恐怕真没有人能收服得了。”

七心道:“不要管七叶了,风君子,你真的没事了。”她的语气已经平静,不再叫他君子,而是叫他风君子。

风君子:“也不能说没事了,还有一点事。”

七心又紧张起来:“什么事?”

风君子:“你们谁送我回家?我刚才是从阳台上偷偷爬下来的,现在受伤了,我爬不回去了。我家住三楼,谁送我悄悄上阳台,我溜回房间换身衣服,别给我爸妈发现了,他们都是普通人。”

原来是这么件哭笑不得的事情,我自告奋勇要送他回去,紫英姐却拉住了我:“石野,你也受伤了,找个地方静坐调息。我这里还有丹药…七心,你送一送风君子好吗?”

七心不做声,只是点头算是答应。扶着风君子离开了这里,看风君子的身形,走路脚下还是有些不稳,更别提爬上三楼阳台了,真得有个人送他。

两人走后,我问紫英姐:“你怎么会突然出现?你是跟着我的吗?”

紫英姐:“不是,我是发现了七心。她出现在你们学校周围,好像在跟踪什么人,我怕对你不利,所以也跟着来了,没想到赶上了这么一场混战。对了,你还有龙首丹吗?”

“龙首丹?当然有,我一粒都没吃呢。”

紫英姐:“那你快去你发现的那处修行洞天,服一枚龙首丹,静坐调息一晚上也就没事了。其实你本来就没什么事,除了那道伤痕…你没受什么伤。”

“我没受伤?那你为什么不让我送风君子?”

紫英姐:“你没看见那七心的表情吗?就算别人去送,她也不会放心的,也会跟着去,还不如就让她去。这七心的性情外冷内热,又生了这么一副绝世容颜…不对呀?风君子是男人,七心不应该!…难道他破了她的七情合击?石野,这是怎么回事?”

“这可是你猜出来的,不是我说的。”紫英姐果然聪明,一下子就想到了这一点。

紫英姐:“那我猜对了,风君子居然真的破了七情合击。这个人好古怪。”

“有什么古怪的?他的道法本来就神妙。”对于风君子,我已经见怪不怪了。

紫英姐:“不对,他今天受的伤就古怪。”

“他的伤势古怪?难道还有什么后遗症吗?你怎么不告诉他?”

紫英姐:“你误会了,他的伤势怪并不是他伤的重。我刚才给他把脉的时候,他根本就没有被赤蛇鞭的法力所伤。”

“不会吧?我明明看见他受伤了。”

紫英姐:“七叶会武功。而风君子的伤势,就是一个被练武的用长鞭击伤。虽然也伤筋动骨,但是只是普通人的伤势,一点都没有斗法受伤的痕迹。还有,我扣住他脉门的时候,感觉不到他的经脉中有丝毫的法力波动,就像一个普通人。这种情况只有两个解释,要么就是他根本就是个普通人,要么就是他的神通远在你我之上,我们感觉不到。”

“风君子的神通,本就远在你我之上。”

紫英姐皱着眉头道:“也是,能够空手夺器,而且还是七叶手中的赤蛇鞭,普天之下没有几个人能做到。他是什么来历呢?石野,我以前还怀疑他是你的同门,现在看是不可能的了。”

“怎么看出来的?”我也觉得好奇。

紫英姐:“你的修行我很清楚,是规规矩矩的金丹大道,一层一层境界的修炼,虽然比别人快了很多,但根基还是很扎实的。他完全不一样,他的道法太飘忽怪异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聪明人也有被自己的聪明骗了的时候。我还真的就是跟风君子学的丹道。不过风君子曾经说过,他最早学的不是丹道。紫英姐说他的道法怪异,恐怕是和以前的师父学的吧。

风君子这一受伤,就有了借口。他借口在家养伤,夜里也不来听经了。这样也好,我落得轻闲,半夜不用阴神出游,于是就住在了菁芜洞天,每日夜间打坐修行。在竹舍中偶尔会想起阿秀和那个晚上的经历,心情复杂难言。我想要风君子把阿秀放了,可是风君子一定要我听完经之后才让我去接柳依依,在那之后才能放了阿秀。

柳老师给我的房子钥匙我找机会给了张枝。张枝正派了一队人马在装修那座酒楼,反正荣道集团下属也有建筑安装公司。原来柳老师也想装修那套房子,就顺便让一个工程队伍都干了,工程款另外单独结算。张枝不在乎钱,柳老师似乎也不在乎。张枝问我柳老师想把房子装修成什么样?这我哪知道?后来紫英姐说她来帮着设计,地板、灯具、厨具、洁具、家具都是她拉着柳老师一起去挑选的。我最近没有去石记饭店帮忙,但已经用不着我了,紫英姐也轻闲了很多。张枝派了几名厨师,每天三个,轮流在饭店帮工,算是和紫英姐学手艺,为将来的石记酒楼做准备。

风君子仍然每天来上学,他看不出来有什么伤势,但是脸色一连一个多星期都不算太好,连体育课也请假不去上。刚开始的几天,他的右手上还缠着沙布,别人问他怎么了,他就说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把手给撑破了。他好像最近心情不太好,坐在那里不太爱理人,自己总在想心事的样子。我觉得他心里有事。

再过几天法源的《金刚经》三十二品就要讲完了,明天又是一个周末。这天放学时风君子找到了我:“石野,我找你有事,你明天有没有空?”

我早觉得他有事,也有他来找我的准备:“明天当然有时间,只要是白天就行,晚上我还要去听经。”

风君子:“就白天,白天你跟我去一趟飞尽峰,别忘了带锁灵指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