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尸宗位于沙漠深处, 所辖城镇多达数十个,门徒二三十万余众, 远远看去不像一个门派, 倒更像一个国家。严君禹跟随千尸散人走进主殿,神态闲适得很,似乎完全不担心被这些人暗算。

“仙长请看,这便是我宗的传送法阵。”千尸散人把人带入宗门禁地, 打开重重禁制后指着一个八卦形图案说道。

严君禹跟随在祁泽身边, 自然学了不少东西,炼器、法阵、符箓, 甚至丹道,都略知一二, 自然看得出这是一个极精妙的传送阵,若是用上品魔晶激发,可把人送往魔界的任何一处地方。制作这样一个法阵非常不易, 启动一次耗费也相当巨大。

“这是我的路费。”严君禹扔给千尸散人九块上品魔晶。

“多谢仙长!”千尸散人喜不自胜, 连忙把魔气灌入法阵内, 殷勤道, “仙长请进, 我立刻送仙长离开。”

严君禹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 这才踏入散发着白光的法阵内。然而两息过去了,本该出现在魔界边缘的人依然站在原地,上层法阵慢慢消散,露出了下层的禁锢法阵, 坚硬的花岗石地面变成了一口血池,许多白森森的骨头在血水中翻腾,看上去可怖极了。

“哼,仗着自己出身上界便跑来下届肆意横行,也不看看你踏在谁的地头上。我千尸魔潭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千尸散人冷笑道,“此潭取九九八十一童女、九九八十一童男、九九八十一善人、九九八十一恶人之血混合而成,以阴炎加热,再抛入数万活人连续熬煮,直至骨肉分离为止。自我宗开宗以来,此潭便已存在,如今数万年过去,死在里面的人不计其数,其怨气之浓,魔气之烈,连大罗金仙都受不住,我倒要看看你这小小的玄仙如何抵挡!”

“魔祖,待这口潭炼化了他的法力,您再收为己用,说不得便可飞升了!”一名长老喜滋滋地说道。

“本尊等待了数千年的机缘,没想到竟应在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儿身上,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哈哈哈……”千尸散人猖狂地笑起来,却在下一刻目疵欲裂,喉头堵塞。其他几位长老双眼暴突,嘴巴圆张,活似见了鬼。

“你你你,你在干什么?”千尸散人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严君禹甫一踏入禁地便开始蠢蠢欲动,只因他感觉到,这里存在某种令腹中蛊丹极为渴望的东西。但思及远在大陆另一头的爱侣,他便毫不犹豫地放弃了这份机缘。只因他明白,这东西既然存放在禁地,必然是千尸宗的至宝,若是夺取过来,少不得要大打一场,而他必须尽快找到爱侣,一分一秒都不能耽误。

主意一定,他便想安然离去,却没料千尸宗竟然如此大方,直接将东西送到他手里。这让他想起了爱侣最为奉行的一句话——天予不取,必受其咎。

出行在外,怎能不听媳妇的话?这样想着,他唤出蛊丹,把千尸潭里的血水、怨气、魔气,吸了个干干净净,末了抽出血饮刀,将看傻眼的千尸散人劈成两半,又吸干了几位长老的法体,只留下一个活口,淡声问道,“贵宗的款待我很满意,真正的传送阵在哪儿?”

“在在在,在主殿里!”唯一活着的六长老已经吓傻了。说好的不谙世事的上界傻小子呢?说好了连大罗金仙都能煮烂的魔潭呢?怎能如此不济?

“这回你们还有什么礼物要送?贵宗真是多礼,我便却之不恭了。”严君禹踏出已经干涸的血池,似笑非笑地说道。

“仙长,求您赶紧走吧!我们宗再没有比魔潭更贵重的礼物了。魔界乃纷乱之地,我宗在此界立足实属不易,求您给咱们留一条活路吧!”六长老总算看明白了,以这人的实力,完全可以一手灭了千尸宗。对方原本就没打算在千尸宗里多待,恭恭敬敬把人送走便什么事都没了,还能得到九颗上品魔晶作补偿。现在倒好,千尸魔潭没了,魔祖陨落,十大长老死了九个,这可真是造了孽了!

“我原本只是路过,是你宗弟子非要拦我。”严君禹一边温和有礼地解释,一边甩出一根藤蔓,穿透六长老的脚踝,淡淡道,“带路吧,这回若是再耽搁我的行程,我便留下了。”

六长老十分气苦,恨不得把那暴死的弟子救活过来,再将对方千刀万剐。他一瘸一拐地在前引路,并不敢动任何心思,打开真正的传送阵后急迫道,“仙长,您请进,我这便送您离开!”

严君禹也不废话,收回藤蔓后入了法阵,瞬间消失在原地,随即出现在一座平原上,平原的这一半荒芜至极,那一半却生长着丰茂的野草和娇艳的花朵;连天空的颜色也不一样,一个昏暗,一个澄澈,仿佛被一种无形之物划分为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严君禹慢慢走到两界的交汇处,双手往前一按,果然触摸到一层结界。

“嗤,又有魔头想来破界。”负责看守结界的修士语带嘲讽地开口。

“无需管他,我明天便让人来替了你我,也好早些回崇明洲去。”他的同伴低声说道。

“哦,终于找到人来替换了?这可不容易。听说太玄神造宗的少宗主是千年难得一遇的融合之体,全修真界都在找他。若是你我能率先抓了他,炼成丹药,还不立时飞升?”

“正是。机缘难得,我俩可不能干耗在此处。”

当二人津津有味地讨论如何抓捕祁泽,如何吞食对方血肉时,魔界这头的守界人也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严君禹。

“这是哪个宗门的傻小子?在结界上摸来摸去,当真以为自己能破界不成?去,把他叫过来问一问。”

“哈哈哈哈,问他作甚,让他摸个够……咳咳咳咳……”这魔人话没说完就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了,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只见被他们视为蠢货的高大男子并指一划,竟将仙人设下的结界划开一条缝,然后双手往外一拉,缝就变成了洞,魔界的魔气和修真界的灵气立刻交汇在一起,形成猛烈的罡风。

那人顶着罡风走进修真界,然后消失不见,留下的洞口却被罡风越吹越大,一发不可收拾。花繁叶茂的平原开始变得荒芜,荒芜的平原却落满了细碎的草叶和花瓣,两个世界以不可阻挡之势融合在一起。

“结界被破了!破界者乃一名老魔,境界不知,宗门不知,来历不知!如今已入了修真界,去向不明!”这份音讯同时被传开,引发了各界关注。魔界这头欣喜若狂,奔走相告,修真界这边却如临大敌,恐慌万状。

严君禹当然知道这层结界对乾元大陆意味着什么,于是故意将它划开。既然那些“正派人士”整天无事可做,一心想着吃别人的血肉,那就让他们也尝一尝被人生吞活剥的滋味。

越靠近灵水宫,湖泊和江河便越多。这天,当祁泽俯下身在江边净手时,一只灵巧的鱼儿给他送来了一枚淡蓝色的玉佩。在这世界上,除了父亲,只有苏怀云能轻易找到他的所在,因为她手里也有一块命牌。

找到一处隐蔽的山洞,祁泽用灵气激发玉佩,苏怀云忧虑的声音便缓缓流泻,先是说明自己为何没能及时赶去救助太玄神造宗,后又抒发了悲恸之情。

她言辞恳切,既表明自己需要付出全宗被灭的代价去救助儿子,所以略有迟疑;又表明经过深思熟虑,自己终究放不下母子亲情,准备放手一搏。她让祁泽往灵水宫相反的方向走,到得十方城自然会有人接应他,助他假死脱逃。这块玉符内藏传送阵,捏碎后能把人传送到灵水宫的禁地里,届时她再想办法把儿子送去靠近魔界的三不管地带。那里相对来说比内陆更安全。

“……虽不曾日日相处,但你终究是我骨血,为娘只能帮你到这儿,望你多加珍重。”苏怀云独有的清冷嗓音渐渐消失在洞里。

祁泽靠在石壁上,低低笑起来。往相反的方向走,以免连累灵水宫,假死后传送到灵水宫禁地,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囚禁自己,继而炼成丹药。苏怀云,你果然是个好娘亲,真是用心良苦!

想起上一次,自己如何被这枚“雪中送炭”的玉佩感动地痛哭流涕,又如何义无反顾地踏入苏怀云的陷阱,差点被投入炼丹炉……祁泽终于收了笑,呢喃道,“你做初一我做十五,这回咱们可以两清了。”

他走出山洞,卸去伪装,大大咧咧地朝灵水宫的方向走去。苏怀云不是想秘密行事吗?那他偏要替她好好宣扬一番,路上若是遇见截杀的,顺便还能报个仇,也不用他一个一个去找了。

第102章 番外4

祁泽原以为自己暴露身份后会像上次那般, 受到全修真界的围捕,却没料走了大半天竟只遇见十几个散修, 名门大派的弟子一个也无。这些人被球球的触手缠了个严严实实, 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不由骂将起来,“娘的,这是什么畜生, 竟然不惧我等法力?”

球球趴在祁泽身边, 肚子咕噜咕噜作响。

“再等等,我先问他们几个问题。”祁泽拍打球球, 语含宠溺。当年库伦博士留下许多医学资料,其中就有合成T病毒的方法, 祁泽向严老爷子讨要过来,美其名曰“消除隐患”,实则自己偷偷培植, 好不容易才让球球和严君禹进化出了灭魔之体。

乾元大陆的修士多修炼道法, 对上球球又怎能不吃亏?除非来几个剑修, 没准儿能对球球造成一些伤害, 但如果不小心把它的触手或皮肉削下来, 麻烦只会更大。所以说有球球在身边当打手, 祁泽压根就不用操心任何事,只管一路招摇就行。

“祁泽,你们太玄神造宗果然与魔界有勾连,竟养出这等魔物!”被绑修士色厉内荏地骂道。

“安静点!”祁泽狠狠甩他一巴掌, 问道,“为什么我走了一路,只有你们这几个小杂鱼来杀我?万剑宗、御兽宗、无极宗的弟子呢?”想当年,这三宗是追杀他的主力,下到外门弟子,上到内门长老,无不觊觎他的血肉。但眼下,他走了几百里路,竟一个脸熟的都没看见。

“你还嫌杀你的人太少是怎的?”一名修士嗤笑道。

“问你们话呢,说不说?”祁泽很有些不耐烦。

几人瞥他一眼,表情轻蔑。

“好,既然不肯答话,留你们也无用。”祁泽从乾坤袋里取出一支注射器和一个小药瓶,徐徐说道,“这是我专门调制的软肌散,注入人体可麻痹神经,让你们毫无痛觉。我这人比较心善,不想多造杀孽,原也不打算拿你们如何,只抽出你们的灵根和灵骨便放你们回去。”

几名修士终于露出恐惧的表情。

祁泽将调制好的药水注入其中一名修士体内,待对方瘫软后便命球球松开触手,剥光此人衣服并切开皮肉,将他的灵根和灵骨尽数抽出,放在一个瓦罐里。开膛破肚的过程原本极血腥,极疼痛,那人却仿佛没感觉一般,也叫不出声,只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连眼角都裂开了,可见内心惊骇到何种程度。

做完手术后,祁泽将一种粘稠的液体涂抹在刀口处,温声道,“行了,你可以走了。我刚才便说过,我这人最是心善,能不杀人总是好的。”

药效刚散去,那人便猛然站起来,两手捂着丹田,歇斯底里地喊道,“我的元婴没了!我修炼了几百年的元婴竟然没了?祁泽,我要杀了你!”他发疯一般朝祁泽扑去,却被瘦弱的少年一脚踹飞。没了灵根和灵骨,他现在只是一介凡人,在这修真界,连练气初期的小儿都能轻易将他杀死。

他也明白这个道理,眼见打不过祁泽,便屁滚尿流地跑了。为了抢夺资源,哪个修士没结下几个仇家?等他的仇人收到消息,他只会死得更惨,倒不如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

祁泽一边清洗手术刀,一边似笑非笑地开口,“我这人最讲究公平,别人如何对我,我便如何对别人。你们让我活得像一条丧家之犬,我就让你们也尝尝同样的滋味。”

从高高在上的修士沦落为命如草芥的凡人,这种报复手段无疑是最残酷的。原本还对祁泽毫无畏惧之心的几人,这下终于明白自己惹上了怎样心狠手辣的魔头,连忙告饶道,“祁少主,求您高抬贵手放过我等吧!您不是想知道那些大宗子弟去了哪儿吗?我们全都告诉您!魔界与修真界的结界不知被哪个老魔给破开一道口子,许多魔人趁机进入修真界为所欲为,那些大宗子弟全被派去抵御魔人入侵,短时间内恐怕顾不上您。”

一人说完,又有一人继续,生怕少汇报一句便被抽了灵根和灵骨,“魔界资源贫瘠,环境恶劣,能在那种地方存活并修炼到高阶的魔头,随便拉一个出来都能横扫同境界的修士,于是两方人马刚一照面,各大宗便溃不成军、节节败退,终究让魔界四大宗门入了修真界。您一路奔逃,无暇他顾,想来是不知道,如今的修真界和魔界已经合二为一,再也没有结界存在了!”

“是啊,魔界有一宗门名为千尸魔潭,出手最为狠辣,见到修士便杀,连战场上的尸体也都搜集回去化为血水,把两界交汇处的一口湖泊硬生生炼成了血池,并立下道场开了山门,正式入驻修真界了。继千尸魔潭后,又有三个魔宗气势汹汹打入内陆,却因手头缺乏资源,只捡那大宗、大派前去劫掠烧杀,简直是无恶不作!”

“故此,像万剑宗那等底蕴丰厚的大宗门,如今已是自顾不暇,哪里还有余力来抓捕您?”几人说着说着已是悲从中来,很为自己的前途担忧。

乾元大陆的修真界也有正邪之分,名门正派素来耻于与邪魔外道为伍,但现在,他们终于明白,曾经被他们认为是邪魔的修士,与真正的魔界中人比起来只能用“纯良”二字形容。

祁泽听完几人的叙述,不由抹了把脸。用膝盖想也知道,撕开结界的老魔正是他的爱侣无疑。这人历练多年,手段也越发直接,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全灭。这一回,修真界和魔界必有一场大战,曾经对他穷追不舍的仇家现在肯定抽不开身。

但这只是暂时的。魔界来势汹汹,而修真界安逸多年,战力肯定不及那方,若想在大战中活命,提高修为绝对是第一要务。待他们回过味来,自己只会变得更抢手,修士、魔人必蜂拥而至,展开争夺。

“好玩。”思及此,祁泽竟拊掌低笑,表情愉悦。

“撕开结界的老魔去了何处,你们可有消息?”他继续追问。

一人答道,“不知。如今两界中人全在找他。十大宗的宗主已达成协议,必要联手将他斩杀;四大魔宗则奉他为魔主,意欲找他出来主持大局。待两边整合完毕,一场大战触之即发。”

祁泽暗暗为爱侣搞事的能力赞叹。一天时间,他竟把乾元大陆搅得翻天覆地,见面之后非得好好奖励他不可。打探完消息,他继续抽取几人的灵根和灵骨,然后将他们放走。

几人恨到极点,却拿他没奈何,只能自认倒霉。后来陆陆续续有散修落到他手里,均被废了根骨,久而久之竟再无一人敢尾随其后。

与此同时,一号也飞到了魔界和修真界的交汇处,发现大爹的气息与自己擦肩而过,连忙改道追赶,途中在一处客栈休息。

既是名门正派,自然该肩负起护卫修真界的责任,是以,曾经轰轰烈烈追杀祁泽的大宗子弟们这会儿全聚集在两界处,客栈和酒店的生意也就兴隆起来。一号坚信自己是人类,需要吃饭、喝水、睡觉,睡觉还不能胡乱找地方,必须住客栈。于是它丢给掌柜两块中品灵石,定了一间上房,并坐在大堂里休息。

许多修士早已注意到它,却没起什么歪心思。这样的傀儡娃娃在修真界早就烂大街了,能被单独放出来行走的大多是逗弄家中孩童的玩物,并不值钱。然而,当一号拿出一块拳头大的上品灵石当干粮啃时,他们的目光却变了。

“你是哪家的?”一名修士走上前询问,目光却死死盯着一号系在腰间的乾坤袋。

一号歪着小脑袋,诚实答道,“我是祁泽和严君禹家的。”按照往常的经验来看,只要报上大爹和二爹的名字,搭讪的人就会走开。

“祁泽?太玄神造宗的少宗主?”修士目露贪婪。

一号设置有表情识别程序,立刻从桌上站起来,笃定道,“你想杀我二爹?你是我二爹的仇人?”

“你二爹是祁泽的话,那我可以告诉你一句实话,在座所有人都是他的仇人。没人想他活着。”修士根本没把这只傀儡娃娃放在眼里。瞧这做工,简直不能更粗糙,方头方脑、方胳膊、方腿,连个人样都没有,恐怕只是祁泽幼时的练手之作,灭宗后自己逃出来的,拿住它赚几块上品灵石也是好的。话说回来,太玄神造宗果然富有,连一个逗趣的傀儡娃娃也随身携带着这么多灵石。

那人正暗自思量,就见一号举起小拳头对准自己,一字一句说道,“二爹的仇人也是雷神的仇人,请你去死吧。”话音刚落,一缕青光便穿透了那人的脑袋,击碎了他的元婴。

客栈大堂鸦雀无声,不等众修士回过神来,一号已飞到半空,打开磁暴脉冲炮,乖巧挥手,“再见。”无数青光爆射而出,把客栈里的修士杀了个干干净净,下至筑基期的小儿,上至出窍期的高手,无一幸免。

第103章 番外5

由于爱侣的插手, 祁泽的逃命之旅颇为顺遂,路上收拾了几十个散修, 渐渐传出一些凶名, 没两日就到了灵水宫地界,正巧遇上宫主出巡。

苏怀云容貌秀丽,气质温婉,素有“灵水仙子”的美誉, 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修士数不胜数, 但真正能近身的却没有几个。她坐在四翼飞马拉扯的轿撵里,从轿顶垂落的白色纱幔遮住了她的容颜, 只露出一截绯红的衣角。许多女弟子并行两旁,手握灵剑, 阵仗颇大。

行经灵水宫开设的店铺时,掌柜和店员会齐齐跑出来,毕恭毕敬地向她行礼。

都说苏怀云为人清冷孤高, 不染尘俗, 是不可多得的道心坚定之辈。曾经的祁泽倍感骄傲, 亦对这样的母亲十分向往, 但这次再看却不是那个味儿了。真正的清高之辈哪里会摆出这样的仪仗?又哪里会在乎外在的东西?

若让现在的祁泽来评价自己的母亲, 他只会给出三个词——肤浅、虚伪、阴毒。

待马车路过自己所在的酒楼时, 祁泽大大咧咧地从二楼跳下去,高声喊道,“娘亲救我,我是祁泽啊!”

守护在马车两旁的女弟子纷纷抽出灵剑, 做出攻击的态势,苏怀云却差点气得原形毕露。她费尽心思为祁泽准备了一个替身,好让他假死逃遁,却迟迟没收到他抵达十方城的消息,原以为是路上出了什么岔子,正准备派遣几名弟子去寻找,却没料对方竟然直接送上门来了,还以如此张扬的方式!

苏怀云后悔极了,悔不该带这么多人出来,还摆如此大的排场。祁泽前来投靠自己的消息估计不用多久便会传遍乾元大陆,而原本可以置身事外的灵水宫顷刻间就会变成众矢之的。

好啊,祁钟树真是养了一个好儿子!苏怀云真想一剑把这蠢货给斩了,却又舍不得他珍贵无比的血肉。若是坚决不认他,不出半刻钟便会有别的宗门把人抓走,自己什么都捞不着;若是认了他,凭自己出窍期的修为却吃不下这颗烫手山芋,不如将他献给哪位渡劫期的巨擘,为自己换取一些利益。

眼见好些人站在路边注视此处,更有人拿出传声玉符说着什么,苏怀云立刻甩出一根白绫将人拉进轿撵,呵道,“回宫!”众位女弟子立刻调转方向极速赶路。

“你可知道刚才喊那一嗓子,多少人盯上了你?太玄神造宗已因你而毁,我灵水宫也将遭受同样的命运。我怀胎十月将你生下,险些损了根骨和修为,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我分明为你安排了一条活路,你为何偏要往死路上走?灵水宫只不过是三等宗门,哪里抵挡得住十大宗的联合逼迫?”苏怀云嗓音不疾不徐,表情冷冷清清,内心却压着一团火。

“娘,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不来找你还能找谁?你为我安排的后路我信不过,倒不如直接来投靠你。”祁泽死皮赖脸地说道。

如果可以,苏怀云真想一掌把这人劈死。她努力调整好情绪,这才开口,“既然来了你便留下吧。所幸十大宗全去了两界处抵御魔人,一时半会儿顾不上你,待我找个妥善的地方安置你,免得灵水宫上下被你连累。”

“灵水宫怎么会被我连累?谁人不知娘的入幕之宾有万剑宗的宗主,无极宗的长老,御兽宗的少主,你向他们撒几个娇,他们定然不会舍得动灵水宫。还有,你那些女弟子、男弟子个个都是能人,迷倒的修士千千万,不怕没人照应。”祁泽浑不在意地说道。

苏怀云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被憋死,忍了又忍才寒声道,“你说的是什么话,我灵水宫乃名门正派……”

“得了吧娘,我爹都跟我说了,你们灵水宫其实就是炉鼎租借处,别人找你们双修,你们便收取一定的资源,和人间界的妓院没差,娘你就是老鸨,专门拉客的。我明白着呢,像你们这样的宗门最不怕得罪人,因为可以肉偿啊,哈哈哈哈……”祁泽捂嘴直笑,仿佛说了一个极有趣的笑话,好悬没把苏怀云气死。

不能杀,他是融合之体!如是三番地告诫自己,苏怀云才勉强压下汹涌澎湃的怒气。活了几百年,她总是被人追捧呵护,哪曾受过这等屈辱?更可恨的是,祁泽竟说这些话是祁钟树告诉他的,岂不表明祁钟树对自己的深情厚谊全是伪装,实则只把自己当成一尊炉鼎?

这父子俩简直……简直……苏怀云已经找不到任何词语来形容自己的愤怒,却偏偏发作不得。

祁泽惬意地很,说了好些气死人不偿命的话,直把苏怀云憋得脸都绿了。

“你暂时住在此处,待我找好地方就把你送走。”苏怀云把人带到一座小院,略叮嘱几句便去了议事堂。

“谢谢娘。”祁泽乖乖挥手,等人走远才收敛表情,冷道,“这次你没法独吞,可曾想好了要把我送给谁?”虽这样问,但他心里却明白,除了万剑宗的宗主,苏怀云不敢把自己送给别人。乾元大陆第一高手可不是谁都敢招惹的。

不对!如今魔界也并入了修真界,那弑天宗主未必就是乾元大陆第一人,这场争夺或许还有很多波澜。思及此,祁泽不免低笑起来。

“你就是祁泽?”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年气势汹汹地走进来,斥道,“你怎么能找来灵水宫?你难道不知道自己正被全修真界追杀,会为灵水宫带来灭顶之灾吗?娘总说你如何优秀,如何聪明,我看你简直是个狼心狗肺的畜生!”

“既如此,那我走便是了。”祁泽也不与他废话,轻轻松松便破了小院内外的禁制,捏碎一枚传送符,走得无影无踪。

少年只是想先声夺人,把祁泽唬住,好从他手里骗取几样宝贝,却没料对方说走就走,如此干脆。对方怎么能解开母亲和几位长老联合布下的禁锢法阵,少年已经没有工夫深想,他只知道自己闯下了弥天大祸。

祁泽在灵水宫的消息已经传遍修真界,若母亲把祁泽献给万剑宗的弑天宗主,便可得到顶级宗门的庇护,资源必滚滚而来;但祁泽若消失不见,谁又肯相信他是自己走的?只会认为灵水宫贪婪,想独吞融合之体。

届时就算母亲长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她的确有很多裙下之臣,但感情与利益比起来又算什么呢?为了逼迫灵水宫交出祁泽,太玄神造宗的惨剧必将重演。

思及此,少年已吓得魂不附体,当即便想离开小院,却被匆忙赶回来的苏怀云撞了个正着。

“苏皖,你怎么来了?祁泽呢?”

“他,他自己走了。”

“自己走了?什么意思?我与八位长老联手布下了九层禁锢法阵,他怎么跑得了?”苏怀云不信,里里外外找了很多遍才终于接受现实。刺骨的寒气从脚底爬上头皮,又渗进骨髓,令她瑟瑟发抖。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祁泽跑掉对灵水宫意味着什么。除非他出现在别处,否则“独吞融合之体”的黑锅灵水宫背定了。

万剑宗第一个饶不了她,紧接着还有御兽宗、无极宗等等。灵水宫的好日子到头了!

她立刻联系各位长老,末了狠狠扇了苏皖一耳光,阴冷道,“来人,把少主关进水牢,祁泽若是找不到,他永远也不许出来!”

苏皖又是磕头又是求饶,却没能令她心软,最终被押入水牢,锁了琵琶骨。

苏怀云原以为祁泽是被苏皖气走的,等他气消了自然会回来,届时便把人安置在禁地,免得对方再次逃走。但三天过去,祁泽始终未曾出现,外界只当他还在灵水宫,便派人时时刻刻蹲守在山门外。

接到弑天宗主的传讯,苏怀云颤声道,“宗主,实不相瞒,那逆子早就跑了,我如今正派人去找,若是找到了必定亲自送到您府上。”

“跑了?”弑天宗主低沉的嗓音幽幽响起,“苏怀云,你当本座是傻子吗?”

“他真的跑了!宗主您信我!”苏怀云快哭了。

“限你三天时间把人送到本座府上,否则灵水宫就是下一个太玄神造宗。”

“宗主,我向您发誓,祁泽真的跑了,而非我意图独吞融合之体。宗主?”苏怀云还想解释,传讯符那头已经没有声息,弑天显然不接受她的说辞。一个金丹期的小儿,又对苏怀云满怀信任,怎么可能逃得出禁制重重的灵水宫?

看着破碎的传讯符,苏怀云感觉自己的神魂也随之被捏碎。如果在三天之内找不到祁泽,她明白自己一定会死得很惨。直到此时她才产生了深切的懊悔之情,恨自己为何那般贪婪,明知祁泽是一颗烫手山芋,还要去接。若是放着他不管,哪里会有现在这些事?

不,就算放着他不管,他肯定也会找到灵水宫来,这人简直是个灾星,当年就该一把将他掐死!苏怀云越想越恨,不免生生呕出一口心头血。

第104章 番外6

严君禹一边赶路一边打听爱侣的消息, 忽有一日听说修真界出现一只傀儡娃娃,足部雕刻着太玄神造宗的图腾, 虽只一寸长短, 战斗力却非常强悍,路上已接连杀死几十名修士,下至筑基期的小儿,上至出窍、分神、甚至合体期的大能, 均不是它一合之敌。

由此可见, 它至少是合体期以上的灵武,若是能抓到并炼化为本命灵兵, 便等于多了一条性命。于是乎,原本想抓捕祁泽的人便又改了道, 去追这只傀儡娃娃。

严君禹赶到一号歇脚的客栈时,这熊孩子正被九名剑修围困在剑阵中,小胳膊小腿满是伤痕, 看上去凄惨极了。在旁围观的修士窃窃私语道, “太玄神造宗果然不凡, 打造的灵武竟如此强悍, 若是换一名合体期的修士被这诛仙阵困住, 怕是早就引颈就戮了。”

“再不凡又能怎样, 诛仙阵乃万剑宗最为厉害的剑阵之一,只需九名元婴期的剑修使出来,便可诛杀合体期以上的高手。若是凑齐九名大乘期,甚至渡劫期的巨擘来布此阵, 怕是连仙人都能斩下。诛仙,诛仙,果然名不虚传。”

“既如此,那老魔便该交由万剑宗来对付。”

“没错。弑天宗主已发下话来,让十大宗各出一名大乘期以上的高手助他布阵,只待找到老魔便亲去对战。我修真界能否平安渡过此次浩劫,便全靠万剑宗了。”

听到此处,严君禹这才甩出一根藤蔓,把困在剑雨中的一号卷进手里。

“谁人敢阻我万剑宗?”眼看快到手的傀儡竟被别人抢去,一名剑修厉声喝问。

“你们要杀我儿子,还不许我反击?”严君禹从腹中抽出一柄红色长刀,淡淡道,“听说万剑宗的诛仙阵十分厉害,今日我便领教一番。”万剑宗的大名严君禹早已从爱侣口中听说过,便是他们破开了太玄神造宗的护宗大阵,残杀了二十余万弟子,并把“勾结魔界”的脏水泼在爱侣头上。如今正巧遇见,他少不得要为爱侣出口气,更何况这些人还差点把一号削成棍子。

“爹,他们想杀了二爹,你可不能放过他们!”一号绝口不提自己差点被砍死,只说这些人是二爹的仇人。根据他以往的经验,凡事扯上二爹,大爹再好的脾气也会当场爆发,肯定会帮自己报仇的。

“你是谁?”领头的剑修并不敢妄动。此人看上去似乎只是元婴期的修为,却能瞬间把傀儡娃娃从诛仙阵中救走,这可不是凡人能使出的手段。

严君禹也不废话,一刀劈开剑阵,与九人缠斗在一起。剑意如雨、剑气如虹,却伤不了他分毫,而他手里的大刀却极为古怪,每一次格挡都能迸发出一缕黑雾,那黑雾若是沾染了一点点,无论是皮肤还是衣服,顷刻间就能腐蚀出一个大洞。更甚者,若是被大刀砍出伤口,全身的血液便会经由这个伤口蒸发出去,或断掉四肢,或变成干尸。与他对战必须极为小心,哪怕只是一条浅而又浅的小划痕,也能断送性命。

原本攻无不克的诛仙阵在男人的长刀下溃不成军,九名剑修也一一陨落,死相凄惨。严君禹踩碎脚下的干尸,又甩掉刀身的尘埃,这才不咸不淡地说道,“走吧。”

一号连忙屁颠屁颠地跟上。

两人还未跨出客栈大门,几名体格魁梧的修士便追了出来,高声喊道,“魔主请稍等,如今结界被魔主所破,各大魔宗欲推举一名德高望重的前辈主持大局,也好尽快在修真界站稳脚跟。而魔主修为高深,实乃我魔界第一人,合该站出来承担重任才是!”

“魔主?我?”严君禹似笑非笑地回过头。

“您老的金身法体,我等小辈岂能认错。”几名魔人诚惶诚恐地答道。千尸魔潭的新任宗主早已把魔主的画像传遍魔界,似这般俊美的五官、超凡的气势,只需看一眼便终身难忘。

“我竟不知自己成了魔主。”严君禹递给一号一枚拳头大的魔晶,一号立刻接过来啃咬。

连魔晶都光明正大地拿出来了,你还不承认自己是魔界中人?围观修士莫不腹诽。在魔界入侵的紧要关头,他们若是路遇魔人,定要除之而后快,但现在,却没有一个敢站出来阻一阻。而这些魔人原本乔装改扮,隐去了魔气,却由于魔主在此,竟大大咧咧地站出来喊话,可谓有恃无恐。

“请魔主为我等主持大局。”几名魔人说着说着便跪下了,忽觉头顶有一股极为骇人的威压扫过,正要提醒魔主小心,却见对方甩出一根藤蔓,竟直接将那窥探的修士刺了个对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