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底想做什么?或者说,是她家的大人想做什么?

本以为崇安侯府人口简单,不会有自家和盛京九成九大户人家都会有的那些见不得人的糟污事,如今看来,崇安侯府的水也不浅哪!

宇文倩赶在宇文修下车前,一把拉住了他,同时看向简浔:“浔妹妹,到底是贵府的家务事,只怕我弟弟不好插手的,不若你还是让别人去办罢?”

简浔就暗自苦笑起来,她就知道,宇文倩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哪怕她才只八九岁,谁让皇家的人,天生心眼儿就跟莲蓬似的多呢?

时间紧急,她也顾不上打太极和稀泥了,直接道:“请县主姐姐相信我绝无半点坏心,更相信我盼师兄好的心,与你盼他好的心绝对是一样的,只是如今时间紧急,我来不及与你解释太多,等事情了了,我再细细与你解释好不好?”

宇文修已有些不耐烦了:“姐姐,你快放开我,别误了浔姐儿的事。”

宇文倩看一眼弟弟,再看一眼简浔,虽有些怄弟弟待简浔明显比待自己姐姐更亲近,但想到若不是简浔,弟弟这会儿指不定还在庄子上受苦受累,与其说是弟弟救了她,倒不如说是她救了弟弟,又觉得自己的气怄得有些莫名其妙。

迎上简浔黑白分明中略带恳求的双眸,她到底还是松了口:“那你快去罢,自己小心一点,别误了浔妹妹的事。”反正如今有她护着弟弟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无论什么人,都休想再伤害她弟弟!

宇文修很快下了马车,林妈妈与那老尼姑还在僵持着,一个非要请对方行个方便,一个则坚持要关门,两人之间始终留了道缝隙。

“施主,贫尼已经说了很多次,小庵不接待外客,还请施主不要再为难贫尼了…”老尼姑眼见林妈妈还死皮赖脸的想进去,终于恼了,忍不住推搡起她来。

宇文修趁此机会,仗着身形灵活,眨眼之间便已闪身进了庵里去,老尼姑愣了一下,待反应过来,立时大叫起来:“谁让你进去的,给我出来,你给我出来…来人哪,有人硬闯庵堂,快来人哪…”

一边喊着,一边气急败坏追同样一路跑,一路大声喊叫着:“这里面不是挺宽敞吗,哪里狭小了?”的宇文修去了。

简义忙趁此机会上前,将庵堂的门整个儿都给推开了,让外面的人得以一眼就看清里面的情形,心里则是如释重负,他们当然可以硬闯这庵堂,但这样一来,就太刻意了,事后二爷与二夫人只要不是傻子,都会怀疑。

可修小爷年少无知,不服气老尼姑的刻薄自己闯了进去又不一样,那便是无心之失了,再嚷嚷出个什么来,难道还有谁好去怪他的童言无忌不成?他就说只要小姐在,一定能想出法子来的,果不其然。

老尼姑的喊叫声很快引来了一群尼姑和婆子,弄明白情况后,立刻都对宇文修围追堵截起来,好几次都差点儿抓住了他,所幸他身形灵活,每次都堪堪避过了,且跑且躲的,终于进了庵堂的内院,少不得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有管事模样的婆子出了庵堂的大门,一眼就看出已就着丫头的手下了车,立在车前的古氏是主子,能全权做主了,奔到古氏面前草草行了个礼,喘着气道:“这位奶奶,小庵是武定伯府的家庙,方才我们的师父已经说过,这里向来不接待外客了,还请夫人不要再为难我们,带了贵府的公子这便离开罢。”

她脸色难看,古氏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闻言勉强扯了一下嘴角,道:“原来是武定伯府的家庙,难怪规矩这般大,不过我们家与武定伯府细论起来也算有几分交情,便你们夫人这会儿在这里,也没有不让我们进去的理儿,你还是快让我们进去罢,省得事后你们夫人怪罪下来,你承担不起!”

说完看了一眼自己的贴身丫鬟琵琶,琵琶便笑着接道:“好叫这位妈妈知道,我们夫人是崇安侯府的二夫人,这是我们家的小姐们,可不是什么没名没姓的小门小户,这下妈妈总能放心请我们进去了罢?”

只当这样一说,对方肯定会立时恭恭敬敬的将她们给迎进去,悉心赔罪,加倍精心服侍。

古氏还睨了林妈妈一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早告诉对方他们是崇安侯府的人,不早成事儿了吗,偏她磨叽半日,废话说了一箩筐,就是记不起自报家门,侯府养她何用?

念头闪过,就听得武定伯府那婆子赔笑说道:“原来是崇安侯府的二夫人,奴婢有眼无珠,还请二夫人千万不要怪罪,只是我们三小姐在家庵长住为长辈们祈福,奴婢做不得主,还请二夫人容奴婢进去禀报我们三小姐一声,再由我们三小姐出来亲自迎二夫人进去,方是待客的礼数。”

话虽说得圆融好听,语气却磕磕巴巴的,眼神飘忽不定,额头上还渐渐有细细密密的汗珠渗出,摆明了她这会儿心里正十分紧张与恐慌,可平白无故的,她有什么可紧张可恐慌的,自己一行难道是洪水猛兽不成?

这家庵真是怎么看怎么古怪,真是武定伯府的家庵吗,崇安侯府也有家庵,虽不接待寻常香客,有人上门求助时,也是从来不会将人拒之门外的,就武定伯府那样的破落户,几时规矩倒比他们崇安侯府还大了?显见得有鬼!

古氏蹙起了眉头,正要说话,宇文修让两个婆子一边一只手,提着出来了。

虽一看他的穿着打扮就知道是主子,顾忌着他的身份,两个婆子不敢下手太重,但宇文修挣扎起来力气着实不小,她们不用点力根本制不住他,于是弄得她们自己与宇文修都是衣衫凌乱,喘个不住,十分的狼狈。

看在牵着简浔的手,立在古氏身侧的宇文倩眼里,一下子就想到了自家汤山庄子上的下人们,以前指不定就是这样欺凌自己弟弟的,哪里还忍得?

既忍不得,也是想帮简浔一把,因立时上前几步,怒喝起来:“混帐东西,竟敢如此对待我弟弟,还不快松开你们的脏手,等着本县主亲自打折了它们吗?”

春燕在一旁帮腔:“县主,您别与她们一般见识,只管回头打发人知会武定伯夫人一声,武定伯夫人自然就知道清理门户,给您和哥儿出气了!”

那两个婆子又累又急,真让这位小爷撞破了什么不该看见的,回头她们别说好处外水了,铁定一家子老小都得被夫人不是打死就是卖掉,早知道她们就不该贪图三小姐和大爷许的那些好处的,可话说回来,以前那位爷来时,可从没遇上过今日这样同时有人登门歇脚的情形,谁知道今儿偏就这么巧呢?

二人心里本就已打翻了十五个水桶,七上八下的,谁知道又听得宇文倩自称‘本县主’,能封县主的,不是王爷的女儿,就是公主的女儿,哪个她们惹得起?别说她们了,连夫人都轻易惹不起,她们今日到底惹上了什么样的大麻烦啊…念头闪过,两个婆子已松开宇文修,跪了下去:“都是奴婢们有眼无珠,县主恕罪,县主恕罪。”

旁边方才与古氏交涉的婆子也是抖个不住,若不是知道自己现下不能晕,都恨不能自己把自己打晕了事了。

宇文修一得了自由,立时大声说起话来:“二婶,姐姐,她们根本就是骗人的,里面大得很,怎么不方便接待外客了?说什么不接待外客,那二师叔怎么在里面,难道我们是外客,二师叔就不是了,既二师叔不是外客,怎么也不请我们进去,不过二师叔怎么在这里,他既也要来这里,怎么也不说与我们结伴而行呢?”

话没说完,古氏已约莫将该明白的,都明白了过来,遽然色变的同时,猛地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武定伯府的婆子,便不管不顾的往庵堂里面冲去。

简浔看至这里,心里那块一直悬着的大石方落了一半回去,看向了简义。

就见简义冲她微不可见的点了下头,示意她放心,简浔心里就更安定了,只要简君平出不了这个庵堂,就休想逃过被古氏瓮中捉鳖捉奸在房的命运!

再说简君平,打日前接到信儿陆氏已有日子没换洗,八成是有了身孕的消息后,饶最近一脑门子的官司,成日都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的,也禁不住喜悦起来,他就快要有儿子了,还是自己最心爱的女人为他生的儿子,人生在世,一辈子能有几次这样的大喜事?

只是短暂的喜悦过后,简君平的心便又沉到了谷底。

他如今拿什么给心爱的女人和他们的儿子最好的一切,别说世子之位了,连随便一个五六品的官位,没有父亲替他出面,他都轻易筹谋不来,又凭什么给让他们母子过好日子?

武定伯的为人简君平多少知道,若不是看在他终究是陆氏父亲的份儿上,他绝对不会正眼看这样的人一眼,这样人品卑劣低下的人,怎么可能同意把女儿许给他这样一个空有侯府嫡子名头,空有举人功名,实则却什么都没有的人做小?他自己也舍不得那样委屈心爱的人和他们的儿子。

况就算武定伯见生米已煮成熟饭,答应了把女儿许给他,他自己家里也是困难重重,父亲父亲不会同意,定会对他越发失望,兄长兄长也会恼他疑他,这样的不敬长嫂,还在长嫂的孝期内就做出这样的丑事来,心到底是什么做的?妻子妻子也十有八九会与他大吵大闹,弄得鸡犬不宁,甚至还会让他名声前途尽毁。

简君平想来想去,竟除了暂时委屈陆氏仍蜗居庵堂以外,再找不到第二条路可走,当下又忍不住恨起老天爷不长眼来,若前番他的计划没有落空,如今他便是板上钉钉的崇安侯世子了,父亲也只能帮着他顺着他,他又何须如此烦恼如此为难?

因为自觉愧对陆氏,简君平喜悦归喜悦,反倒没有第一时间就去看陆氏,在没有想到如何妥善的安置他们母子之前,他哪有脸去见她?

可他没脸去见陆氏,陆氏却急着见他,打发人又递了信儿给他,信中还夹了自己亲手做的花笺,这下简君平哪里还耐得住,好容易到了日子,一早便打马出城了,连个随身的人都没带。

见了陆氏,少不得先歉疚了一番,说自己这阵子如何如何抽不开身,让她千万不要怪他,又说他们有孩子了,他是何等的高兴。

陆氏倒是深明大义得紧,不但不怪他,反过来还安慰他:“平郎是做大事的人,怎么可能日日都得闲,若真若寻常粗俗男子那般日日都无所事事,反倒不是我心中那个平郎了。”

说得简君平心里就跟大夏天吃了冰镇西瓜似的,说不出的熨帖,抱着陆氏情谈款叙了好一阵,少不得又做了某些事体——陆氏身子如今虽不方便,要让彼此快乐也不是没有别的法子,待双双都身心舒畅了,才起身用了午膳,商讨起正事来。

陆氏心里想的,当然是要尽快进崇安侯府去,不然再过阵子,消息传回了府里去,传到了嫡母耳朵里,她只怕连嫁给半老头子做妾都是奢望,只能死路一条了,没准儿还会带累她姨娘和兄弟。

她弟弟是父亲唯一的儿子不假,可庶子要承爵,嫡母不点头怎么可能,族里等着将嫡子过继给嫡母的人,不知凡几,也就父亲坚持,才能至今没有下文,所以其实不止是他们母子三人,连父亲都不敢真正踩到嫡母的底线。

反之,她若能顺利进得崇安侯府,以她伯府千金的身份,怎么着也能做个贵妾,这一胎再生下儿子来,将来不管是要扶正,还是升作二房夫人,都不是什么难事,便可以反过来帮助姨娘和兄弟,大家守望相助,皆大欢喜了。

可这话不能经她之口先说出来,不然就落了下乘,男人都喜欢女人深明大义求而不得,她一向都深明大义惯了的,如今自然也不能例外。

遂只是风轻云淡的道:“平郎且不必着急,我虽做梦都想着与你长相厮守,一时一刻都不分离,却从没想过要为难你,我如今这样就挺好,有吃有穿有人服侍,更有大把的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写字,作画,制作花笺…便是给我个神仙做,我还未必肯换呢,所以,平郎只管安心忙你的正事,得了闲就来看看我们母子,这里永远都是你最后的港湾。”

她的丫鬟在一旁听至这里却急了,小声嘟哝道:“小姐,您如今好在哪里了,连吃个热茶都得给银子打点,如今是大爷和姨娘体己银子还没用完,等明儿银子用完了,又该怎么样?何况夫人一心作践您,好好的伯府千金,竟要委身比自己父亲年纪还大的人做妾,便是奴婢都替您不平,就更不必说大爷和姨娘是何等的心痛,您自己心里又是何等的煎熬了。”

说着,“噗通”一声跪到了简君平面前,“二爷,您就救救我们小姐罢,她如今有了您的孩子,只怕连委曲求全都不可能,惟余死路一条了,您难道就真忍心让她和她腹中的哥儿…”话没说完,已是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简君平闻言,方知道武定伯夫人竟要将陆氏许给半老头子做妾,以前只知道陆氏在嫡母手下讨生活各种心酸,各种不容易,却没想到,竟不容易到这个地步。

随即又明白过来了陆氏何以忽然会对他献身,她是不想将自己清清白白的身子给一个糟老头子,才会给了他的,不然她那般高洁空灵的人,怎么会做出未婚失贞之事来?既是被情势所逼,更是因为爱他啊!

简君平心里大是怜惜之余,瞬间生出了无尽的豪气来,见陆氏低声骂丫鬟:“多嘴,还不快退下!”,还替那丫鬟开脱了两句:“她也是一片忠心为主,静儿就别怪她了,况若不是她多嘴,你还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末了将丫鬟打发了,方继续道:“实在委屈你了,也是我没用!不过你放心,我定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我今日回去后就禀告父亲,就这几日便登门向伯爷求亲去,定不会让你和咱们的孩子流落在外,吃苦受累的。”

心里已在思索该如何让父亲心软了,好在静儿如今腹中有了他的骨肉,父亲又一直想要孙子,看在孙子的面儿上,他应当会答应替他出这个头罢?哪怕拼着让父亲打个半死不活,他也得求得他点头为止,之前打的徐徐图之,随机应变的主意,如今显然已是行不通了。

就是武定伯那个老匹夫,唯利是图,贪婪狡诈,不许以足够的好处,只怕不会答应他…不过这还得看父亲愿意为他做到哪一步,只要父亲愿意为他选个有实权有前途的官位,事情还是大有周旋余地的,至于陆氏那个恶毒的嫡母,只要武定伯答应了,她自然不足为惧。

陆氏终于等来了简君平登门求亲的话,心下是何等的喜幸自不必说,面上却丝毫不表露出来,反而轻蹙眉头,道:“可平郎如今正在孝期,如何能为我坏了自己的清名?那我就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倒不如继续委屈自己。还有姐姐…夫人她,听平郎素日说来,夫人是个直性子,万一夫人不同意…”后面的话点到为止。

简君平最担心的也是自己如今正值孝期,哪怕只是长嫂的孝,闹出孝期纳妾生子的丑闻来,也是极影响名声的,而他的名声,如今可禁不得一丝一毫的损坏。

不过这事儿他已约莫有主意了,因说道:“只要两家人都不说,自然也就不会闹开了,就是要委屈你,不能风风光光的进门,也要委屈咱们的孩子,不得不在屋里闷上几个月,回头对外才好说他早产了,但你放心,有朝一日,我定会百倍补偿你们母子的。至于古氏,我都已给了她足够的尊重,她若再想得陇望蜀,就休怪我不念多年夫妻的情分了。”

古氏可至今没有替他生下儿子来,而以后的日子,只要他想,她便能一直无子下去,还有什么资格与他叫板的?

终究觉得太委屈了陆氏,简君平说完,又忍不住补充了一句:“我大哥身子不好,世子之位早早晚晚定是我的囊中之物,届时…我一定为你请封诰命,让你与古氏平起平坐。”

低沉而坚定。

把陆氏说的是心花怒放,她当然知道简君平的野心,也通过侧面途径大概知道他都做过什么,可他像现在这样,明明白白将自己的野心说出来,还是第一次,这样一个有真才实学有野心有魄力的男人,她跟了他,势必一辈子都不会后悔,而只会庆幸。

陆氏再也忍不住喜形于色,忘情的扑到了简君平怀里,深情道:“平郎,我们陆家祖上也是出过皇后的,若不是遇上你,我情愿一死,也是绝不会委屈自己与人做妾的,我不求风光,不怕委屈自己和我们的孩子,也不求将来能与姐姐平起平坐,不求如何富贵荣华,只要能与你长相厮守,白头到老,此生便别无所求了。”

当然,若既能夫妻情深,又能得享一辈子的尊荣富贵,就最好了。

说来本朝开国之初,不但王爷宗室们依例能有侧妃孺人各几名几名,勋贵们也是一样,譬如她父亲是伯爵,依例就能有一名侧夫人,封五品孺人,只是好些的人家不愿意让女儿做侧室,差些的人家男方又瞧不上,渐渐这个成例便形同虚设了,等到成宗爷御极后,又专宠成宗顾皇后,连宗室们都上行下效,能不封侧妃都不封了,何况勋贵们,以致那前后二三十年,盛京但凡排得上号有点儿家底的人家,庶出子女都是锐减,还是这二三十年间,才渐渐好转了起来。

陆氏倒是没想过将来要取古氏而代之,至少现在没想过,能让简君平将来为她破例请封,能挣个诰命,她已很满足了,名分上差些有什么关系,只要能得实惠,她可以忍受名分上的稍不如人,不过,若古氏不自量力,非要跟她争出个长短来,就休怪她不客气了!

简君平也忍不住动情,抱紧了陆氏,在她头顶低声道:“能遇上你,是我此生最大的幸福,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

两个人正浓情蜜意,不防外面却忽然一阵喧哗:“抓住他,快抓住他…”、“给我站住,你往哪里跑…”

二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房门便“砰”的一声被撞开了,一个小小的身影随即冲进来,但又以极快的速度跑了出去,快到二人根本来不及看清那身影是谁,只能确定是个孩子。

眼见婆子尼姑们又一窝蜂的上去抓人了,简君平忙叫住跑在最后面的一个婆子,沉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哪来的孩子?”他怎么瞧着,那身影有些眼熟呢?

婆子是临时被叫去抓人的,也不清楚具体是怎么一回事,只道:“好像是外面来借地方更衣休息的人家的孩子,师父们不让他们进来,他却私自冲了进来。”

简君平闻言,忙打发了婆子,向陆氏道:“既有人来了,我就先走了,省得回头让人瞧见了,横生枝节。”

陆氏自不会拦他,眼见她九十九步都走完了,自然不会在最后一步功亏一篑,点头道:“那你快从后门离开,这里凡事都有我,我会把一切都安排好,让你没有后顾之忧的。”

顿了顿,又补充道:“至于求亲之事,我父亲是个固执己见的,若哪句话说得不好听了,平郎千万瞧在我的面子上,多担待一些,再就是侯爷那儿,只怕一时三刻间,不会原谅你,你也别与侯爷硬来,且慢慢儿的求他老人家,总会求得他老人家心软的,我这里不急,再不济了,我也还有一死…总之,我此生生死都是平郎的人了,一定会安心等待平郎来接我的。”

简君平见她脸色苍白,短短十几日不见,就又瘦了一圈儿,分明是身心都承受着巨大的煎熬,又是一阵心痛,轻拥了她入怀,沉声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快来接你,以后一时一刻也不再与你分开…”

话没说完,已被一声突如其来的尖叫声打断:“好你个简君平,竟敢在孝期内与人苟且,你还要脸不要脸,偷人都偷到庵堂里来了,你也不怕菩萨怪罪,降一道雷下来劈死你吗?”

简君平浑身一颤,这声音,分明就是古氏的,可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艰难的转过身一看,门口站着的人怒发冲冠,不是古氏,又是哪个?本能的心虚之余,忙将陆氏给放开,挡到了她前面,同时略整理了一下衣襟,方沉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是说要带了孩子们去北郊赏花游玩吗?”

难怪方才他会觉得闯进来那个孩子的身影眼熟,原来还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可北郊那片花林离这里怎么也得二三十里,一个时辰的车程,怎么就会这么巧呢?

古氏双目赤红,浑身直颤,好半晌方尖厉的冷笑出声来:“我怎么会在这里,哼,我怎么会在这里!你难道不知道一句话‘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吗,你做下如此不知廉耻之事,难道还妄想能欺瞒我一辈子不成,只可惜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引着我来了这里,你们这对奸夫淫妇,就等着身败名裂,不得好死罢!”

说着死死看向简君平身后的陆氏,见她容貌清丽,身形袅娜,简简单单一身月白色衣裙,头上也只得三二支素钗,粉黛不施,却连同为女人的自己都差点儿快移不开眼球,实在比自己年轻得多,也漂亮得多,就更是恨不能立时扑上前,将奸夫淫妇给撕个粉碎。

方才一路走来,古氏虽气得快七窍生烟了,心里仍不自觉抱着几分残留的希望,万一是宇文修看错了,万一是一场误会,他口中的‘二师叔’根本另有其人呢?

哪怕她心里知道,宇文修虽不至于日日都能见到自家夫君,却也绝不会看错,他更不可能叫其他任何人为二师叔,可不这样安慰自己,她怕自己当时就得发疯了。

只可惜,摆在眼前的现实终究还是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也将她心里最后一分希望给击破了,她的夫君,竟在武定伯府的家庵里,抱着别的女人,那个女人是谁,不言而喻,他们到底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他们到底已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难怪她今日一起来眼皮便跳个不住,心里也一直烦乱不堪,难怪方才这家庵的尼姑婆子们说什么也不肯让他们进来,在听得他们是崇安侯府的人后,更是惊惶紧张溢于言表,摆明了做贼心虚,敢情全应在了这里。

古氏越想越愤怒,越想越伤心,适逢简浔带着众人一路嚷嚷着:“二婶,您怎么了,您这是怎么了?且等等我们啊!”,“二夫人,您慢点儿,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也撵了进来。

古氏见女儿让丫头抱着,满脸的天真,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越发悲从中来,她嫁进简家四年多,为他简君平生了女儿,为他送走了婆母,还为他打理后宅,照顾父兄侄女,为他殚尽竭虑,让他没有后顾之忧…到头来,他就是这样对她的,他的良心都让狗吃了吗!

浑身的血都往头顶上冲之际,她听见自己喝骂丫头婆子们:“都还愣着做什么,还不给我把这个不知廉耻,没脸没皮,连在庵堂里都不安分的贱人打个烂羊头,尤其是她的脸,千万给我撕烂了,看没了这张脸,她还怎么勾引别人的夫君!”

众人闻言,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二爷竟在屋里,可这、这怎么可能?

再看简君平将陆氏护在身后,两人站在一起,倒恰似天造地设一对璧人,反倒将二夫人衬成了外人,都是伶俐人,一瞬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忙都眼观鼻鼻观心的低下了头去,是既不敢违抗古氏的命令,又不敢真听她的话上前打陆氏,可不只能低头装鹌鹑了?

古氏看在眼里,就越发怒不可遏了。

偏简浔小人儿家家的“不懂事”,又说道:“二叔,您怎么会在这里,真是好巧啊,您既要来这里,怎么也不说与我们结伴而行呢…这位姐姐又是谁,好漂亮啊,我喜欢这个姐姐,沫儿你呢,你喜不喜欢这个姐姐?”

简沫更不懂事,也跟着附和:“是啊,这个姐姐好漂亮,我喜欢漂亮姐姐。”

直如火烧浇油一般,让古氏整个人都烧了起来,不好对着简浔,不舍对着简沫撒气,只得拿刀子一般的目光剜向了下人们,他们碍于简君平的威压,不敢动手打那贱人是吗,行,下人们不敢,她敢,她今儿不把贱人打个稀巴烂,她再不活着!

心随意动,古氏猛地冲上前,便给了陆氏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得陆氏娇呼了一声“啊——”,便趔趄着,摔倒在了地上,嘴角渗出了血迹来。

这下简君平不能忍了,本来还有的几分心虚、羞愧和内疚,瞬间都荡然无存了,尤其他看到与简浔站在一起的、他以前从没见过的宇文倩后,恼羞更是变成了怒,她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家丑不可外扬”吗,还敢动手!

简君平反手便推得古氏也摔到了地上,才小心翼翼扶了陆氏起来,看向古氏骂道:“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你也是做娘的人,竟带着孩子们来做这样的事,天大的事也该背了孩子们才是,你哪里配为人母,又哪里配为人妻了,还不给我离了这里,有什么话,待回去后慢慢说也不迟!还有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快把小姐小爷们都抱出去!”

一面骂着下人,一面已在思忖,到底是哪里不慎走漏了风声,竟让古氏给堵了个正着,害他再一次阵脚大乱,如今越发不知道该怎么善了此事了。

又忍不住怨恨古氏,就算真知道了,回头他们关起门来怎么分说都行,她却非要这样的不留余地不计后果,果真是他素日待她太好了,才纵得她这般无法无天!

还有几分疑惑,到处都是可供歇脚的地方,怎么古氏偏就选了这里,宇文修又怎么会平白无故就往里冲,而且直接越过几进院子,冲进了陆氏的房间来,倒像是有心为之一般,古氏别不是被人当了枪使罢?可谁会是那个幕后主使,会是大哥吗?不是他瞧不上自己的大哥,而是他真没那个心计,何况他一向心软,既已原谅了他,应当就不会再背后使坏才是,——难道一切真是巧合?

古氏万万没想到,简君平做了亏心事,竟还敢对自己动手,再看他待陆氏那小心翼翼,心痛得只恨不能以己身代之的样子,自己嫁给他这么多年,何尝有过被他这般心痛的时候?

身上的痛远远及不上心上的痛,强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再忍不住落了下来…但很快便胡乱拭去,挣扎自地上爬起来,又要扑上前打陆氏去,这个贱人,她把她的脸挠花了,自家夫君自然也就不会稀罕她了!

简君平没想到古氏吃了他的打骂后,还敢动手打陆氏,怔愣之间,眼见陆氏躲闪不及,竟又挨了古氏一掌,睚眦俱裂之间,反手“啪”的一声脆响,也打得古氏再次摔倒在地后,方怒骂起来:“我方才的话你都当耳旁风是不是!你既给脸不要脸,那我不妨实话告诉你,静娘腹中已有我的孩子,我不日便会迎娶她进门做二房,你若同意,我看在多年夫妻情分的份儿上,看在女儿的份儿上,还能保留你简二夫人的名号,你若不同意,就休怪我无情,赏你一纸休书了!”

贱人不但勾引了她的夫君,还连孩子都有了,而她的夫君,她满心爱恋的,以为是一辈子依靠的良人,却不但不知悔改,反而要因此休了她?!

古氏的脸火辣辣的痛,身上更是无一处不痛,可这些都及不上她的心痛与绝望,气急攻心之下,终于忍不住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简君平见状,脸上不由闪过一抹慌乱,他虽眼里心里都只有陆氏,却没想过真让古氏有个什么好歹,一日夫妻还百日恩呢,何况他们夫妻几年了…心乱如麻之间,正要伸手去扶古氏,就见陆氏红肿着两颊,满眼痛苦之色的捂着肚子,软软往地上滑去。

“静娘,你没事罢,你别吓我!”简君平哪里还顾得上古氏,忙伸手抱起陆氏便欲往内室去。

陆氏却挣扎着要下来,“平郎…二爷,我没事,只是肚子有些隐隐作痛,想是动了胎气,将养将养也就没大碍了,你别担心,还是快去看看夫人罢,万一夫人有个好歹,我也没脸再活在这世上了,你是知道的,我从来没想过伤害夫人,谁知道我一时的情难自禁,竟会造成如此糟糕的后果…若是一早知道,我一定说什么也控制住自己…”

话没说完,已是哽咽得说不下去,随即又痛苦的捂住了肚子,让简君平越发急得只围着她转,彻底将古氏和趴在古氏身上大哭:“娘,你醒醒,醒醒…爹爹,娘怎么了,沫儿害怕,爹爹…”的简沫给抛到了九霄云外去。

一旁简浔冷眼看至这里,饶对古氏满心不待见的,这会儿也禁不住同情起她来,只差把心掏出来给夫君吃了,到头来却及不上丈夫“真爱”的一个皱眉一声呼痛,她这会儿便是被救醒了,瞧得简君平与陆氏现下你侬我侬的样子,只怕也得再次气死过去罢?

不过,干她何事,她可还是个孩子,从头到尾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不知道。

于是简浔也扑到古氏身上,大哭起来:“二婶,你怎么了,你别死啊…我已经没有娘了,妹妹不能再没有娘了,二婶,你醒醒…”

只可惜照样没能将简君平的注意力自陆氏身上转移分毫过来。

还是古氏的丫鬟见又是掐她人中,又是掐她虎口的,都把人弄不醒,情况着实不妙,哭着求了简义:“简大哥,我们夫人这样,万一真有个什么好歹,后果不堪设想,求简大哥赶紧打发人找个大夫来罢,再耽搁下去,只怕就来不及了…”

简义又看了一眼简浔,见简浔冲他点头后,才上前请示了简君平:“二爷,不然我先带了二夫人与小姐小爷们回城去罢?”,得了简君平的肯定答复后,整场混乱才算是暂时告了一个段落。

回程的路上,古氏不一会儿便醒了过来,急怒攻心原便不是什么大症候,这也是简君平丝毫也不关心她死活的另一层原因,他可比谁都清楚,她身体一向好得很。

只是自醒后,她的眼泪便一刻也未停过,弄得简沫也跟着她哭个不住,她也顾不得。

这些日子简君平十日里有八日都歇在书房,仅剩歇在她屋里的两夜,也打着守孝的名头,碰都不碰她一下,她想着他心情烦躁,不但没有多过心,反而百般心痛他体贴他,万万没想到,他的心早被外面的贱女人给勾走了,她一定要回去告诉公爹,请公爹为她做主,让奸夫淫妇付出巨大的代价!

简浔在另一辆车上听得古氏已经醒来后,小小的松了一口气,古氏可不能就这么玩儿完了,不然岂非太便宜简君平和陆氏了?

不过陆氏在她印象里,自来都是端庄持重的,倒是从没见过她有那般娇弱柔媚的时候,还真挺让她陌生和意外的,也许简君平爱的正是她这个调调?再一想,屁股决定脑袋,前世陆氏一开始便是以正室身份出现在她面前的,当然得自持身份,以端庄大方为主,如今她却提前出现了,还是在这样的场合下,她当然能看到她的另一面了。

就是不知道,简君平得什么时候,才能发现陆氏的另一面了?总之以后她怎么也不会少了好戏看了。

简浔正想得出神,耳边忽然响起宇文倩的声音:“浔妹妹不是说事情了了,会与我细细分说各种因有吗,我洗耳恭听。”

她应声回过神来,斟酌了片刻,笑道:“如县主姐姐所见,我们家虽人口简单,见不得人的事同样一箩筐,先前我被师兄所救那次,便是我二叔二婶的手笔,如今我不过稍稍回敬一下而已,至于将师兄牵扯进去,实非我所愿,还请县主姐姐千万见谅,以后定不会再有同样的事情发生了。”

宇文倩闻言,心里就越发惊讶了,她自问自己已懂事得够早,心计已够远超同龄人了,不然也不能在继母手下,早早便为自己挣得县主的位份,还能让父亲疼宠这么多年了,光凭父亲对母亲的哀思和愧疚,她自己却木讷呆傻,怎么可能?

可这简大小姐才多大呢,四岁还是五岁?竟也有这样的心计手段,简直匪夷所思叹为观止…宇文倩心惊之余,倒是对简浔生出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感来,跟聪明人相处,跟聪明人做朋友,可比跟蠢人做朋友来得轻松愉快多了。

再一想到简浔也是小小年纪便没了母亲,没了娘的孩子长得快,宇文倩又对她生出了几分同病相怜之感来,眨眼间心里已有了决定,简大小姐这个朋友,她是交定了,哪怕只为了弟弟,这个朋友也得一直相交下去才是。

因点头笑道:“原来是这样,倒是我不明因由之下,小题大做了,说来世子如今是弟弟的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那他便也算不得外人了,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浔妹妹只管差遣使唤他便是,我绝不会再有二话,就是令叔,着实让我有些意外…”

崇安侯府的二爷不但是盛京勋贵和文官两大圈子的正面典型人物,这些人家但凡望子成龙的,都会拿他做榜样激励自家的儿孙,便是在宗室圈子里,也是闻名遐迩。

大邺传承至今,宗室们早忘了开国之初宇文家的祖先是如何上马能打仗,下马能治国了,如今个个都是文不能文武不能武,仗着祖先的余荫,花天酒地醉生梦死,偌大的宗室营,竟难找到一个例外的,简君平的才名自然越发成了清流,让人是想不瞩目都难。

谁能想来,他私下里竟会是这样一个卑劣阴微,无情无耻之人呢?

宇文倩既知道了事情的前因,方才又亲眼目睹了事情的后情,再一想到先前自己说要跟着出城,简浔半个字都不曾反对过,如何还能不明白她心里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