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君子抱起绯焱向一侧连退几步才放下她,脸也红了,却拉着她的手没松开:“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刚才太危险了!你看那边——”说着话踢起一块小石头,落向刚才绯焱身前不远的位置。只见草丛中突然弹起两个带齿的半圆铁环,“卡”的一声合在一起。

“这里有山鸡一类的野味,有人偷偷下了捕兽夹子。…都怪我不好,没注意看路,差点让你受伤了!…飞飞姐,你没事吧?”风君子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绯焱惊魂未定,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我没事,就是让你给吓了一跳。谢谢你!”绯焱怎么会在乎一只普通的捕兽夹?她的确是被风君子吓了一大跳!

风君子:“不怕,你跟着我走就没事了!我还是拉着你的手罢,这样才放心。”

接下来上山的路风君子一直牵者绯焱的手没有松开。我知道那种感觉,绯焱被风君子的手抓住了,一身神通法力不好施展。我在昊天分光镜中看见他们手牵手上山的身影,心里突然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古怪感觉——我觉得今天似乎用不着捏碎天刑墨玉了。

两人终于到了山顶,手牵手并肩站在那里。天空白云飘荡,远处湖光一片,清风徐来景致怡人。风君子感叹道:“好美的景色!飞飞姐,你真应该常出来走走,不要总躲在学校里。”

绯焱在四处张望,指着不远处陡峭高崖上一丛枯黄中点缀着深红的灌木问道:“风君,你看那是什么?”

风君子顺着她的手势看去,笑着答道:“那是野酸枣,可以吃的。”

绯焱:“是吗?我以前没吃过,想尝一尝。”

风君子:“你站在这里别动,那边危险,我过去给你采一把。”说完他送开了绯焱的手,走过去灵巧的攀上山崖,来到灌木丛边。他双手摘枣,揣在了衣兜里。

绯焱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神情一度有些犹豫,终于还是咬牙面露狠色。只见她胸前那条鹅黄色的丝巾无风自解,缓缓的、无声无息的飘上了半空。丝巾在空中展开有一丈长短,象游鱼般转折摆尾。绯焱悄然一招手,丝巾如一道天外飞索,带着凌厉之势朝风君子背后罩去。

眼看丝巾就要缠上风君子的身形,山崖上的灌木丛后面突然飞出一只色彩斑斓的锦鸡,扑腾着翅膀从风君子头顶飞过。风君子吃了一惊,跟着下意识的一回头,正好看到丝巾从天卷至。他的反应很快,右手伸出二指挟住了丝巾的一侧。丝巾一被他的手指挟住,立刻就失去了游鱼般的灵性与利刃锋芒似的气势,飘扬在山风中就是一条普普通通的丝巾。

“飞飞姐,你的丝巾怎么让风吹走了?幸亏我手快,要不然就吹下山找不着了。…来,我给你好好系上。”风君子手捧丝巾小心翼翼走下山崖,来到绯焱面前。他将丝巾仔细的对折好,绕在绯焱的脖子上,最后在她的胸前打了个很漂亮的十字穿花结,自己还很满意的点了点头。

风君子给绯焱系上丝巾时,绯焱的表情呆若木鸡,直直的看着风君子有点发痴。风君子系好丝巾奇怪的问:“你怎么这样看着我?不认识了?”

“没,没什么,就是刚才太危险了。”绯焱这才呐呐的开口,低头躲开风君子的目光。

风君子:“原来你是担心我呀?我一直很小心的,不会有事的。来,尝一尝这野酸枣好不好吃。”风君子递了一枚指肚大小的红枣到绯焱唇边,绯焱下意识的张嘴接在口中,也不知吃出了什么滋味。风君子拉过她的手,从兜里掏出一小把野酸枣全都放在了她的手心。

“你怎么干嚼不吐枣核?到底好不好吃?”

绯焱:“甜,但是很酸。很好,我喜欢。”

风君子笑着说:“当然酸,要不怎么叫野酸枣?据说怀孕的女人都喜欢。”

风君子全无心机出言无忌,绯焱将脸扭到了风君子看不见的角度,脸色腾然就红了,就像被火烫了一样。她啐了一口道:“你又在胡说什么!味道怎么样,自己吃一口不就行了?”

风君子:“唉呀,我忘记尝一尝了,全部给你了,你再给我一枚尝尝好不好?…那边有一条小路,我们下山吧,吃了一枚酸枣觉得肚子饿了,快点野餐啦。”

下山的时山间出现了一条蜿蜒小道,地势也比上山时平缓很多,风君子不再紧紧拉着绯焱的手。悄悄的,绯焱落后了几步,与风君子拉开了一小段距离。两人走到一片山势起伏的谷地中,高大的树木挡住了周围的视线。绯焱站在了一个小土包上,屏息凝神张开双臂,看着风君子的背影。

绯焱看着风君子,我在镜中也看着绯焱。心中不住感慨也在暗问:绯焱,你还要出手吗?怎么还不回头,如此执迷不悟?你就是顽石,此时也应该被点化了!就算退一万步,你真能下得了手吗?面前这个人他不知道自己是忘情公子风君,他就是人世间的少年风君子,甚至是已经对你有些动情的少年,一个一心只对你好没有私毫恶意的少年。你究竟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你真地忍心伤害这样一个人吗?

不知道绯焱是否在冥冥听见我的暗问,她的脸上也有痛若挣扎之色,但终于还是露出决断的神情,缓缓闭上了眼睛。绯焱闭上了眼睛,双手五指如钩向内收拢,周身强大的法力凝聚。只见她红色的长衣飘起,黑色的柔发悬舞。山林中阴风阵阵,无数道阴风就像一张看不见的大网,有着融化心神的诡异力量,从四面八方向风君子袭去。不留一点空隙,不留一点破绽。风君子看似无处可逃。

我终于有些明白绯焱想要什么。她想要风君子封印神识的秘密,更重要的是风君子所封印的神识中那些惊天动地的秘密。她施展的法术都不是直接取人性命的,而是锁人元神的或者让一个人失去反抗之力。她要拿下、控制住风君子这个人,想尽办法获得风君子所封印的神识中那些世间难求的秘诀。四门十二重楼丹道与世间三梦大法,本就是惊世骇俗之功。风君子还精通忘情宫所有的法诀,而且他自幼奇遇不断,以过目不忘之能、生而为仙之身,可能掌握了修行界从古至今各种境界的秘诀。他自己不在意,将这些都埋葬于记忆中,可对于他人来说,宁愿不惜代价也要发掘出来。

风君子走在前面,突然打了个寒战。觉得周围变的阴森森的,再一看绯焱已不在身边。他连忙回头招呼,恰好看见绯焱站在土包上的鬼样子。他的脸色陡然变的严肃,厉声喝道:“你在干什么?快下来!”

这一声断喝,如果只听在平常人耳中,可能除了声音很大之外也平淡无奇。但此时此地发出,却带着穿云破空的神力!随着声音喝出,四面八方阴风击碎,绯焱强大的法力一时尽散。她的衣袂不飘,黑发披落,人站在那里一动也动不了,就像一个被吓坏了、惊呆了的小女孩。

风君子走了回去,有些责怪的语气对绯焱说:“在山野走路怎么一点都不注意?你看你脚下踩的是什么!这土色明显不同,而且是人工堆的,是个坟包!走路不要踩人家坟头,你怎么还站在坟尖上摆造型?我都被你吓了一跳!…你怎么了?怎么不动不说话,是不是我吓着你了?…来,我扶你下来,别怕。”

我知道为什么绯焱不动不说话,她一时之间动弹不得也出不了声,她受了暗伤,虽然伤的不重但也足够气血翻滚一段时间。法力已经凝聚,正要出手一击,突然间法术被人强行打断,换谁也受不了。但风君子并不知情,就以为绯焱发现自己脚下是坟头,突然间吓懵了不敢动。他伸手抱住了绯焱的大腿,半扛在肩上将她抱了下来放在地上,又拍了拍她的后心哄道:“好了好了,没事了,不要害怕了。其实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要你注意点。”

风君子放开绯焱,又对那个坟包抱拳拱手道:“实在不好意思,打扰您休息了。我这位朋友是无心的,请你不要计较。”绯焱在站在他身后神色复杂的看着他,轻轻咬住了嘴唇,脸上毫无血色。

我笑了!对着昊天分光镜笑出了声。仙人就是仙人,无论他是否记住了世间的神通道法,也许他根本不必将那些记在心里。我渐渐明白了风君子的修行境界,所谓封印神识入世历劫,并不是回到了一无所有的过去。他的修行境界仍在,甚至比以前更高。这世间劫,是他面对四门十二重楼最终境界时必须经历的考验。甚至绯焱的出现,也是这种考验之一。

接下来绯焱老实了,再也没有任何异动,就像一个听话的孩子般跟着风君子。他们一起到湖边野餐,又一起坐车从大路回到滨海市区。在财经大学附近的黑石碓那一站下了车,风君子有点不放心地问:“飞飞姐,你怎么了,这一路都不太说话,是不是在山上受惊了?”

绯焱笑了笑:“你也太坏了,在山林里对着坟头说话,就是想吓我是不是?我晚上要做噩梦怎么办?”

风君子:“不想这个,想点别的就不会做噩梦。比如想着我。”

绯焱:“想着你?你想得美!…二路车来了,你快上车吧。”

风君子转身欲上二路公交车。绯焱在身后又叫住了他:“风君,你等等!”

风君子回身问她:“什么事?”

绯焱:“下个星期你过生日,你到我家来,我们一起过。”

风君子:“你家?”

绯焱:“就是我租的房子,十二号那一天下午五点,我去理工大学接你。”

风君子:“不必了吧,我请你,我们一起出去好了。”

绯焱摇头:“不好,我一定要请你到我家。你不来不行!”

风君子:“好吧好吧,那就依你!”

我在暗中听到这里又起了疑惑。绯焱三番出手暗算风君子未果,反倒自己受了暗伤。她还不死心吗?野外不成就把他约到自己家中,再下手恐怕要方便多了。看着风君子浑然不觉得样子,绯焱为什么还要纠缠呢?我有一种感觉,他们不会没完没了地纠缠下去。在风君子十八岁生日的那一天,绯焱无论如何要做个最终的了断。

十二月十二日这一天,下午第二节课后,风君子没有直接回宿舍,而是走出了校门外。看他的方向直奔一家药具店而去,我有点纳闷——难道这小子要去买避孕套?结果在药具店门口他转了个弯,走进了旁边的一家工艺礼品店。他在里面挑了半天,却没有挑到什么合适的礼物,能看得上的都太贵了,他买不起。最后又空着手出来了。

绯焱今天前特意好好打扮了一番,还画了淡妆。她从校园里的林荫道远远走来,风君子看得眼睛有点发直。绯焱走到近前笑道:“怎么这样看着我,不认识了?”

风君子:“你今天特别漂亮,特别的美丽动人。”

绯焱:“就今天吗?我以前很难看?”

风君子:“不是不是,一直都好看,但今天突然发现你特别美。”

绯焱:“不要夸我了,我们走吧,我都准备好了。”

绯焱住的地方离财经大学并不远,一室一厅,屋里的摆设简单但非常整齐。餐桌上已经放好了蛋糕插上了蜡烛,旁边还有几样菜肴,不知是绯焱自己做的还是在外面买的。风君子坐下就开始数蜡烛,数着数着觉得不对:“飞飞姐,你怎么插这么多根蜡烛?我今年只有十八呀!”

绯焱:“我很多年没有过生日了,今天也凑个热闹,我们一起过好不好?这蜡烛是你的也是我的。”

风君子:“这蜡烛一共三十六根,我十八岁,哈哈,你也十八岁!…好创意,祝你永远十八。”

绯焱:“谢谢你哦,嘴很甜!…喝什么酒,我这里没有啤的也没有白的,只有干红。”

风君子:“那你还问我?就喝红酒,就怕不够!”

绯焱:“你酒量很好吗?我买了一箱,应该足够我们喝了。”

风君子:“那快倒酒点蜡烛吧!起瓶器呢?你怎么没买起瓶器?”

绯焱:“你坐着别动,我去厨房开瓶。”绯焱伸手轻轻将一箱红酒提起,进了小厨房,一弹指,六个软木塞全部跳了起来。又过了一会,她才端着纸箱走回客厅,将酒放在了桌子边。倒酒、点蜡、关灯、唱歌、许愿、互送祝福,与别的生日晚会没有什么不同,就是人少了点只有他们两个。

不知道绯焱怀着什么鬼胎,但看气氛还是十分温馨浪漫。很明显绯焱有意劝酒,一开始两人酒下的都很快,两瓶干红空了,几乎是一人喝了一瓶。再往下喝,风君子不用劝了,主动地自斟自饮,醉意已经浮上了眼角眉梢。

酒到酣处,绯焱脸上已经起了红晕,她脱下外套仅穿着紧身的罩衫,发丝微乱,鼻尖上渗出了细微的汗珠。她端着高脚玻璃杯,轻轻抿着玫瑰色的醇酒,鲜艳的红唇不离杯沿,目光朦胧看着风君子。她看风君子,风君子也在醉眼看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绯焱又立刻给他斟上了大半杯。风君子说话了:“飞飞姐,既然今天你也要过生日,我送你一件生日礼物。”

绯焱:“风君,你要送什么给我?”

风君子解开领口,从脖子上摘下一条红绳,红绳上系着一面金色的牌子。看质地这是一面镀金的铜牌,正面铭刻着五个古体的篆字,后面是流水纹路装饰。他将绯焱的一只手拉过来,牌子放在手心道:“这是我的护身符,上次你说晚上做噩梦怎么办?有这个牌子陪着你,希望你不要再做噩梦。”

绯焱接过铜牌念出了上面的字:“碧水平波诀?这是什么意思,哪来的法器?”

风君子:“飞飞姐你真有才,一眼能认出秦大篆,像你这样的女生现在都快绝迹了。法器?我不知道,这就是我的护身符。”

绯焱:“你小小年纪,哪来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风君子笑了:“我小时候搜集的稀奇古怪的玩意多着呢,能装满两抽屉,有许多我自己都忘了从哪弄来的。这块牌子我很喜欢,所以就带在身上,今天送给你算个纪念。”

绯焱接过铜牌,轻轻叹了一口气问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你让我不知所措。”

风君子有些醉了,喃喃问道:“不知所措?”

第186回 素面观明镜,雏龙振和声

绯焱幽幽诉道:“我曾经对你谈过小时候的事,其实我一直不算好孩子。我很聪明,很出色,比别人都强。可是我越聪明,越出色,人们离我就越远。有些事情你现在不清楚,我的经历也特别,很长一段时间天下几乎一半的人根本不能站在我的身边,所以我干脆认为这世上很多情意都是假的。…后来有很多人都佩服我,但没有什么人敢真正的与我好。…遇到你,实在是太意外了。你为什么不早像今天一样?”

风君子在她说话时又喝干了杯中酒,带着醉意道:“早像今天?再早你也不认识我呀!我想告诉你——你平时那个样子,怎么知道别人对你的好坏?你认为我对你好,原因再简单不过,因为我们交往了,所以你知道了。有些东西,不是想当然得到的,你对别人如何自己没有想过吗?天下人不是欠你的,不会凭白无故对你。你对我的好意,我知道,虽然心中奇怪,但…”

绯焱打断了他的话:“你心中奇怪?你奇怪什么?”

风君子又在喝酒,喝完放下杯子道:“如果不是喝了这些酒,我还真没有勇气说出来。我奇怪你的来历!你莫名其妙的出现,又莫名奇妙的对我。我去财经大学托老乡查过研究生院的名单,根本没有一个叫严飞飞的人。”

绯焱脸色变了,眼神变地凌厉起来:“你暗中调查我,为什么?”

风君子:“因为有一天我洗脸了。”

绯焱:“洗脸?这和洗脸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猜疑我?我对你有什么不好吗?”

风君子摇头:“你不是对我不好,而是对我太好了;我不是怀疑你,而是怀疑我自己。从白云滟水回来的第二天早上,我起床洗脸,梳头的时候照着镜子看见了自己,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绯焱的声音有点紧张,嗓子明显发干:“什么事?”

风君子低头看着酒杯道:“镜子里的那个人,刚刚十八岁,稚气未脱学业未成,成功的资本或男儿的魅力恐怕一点都不沾边。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的成就与魅力超过了所有人,但自知之明还是应该有的!…无论从哪个角度左看右看,她都不应该看上他的。”

绯焱:“为什么?”

风君子:“她是谁?她叫严飞飞。她才貌双全,孤傲自赏,对周围所有艳羡的目光从来不屑一顾。看她的装扮举止,一言一行,也能知道此人的眼界极高,普通的书香富贵不足以吸引她。她正值黄金岁月好年华,聪慧善解人意,貌美艳光逼人。这样一个女子,她若真想找她所爱,愿意为她动心而付出的男人太多了,而恰恰不应该找上他。他和她,实在一点都不般配!这世上看似不可解之事,都有原因,所以他怀疑她的来历,去查了,果然有问题。”

绯焱:“你不要再说他和她,就说你和我。为什么你怀疑我对你别有用心?难道这世上所谓真情都这么虚伪吗?”

风君子:“不,一点都不虚伪,它对于我来说美妙不可言。你不要笑话我,我已经把你当作我的初恋。但是,我虽幼稚也毕竟不是傻子。”

绯焱:“风君,你喝醉了,糊涂了。难道你不相信我会为你动心?”

风君子不抬头,仍看着酒杯,淡淡地苦笑:“相携日久生情愫,雏龙欲振和凤声。这我信!我也许就是这样,但你不一样的。你自从看见我的第一眼开始,就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关心与温情,一度让我飘飘然然。如果说相处到今天,你对我有感情我不意外,但从一开始起,你就已经让我意外了。我有自知之明,我还没有那样的魅力,这就是每个人都要天天洗脸照镜子的原因。你说呢,飞飞姐,或者我叫你别的什么名字?”

绯焱脸上的红晕退了下去,眼神清醒的没有一丝酒意,她放下杯子盯着风君子问道:“你今天将都说了出来,想知道什么?”

风君子:“你误会了,我什么都不想知道。我宁愿你就是严飞飞,宁愿现在这一切都是真的。今天说的话就算是酒话,说完了就把它忘了好不好?如果我明天酒醒了,你还是严飞飞的话,你就永远是严飞飞,不论你真正叫什么名字我都不在乎。如果你想在我这里得到什么,就说出来,其实我没什么好给你的,这正是我好奇的地方!”

绯焱缓缓地说道:“我想要…”

这句话说了半天却没了下文,风君子抬起头追问:“你想要什么?”

绯焱的脸色突然缓和下来,淡淡道:“我想要你陪我喝酒,可以吗?”

风君子:“这简单,酒拿来!”

绯焱递过一整瓶,叹道:“你真不应该是十八岁的人。”

风君子也叹道:“可我偏偏就是十八岁,我不骗人!”说完拿过瓶子也不倒酒,直接对嘴直吹。红色的酒从嘴角溢了出来,染红了胸前的衣服。如此喝法他焉能不醉?他一口气喝了大半瓶,被呛住了,放下瓶子咳嗽几声,眼睛直直的看着绯焱吐出三个字:“我醉了!”然后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软绵绵的就这么醉了过去。

绯焱站起身来绕过桌子来到他近前,冷冷地看着他,一连叫了他三声。风君子的脸红扑扑的,吐着酒气歪倒在那里,对她的呼声毫不回应。绯焱看着他,目光中渐渐流露出温柔之色,她伸出一只手轻轻拨弄着风君子鬓角地些许白发,口中喃喃道:“你太聪明了,否则小小年纪怎会有这些华发?看你现在的样子,还真可爱!可你在三梦峰下是那么可恨!”

渐渐的,她的语气温柔中又显得有些哀伤:“封印神识,你还是你。你今天做的事,与当日在忘情宫外又是一模一样!我刚刚想到放弃,觉得你我之前也能有那么一丝美好,你就突然点破了!…不论你现在听得见听不见,我都要告诉你,我是孤云飞燕,不是严飞飞。”

说到孤云飞燕这四个字,绯焱的眼神又变的冷烈起来,她的衣袖飘起无风自动,凝聚了逼人的法力:“我现在可以杀了你!…算了,我是不会杀你的,你已经这样了!…想当初你曾承诺不向我出手,今天我也不再向你出手。…想要的既然得不到,杀了忘情宫主人,对我百害而无一利。…如果我今天走了,你会伤心吗?你一定会伤心的!你要是不伤心,我不会放过你!…你记住了,你不可能醉一辈子不醒!…”

绯焱的话语变的很混乱,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终于缓缓垂下了手。

第二天凌晨,窗外天色已亮,风君子睁眼醒了过来。他使劲晃了晃脑袋,揉了揉眼睛,又伸手揪了自己的头发好几下,这才有些清醒。餐桌上的杯盘还是昨天的样子,只是屋子里已经没了严飞飞。他用了一会才想清楚昨天发生的事,低头看去,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面金黄色的护身符牌,牌子下面压着一张明信片。他拿起卡片,上面有一行字:“泉涸,鱼相与处于陆…不如相忘于江湖。”

此时,我也终于断开了两个多月来连绵不断的神念感应,暂时收起了昊天分光镜。风君子的世间劫终究还是需要他自己去度过的,我没日没夜的盯着他似乎并无多大帮助。而且我发现这一番法力耗尽的跟踪窥探并非全无收获。我的心念力又上了一层境界。这种境界并不是指力量的多么强大,而是多了一种微妙的感应灵觉。如果风君子再有什么事的话,我想我会立刻感应到的。想当初七心在淮河边遇险,风君子立刻察觉了,但他去晚了。而我不同,我在千里之外可以及时捏碎天刑墨玉。

后来我对紫英说了“严飞飞”的事情,紫英叹息道:“绯焱真是好心机,可惜她最终还是选择错了。在忘情宫外是风君子一念之差,在滨海却是绯焱自己一念之差。”我问:“如果她选对了又会怎么样?”紫英答:“如果我是她,干脆把自己当作真正的严飞飞,等风君子醒来。这样,她想要的一切也许就真的得到了。”我叹道:“可惜绯焱不是你。”紫英也叹道:“她最终没有对风君子出手,那个看似毫无反抗能力的风君子,总算没有糊涂到家!”

此事之后,风君子郁闷了很长时间,日日以酒浇愁。能看得出来,他对“严飞飞”真的是动情了,否则不会下功夫去调查她。生日宴的那个晚上,他玩的那一手先说破情结后醉卧闺房的伎俩,从泡妞的角度还算高明。可惜他不明白那个人是绯焱,绯焱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来了,又无声无息地走了。留下一个伤心自以为失恋的少年,沉浸在感怀中不觉经历了怎样一场风险。

一个习惯了以车代步的人,你让他走路上街他会觉得不习惯,甚至是不可思议。对于一个神通足俱的人,你让他有一身法力不用,再像一个柔弱的婴儿一般行走世间恐怕他自己也不愿意。但是丹道修行在婴儿境界中就有这么一个步骤,风君子称之为釜底抽薪,其实随便怎么称呼都行。端拱冥心而坐,内中一尘不染,离相离空,离迷离妄。这是“一丝不挂”的静养功夫。安然自在,知觉渐明,如婴儿长成。我的法力很快恢复了,此时我发现很多神通道术已经用不着特意运用法力,随意而起收放自如,一丝不增不减恰到好处。至此,修行境界更上一层。

这样行功场所自然不能是学校的宿舍,也不能在我的那家“西安风味”馄饨店,我借了逍遥派一处道场静地。这处道场静地是在野外一处小山凹中的几间静室,周围有几道迷踪法阵阻隔,平常人不能进入这片地方。此处离淝水河边的逍遥津不远,逍遥派是否因此得名我也不太清楚。听见“逍遥派”这三个字,我觉得有点好笑,想起了金庸小说《天龙八部》,没想到现实中真有叫这个名字的门派。

逍遥派掌门最近也在闭关不方便接待,我按照东昆仑会盟留下的联系方式联络,出面接待我这位盟主的人让我很意外,居然是我们科技大学的老师!她叫叶知秋,是个斯文淡雅的女子,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叶知秋的身份是逍遥派的护法,也是逍遥派掌门叶铭之女。然而在科技大学她却是一位刚刚从助教升上来的副教授。

叶知秋虽然是我们学校的老师,但我以前没见过她。按照课程安排,她会教我们课,不过要等到第二学年。她教的专业在工科院校显的比较另类,因为她是社科系的,要教我们的课程是“马克思主义原理”。国内的大学不论什么专业,政治课是一定要上要考的,相反国学一类只要不是文学类专业都属于选修辅修。这一系列课程包括中国革命史、社会主义建设,最重要的就是马克思主义原理。马克思是人类史上伟大的思想家之一,也是这里的唯一。

叶知秋所教的专业在科技大学明显不受重视,但地位又超然不可缺,所以做这样的老师显得很是逍遥。我联络逍遥派的时候,他们还以为我这位东昆仑盟主有什么大事要交代,地位崇高的护法叶知秋亲自找上门来,非常的重视。第一次见面的地点就在那家小吃店,我请她吃了一碗在科技大学一带“大名鼎鼎”的馄饨,求了她两件很简单的事情。

第一件事是托逍遥派帮我在淝水找一家合适的店面,我想开知味楼分店。第二件事就是暂借一间修行静室,我需要每日夜间静坐修行一段时间。叶知秋满口答应了,她给我留下了逍遥派在淝水一些重要弟子的联络方式,说有什么事尽管去找。

一九九三年一月一日凌晨,时间大概刚刚过了午夜十二点,逍遥津公园内还有一对偷偷幽会的恋人在树丛中拥抱,如火的热情能够抵挡冬夜的寒气。这时那女子在男人怀中一指天空:“快看,好漂亮的流星!”

男人抬头:“流星哪有七彩的?那是UFO!”

天上一闪而过的,不是流星也不是UFO,是我石野石小真人!这是我第一次御器飞天,毫光羽发出七彩光华流护周身,冲天而起飞向星光闪烁的夜空。第一次“起飞”没什么经验,在淝水边腾空忘记了收敛神光,让人看见了,误以为是神秘的不明飞行物。元旦连周末,学校有三天假,我直接飞回了芜城。

我飞的并不是很快,尽量在享受着这种感觉,就像是一种从束缚中解放的自由。今夜的我是如此自由自在,飞在天上的就是我本人而不是无形无质的阴神。天快亮的时候,我飞到了芜城昭亭山一带,晨霭中远远可以见看石柱村的昏暗的轮廓。我想直接到村外,然后回家看看父母,就告诉他们我是坐夜间的火车赶回来的。

然而还未等我落地,村外的山脚下陡然射出一线金光,直向我迎面截来。幸亏我反应快才没有出现第一次飞天就被人打落尘埃的洋相,我及时喊了一句:“金爷爷,是我,小野!”

空中金光凝住,身披金色微光的银发老者呵呵一笑:“地下出去,天上回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还以为是哪路高人看破了我的行藏,特地到石柱村来向我这个老头子讨教。”

我笑着问:“金爷爷你也不必这么反应过敏吧?看你的来势就是要把我截回地面。”

金爷爷:“我们下去吧,不要在天上站着吹风了。…你是不知道啊,昭亭山一战后西昆仑毫无动静,搞得我也心中疑惑。今夜发现天外有高人飞来,七彩华光张扬无比,并非是我所知的修行界人物,我还以为是西昆仑来客呢。小野,你飞就飞呗,搞那么夸张干什么?”

我不好意思地说:“我今夜境界刚刚到此,还是第一次御器飞天,没经验没经验,您老别介意。”

金爷爷:“这也挺好。你小子够拽!就是注意不要惊世骇俗。你怎么直飞石柱村呢,是想看看你父母吗?”

“是的,好几个月没回家了。”

金爷爷又呵呵笑了:“你这孩子,真会节约,连车票钱都省了!”

父母见我清晨突然出现在家门口。自然是喜出望外。妹妹也放假没有去上学,一家人都围着我转,问东问西好不热闹,搞得我都有一点不自在了。晚上家里杀了只鸡,炒了好几个菜。吃饭的时候父亲还问我喝不喝酒?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他们不再以单纯看小孩子的眼光看我。我陪父亲喝了几杯,父亲很高兴,酒喝的比平常多,话说的也多。

谈话间父母告诉我,柳老师经常到我们村来看他们,问他们缺不缺东西,有什么需要等等?韩紫英也常来,主动给他们买来不少东西,后来有一次韩紫英与柳老师碰上了,再后来韩紫英主动来的次数就少了。母亲问我:“小野,你在淝水与那个柳依依姑娘联系地多吗?她是你们柳老师家的亲戚,我看柳老师对你很关心啊。”

父亲也叹道:“真是好老师,你都毕业了,她对你还那么关照。你妹妹上高中的事,都是她帮的忙。”

妹妹也在饭桌上兴奋的道:“柳老师对我可好了,还说我如果在宿舍住地不习惯就搬来和她一起住,我以前的基础不好,她可以帮我补课。”

有一件事忘了交代,我妹妹石文上高中了,而且也上的是芜城中学,柳菲儿又成了我妹妹那个班的班主任。我妹妹中考分数差了二十来分,是柳菲儿帮忙找的关系,花了三万赞助费。当时钱是韩紫英出的,柳老师一定要自己拿,推来推去最后说好在知味楼分红中出,柳菲儿也有知味楼四分之一的股份。这些事情我知道,可我父母并不知情,他们只知道柳老师帮忙走后门让我妹妹上了芜城中学。

母亲在一旁提醒道:“小野,既然这次你回家了,明天是不是拿点山里的特产进城去看看柳老师?也好谢谢人家。”

我脱口道:“东西就不用拿了,我明天就去看菲儿。”

父亲的神色突然变的有点惊讶,杯子举到一半在喝边停住了。我知道为什么,刚才我说走嘴了。提到柳老师居然不叫老师,连姓氏都不带,而直呼其名菲儿。父亲虽然是一个老实巴交的乡民,但并不糊涂,对有些问题还是很敏感的。父亲看了我一眼没有再多说话,我也赶紧低头吃菜。

我在家中住了一夜,没有着急赶回芜城。妹妹在对面房间早就睡着了,可隔壁的父母一直没有睡,还在关灯说着话。我平常没有偷听家人谈话的习惯,但今天我却一直在听,因为他们提到了我的婚事甚至身世——

父亲:“娃他妈,你听见了吗?他管柳老师叫菲儿,连个姓都不带上。在过去这么称呼先生,那就是忤逆!”

母亲:“小野哪里是忤逆的孩子?”

父亲:“你这个糊涂婆娘,再想想看,他们的关系能一般吗?…要是一般的关系,那柳老师能这么照顾我们家吗?她对我们老俩口就像对自己家长辈一样!”

母亲突然也醒悟过来:“对呀!难道和小野相好的闺女不是柳依依,是他的老师?娃他爹,这可是挺大的事,而且传出去也不太好听。”

父亲:“如果小野就是喜欢呢?”

母亲:“如果小野就喜欢,那闺女也愿意,我们也不能说什么。那个柳老师摸样周正,人品也好,对老人孝敬,实在没什么挑的。就是岁数稍大了点。”

父亲:“娃他妈,你不也比我大两岁吗?我们过的不好吗?”

母亲:“想当初,你爹妈还因为这个不太同意呢!”

父亲:“想想自己不就能明白了?我们现在也是父母了,就不必再做同样的事了。路都是自己走的,小野从小到大让我们操心过吗?”

母亲:“是呀。平常看人家,都说孩子多不好养多不好教,可小野这孩子真省心。就是小时候总害病,每隔一年半载都要求他金爷爷给治一场,那全身扎金针的样子可真可怜。”

父亲:“想当年金大伯把他抱来的时候,就说这孩子骨骼出众,将来一定是非常之人。上了岁数的人说话真有道理,小野考上状元了!”

我的骨骼出不出众我不清楚,但经过守正真人和风君子两位明里暗里这么一来,不出众也得出众了。山村里的人看大学生,就如同过去考中科举,不仅一步农转非,而且当时的大学也是分配工作的。在他们看来毕业之后就是国家干部了。我高考考了全班第一,在父母眼里那比过去中了状元还要荣耀。

母亲叹息道:“也不知道他的亲生父母是谁?老天把小野送给我们当儿子,是我们夫妻这一辈子的福气。你说将来等他成了家,要不要告诉他?不论是谁家的孩子,这么有出息也想找回来啊!”

父亲:“我倒不是有私心,但你也不想想他金大伯拣到小野的时候是什么年月?到处都闹炒家批斗,多少好人都送了性命?…那一年,九连山地震,震死了不少人。三江水见底大旱,连金宝圩的庄稼都绝收了,受灾挨饿又死了多少人?”

母亲:“那时外面到处都不太平,我们在山里面不清楚,知道的也不让说。…我总觉得小野的亲生父母肯定不是普通的人家。”

父亲:“小野有出息了,你突然说这些,是不是担心他亲生父母找来,你的儿子跟人走了?”

母亲:“我倒不是担心这个,就算小野知道了他另有亲生父母,他也不会亏待我们的。你看他是那种薄情的人吗?…再说儿子迟早要跟人走的,跟媳妇走。”

父亲:“那我们还担心什么?小野有主意,恐怕娶媳妇都不用我们操心。…如果将来能找到他亲父母,我们就告诉他,如果找不到了,我们也不要说破。好好的让孩子自己伤心干什么?”

母亲:“就是说说,家里的大事不都是你做主吗?”

他们不再说话,整了整被睡下了,我在屋里却睡不着了。我的亲生父母是谁?我隐约已经可以猜到,世上发生那么多看似偶然的事情,必然有其道理。守正真人肯定知道情况,但是他不说。我如果姓梅又是正一祖师的后人,他从小那么关心我甚至暗中替我易筋洗髓也就可以解释了。

风君子刚认识我的时候也许不知情,但最后他肯定也知道了。他却不直接告诉我,只在留给我的那封信里做出提示。他分明是要我去找张先生去问,可张先生带着张枝出国旅游还没回来,据说要等到春节。春节也快了,到时候我一定要找他问问。

第二天我给柳菲儿打了电话,告诉她我回来了。她在家中等我。妹妹一定要跟我一起去看柳老师,我好说歹说才哄得她留在家里没有去凑热闹。滨江小区那所房子,我还没有敲门菲儿就将门打开了,她听脚步声就知道是我。

菲儿的秀发随意梳了个马尾辫扎在脑后,身上还系着围裙,一进门就能闻见厨房里传来香味。她抱着我的胳膊将我拉到沙发上坐下,笑着说:“我正在给你准备午饭,你不许进厨房来偷看,最近我特地在知味楼学的手艺。”

我隔着厨房的门问道:“你怎么也想起来学烹饪了?我们家可是开酒楼的!”

菲儿:“不是有那么句话吗?要收住男人的心就要管好男人的胃,不会做菜怎么行?…你喝什么酒?我给你拿。在学校喝酒不好,回家喝一点没关系。”

她怎么也主动问我喝不喝酒?她把我当成了她的男人而不是当初那个大男孩。我笑道:“我有你说的那么谗吗?别忘了我还教过你辟谷,其实我不吃饭都没关系。”

吃饭的时候她问我:“紫英姐前段时间来找我商量,想在淝水开家知味楼分店。我帮她一起算了算,手里的钱还不够。紫英姐说将芜城知味楼抵押给银行贷款就够了,我觉得这么做是不是有点冒险?你真想开知味楼分店吗?”

我看着菲儿:“你是什么意见?”

柳菲儿:“如果你真想开,资金我来想办法,其实我们家还有很多很值钱的东西。…但我对紫英姐说了,紫英姐却不让我继续出钱。她的意见就是要用知味楼滚存的利润开分店。”

“其它股东的意见呢?张枝还有曲灵。”

菲儿:“张家当然不会有什么意见,曲灵也不会有意见,其实知味楼开业以来的分红已经收回最早的投资了,怎么样也不会亏着。”

“那就按紫英的意思办吧——不过,你如果不乐意在淝水市也开一家知味楼,我就不开。就听你一句话,你看怎么样?”

第187回 孤婴托梅氏,回眼望野石

肥水市有没有知味楼,我让柳菲儿决定。菲儿看着我,想了想才答道:“既然你这么说,那就开吧。…你这个酒楼老板生意越做越大了。你到淝水是读大学的,别耽误了太多的精力。”

我笑了:“知味楼的事真用我操心吗?芜城知味楼开业到今天,我又什么时候操过心?”

菲儿:“是啊,你是享福的命。你对别人好,也总有人愿意对你好。”

我站了起来,走到她的身后,伏下身来从后面将她搂住:“如果人间有什么福报可享,全都分你一半。我对你的心意,这一辈子不会变的,你不要一个人想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