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倩闻言,嗔道:“什么他啊他的,不会叫父王啊!”

见弟弟又长高了些,还懂得关心自己了,眼角眉梢都带出了喜意来,道:“老侯爷和世子在吗,我今儿是奉父王之命,给侯府送年礼来,顺道接你回去过年的,自然要亲自见一见侯爷与世子,与他们打个招呼才是。”

这话一出,月姨欢喜得声音都变了调:“县主是来接我们哥儿回府过年的?可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如今王爷是同意接哥儿回府过年,等与哥儿慢慢处出了感情,哥儿也越来越出息,越来越优秀后,必定又不一样,总算哥儿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宇文修对回王府过年却是一点兴趣都没有,道:“浔姐儿一起去吗,浔姐儿一起去我就去,不然我哪里都不去。”

说得宇文倩着急起来,这个傻弟弟,他知道她为了能接他回去过年,做了多少努力吗?现在哪是他赌气的时候!

月姨更急,跺脚道:“过年都是与自己的骨肉至亲一起过,浔小姐怎么可能同了哥儿一起回去,难道哥儿就不想与县主一起过年不成?县主对你那么好,而且你与浔小姐日日都能见的,也该分几日来陪县主才是。”

正说着,简浔闻言也来了二门处,宇文倩想着弟弟摆明了最听她的,如见救星,忙上前拉了简浔的手,小声道:“我奉我父王之命,来送年礼顺道接弟弟回去过年,可他却说你去他才去,你快帮我劝劝他罢,我为了能让父王同意他回去过年,做了好多事,好容易才让我父王同意了的,可不能就这样白白浪费了。”

当日宇文倩回了睿郡王府后,拜睿郡王妃所赐,次日睿郡王便知道了她昨日偷偷跑去崇安侯爷看宇文修之事,立时便下令禁了她的足。

宇文修如今寄养在崇安侯府学艺的事,整个王府才多少人知道,她一个小丫头却不声不响直接跑去了崇安侯府见弟弟,得提前多久就开始打听布置?偏事先还一点马脚风声都未漏出来过,这不是摆明了对他这个父亲耍心眼儿,不信任他这个父亲吗?

一想到自己向来天真无邪,对自己全然信任与依赖的宝贝女儿竟会对自己使心计了,睿郡王便浑身都不得劲儿,免不得又迁怒了宇文修一回,果然是个讨债来的,先是让自己颜面尽失,受人胁迫,如今又让大女儿还没见过他,已学会了他目无尊长的做派,实在可恶!

宇文倩才不管父亲别扭不别扭呢,她只知道记忆里娘亲怀着弟弟时,每天都很高兴,也不止一次对她说过,待弟弟生下来后,一定要对他好,保护他,照顾他,那她就要遵照娘亲的话,竭尽所能照顾保护弟弟,至于父王对弟弟的迁怒忌讳和不闻不问,她简直不能理解,是他愿意生在那样的时刻吗,父王既那般爱重思念娘亲,难道不该加倍对弟弟好才是?

所以她虽被禁了足,打发人往崇安侯府给宇文修送东西反倒不避人了,横竖父王什么都知道了,她还有什么可避的?也是借打发人往崇安侯府送东西的机会,她完成了简浔托她的事,将简君平和陆氏的一应行径,慢慢儿的传遍了整个盛京城。

之后,宇文倩见离过年一日近似一日了,又生出了接宇文修回家过年的念头来。

弟弟是父王的嫡长子,不管父王喜不喜欢他,大年三十晚上的年夜饭,还有正旦一早去太庙祭祖时,父王身边最近的位子,都该是属于他的,凭什么要拱手把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让给别人?

就算他不想要,也得是在父王明明白白承认了他,给了他之后,他明明白白的拒绝,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哪哪儿都不明不白!

宇文倩于是着意讨好起睿郡王来,日日都亲手熬了燕窝粥让人给他送去,又每天坚持给先睿郡王妃抄写经书,之后更是假借梦见先睿郡王妃之名,“天真无邪”的问睿郡王:“娘亲拼了性命才生下来,等同于失而复得的宝贝,父王难道不该越发爱屋及乌,越发疼爱看重他才是吗?”

又说这么多年了,好歹也该让宇文修给先睿郡王妃上一炷香,让她亲眼看一看自己临走前最大的牵挂,如今已长大了才是。

好说歹说,总算说得睿郡王闷声同意了接宇文修回来过年,话说回来,总是自己的儿子,若睿郡王府与崇安侯府隔得远还罢了,两家又分明离得那么近,大过年的还让儿子在别人家叨扰,也的确太不像了些。

这才会有了今日宇文倩的忽然造访,却万万没想到,好容易万事俱备了,自家弟弟却不愿意回去了,这叫什么事儿?

简浔之前还真没想过让宇文修回睿郡王府去过年,反正自家人丁单薄,又正值孝期,年节下的一应交际应酬都得推了,多个人多份热闹,何必非要回根本每一个人真正牵挂他的睿郡王府受气去?

但如今宇文倩以实际行动证明了以前不是她想对宇文修不闻不问,而是实在不知情,待知情后也是有心乏力,那她就不得不顾及宇文倩的感受了,人家是亲姐弟,骨肉血脉之情乃天性,她凭什么给人隔断了?何况宇文倩还一心为了宇文修好,为了能接他回去过年,不定做了多少努力,她就更不能让她的一番心意都白费了。

因笑着上前,帮着宇文倩和月姨劝起宇文修来,费了不少口舌,总算劝得他松了口:“我回去可以,不过我只待五天…”

见宇文倩直摇头:“五天怎么够,五天才腊月二十九,你好歹也过了正月十五元宵节…行行行,过了正月初六就送你回来,连上今日一共十一日,这总成了罢?”

想着十一日也不算太多,应该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只得不情不愿的依了宇文倩的话,才算将事情给定了下来,大家一起先去了仁智院见简君安。

简君安见宇文倩说话行事落落大方,关键一点皇家县主的骄矜傲慢都没有,十分的喜欢,听说她爱读书,亲自去自己的小书房取了两块端砚,一匣子湖笔给她做见面礼,然后带了她和宇文修去见崇安侯。

崇安侯则赏了宇文倩一块羊脂玉的玉佩做见面礼,留了宇文倩用午膳。

一时膳毕,宇文倩由简浔和宇文修带着去了松涛院,趁着月姨领着人收拾箱笼的空档,简浔压低声音向宇文倩道起谢来,“如今我二叔名声尽毁,日日躲在家里连门都没脸出了,偏内宅又一团乱,以后注定还会更乱,都是倩姐姐仗义,才能出现这样于我们长房一边倒的大好局面,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倩姐姐才好了。”

宇文倩也压低声音道:“不过举手之劳罢了,浔妹妹何必这般客气,真要道谢,你和伯父这样帮助我弟弟,没准儿就因为你们的善举,就改变了他的一生,也该我向你道谢才是。”

简浔笑道:“好罢,以后我们都别说这些空话,都别拘这些俗礼了。对了,倩姐姐提出接师兄回去,王妃没有说什么吗?”

嫡长子的回归,地位与利益受到最直接冲击,也是最大威胁的,便是现在的睿郡王妃杨氏和她的儿子,不然当初她也不会宇文修生来都被放逐到庄子上了,一样容不下他,就是因为她太知道‘嫡长子’这三个字的分量了,她怎么可能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

宇文倩蹙眉道:“怪就怪在这里,她一听说弟弟要回去过年,高兴得什么似的,立时便让人收拾屋子去了,我之后亲自去瞧了,真的布置得样样都妥帖,连屋里服侍的,也全是些老实本分的,也不知打的什么鬼主意?”

还能打什么鬼主意,不外乎装贤惠,越发收拢睿郡王的心,以后再寻找合适的时机罢了,反正宇文修与她的儿子都还小,来日方长,鹿死谁手谁说得准?

简浔腹诽着,低声道:“倩姐姐,你别管她打什么鬼主意,待师兄回去后,只要注意不要让他惹王爷生气,省得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去,再就是多注意一下师兄的饮食也就是了,王爷那般睿智,她不敢轻举妄动的。”

宇文修以后是要当摄政王的,与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比起来,区区一个郡王爵又算得了什么,实在犯不着为此与杨氏母子争个你死我活的,只有没有能力没有本事的人,才会盯着祖宗传下来的爵位与家产,她相信宇文修懂事后,绝不会愿意做那样的人。

宇文倩想了想,继母惯会做表面功夫的,的确不至于弟弟第一次回去,就傻到动什么手脚,也就放下心来。

适逢月姨替宇文修收拾好了箱笼,宇文修自己也收拾完了简君安和崇安侯布置给他的功课,姐弟二人便与简浔道了别,一步三回头——当然主要是宇文修,离开了崇安侯府。

宇文修回去后,简浔与简君安一开始都有些不适应,日日都要在他们父女面前晃上无数次的小尾巴,忽然间不晃了,也不怪他们不习惯,连崇安侯都有些不习惯。

不适应不习惯的同时,还忍不住有几分为他担心,睿郡王府虽说是他的家,可除了睿郡王和宇文倩,他根本一个人都不认识,睿郡王作为父亲和一家之主,还百般不待见他,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受委屈?所幸只有十来日,过起来还是挺快的。

很快到了大年三十,按照惯例,大年三十的下午,先由崇安侯带着两个儿子去祠堂祭了祖后,大家再聚到景明院的正厅吃年夜饭。

很快到了大年三十,按照惯例,大年三十的下午,先由崇安侯带着两个儿子去祠堂祭了祖后,大家再聚到景明院的正厅吃年夜饭。

年夜饭上,简浔见到了自那日在城外见过一面后,便再也没见过的陆氏。

她已换了妇人的发髻和装束,小腹微微隆起,整个人看起来越发的纤细单弱,神色间却十分的平静谦逊,一点为自己如今不利处境的焦灼不平和怨天尤人都没有。

看得简浔暗暗感叹,这陆氏的确是个人物,难怪前世能成为人生赢家,古氏可千万要为母则强,让自己变得与她势均力敌才是啊!

简君平好容易能正大光明的见陆氏了,看向她的眼神心疼得什么似的,把稍后抵达的古氏气了个倒仰,这个贱人不是被禁足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谁准她来的,还嫌没有把他们二房的脸丢光吗?

想到除了简君平会这么做,敢这么做以外,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看向简君平的眼神立时刀子一般,一身大红色的通袖长袄再艳丽,头上的赤金嵌红宝头面再耀眼,整个人也没有一丝一毫过年的喜庆气氛了。

稍后崇安侯到得正厅,看见多了个陌生的年轻妇人,略一思忖便猜到是陆氏了,也是脸色大变,看向简君平冷冷道:“是你让她来的?既然如此,你带了她下去单独开年夜饭罢,反正你早已目无尊长,也目无纲纪伦常了!”

简君平的脸白了又青,青了又白,到底还是不敢违逆崇安侯,只得眼睁睁看着陆氏默默退了下去,心痛如绞之余,心里的屈辱与怨恨又添了几分。

一顿年夜饭因着此事,所有人都吃得是没滋没味儿。

春节很快过去了,宇文修也在大年初六如期让宇文倩送了回来,看起来这十来日在睿郡王府,并没有受什么委屈的样子,只无论是念书还是习武,都比以前更刻苦了。

之后除了宇文倩过不得几日,就会轻车简从来一次崇安侯府外,大家的日子与过年前并无两样。

二月底,崇安侯府开始准备段氏的小祥祭礼,简君安续弦之事正式被提上了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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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儿很多亲送了瑜钻钻花花还有票票,瑜满心都是感激与感恩,又觉得受之有愧,在这里就不一一感谢了(实情是废柴流实在找不到完整的记录,怕漏了哪位亲亲就不好了,于是只好来个批发,笑着哭ing),惟有继续把文写好,以飨大家了,么么么么么么O(∩_∩)O~

☆、第六十九回 新夫人 新表哥

崇安侯托了族里一位与自己平辈,在族里出了名贤良温婉的婶子帮忙挑选相看简君安的续弦人选。

那位婶子见过官媒,再四挑选斟酌后,也将目光锁定在了平西侯府的二小姐身上,然后针得崇安侯的同意,开始与平西侯府接洽起来,听说平西侯府也十分看重这门亲事,毕竟以平二小姐如今的年纪,除非对方有这样那样的缺陷,否则只能做续弦,简君安却是侯府世子,且前头的夫人没有留下嫡子,这样的亲事,不说打着灯笼都难找,却也是可遇而不可求了。

至于崇安侯府最近因二爷孝期与人苟且,成为了满盛京茶余饭后谈资,着实“风光”了一把之事,弟弟糊涂,叫猪油蒙了心,账却不能算到哥哥头上,连哥哥一并否定了。

双方因此很快便合了八字,走起三书六礼来。

简浔知道后,十分高兴,等平二小姐进门后,古氏便再没了继续主持中馈的理由,这个家二房也会慢慢变得越来越可有可无,等他日祖父仙去后,便可以将他们彻底扫地出门了!

简君安却一日比一日沉默,终于在过了纳征礼后,忍不住去找了崇安侯,说自己不想现在就成亲,最好能等到今年年底或是明年年初,也免得侯府觉得简家慢待了他们,——哪个大户人家从议亲到结亲,不耗时两三年甚至更长时间的?

崇安侯头疼不已,原以为长子自妻子亡故以来,已成熟沉稳多了,却没想到他还是那般的感情用事,不顾大局,偏次子如今更没出息,自己的老脸都要被他丢光了,这侯府以后可该靠哪一个?

简浔更头疼。

先帝今年八月就要驾崩了,届时国丧期间禁一切饮宴礼乐,待出了国丧就是春节了,一来二去的,平二小姐少不得要拖到明年才能进门,谁知道这一年的时间里,古氏会不会又跟上次似的,说撂挑子就撂挑子,简君平又会不会再出什么幺蛾子?

简浔虽不怕他们,却烦他们得紧,可不想再给他们平白恶心自己的机会了。

她只得抱了简君安的胳膊撒娇:“爹爹,我要新母亲,要新母亲嘛,我看见二婶给妹妹做新衣裳,新袜子,给她买好看的木偶,给她穿珠花手串儿,睡觉给她打扇,还给她染指甲,我也好想有人给我做这些事,爹爹,您就快点迎了新母亲进门好不好?”

古氏如今哪来的这些闲心又是给简沫做衣裳鞋袜,又是打扮她的,不过父亲也不可能去求证她这话的真假,所以简浔睁眼说起瞎话来,是一点心虚都没有。

简义在一旁小声帮腔:“大爷,别说二夫人如今待小姐大不如前,便二夫人仍待小姐视如己出,母亲在孩子的成长过程中,起的作用仍是谁也替代不了的,要不,您就答应了侯爷择的吉日罢,只当是为了小姐?”

简君安沉默片刻,打发了简义,才低声与简浔道:“你真的很想新母亲尽快进门吗?哪怕她进门后,会占了你娘曾住过的地方,会使得这屋里一应你娘用过的家具程设都封存到库房里,会让你娘存在过的气息,越来越稀薄,直至彻底没有,你也想新母亲尽快进门吗?”

原来,父亲是想尽可能多保留母亲存在过的痕迹一些时日,才会想要推迟自己婚期的。

简浔鼻间酸酸的,差点儿就没忍住掉下泪来。

父亲是那么的思念母亲,她不但不能感同身受,还要变着法儿的逼着父亲尽快忘记母亲,将母亲存在过的痕迹,在他的生命中彻底抹去…她怎么能这么自私,这么残忍,她这是做的什么女儿!

刹那间,简浔心里有了决定。

她再也不逼父亲了,古氏了不起就是又撂挑子不主持中馈了,简君平想的也不过就是世子之位,什么大不了的,她能打倒他们一次,就能打倒他们二次、三次甚至更多次,他们只管放马过来便是!

简浔做了决定,简君安却改变了主意,第二日便去与崇安侯说,他同意在原定的吉日,也就是五月底迎娶平二小姐进门了。

崇安侯松了一口气,忙派人去请了那位族婶过府,商量起给平西侯府的聘礼来,府里一时是人仰马翻。

简浔知道后,心里则是沉甸甸的,知道父亲都是为了她,才会做出让步的,却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惟有在心里暗暗起誓,她以后一定会加倍孝顺父亲,无论如何,这辈子也定要让父亲喜乐康泰,寿终正寝!

五月二十七,岁煞东,宜嫁娶、出行、求财、破土、修造、分居、纳采,大吉。

是日,崇安侯府与平西侯府联姻,虽两家都无意大办,但各自的门第摆在那里,依然轰动盛京,成为五月里盛京最大的一件新闻儿。

简浔虽身为两家主角中一家的大小姐,依然等到第二日敬茶认亲时,才终于见到了简君安的新夫人,自己的新母亲平氏。

因是新妇,平氏穿了大红色遍地金的通袖衫,戴了全套赤金嵌红宝石的头面,柳眉秀目,樱唇半点,既清雅又不失妩媚,更难得的是,她身姿笔挺,无论是给崇安侯磕头敬茶,还是与其他人行礼说话儿,都进度有度,落落大方,连裙角都不翻飞一下,更不必说头上身上的首饰会弄出什么声音了,一看便知受过良好的教养,所以才能这般优雅自信从骨子里渗出来。

简浔暗暗点头,新母亲这样的品貌气度,若不是前头不幸死了未婚夫,哪轮得到父亲娶她?不是她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父亲还真是配不上她,看来他们父女都捡到宝了!

平氏给简浔的见面礼是自己做的四色针线,还有一个荷包,简浔接过时顺势掂了掂,圆圆的,应当是珍珠之类,简浔虽不相信那四色针线真是平氏“亲手”做的,也愿意与这位新母亲交好,哪怕只为了让父亲心里好受一些,于是很乖巧的给平氏见了礼,甜甜的叫了:“母亲。”

平氏脸上恰到好处的笑便有几分抵达眼底了,摸了摸简浔的头,才转向简沫,受了简沫的礼,同样赏了见面礼。

之后再是宇文修。

她笑容柔美,语调温和,宇文修与简沫就算还不知道什么叫做“相由心生”,也能本能感受到她由内而外释放出的善意,两人脸上便也露出了方才与简浔一样的甜笑来,一个叫了‘大伯母’,一个叫了‘师母’,旁人一眼就能看出他们都已喜欢上了平氏。

上首崇安侯将平氏与三个孩子的互动尽收眼底,就捋须微笑起来,简君安的表情也不自觉柔和了几分。

古氏在一旁却看得心里满不是滋味儿。

段氏娘家门第不高,当年崇安侯夫人在挑选次媳时,便没有一味的往高门大户挑,就怕次媳出身比长媳高出太多,以致两个儿子兄弟失和,家宅不宁,祸及子孙后代。

所以才会挑中了其时父亲只是四品知府的古氏,整好与段氏娘家门第相当。

古氏进门后,见段氏成日里只知道风花雪月,根本不配做崇安侯府的世子夫人、简氏一族的宗妇,心里是很看不上很不平的,同样的出身同样的门第,怎么偏就同人不同命呢?

但在帮着崇安侯夫人管了一阵家,古氏尝到了权利的好处后,心里便再没有鄙视与不平了,没有那样一个大嫂,怎么显得出自己来,自己又要怎么借着手中的权利,中饱私囊?

等到崇安侯夫人去世,古氏实际独自掌了崇安侯府的中馈,成为了崇安侯爷内宅说一不二的存在后,她心里就更喜幸了,男人喜爱权利,女人又何尝不是一样。

可现在,新进门的大嫂一介续弦,出身倒比原配还要高出几个档次,出身高,嫁妆丰厚得令人咂舌也就罢了,那通身的气派,那种既矜贵优雅,又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气度,也就只有平西侯府那样诗书传家,在勋贵和士林都吃得开的老牌世家,才能养得出来了。

古氏实在忍不住恐慌,丈夫为了贱人,只差与她势如水火了,摆明要挽回他的心已是不可能,她也不想再委屈作践自己,可公公也已对她颇多不满了,不然此番大伯的亲事,也不会从头至尾都没让她插过手,以致她连想做点什么搅黄了这门亲事都不可能。

若她再连管家大权也失了,这家里哪还有她们母女的立足之地,只怕连最低等的仆妇丫头,都敢在背后嘲笑她,当面甩脸子给她瞧罢,她管家这些年,经过见过的跟红踩白的事还少了吗?

古氏越想手里的帕子便攥得越紧,差点儿就要忍不住上前给简沫几下了,不过笑一笑,给点儿蝇头小利的见面礼,就能收买到她了,自己怎么就生了个这么愚蠢,这么不争气的女儿?真是气死她了!

不行,她说什么也不能坐以待毙,她一定要保住管家大权,新大嫂出身高一看就知道受过良好的教养又如何,管家这种事,光靠出身高教养良好就能行吗,大家且走着瞧罢!

念头闪过,余光瞥见简浔还笑得一脸甜甜的,忍不住勾起了唇角,还没听说过继母与前头儿女真处得跟亲母女一样的,指不定不用她做什么,时间一长,大房先就乱起来了呢?这会儿看来,浔丫头不是个哥儿,还真是可惜了呢!

简君平的心情也是糟糕透顶了,眼看着大哥等同于已绝了来自妻族的助力,谁知道续娶一个,出身门第倒比原配更高出十倍,平西侯府那样人丁兴旺,亲朋故交不知凡几,这样的岳家,父亲与母亲却从没想过与他结,他们的心偏得还有边儿吗?他一定要出人头地,一定要让父亲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认完亲,大家一起用过午膳,也就各自散了。

简浔跟在简君安与平氏身后,走出一段距离后,见宇文修还跟着她,因小声说道:“师兄不回自己屋里休息吗,祖父不是说就算是大喜的日子,你练武也一日不许落下吗?”

宇文修迟疑了片刻,才小声道:“我怕你、怕你受委屈,新师母如今瞧着虽是个好的,到底知人知面不知心,王府那个女人,瞧着也是一副温温柔柔的样子,可我们都知道,她心地一点儿都不好…”

他男人家家的,受点委屈,甚至受点皮肉之苦都没什么,浔姐儿却是娇滴滴的姑娘家,新师母若是敢给她气受,休怪他不客气!

原来是这样,简浔心里一暖,笑道:“你放心罢,新母亲不是那样的人,我爹爹更不是…”想说简君安更不是睿郡王那样的糊涂人,话到嘴边,到底还是忍住了,只道:“总之你只管放心就是,我不会让自己受委屈的。”

宇文修想到浔姐儿比自己聪明得多,再想起简君安对她的疼爱也是有目共睹,方心下稍松,上前几步辞了简君安与平氏,带着四平回了松涛院。

余下简君安与平氏带着简浔又走了一段路,才回了仁智院,平氏因笑向简浔道:“今儿起得那么早,浔姐儿要不要歇个中觉?”

又问简君安,“浔姐儿才这么小,一个人住在后面的厢房里怕是不妥,大爷若是同意,妾身这就着人把新房的东厢房布置规整一番,让浔姐儿住进去可好?有什么事,妾身也要就近照料。”

原本平氏新妇进门,仁智院该将正院腾出来,粉刷一新,待平西侯府的人过来量尺寸,以便准备家俱的。

没想到平氏却让自己的母亲递话过来,让不必腾屋子,另择一处院子做新房便是,还说人心都是肉长的,她不能为了一己之私,便把先头姐姐存在过的痕迹都抹去,让简君平和简浔连个寄托哀思的地方都没有,横竖住哪里都是住。

所以新房最终设在了仁智院的西边,与原来的正房隔了两进院子遥遥相对,是个正房五间,各带东西厢房的三进院子。

这事儿极大程度的增加了简君安和简浔对平氏的好感,哪个继室不是费劲心机也要将原配存在过的痕迹尽可能抹去的,平氏心胸这般宽广,无疑为这段婚姻开了个好头。

只是这会儿见平氏待父亲虽恭敬客气,却一点新嫁娘应有的娇羞和对自己夫君的喜欢依恋都没有,简浔不由暗暗皱眉,难道平氏不满意父亲?可当初这门亲事是在她见过父亲后,亲自点头答应的,若不满意,又怎么会答应?

当然,简君安待平氏也算不上多热情,总之就是客气有余,亲热不足,难道是众目睽睽之下,二人都不好意思?还是相处的时间太短,二人还不熟悉?那只能慢慢儿来了。

简浔思忖着,嘴上已笑道:“爹爹,我要跟您和母亲一起住。”她可得就近盯着父亲和继母,让他们早点给她生个弟弟才是。

简君安如今对平氏虽没有情,却十分满意她的为人行事,自也不会驳她的面子,笑道:“那你就搬来与我们一起住罢,有劳夫人了。”

于是当天简浔便搬进了简君安与平氏的新房,与平氏相处得颇为愉快,亦初步见识了平西侯府下人们的做派,饶她自诩在宫里什么场面都见过了的,也忍不住暗暗咂舌,果然是老牌世家,那种底蕴的确是自家这种往上数三代,还是泥腿子的人家比不了的,看来自己以后不用发愁弟弟的教育问题了。

翌日一早,平西侯的长子平大爷便来接简君安与平氏回门了。

简浔与宇文修因此不用上课,痛快的在园子里垂钓,结果鱼没钓上来几条,倒钓了十几只螃蟹上来。

自己的劳动果实,再怎么着也比外面买来的更香,二人兴致高昂的商量了半日怎么吃,还没商量出结果来,简浔的丫鬟海棠跑了过来,行礼后小声说道:“大小姐,二房的陆姨奶奶生了位小姐。”

算着日子,简涵的生辰的确就在这几日…简浔的心情越发好了,陆氏之所以一直隐忍不发,听说等闲连房门都不出的避古氏的锋芒,还不是想先安安生生的把孩子生下来,若是儿子,虽是庶出,也是崇安侯府的长孙,意义不一样,她在崇安侯府便又多一重依靠,届时古氏再是正室夫人又如何,一样远不是她的对手。

可如今她生的是女儿,既不占嫡又不占长,根本无人稀罕,她想要与古氏分庭抗争,赶在古氏之前生下儿子来,甚至图谋更多,就只能与古氏正面交锋斗智斗勇了,看来很快她的好二叔就会知道真正的“齐人之福”是什么样儿了。

下午简君安与平氏自平西侯府回来,除了平西侯府的回礼以外,竟还带了个十来岁的少年回来。

简君安笑着给简浔介绍:“这是你平家三表哥,单名一个隽字,因他的西席家中有事,暂时请假回去了,偏指导他习武的师傅近来也领了差使离京,所以接下来一段时间里,他会在咱们家暂住,上午与你和修哥儿一道念书,下午与修哥儿一道跟着你祖父习武,你要好生与他相处才是。”

平隽?那个十三岁便中了解元,名言天下,二十岁上却忽然放弃大好前程,弃笔从戎的平隽?

简浔忙打量起眼前的少年来,见其穿了件青竹色遍地锦的直裰,虽才只到父亲的肩膀高,却已经束了发,面若冠玉,一双眸子又清又亮,就那样静静的站着,已是风姿照人,不由暗暗点起头来,才这么小的年纪,便已有这份气度了,难怪不几年能成为名动天下的人物呢!

她之前一心想让平氏成为自己的继母,是因为平氏的身份足够弹压住古氏,是因为一众条件相当的人选里,再没有比平氏更适合的人,倒是没想到,还能有这样意外的收获,可真是赚大发了!

简浔忙屈膝给平隽见礼:“见过三表哥。”

“大表妹。”平隽微笑着拱手给简浔回了礼,气度雍容。

简君安待二个小的见完了礼,便向平氏道:“我原想让隽哥儿与修哥儿一起住的,但松涛院地方本就不大,两个人生活习惯又不相同,住在一起难免有这样那样的不方便,我已吩咐简义收拾松涛院旁边的听风院去了,夫人回头得了闲,再去瞧瞧可有什么需要添减的,只管告诉简义,或是打发人去告诉二弟妹,等过阵子夫人接手了中馈,也就不必这般麻烦了。”

平氏笑着应了,目送简君安带着平隽去见崇安侯走远后,方敛了脸上的笑,吩咐起自己的贴身妈妈来:“你亲自去瞧着让人把隽哥儿的箱笼都卸下来,送到听风院去,再拨两个老成些的丫头过去服侍。”

简浔见平氏方才在父亲面前,明显是在强颜欢笑,又是一皱眉,她好像真的很不喜欢父亲,难道真是却不过父母家人的压力,才答应嫁过来的?那可不太妙,两个人心都不往一处想,又怎么劲往一处使呢?

另一边,彼时崇安侯已见到平隽了,见他小小年纪却出口成章风姿卓越,十分的喜欢,也是为了给平氏体面,一口便应了以后让他也跟着自己习武之事,又打发人去告诉古氏,晚间设宴为平隽接风,“…把定五爷宽七爷,还有几位夫人奶奶都请上,大家好生热闹热闹。”

然后让宇文修上前与平隽见礼:“这是我一个远房侄子的儿子,如今跟着我习武,跟着你二姑父念书,修哥儿,还不快见过你表哥?”

二人叙了庚齿,平隽比宇文修年长一岁有余,这声‘表哥’倒也当得是名副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