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田居大院的梧桐树下,七岁的子龙正手把手的教三岁的子凤一套入门的拳法,子凤兴致缺缺,时不时瞅瞅树梢上挂着的九连环,子龙拎着弟弟的耳朵训了几句,还指着旁边有板有眼、照猫画虎练拳的星河说道:“你看看,连妹妹都比你打的好,亏你还是个男子汉,将来怎么跟着我上沙场打鞑子?!”

子凤红了眼圈,看着梧桐树下两兄弟(三叔自动将还珠格格剔除)许三郎只觉得好笑,子龙把老子我教训他的话原封不动的送给了他弟弟,以大欺小。

嗯,是不是要给子凤添一个小弟弟,让他也享受一下做兄长的威风呢?太医说女人生孩子太过频繁会伤元气,所以徐三郎这三年一直用鱼鳔套在小兄弟上避孕,可是经过秘制处理过的鱼鳔不太结实,用力过猛时很容易破裂,而且这种情况基本总是出现在小兄弟“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时候,突然一个急刹车叫停,换下破损的“轮胎”从头来过,真是大煞风景。

许三郎示意伺候孩子们的丫鬟妈妈们不要声张,自己悄无声息的离开大院,去了卧房。

睡莲居然已经醒了,眯缝着眼睛像是在想事情,许三郎说道:“既然醒了,就起来吧,待会就吃晚饭。”

睡莲懒懒道:“在船上差不多一个月没睡安稳的床,这会子骨头恨不得长在床上。”

青花大缸放着冰块,室内很凉快。黄花梨架子床下有一支雪白的夏袜,定是睡莲熟睡时不经意蹬掉的,许三郎捡起袜子,坐在床尾,从薄被里摸出一只光溜溜的脚来,纤细的脚踝似乎轻轻一捏就会折断似的,只有他自己知道,妻子看似柔弱的外表下,有一颗强大的、难以捉摸的心灵。

许三郎献媚似的给老婆套上布袜,正欲开口说添衣的事情,老婆的玉足往他腰身轻轻踹了一脚,还娇嗔道:“国孝期间,你且消停些。”

许三郎一怔:老婆,你真是误会我了,我怎么可能是那种人呢(舟画外音:难道你不是么?)

——不过,许三郎撩了撩大胡子,我还真的不可能憋一年,以前在军营里无所谓,望梅止渴也就罢了,现在梅子就在枕边,怎么可能光看不吃?鱼鳔再用一年,别怀孕就成。

想到这里,许三郎又从薄被里摸出妻子的一只脚,曼斯条理的从脚踝顺流直上,啃到小腿、膝盖、大腿,在黑色森林撩拨着,终于看见了清泉石上流。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子龙打雷般的叫喊声:“娘!娘!瞧我刚射下来的一只大雁!”

声音还伴随着蹬蹬蹬的脚步声,吓得卧房抱成一团的夫妻俩赶紧分开,许三郎懊恼的低声道:“迟早要好好教训这个臭小子。”

睡莲忙起床穿衣,随手拿起青花大缸里的冰块敷了敷脸,以去除脸上的红潮,还幸灾乐祸的看着许三郎裤裆处的帐篷,低声笑道:“要不要拿冰块塞进镇一镇。”

许三郎又爱又恨道:“连你也欠教训了,哼哼。”

许三郎转身去了隔间浴房躲避尴尬,夕阳下,看见镜中一把关二爷大胡子,怎么看都觉得碍眼,身心都是火,又是盛夏七月,许三郎干脆举起一把锋利的剃刀,在下巴和腮边抹上睡莲惯常用的玫瑰香糕,簌簌的开始刮起了胡子。

卧房内,子龙举起一只胸口还插/着箭矢的大雁给睡莲邀功,子凤不忍看大雁胸口的血迹,将头脸埋在睡莲怀里,呜咽道:“小燕子真可怜。”

星河则目光炯炯的看着子龙,娇声娇气说道:“哥哥,我也要学射箭。”

正说着话,星河突然看见从浴房走出来一个高大的陌生男人!她胖嘟嘟的身体灵活的挪到睡莲身边,和子凤一起挤在她的怀里,小胖手指着陌生的方向,颤声道:“呜呜,有坏人!”

睡莲将两个小土豆藏在身后,打开罗汉榻暗格,熟练的从里面摸出一支搽得油光锃亮的燧发枪来,子龙则从箭壶里取出一支箭来,搭在弓上如满月,母子两个都对准了陌生人。

睡莲看清了来者的容貌,先是一怔,而后放下燧发枪,子龙却依旧拉弓如满月,还煞有其事叫道:“来者何人?!”

从这三个孩子记事起,父亲就一直留着大胡子,现在一个没胡子的男人突然出现,他们一时都认不出父亲。

许三郎没想到孩子们会是这个反应,佯怒道:“臭小子!连你老子都不认识了?!”

睡莲摸了摸子龙的头,说道:“放下弓箭,你爹刮了胡子就是这个模样。”

听到父亲熟悉的声音,还有身边母亲瞬间放松,子龙抛下弓箭,低头道:“对不起,儿子错了。”

出乎意外,父亲这次并没有板起脸来教训他,而是拍了拍儿子尚且稚嫩的肩膀,说道:“你很勇敢,知道保护母亲和弟弟妹妹了。家里学的东西只是纸上谈兵,爹爹明日就带你去军营转转,那里才是男子汉的天下。”

子龙喜笑颜开,问道:“儿子能带着虎豹兄弟们一起去么?”

许三郎道:“他们也射下大雁了?”

子龙摇摇头。

许三郎说道:“什么时候射大雁,我就带他们一起去。”

睡莲眉头一蹙,当初不是说十岁才带他入军营么?子龙下个月八月十五才满七岁,会不会太早了?不过当着孩子们的面,她不便提出异议,打算晚上和许三郎好好谈谈。

子凤看着突然貌似年轻英俊许多的父亲发呆,口水都流出来了,星河则扭扭捏捏的说道:“爹爹——爹爹真好看。”

可怜许三郎这个三十八/九的老男人,乍然被小公主说好看,一张老脸居然窘的有些微红了,看得睡莲忍俊不禁。

晚饭餐桌上,三个孩子都吃的心不在焉,子龙琢磨着明天带着什么装备跟着父亲去京郊大营,星河和子凤一边吃饭,一边偷看着焕然一新的父亲。

吃罢晚饭,孩子们都回去洗澡,许三郎难得和睡莲携手在银河之路上散步。

许三郎摸着光光的下颚,不自信问妻子,“刮了胡子真的像星河说的那样,比留胡子帅么?”

单纯从卫生角度,睡莲就支持许三郎剃须,所以她点头嗯了两声,“看起来精神多了,而且夏天也不怕热,呵呵。”

许三郎嘿嘿一笑,正打算说说添衣的事,这时夏虫轻唱,晚风送来不远处荷塘的淡淡荷香,这气氛实在太好了,妻子光洁的侧脸散发着只有月光才有柔光,许三郎握着睡莲的手蓦地一紧,舍不得破坏难得的情调。

两人信步走到银河之路的尽头——月光下,一池睡莲花开的正欢,两只鸳鸯在岸边互相梳理着羽毛。

这时就连睡莲都心动了,她解下外袍,只穿着月白中衣,问愣呆了的许三郎,“你可会游水?”

许三郎点点头,睡莲纵身跳下池塘,笑道:“那就下来追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话到心头口难开,许三郎悲剧了,嘿嘿。

图1到图4都是法国画家莫奈的《睡莲池》,这位艺术家一生痴迷睡莲。

43岁的莫奈在吉维尼定居后,在庭院里修了一个池塘,在池塘里繁殖了睡莲,成为他晚年描绘的主要对象。他的巨幅《睡莲》组画始于74岁高龄,持续12年直到86岁去世为止。这是一部宏伟史诗,是他一生中最辉煌灿烂的“第九交响乐”。这幅《睡莲》是莫奈64岁时所作的早期小幅作品,而后幅更为粗犷写意的睡莲则为74岁后所作。

莫奈在《睡莲》的画中竭尽全力描绘水的一切魅力。水照见了世界上一切可能有的色彩。水在莫奈的笔下,完全成为世上所能有的色彩绘出的最奇妙和富丽堂皇的织锦缎。马奈称他是“水的拉斐尔”。

在莫奈的《睡莲》中,与其说他是用色彩表现大自然的水中睡莲,不如说他是用水中睡莲表现大自然的色彩。评论家瓦多伊的评价是:“他早期的那些画没有一幅能与这些难以置信的水上风景相提并论的,因为这些画把握了春天,把它留在人间。画面的水呈浅蓝色,有时像金的溶液,在那变化莫测的绿色水面上,反映着天空和池塘岸边以及在这些倒影上盛开着清淡明亮的睡莲。在这些画里存在着一种内在的美,它兼备了造型和理想,使他的画更接近音乐和诗歌。”

莫奈很久以来就有画大型装饰画的想法:“我曾想用睡莲来装饰客厅:沿墙伸展,占据全部墙面,使人产生置身于无边无际的水面的幻觉;在那里,因工作而绷紧的神经将得到松弛,就像这些水一样,不再流动,静止休息。这间屋子还可以给居住者提供一个在开满鲜花的水族馆中央静思的机会。”

这个身处不断扩张的城市中央的迷人小岛一直存在…莫奈在长达四年的沉寂后,从1914年起,投身于“大型装饰画”。1918年11月12日,第一次世界大战停战次日,他写信给克莱蒙梭,提议捐给国家一套装饰壁画,为此,他画了又画,直到1926年去世。1927年5月17日在杜伊勒里宫的柑橘园,人们发现装饰着“水和倒影的风景画”的两个圆形大厅,这是一个由阴影和光线组成的、水上漂浮的世界;时间暂时停顿下来,每个人都沉浸在画家的一项最富诗意、最具革命性的创作中,尽情地思索、遐想。

236

236、藕花深处鱼戏莲叶,告别恩人旧事重提 ...

恍然如夏日清晨,一滴晶莹的露水在荷叶上滚动,骨肉均亭的玉臂划开碧波荡漾的睡莲池,月夜下,一朵纯白的睡莲花悄然绽放。

许三郎脑子一热,暂时陷入失忆状态,好大一块肥肉就在嘴边,什么事情都抛在脑后了。

噗通!许三郎跟着跳进池塘,就是姿势难看点、水花大了点,惊得岸边鸳鸯钻进了巢穴。

许三郎挥动着胳膊往前追,一直游到池水中间,蓦地失去了睡莲的踪迹,他溯洄从之,而后又溯游从之,那人不仅没有宛在水中央,而且连一丝气息也无。

许三郎有些慌乱的叫妻子的名字,三声过后,夜间的池塘依旧只闻得虫鸣声,突然,脚下像是被水草绊住似的,有一股力量将他往下拖!

猝不及防,许三郎呛了一口水,正欲挣扎时,那股力量又将他向上托举起来,咕噜噜池面冒出一串串气泡,睡莲披散着长发出来透气,嘴里还叼着一根芦苇杆,方才她就是衔着中空的芦苇杆潜在水底。

池水将妻子的轮廓勾勒的纤毫毕现,眼神妩媚妖艳,许三郎故意冷着脸,踩着水抱着睡莲,说道:“何方妖孽!竟敢半夜出来害人,看本侯如何收了你这妖精!”

睡莲笑道:“素闻顺平侯是兵马大元帅,统领千军,什么时候越俎代庖干起了道士的活计?”

许三郎说道:“本侯遇魔除魔,遇妖收妖。”

睡莲凑过去在许三郎耳垂上轻轻一咬,道:“侯爷打算如何收了我?”

许三郎抱着睡莲腰肢的手蓦地一紧,身下已成剑拔弩张之势,哑声道:“自然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

睡莲一怔:这种话都说得出口,好吧,论起厚脸皮,自己还是输三叔一筹…

狭长的采莲船上,两个人影紧密的交缠在一起,明明没有船桨,也没有扬帆,这采莲船却一阵阵如大雨踩在泥泞中的撞击声伴奏下误入了藕花深处。

船为席,荷叶和芦苇为帐,夜幕和晚风为被,莲花为枕,荷塘深处谁家女,隔水笑抛一枝莲,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与你相伴,方不虚度这良辰美景…

次日,子龙天还没亮就被父亲从床上挖出来,迷迷瞪瞪跟着去了京郊的大营,看军队排兵练阵,过足了瘾,父亲今日似乎心情很好。

归田居,一夜放纵的结果是伤风感冒,睡莲躺在榻上,悲催的应付着子凤十万个为什么。

“娘,为什么大夏天的还会伤风呢?”

睡莲:“…”

“娘,你脸红了,是不是很热啊?子凤给你打扇子好不好?”

睡莲:“…”

“娘,你脖子上怎么那么多红点点?是不是蚊子咬的呀?子凤给你吹吹,吹吹就不痒了。”

一直沉默的星河突然说道:“凤儿,母亲不是蚊子咬的,是太热了,热出了痱子,要抹上掺着冰片的香粉。”

睡莲继续无语,暗想都是昨晚月光虫鸣,清风徐来!气氛太好了,再加上心弦上突然被三叔撩拨了几下,觉得刮去胡子的三叔那么顺眼,那么——一时情不自禁,竟然做出了后世的她都不敢做的事情。

这真的不是我的错,都是月亮惹得祸啊。还好子龙跟着他爹去了军营,若两兄弟一起问东问西的,她还真招架不住。

服了一帖药,发了发汗,身子顿时轻松了许多,下午正在昏睡时,睡莲突然被添饭叫醒了。

添饭说道:“夫人,英国公府世子夫人亲自上门来请夫人,说他们太夫人快不行了,嘴里念念叨叨的想见夫人。”

啊!睡莲心里一惊,以前生子龙时,在紫禁城被当时的贤嫔算计,若不是英国公太夫人出手相救,恐怕自己会一尸两命。

睡莲忙起来穿戴打扮齐整了,好在正值国孝期间,衣饰都是素淡的,也不算失礼。

匆匆赶到燕京西城英国公府,守门的小厮卸了门槛,马车直驱而入,在垂花门有粗使婆子抬着软轿候着,睡莲坐在轿子上,抬头看了看天边的夕阳,人的生命就如同这太阳,有起有落,有生有死。

世子夫人领着睡莲进太夫人的卧房,卧房挤满了前来见太夫人最后一面的妇孺们,在东面还摆着一架屏风,屏风后面依稀可见穿着穿着男鞋的国公府本家人,因睡莲是外客,男人就临时回避了。所以即使卧房内还摆着五个装满冰块的青花大缸,却也不见得凉快。

隔着老远就闻到一股浓厚的药味和老人久病时的那种难以形容、濒临死亡的味道,睡莲走近卧榻,英国公夫人抓着太夫人的手,在她耳边叫唤道:“母亲!顺平侯夫人已经来了。”

英国公太夫人努力睁开浑浊的眼睛,嘶哑着嗓子问道:“顺平侯夫人?是谁啊?”

昔日的闺中好友、挺着快要生产的大肚子张莹红肿着眼睛,拉着睡莲的衣袖低声道:“你莫要见怪,我祖母现在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刚才还说这要见你,这会子连你是谁都忘记了。”

张莹在伪帝之乱前嫁入衍圣公孔家嫡支避祸,加上肚子里的这个,就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

“无妨的。”睡莲拍了拍张莹手,半跪在太夫人床前,学着英国公夫人的模样,也在太夫人耳边说道:“我是什刹海颜府的老九、嫁给了顺平侯,那年在紫禁城,还是托您的福,我和孩子才得以平安。”

“紫禁城?”太夫人目光直直的看着睡莲,突然痛哭流涕道:“皇后娘娘!您才是一国之母!咳咳!这紫禁城真正的女主人!淑妃也好,贤妃也罢,您要好好保住身体,莫要被那些贱人气坏了身子啊!几十年后,她们都是过——过眼烟云!”

众人皆一愣,也只有几个见过已经去世的皇太后面容的老夫人心里明白——睡莲和那位皇太后的面容相似,所以太夫人才会有此惊人之语。

又见太夫人浑浊的眼神突然全是怒色,她厉声道:“皇上啊皇上,为何你能坐拥天下,却不能护住你的妻子?!皇后何辜?她为你付出一生、付出了整个家族的性命、甚至付出了腹中孩子的生命,到头来,却是痴心错付,被一群小人贱妇欺辱践踏!”

太夫人此话若被传出去,便是辱骂先帝的重罪,卧房男女皆惊,早有大人们将几个懵懂的孩子牵了出去告诫。

睡莲有些尴尬,毕竟只有她是个外人,英国公夫人依旧淡然处之,对着睡莲苦笑道:“我们太夫人病糊涂了,侯夫人莫要见怪。”

睡莲摇头道:“方才太夫人声音很小,晚辈并没听见什么。”

顺平侯装聋作哑,卧房众人皆松了口气,这时,太夫人突然伸出古藤般的手死死抓住睡莲的胳膊,回光返照似的,口齿居然清晰无比,她说道:

“颜大小姐,你终于来了!我老太婆等了你几十年,终于等到你了!”

“我活了七十三年,好事歹事做过无数,无论结果如何,我都无怨无悔,身在京城豪门,总有些

事情是我不想做、但必须做的!可唯有你——一想起你,我心里都是愧疚、悔恨,我不该图一时之快,说你品貌神似皇后,堪为十八钗之首!我也不该为了争一时之气,带着你去坤宁宫觐见皇后!”

“那个地方已经葬送了皇后一生,不应该还把你的青春赔进去,我错了啊,把你的性命也赔进去。”

卧房妇孺大多听的云里雾里,英国公夫人最明白不过,颜大小姐之死一直是婆婆的心病,如今即将撒手人寰,理智全失,心病再也藏不住了,一股脑的全吐出来。

睡莲反握住太夫人的手,说道:“我不怨夫人,人命皆有天定,是非成败最后皆是空,五蕴皆空,方度一切苦厄。”

睡莲说的是《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上的话,劝诫太夫人放下执念,安心西去。太夫人后半生几乎都是在佛堂度过的,自然是懂的,听见“颜大小姐”如此说,太夫人就紧跟“度一切苦厄”后道:“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睡莲也和太夫人一起念心经,念到“…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时,太夫人握着睡莲的手一松,停止了呼吸。

英国公太夫人最终还是得以解脱,在心经的吟诵中去世,卧房妇孺嚎哭一片,睡莲识相的默默退出去,屏风后面的男丁皆奔出来跪在床榻前哭泣。

世子夫人一边擦着泪,一边送睡莲出来,踌躇道:“今日之事,还望顺平侯夫人保密。”

世子夫人朱氏出身成国公府,是赵王妃的亲姐姐,成国公府支持的赵王已经彻底败北,在南昌就藩。正因如此,成国公府如今很不得圣上待见。

娘家衰败,朱氏在英国公府的日子当然也不好过,以前朱氏忌惮睡莲娘家,将睡莲和英国公府的亲事搅合黄了,不过,此事朱氏心知肚明,睡莲并不知晓。

睡莲说道:“夫人放心,晚辈过来看望昔日的救命恩人,不想恩人已经病逝,甚为遗憾。晚辈不敢耽误贵府办丧事,就此拜别了。”

睡莲的马车刚走出英国公府的大门,就听见国公府敲响了云板,在回家的马车上,睡莲陷入了沉思:

其实英国公太夫人和已故的皇太后的关系,和自己与现在的皇后娘娘颜如玉有几分相似——都是从儿时就交好的闺中密友,人生轨迹彼此交缠着,只不过身为人妇,就是贵为国公夫人也对政治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好友在皇宫受苦,敢怒不敢言,当这种憋闷压抑到极致时,恰好见和好友容貌神似的大姑姑,于是就有了后来的悲剧。

如果有一天,颜如玉也像去世的皇太后那样失势,我该何去何从呢?许三郎绝对不会为了我的喜好而力挺颜如玉,政治啊,永远都是冰冷,毫无人情的。

所以颜如玉的强势的转变也是好的,被命运选中的人,没资格懵懂,也没资格脆弱,皇后外表可以柔弱,但是内心和手腕必须强悍,因为政治势力也是趋利避害的,颜如玉这样的皇后,才能获得诸多势力的支持,她的地位才无法撼动。

一路思忖着回到积水潭宁园,已是傍晚,许三郎和满脸兴奋的子龙也回家了,睡莲阴沉着脸,子龙毫无眼色的、如膏药般缠着母亲讲述军营的见闻。

许三郎将“膏药”撕开,扔出去练拳,睡莲喝了半盏冰镇绿豆汤,叹道:“英国公太夫人去世了。”

“哦,老人家七十多了,算是喜丧。”许三郎暗道,都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干脆,我乘着这个“机会”把添衣的事情告诉她吧。

听着许三郎讲述添衣的真实身份,睡莲握着冰碗的手松松紧紧几次,最终强忍住怒气,无奈的叹道:“我要亲自见威武伯,和他好好谈谈添衣。”

作者有话要说:英国公太夫人和先皇后年轻时有点像睡莲和颜如玉,希望睡莲和如玉不要重蹈覆辙。

舟不是佛教徒,但是偶尔心情很糟糕时,也会背诵《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这部经有种神奇的魔力,念着念着心里会慢慢平静下来。

现在流传的基本是玄奘版本: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图为怀禅微刻的心经版本。

237

237、惜旧仆用心铺后路,侯夫人舌战威武伯 ...

归田居的人来请添衣时,添衣正在给子龙缝补衣袖,这个小少爷活泼好动,新衣服刚上身就留下伤疤,若是平常的衣服也就罢了,这件是夫人亲手缝制的,子龙很喜欢。

添衣放下针线,吩咐外头的小丫鬟:“世子爷在练拳,待会送些冰镇的绿豆汤过去,记得多带几个碗,大小姐、二少爷,还有虎豹两兄弟都要喝的。”

添衣没有想到,这是她为子龙做的最后一件事。

归田居,夕阳西下,将书房照得一片金红,若是平常,书房的窗户肯定是大开通风的,今日却门窗紧闭,房内缠枝莲纹青花大缸里的冰块堆成了小山,嘶嘶冒着凉气。

添衣心头一沉,这个场面,肯定是有很重要的密事要谈。

“你到底是谁?”睡莲问道。

“奴婢——。”添衣一惊,看着夫人似乎洞悉一切的眼神,她双膝一软,半坐半跪在地上。

心中发出一声喟叹,睡莲微微阖上眼睛,而后慢慢睁开,问道:“威武伯说你是他的异母妹子,我问你,你到底是不是?”

添衣双拳紧握,艰难的点点头,颤声道:“是,奴婢是外室之女,父亲死后,正室夫人找上门来,奴婢母亲以自尽的代价,换来奴婢一条小命,后来被人牙子带到燕京,求牙婆改说奴婢的身世,得以被夫人选中,一直服侍夫人至今。奴婢欺瞒了夫人,罪该万死。”

“你也是为了生存,罪不至死。”睡莲无力的摆摆手道:“现在想起来,当年你一听说威武伯太夫人,便失手打碎了瓷器,还借口养病,去乡下田庄打理账务,就是为了避开威武伯一家人吧。”

“是。”添衣凄然一笑,“太夫人肯定容不得奴婢,若被她知道奴婢的下落,对奴婢斩尽杀绝不说,可能还会连累宁园,所以奴婢尽力躲避着,本以为——到头来,还是逃不过命去。”

睡莲说道:“威武伯瞒着太夫人,查清了你的身份,他打算接你出去,在远离京城的地方的地方找妥当人家嫁了。”

添衣哽咽道:“奴婢愿意跟威武伯出去嫁人,奴婢不会让夫人和侯爷为难的。”

“可是——。”睡莲叹道:“可是我不愿意啊,你们四个添,还有朱砂石绿都是打小伺候我的,这些年同甘共苦,情分非比寻常。我希望你们每个人都能过上好日子,不受累、不受苦,你们从小被家庭抛弃,命运如飘萍似的,只能随波逐流。”

“如今你们都流到宁园这个池塘里,除了你和添炭,其他四个都嫁人生子,有了家人,有了根基,不用四处漂泊了,我暗中消了他们的奴籍,这几年在南京,我还以他们的名义,在江南买田置地,即使有一天侯府遭遇大难,他们也不至于成为官奴发卖,骨肉分离,有一份安身立命的本钱。”

“夫人?!”添衣大惊,这事夫人从未和她们六个提起过,添衣急忙说道:“夫人和侯爷都是宽厚明理之人,定会洪福齐天,怎会遭遇劫难,夫人莫要如此悬心。”

“你看他起高楼,你看他宴宾客,你看他楼塌了(出自孔尚任《桃花扇》),所谓固若磐石的勋贵世家,也如同人的命运一样无常,起起落落的,谁能说的清呢?大燕国一直都能保持爵位的世家,其实并不多啊。”睡莲淡淡道:

“当年我娘家颜府千算万算,竭力避开储位之争,结果又如何呢?还不是遭遇灭顶之灾,若不是我祖父有先见之明、我父亲以身殉国,颜府何以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说不定连我要沦为官奴,被卖到脏地方了。”

“所以身在富贵,必须居安思危,有些事情我必须提前安排妥当,我的力量有限,也只能保住少数几个人而已。你和添炭立志守贞,打算年老后去乡下庄子里荣养,只是侯府一旦遭难,你们也自身难保。于是我在天津建了一座小小的道观,也置办了田地供养香火,将来这就是你和添炭避难之所。可如今,你的身份被威武伯发现了,想要满天过海是不成的。”

没想到侯夫人会考虑的如此长远,添衣一时愣在原地。

睡莲叹道:“所以,我就要另外给你打算了。你生的好,又是外室之女这样的尴尬身份,嫡母又不容你,异母兄长威武伯虽然现在说会瞒着瞒着太夫人,为你置办嫁妆,找一户好人家嫁了,以慰你父亲之灵。可万一被太夫人知道你的存在怎么办?太夫人在燕京是出了名的薄情寡义之辈,她岂会善罢甘休?在孝义面前,威武伯最终会怎么选择?”

“到时候,你会再次沦为牺牲品,而我,也很难救得了你。因为侯爷他,不太可能为了你而和生死之交威武伯闹翻了。所以,我们要想个办法,让太夫人插不上手。”

正说着话,外头添饭隔着门说道:“夫人,曹大奶奶来了。”

添衣暗道:曹大奶奶?采菱姐姐怎么在这个时候来了?

“你先起来。”睡莲对添衣点点头,而后大声道:“让她进来。”

国孝期间,连采菱这样的时刻需要用奢华撑场面的商户人家也不敢打扮的太过艳丽,她穿着简单的素绢衣衫,只是青玉簪上龙眼大的东珠、还有手里的象牙丝编织的玉堂富贵宫扇令人对曹家的财富浮想联翩。

没办法,作为一家拥有十几家分号的钱庄当家的少奶奶,她若打扮低调出门,恐怕后一刻就有对曹家钱庄信心不足的顾客上门挤兑了。

那晚,采菱在宵禁之前才回去,过了两日,恰逢许三郎沐休,请了威武伯来外书房一叙。

威武伯一头雾水,在他看来很简单的一件事,怎么搞的如此复杂呢?隔着水晶珠帘,威武伯拱手

行礼道:“见过嫂夫人。”

睡莲说道:“威武伯请坐。令妹之事我已知晓,听说伯爷打算接添衣出府,另行聘嫁。论理,添衣是你们威武伯的人,自有伯爷您这个做兄长的为她做主,可是添衣从小姐沦为奴婢的原因伯爷也很清楚。我担心万一将来情况有变,就连伯爷您,也护不住她。”

威武伯心里有些不快,觉得自己的尊严和信誉被顺平侯夫人质疑了,妇人家就是小心眼,那么多乱七八糟的顾虑,不过碍于顺平侯的面子,威武伯还是拱了拱手,说道:

“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不会让太夫人知晓的,我将妹子嫁的远远的,只要我在,定不会让妹子受委屈,嫂夫人尽可放心。”

睡莲问道:“敢问伯爷,您接添衣出府后,打算以何名义将添衣嫁出去?”

这事还真没想过,不过威武伯很快说道:“我打算以阵亡将士遗孤或者妹妹的身份给添衣置办嫁妆、寻一户信得过的军户嫁出去。”

睡莲听到“或者”二字,就明白这是威武伯临时起意,实则并无实质性的计划,先接添衣出去,碰到个差不多的就嫁了。

睡莲说道:“婚姻乃人生大事,婚嫁之前要写了庚帖合八字,庚帖上除了生辰八字,还要写清祖宗三代的来历、户籍,这些都容不得造假,倘若将来被人查出来,按照大燕律法,添衣就是犯了骗婚的大罪,被逐出家门,即使生下孩子,那孩子也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到时,伯爷打算如何维护妹子?维护外甥?”

威武伯一愣,说道:“将来的事,将来再说,总之有我在,我妹子绝对不会沦落至此,何况这些都是说不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