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修的眼角也有了泪,嘶哑着声音道:“不,我不会保他,要么,你和他一起活,要么,你一个人活,不然,就只有我们一家都不活了…你千万别想着我虽然失去了你,但为了孩子,我也一定会活下去,好生抚养他长大,好生培养他成才什么的,你别忘了我是谁的儿子,有其父必有其子,父王做得出的事,我自然也做得出,所以,该怎么选,你自己看着办罢。”

说话间,平氏进来了,听得这话,心里难受酸楚得不行,道:“你们两个胡说八道什么呢,浔儿吉人天相,定能遇难成祥逢凶化吉的,修哥儿,你既然已经进来了,就一直陪着她罢,你是摄政王,得老天爷和各路神灵庇佑的,妖魔规矩见了你必定都会远远的避开,你在这里陪着她,他们母子必定都会平安无事的!”

宇文修点点头,把简浔的手握得更紧了:“浔浔你放心,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一直陪着你。”心里已有了决定,这一定是他们这辈子唯一的孩子,以后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让浔浔再生了!

不一时,月姨亲自端了给简浔熬的催产药来,宇文修一口一口的喂她吃过以后,总算有好消息了:“产道终于开了,终于开了,那就应当快了!”

两个稳婆的声音里都满是喜幸,再次小心翼翼的请宇文修出去:“摄政王还是去外面等好消息罢。”

宇文修这次却是说什么也不肯出去了,直接道:“我就在这里守着,你们只管忙你们的就是。”

说完见平氏欲言又止,略一思忖便猜到她的犹豫了,道:“岳母不必担心以后,我如今亲眼看见浔浔吃这么大的苦头,心疼且来不及了,怎么会有其他想法。”

平氏这才不说什么了,转而问简浔:“想不想吃点儿东西?不然含些参片提提神罢,产道既开了,就真的快了。”

简浔哪还吃得下东西,无力的摇头道:“含一片参就是了。”

外面宇文倩与云侧妃尹侧妃接到消息后,前后脚都陆陆续续去而复返了,因宇文修在里面,两位侧妃不方便进去,只得双手合十,朝着西方念念有词起来:“求菩萨保佑我们大少夫人一定要遇难成祥逢凶化吉,母子平安…”

她们两个盼着简浔能母子平安的心,绝对不比宇文倩和平氏少,都是因为大少夫人,大爷才多少肯看顾她们的儿女几分,换了以前,大爷连对王爷都不假辞色的好吗?何况是大少夫人进门后,她们才有如今这样的好日子过,若是换个人,谁知道会是什么情形?

睿郡王在银安殿也是急得不行,人都出了殿门了,到底还是折了回去,让崔公公送了他日常带的一串十八子的奇楠数珠去给简浔:“就说这是第四代先帝在时,赏给当时还是少年郎的本王的,说是高僧枯竹大师亲自开过光的,一定能保他们母子平安。”

崔公公带了数珠过来时,正好宇文倩要进产房,遂一并带了进去,就见简浔比之前她离开时,越发疲惫与痛苦了,头发也全部汗湿了,她大是心疼,上前将数珠戴在了简浔的手腕儿上,柔声道:“枯竹大师亲自开过光的,浔妹妹,你千万要撑过去。”

简浔痛得脸都扭曲得变形了,不知道这样的痛苦,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惟有点点头,一只手紧紧握着宇文修的手,一只手紧紧抓着床单,生生的与之抗衡。

然而产道开到三指后,便又没有反应了,简浔已经痛得再也忍不住惨叫连连了,本能的用着力,想到孩子挣出来,急得两个稳婆满头大汗,忙忙道:“王妃千万别乱用力,会挣伤产道的,您千万别乱用力…”

“可我都快要痛死了啊!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啊!”简浔终于崩溃了,嚎啕大哭起来。

宇文修看在眼里,双眼就越发的红了,看向两个稳婆冷冷道:“显然太医的催产汤药不管用,你们不是也有自己的法子吗,说!”

他的眼神冷得淬了冰一样,让周围的空气都随着冷了几分似的,压迫得两个稳婆不由自主的跪了下去,颤声道:“回、回摄政王,奴婢们是有法子,可两个法子都太凶险了,要么,将孩子给、给揉下来,相当于是以外力帮他,王妃一直在努力,他在里面,也是一样的一直在努力想出来,只是他的力量显然不够了,若有外力帮他,再剪、剪破…会阴…,只是孩子就、就可能活不了了…要么,直接用剪刀,剪开摄政王妃的…肚子…,奴婢们不敢啊,要不,摄政王打发人再请几个同行来罢,也许她们能有法子呢?”

也就是说,要么孩子死,要么大人死,无论如何,都只能保一个。

这样的结果,其实已经在宇文修的意料之中,他其实也早已做好决定了,是以不过只挣扎片刻,便艰难的开了口:“那就揉罢,动作快一些,务必保住大人平安无事!”

只是话音刚落,简浔已尖叫起来:“不!不要!我要保孩子,我要保孩子…师兄,你不能这么狠心,他也是你的亲生骨肉啊,你不能这么狠心,宇文修,我求求你了,别对他这么狠心,我求求你了…”

宇文倩与平氏都已是泪如雨下,见宇文修沉默不语,眼神却很坚定,显然心意已决,宇文倩只得哭道:“浔妹妹,不是弟弟狠心,是两害相较取其轻,你们还这么年轻,以后会有很多孩子的,可你只有一个,弟弟不能失去你,我们这么多亲人也都不能失去你!”

在保大还是保小这个问题上,宇文倩虽是夫家人,态度倒是与平氏这个娘家母亲和宇文修一致的。

平氏也哭道:“好浔儿,你别再坚持了,再拖下去,不但孩子,你也要有生命危险啊…就当这个孩子与你们缘分不够罢,但以后你们还会有很多孩子,痛也只是痛一时罢了…”

宇文修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只觉当初在战场上,面对千军万马,所有人都命悬一线,等着他做最后的决定时,都没有似此刻这般为难揪心过。

但他终于还是睁开眼睛,下了命令:“你们动手罢,立刻,马上!”

声音很是沙哑,语气却很镇定,身姿也笔直如松,带着毅然与决然,哪怕浔浔以后会怪她恨她,他也认了,他失去谁也不能失去他!

两个稳婆闻言,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站起身来,一边捋着袖子,一边走到了床边。

“不,不要…”简浔看在眼里,声音就越发凄厉了,几乎是语无伦次的道:“我有办法,可以剪我的下面,那样不就可以既保住孩子,也保住我的命了吗?我不怕痛,你们就按我说的办法来罢,我不怕痛!”

只是伤口太大,以后恢复的可能性应当是不可能有了,但如今她也顾不得了,只要能保住她的孩子,她什么都顾不得了。

稳婆闻言,满脸的难色,若这个法子有用,她们早提了好吗,不但要考虑到出血过多,甚至引起血山崩的危险,下面还有骨头,生生把人的骨头剪开,得什么人才下得了那个手,产妇又要承受多大的痛苦与折磨?她们哪怕是死,也万万不敢冒这个险!

二人只得小心翼翼的看向了宇文修。

如此紧要关头,宇文修自然也顾不得考虑什么以后了,他紧紧攥了简浔的手,让她靠在自己肩上,沉声说道:“浔浔,稳婆们的法子虽有风险,但也不是没有希望母子都平安,反倒比动用剪刀的两个法子胜算都大些,你乖乖的,让她们动手,我陪着你,所有的苦痛与折磨,我们都一起面对,一起承担!”

简浔听得泪如雨下,但到底没再说反对的话。

于宇文修来说,她这个手心是肉,孩子这个手背难道就不是肉了吗,不管是手心受伤,还是手背受伤,从来最痛的都是手的主人,他做这个决定,看似决绝,心里承受的痛苦与压力,又何尝比自己承受的小了?

稳婆便开始动作起来,力道有些大,但简浔已经承受过巨大的折磨,这会儿已经有些麻木了,倒是不觉得难以忍受。

这样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暂时空下来的那个稳婆忽然惊喜的叫道:“摄政王妃的产道又开了好些,已经能很清楚的看见孩子的头了,拿剪刀来…”

☆、第二百二三回 母子平安

稳婆的话让满屋子的人先是一喜,只是身为过来人的平氏却立刻又是一惊,既然产道又开了好些,干嘛还用剪刀…因忙道:“产道既开了,就再等等不行吗,何必非要让王妃多受一重痛苦?”

这话说得宇文修与宇文倩也没了喜意,齐齐看向了稳婆,尤其宇文修的目光,简直压得稳婆差点儿连气都喘不上来了。

稳婆忙强撑着赔笑道:“摄政王与夫人有所不知,王妃这会儿已是精疲力尽,羊水也流得差不多了,便是王妃还能强撑着勉强用力,一时三刻间,孩子怕也生不下来,可没了羊水,孩子多憋一会儿,就多一重危险…所以,只能委屈王妃了。”

平氏便无话可说了,相较于夫妻之间以后还能不能琴瑟和鸣,显然一大一小两条人命更重要,不怪她是觉得屋里亮堂了不少,原来不知不觉间,天已大亮了,也就是说,浔儿发动至今,已整整一日一夜了,若是羊水现在才破,倒还不怕,可羊水都破了一夜了,的确再拖不得了。

宇文修与宇文倩此时也发现,天已大亮了,姐弟两个都明白了平氏的担心,宇文修因沉声吩咐稳婆:“你们两个只管用最适合最有效的法子,动作快些!”

又俯身到简浔耳边安慰她:“浔浔别怕,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至死都不离不弃的。”

简浔意识早已涣散,其实根本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只下意识“嗯”了一声。

两个稳婆便配合着小心翼翼的动起手来。

“啊…”剧痛卒不及防的袭来,让本已精疲力尽的简浔再也忍不住在一声惨叫过后,陷入了黑沉沉的昏迷中。

所幸孩子也终于出来了,稳婆惟恐耽误的时间太长,孩子真有什么好歹,拿另一把见到给孩子剪过脐带后,便立刻提起孩子的脚,朝着屁股就是两巴掌,待孩子“哇”的一声洪亮的哭了起来,一直悬着的心才算是落了地,总算大人孩子都保住了,她们的命和赏赐也保住了。

因忙抱了身上还沾着秽物的孩子给宇文修看:“恭喜摄政王,贺喜摄政王,是位小王爷,母子平安。”

宇文修的注意力却早全部放到简浔身上了,见她晕了过去,第一反应就是去探她的脉息,见她的脉息虽微弱,但还算平稳,应当没有生命危险,心才落到了实处,一面暗自冷哼着,这算哪门子的‘母子平安’,一面爱怜的给简浔抿起鬓角的湿发来,这次她真是吃苦头吃大了,所以,只有这一次,也所幸,只有这一次!

倒是平氏与宇文倩望着稳婆手里脏兮兮,哭得正欢的小家伙,百感交集,又哭又笑的。

平氏还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湿漉漉却乌黑浓密的头发,方含泪笑着吩咐起稳婆来:“快给他洗洗,裹上包被,别冻着了。总算母子平安了,真是谢天谢地。”后一句话,却是对宇文倩说的。

宇文倩也是含泪而笑:“我之前在心里许了愿,只要浔妹妹母子平安,我就在城里施粥十日,以答谢菩萨的大恩大德,到时候伯母可要跟我一起?”

平氏忙道:“自然是要一起的,这样的大喜事,施粥二十日都不为过。”

说完见宇文修一直握着简浔的手动也不动,上前小声道:“修哥儿,稳婆们还要给浔儿收拾,你且先回避一下罢,如今母子平安,剩下的就是好生调养身体,把此番的亏空补回来,你就别担心了。”

宇文倩也道:“是啊,你继续留下,稳婆们实在不方便,不然你过来瞧瞧孩子?长得可好看了,把你和浔妹妹的优点都继承到了,将来长大后,还不定得俊俏成什么样儿,迷倒多少小姑娘呢!”

稳婆闻言,小声附和道:“是啊,摄政王,您要不还是回避一下罢,王妃的胎盘还没有下来,还得缝合处理伤口,您留下,奴婢们实在害怕会忍不住手抖…”

别人家生孩子,男人别说进产房陪着,心疼得什么似的,一有危险想也不想便保大人了,好些男人根本家都懒得回,只等女人生完了,才过来看一眼孩子,便是在家里等着,也会嫌女人生得太慢,让他等久了,显然摄政王最看重的,始终是大人,方才摄政王妃醒着,他只顾着安慰怜惜,只怕根本没注意过她们的动作,如今王妃却晕了过去,他的注意力少不得要放到她们身上,届时见了她们对王妃做的事,一个心疼之下,谁知道会不会迁怒她们?她们实在害怕啊!

宇文修哪里舍得离开简浔半步,他连眨一下眼睛都不敢,这一日一夜,实在把他吓得够呛,这会儿都不敢回头去想到底是怎么过来的,万一…

不过听了大家的话,他到底还是松了简浔的手,站起身来,避到了一边看孩子,浔浔那么爱美的,若是回头知道自己把她最狼狈的一幕从头看到尾,一定会不高兴,他还是别惹她不高兴了。

孩子正让何妈妈和稳婆之一抱了,小心翼翼的洗澡,方才还哇哇大哭的小家伙,这会儿却不哭了,睁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四处看四处瞧的,实在不像一个刚生下来的孩子。

平氏与宇文倩看得心都要化了,宇文倩笑着与平氏道:“伯母您瞧他这头发,这么黑这么密,不像其他刚生下来的孩子,头发又稀又黄的,皮肤也一点不皱,是谁说刚生下来的孩子,都皱巴巴的像猴子一样,一点儿不漂亮?那是他们没见过咱们家的孩子,见过就不会这么说了。”

“我当初生泽儿沂儿时,兄弟两个也一点不皱,不过皮肤都红红的,稳婆说这样反倒好,皮肤红的,才会越长越白,反而白的,会越长越黑。”平氏笑着应道,见稳婆已洗好孩子包了起来,忙小心翼翼的接过,送到了宇文修眼前:“宝贝儿,这是爹爹,我们让爹爹抱一抱好不好?”

宇文修当初可是抱过简泽简沂的,抱孩子的手法虽不敢说有多娴熟自然,却也不至跟别的初为人父的男子一样,连自己下手都不知道,依言小心翼翼的从平氏手里接过了孩子。

本以为就是这个小家伙,将心爱的浔浔给折腾得够呛,差点儿他就要永远的失去她了,他一定得揍他一顿才解气的,可真当看见包被里已经睡着了,神态恬静,看得出自己的影子来,也看得出简浔的影子来的孩子时,他心里却一点不快也没有了,只余下柔软与满足,想来,这便是血浓于水,父子天性了。

他不由俯身,小心翼翼的用鼻尖碰了碰孩子的面颊。

另一边,两个稳婆配合着,很快便替简浔收拾好了胎盘,缝合处理好了伤口,又指挥瑞雨琼雪给她擦拭起身子来,稍后还把床上的被褥都换了一遍,才算是彻底完成了她们的工作。

整个产房也再不复之前的沉闷压抑,变得喜气洋洋起来,人人脸上都满是笑容,脚步声都轻快了几分。

之后,宇文倩又安排了人各处报喜去,别人且不说,睿郡王喜得长孙,大喜之下,立刻发了话:“阖府上下都赏两个月月钱!”

于是喜庆的气氛又蔓延到了整个睿郡王府大大小小的角落,很快来贺喜的人也只差踏平睿郡王府的门槛了,都知道摄政王最看重的人便是自己的妻子,如今摄政王妃一举得男,摄政王一定高兴得不得了,平日便是再不好说话儿,这会儿也一定会好上几分,此时不来套近乎拉关系,更待何时?

可简浔却一直昏睡到次日中午,还没有醒来的迹象,宇文修因为她一直没醒,放心不下,让人把紧急的奏折都送到了王府来,就在他和简浔卧室的外间批阅,到了后来,也心烦意乱的批阅不下去了,叫人请了太医来,沉声问道:“这都一日一夜了,王妃还没有醒来,你们两个到底怎么诊治的,不是说她什么事都没有,很快就会醒来吗?”

两个太医你看我,我看你的,都是一脸的苦相,道:“依照脉象来看,王妃的确什么事都没有,至少,不该这样一睡不醒才是,想来,还是伤了元气,太疲惫了,容下官们再开一剂药试试。”

明明摄政王妃就算有些失血过多,也还不到血崩的地步,伤了的元气也只要两三个月就能将养回来,怎么就是不醒呢?别不是还有什么问题罢?

宇文修上了那么多次战场的人,对医术也算是略懂皮毛了,据他探简浔的脉象来看,也不像是有生命危险的样子,所以倒是不好迁怒两个太医,只道:“既然如此,你们立刻去开药,若晚间王妃还没醒过来,就休怪本王不客气了!”

不怒自威的样子,唬得两个太医喏喏的应罢,却行退出去后,方叹了一口气,进内室看简浔去了。

就见她仍原样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弄得整间屋子,乃至整个院子,都失去了生气与活力般,安静得让人心慌。

宇文修心里就越发难受了,为什么现在躺着的人不是他,他宁愿承受痛苦与折磨的人是他自己,也不要让浔浔承担一丝一毫!

想着,他坐到简浔床边,轻轻握起她的手,放到了嘴边,柔声呢喃起来:“浔浔,你怎么还不醒啊?你就算再累,也不能真睡三天三夜,你好歹得起来吃点儿东西,看我一眼,也看孩子一眼,再继续睡啊…孩子长得很漂亮,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若是个女孩儿,必定更漂亮,精神也好,哭起来声音简直能掀翻房顶,还特别能吃,两个乳娘都差点儿不够他吃,等再长大些,还得了…你说我们给他起个什么名字呢,我想来想去,都想不出好的来,所以还得你醒了给他起了…”

一时月姨端了药进来,见简浔仍躺着一动也不动,宇文修则红着眼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暗叹了一口气,老天爷怎么就不能让她的修哥儿真正高兴一回呢?

她小声说道:“修哥儿,药来了,是我喂少夫人吃,还是你亲自来?”

宇文修应声回过神来,想也不想便道:“我来罢。”接过药碗,慢慢的喂起简浔来。

迷迷糊糊中,简浔觉得自己的身体似是被人轻轻扶了起来,立刻扯得她的下面一阵剧痛,她不由不舒服的皱起了眉头,想要翻身,找个舒服点儿的姿势,但手脚却像灌了铅似的,无比沉重,让她力不从心。

随即嘴里被塞了一样东西,压住了她的舌根,苦苦的药汁顺着她的喉管滑下,苦得她立刻摇起头来,这什么药啊,这么苦,她才不要喝…可药还是源源不断的滑进她的喉管。

“浔浔,你醒醒,师兄求你,你睁开眼睛看师兄一眼好不好…”有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叫起来,还有人在她脸上磨蹭,湿湿的黏黏腻腻的,让她很是不舒服,想扭过头去。

宇文修似是感觉到简浔动了一下,可定睛一看,她仍是方才那个样子,他的心瞬间又落到了谷底,脸贴到简浔冰凉的脸上,小声的继续唤起她来:“浔浔,你醒醒,师兄求你醒醒——”

眼见天已快要黑了,浔浔却仍没有醒来的迹象,宇文修觉得自己整个人从身到心,都已被凌迟成一片一片的,也快要活不下去了。

他索性蹬了靴子,也爬到床上,将简浔整个儿小心翼翼的抱进了怀里,浔浔,我暖着你,你就不会冷了,你不冷了,就赶快醒过来好不好?我和孩子都需要你,所有的亲人也需要你…

简浔却迷迷糊糊漂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地方。

朱红的一眼望不到头的高墙,明黄的炫目的琉璃瓦八角房顶,本该是全天下最福丽最尊贵的地方,她却一眼看见了底层的小宫女小太监乃至杂役们是如何在艰难的挣扎求生,中层的太监宫女嬷嬷们是如何斗鸡般的大鱼吃小鱼,上层的妃嫔们又是如何在争奇斗艳相互倾轧,她还看到了几乎每座宫殿的青石地砖缝里,都晕染着血迹,每座宫殿的上空,都飘荡着冤魂。

外面的普通百姓们,都以为这里一定是仙境,里面的人过的一定都是神仙般的日子,可只有真正身临其境了的人,才会知道,这根本就是全天下最肮脏,也最可怕的地方!

简浔就忍不住冷笑起来,难怪她觉得这里似曾相识,原来是埋葬了她整个人从身到心,她一步都不想再踏进来半步的地方!

她下意识就想转身离开,一股莫名的力量,却忽然拉着她,漂到了整个皇宫最大,也最华美的那座宫殿上方。

就看见,一个人正在屋里发狂般捶着门和窗户:“放朕出去,宇文修你这个乱臣贼子好大的胆子,竟敢这样对待朕,等朕出去后,一定将你碎尸万段…朕好饿,来人啊,快来人啊,朕要饿死了…”

不是别个,正是明贞帝,可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然后,她果然看到明贞帝死了,在饿得只剩皮包骨头后,将屋里仅有的他能咬得动的两本书撕碎,囫囵的吞到肚子里后,又脏又臭,狼狈至极,满心不甘的一个人孤独的死去了…

她还看到了宇文修,跟如今的他穿着打扮一样,五官一样,气质却大不一样,整个人冷厉得就像冬日里最冷的一阵风,也像杀气四溢的一柄剑一样的他,孤独,冷清,明明已站到了最高处,却连笑这个最简单的动作,都不会做了一般。

宇文修让人一把火将已经死了的明贞帝,连同整个懋勤殿都烧了,他的眼神沉痛至极,连秦三英和周四平在火光漫天中,一旁小心翼翼的安慰他:“狗皇帝尸骨无存,爷也算是为县主报了仇雪了恨,出了心里那口恶气了!”

也不能让他释怀半分,因为前世的宇文倩虽也嫁给了胡严,胡家却因为逆王之乱发生的日期与今生不一样,没有全家覆灭,自然胡严与宇文倩也没有夫妻一起逃命,生死与共的深厚情谊。

以致宇文倩出了事后,胡严并没有如今生这般不离不弃,宇文倩也没能走出来,趁人不备时,偷偷悬了梁,虽救下来得及时,与胡严的夫妻也是再做不下去,已经独自去城外一个冷清的庵堂里,住了好久,只差最后一步落发了。

叫宇文修怎能不恨狗皇帝,又怎能轻易释怀?

那场火整整烧了大半夜,才终于灭了,懋勤殿里里外外都被烧得面目全非,连御书房都受了不小的影响。

而既然都损坏了,自然就要修缮,总不能让皇上一直在别处起居,毕竟懋勤殿一直是历代帝王起居和接见亲贵臣工的所在,当时的小皇帝——明贞帝前世一个妃嫔淳妃的儿子,虽还很小,连路都走不利索,那也是一国之君,委屈了谁,也不能委屈一国之君不是?

这一修缮,被明贞帝连尸体带灵魂都被封印在了枯井里的简浔便也终于得见天日了。

宇文修自然是没见过前世的她的,不过她当初在宫里也算是一个人物,要打听到她的身份,还有她的生平事迹,于那时候大权在握的宇文修来说,还是不难的。

等知道了她的遭遇后,难得的,他竟然目露悲悯之色,沉声吩咐周四平:“也是个可怜人,替她找个清净的地方,好生入土为安,再找人给她做一场法事,超度一下罢,虽然本王自来不信这些的,可…就当是为姐姐积福了。”

于是简浔在自己都死了两年多后,终于得以入土为安,不至于再做个没有葬身之地的孤魂野鬼,她心里有多感激宇文修的大恩大德,多想做点什么事来报答他一二,可想而知,奈何她终究有心无力,只能寄希望于来生了。

只她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宇文修都让人替她超度过了,她还是不能轮回,还是漫无目的的到处飘来飘去的,自己几乎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灵魂?

直到有一日,她忽然就失去了意识,等她再次恢复意识时,她已变回母亲刚去世时,那个小小的她了,只是她也没了她与宇文修算是有交集了的这一段记忆,知道今时今日,她才终于想起来…

眼见天已慢慢的黑透,二更鼓响随后也过了,简浔还没有醒过来的迹象,身体也越来越凉,无论自己怎么捂都捂不热,宇文修心里开始真正的恐慌了,他能清晰的感觉到,浔浔的生命在一点一点的流逝,可他却无能为力,他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外面平氏与宇文倩也是满脸的焦灼与担忧,几日下来,两人都熬瘦了一圈儿,屋里的气氛沉闷压抑得人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忽然,二人见宇文修大步冲了出来,还以为简浔怎么了,忙双双近乎是惊弓之鸟般的迎了上去:“是不是浔儿/浔妹妹不好了?”

宇文修充耳不闻,径自越过二人,去梢间里抱了由奶娘哄着,睡得正香的孩子过来,这两日大家的心思都在简浔的身上,带孩子的主要任务,自然交给了奶娘,不过平氏与宇文倩每半个时辰,都会去瞧他一回。

二人见宇文修抱了孩子过来,孩子因忽然被惊醒,哇哇大哭起来,也不说哄一哄,都心疼得不得了,平氏便忙上前要接过孩子:“这么小的孩子,睡觉是最容易受惊的,修哥儿你把他给我,让我哄哄他罢。”

宇文修仍是充耳不闻,越过她便径自进了内室,倒是宇文倩低声道:“伯母,您别管了,弟弟应该是想让浔妹妹听见孩子的哭声,她那么爱孩子,为了他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必定舍不得他哭成这样,指不定很快就醒过来了也未可知。”

平氏闻言,恍然大悟,叹道:“希望真能如你所言,浔儿听得孩子的哭声,知道孩子很需要她这个当娘的,就很快醒过来罢,不然…这都快两天两夜了,我实在担心…”

------题外话------

我如果让修修和浔浔的孩子叫若昀,乃们会不会拍我?请原谅少妇心炸裂了的某人,O(∩_∩)O~

☆、第二百二四回 因果

宇文修小心翼翼的将孩子放在简浔的身上趴着,一手轻托着他的身体,尽量不让他压着简浔,一手则握了简浔的手,轻声说道:“浔浔,你听,这是我们的孩子,他哭的声音洪亮罢?岳母和姐姐都说更像我,我却觉得像你,你快睁开眼睛,给我们评评理,到底像我还是你,好不好?”

“父王来瞧过孩子了,岳父也来过了,都很是担心你,岳父还说,你要是再不醒过来,就要揍我了,因为都是我害你变成这个样子的…父王还说,他要给孩子起名字,我怎么可能同意,你辛辛苦苦生的孩子,当然只有你能给他起名字,不过我倒是想了个‘昀’字,你说好不好?”

“你说你更喜欢女孩儿,不然我们就把这臭小子当女儿养好不?不然以后我们再过继一个女孩儿也成,反正,我是决不会让你再生了…浔浔,求你醒过来,求你别离开我…不然,我就带着这臭小子下去找你,那样我们一家人就可以团聚了…”

宇文修的声音虽轻,语气却很是坚定,孩子似是也感受到了母亲生命的流逝,还有父亲的悲痛欲绝,“哇哇”的哭声也更大了,在安静的屋子里,显得尖利而凄厉。

外面宇文倩与平氏听在耳里,都有些坐不住了,修哥儿/弟弟这是要做什么,他再伤心再悲痛,孩子却是无辜的…平氏想着,霍地站起来,就要往里面冲。

再次让宇文倩拉住了,摇头沉声道:“伯母,我相信弟弟不会伤害孩子的,只看在浔妹妹那么辛辛苦苦才生下了他的份儿上,也一定不会伤害他的,我们且再等等罢,且再等等…”

自己心里也很是没底,不知道还能等多久,万一浔妹妹真…,弟弟又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来。

“唔——”简浔觉得自己真的好累,浑身也真的好痛,只想就这样一直睡下去,可耳边一直有声音在吵她,让她不得安睡,渐渐她还听到了婴儿的哭声,高亢而陌生,却莫名的让她觉得心疼,想把孩子搂进回阿里,亲亲他,哄哄他,让他别哭了。

念头闪过,她挣扎着睁起眼睛来,上下眼皮却被人拿针缝住了一般,怎么也睁不开,她的四肢也僵硬得怎么都动不了。

“浔浔,求你醒醒…浔浔,求你别离开我…”

“哇哇…哇哇…”

熟悉的声音继续吵着她,婴儿的声音也是越来越大…那个熟悉的声音好像是师兄的,那婴儿的声音又是谁的?对了,她和师兄有孩子了,她已经生了孩子了!

“师兄…”简浔蓦地睁开了眼睛,哑着嗓子喊起宇文修来,可惜喉咙干得火烧一般,她自以为发出了声音,其实并没有,她自以为自己的动作已经很大,其实也不过就是手指略微动了动而已。

不过已足以让宇文修发现,并为之惊喜不已了,忙继续叫起她来:“浔浔,你醒了,太好了,你终于醒了!是不是要喝水?马上啊,水马上就来,来人——,快来人——”

外面平氏与宇文倩听得他的呼喊,忙齐齐奔了起来,宇文修不待她们说话,已急道:“快拿水来,浔浔醒了,她刚手指动了,嘴唇也动了!”

宇文倩闻言,立刻冲到桌前,倒了一杯温水到床前递给宇文修,顺便将孩子抱起来,轻轻的拍打着哄起来,只到底手法不甚熟练,孩子仍“哇哇”大哭着。

平氏却是亲眼看到简浔真一口一口喝起水来,不像之前,药都得强灌,看来的确不是修哥儿魔怔了眼花了,而是她真的有意识了,松了一口长气的同时,自宇文倩手里接过孩子,自己哄起来,总算渐渐哄得孩子平息了下来,一抽一抽的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