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素儿吸取上次肥胖失宠的教训,这次坐月子也不敢吃多了,半年不仅恢复了往昔的身材,而且更瘦了,她渐渐对食物失去了兴趣,每餐吃几口就放下筷子,在这次周岁宴上,她也只是举筷做做样子,手腕上丰盈的翡翠镯子,更显得她手臂如一截干柴般残酷的纤细。

王素儿现在的状态,肯定无法和昔日三个手帕交有交集了。

作者有话要说:有位读者预感很对,三叔和睡莲离相爱相知的程度就像地球和火星的距离。

王素儿这个样子,是厌食症的开始。

图为王素儿的镯子,嘉德12年10月刚拍卖,以253万价格成交,嗯,尾毛舟觉得这个镯子和舟妈八千块的镯子差不多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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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0、忧前程侯夫人铺路,嫉火焚身捕风捉影 ...

一股嫉火似乎要把王素儿如秋叶般单薄的身躯燃烧殆尽了。

她食不知味,每一寸肌肤都在嫉火上炙烤着,导致那道烤熊掌端上桌时,她掏出帕子捂住口鼻,作势欲呕,一旁伺候的丫鬟见了,忙扶着她去内院的客房休息。

同席的泰宁侯旁支几个媳妇见了,悄声谈论道:“瞧许二夫人那个样子,莫非是有了?”

“瘦成那样,这胎恐怕也坐不稳当。”

“莫要浑说了,小心得罪人,许二爷在兵部武选司当差,武官升迁调遣都归他管着,你我的夫婿都是武将,咱们要好好拉拢这个许二夫人才是…”

因国丧期间,禁止一切娱乐活动,泰宁侯府并没有亲戏班子来唱戏,以悦宾客,天气又热,所以绝大部分客人们在宴会后都散了,只有睡莲一家还留在泰宁侯府——实则是因为子龙和同龄的泰宁侯府大少爷陈梧在烈日下玩的太疯,两人都出现轻微中暑的症状,因担心子龙经受不住马车的颠簸,睡莲只得将他安置在这里,打算晚上凉快了再带他回去。

怡莲忙请大夫来侯府看病,大夫开了些去暑气的方子,叮嘱每隔一段时间,慢慢给孩子们喂些水进去。睡莲歉意的看着怡莲,说道:“这孩子太皮了,大夏天的上窜下爬捉知了,连累的梧儿也中暑,一来就给你添麻烦。”

怡莲三个孩子,龙凤胎分别是陈梧和陈樱,刚满周岁、抓周仪式上抓了一把青铜匕首的胖墩儿叫做陈桐。

“不麻烦的,梧儿这孩子很少有玩得那么开心的时候,以后表兄弟两个多亲近亲近,也好有个伴。”怡莲顿一顿了,叹道:“你我境况相似,我就和你说实话吧,平日里我根本不敢放桐儿和侯府同族的孩子们一起玩耍。”

“他们那些旁支不服我和侯爷,总想着拿捏住我们,要么打算让我们为他们做牛做马敛财、升官、做靠山,要么盯着梧儿和刚满周岁的桐儿,算计我的儿子们,绝我和侯爷的子嗣,将来过继族中的孩子,把家业和爵位都抢走。”

“梧儿现在才七岁,却足足有五次徘徊在鬼门关外,差点就丢了性命,所以我将他拘在府里,一来是担心有危险,二来是怕人把他拐带坏了,将来养出个败家子来,这比丢了性命还可怕。”

睡莲心有所触的点点头,“人心险恶,这几年我们都在南京生活,南京之地,就属子龙他爹总督官位最大,又手握兵权,才得以保证我们母子的安全。现在回到燕京之地,权贵云集,又云龙混杂的,估计那边也惦记上子龙了,所以我对子龙的管束比南京严,这孩子憋坏了,今日玩的就格外疯一些,就连子凤也——唉。”

当年为了安抚在北越国征战的许三郎,子龙刚出生时,先帝就封了世子,嫡长子将来继承父亲的爵位,而与此同时,永定伯眼瞅着快要六十岁的人了,伯府的世子之位却迟迟未定,又从南京传出睡莲生下嫡次子的消息,燕京城稍微有点眼色的人家都明白了皇上的意思——恐怕伯府的爵位要物归原主了。

困兽犹斗、狗急跳墙,就是兔子急了也要咬人呢,所以睡莲对两个儿子的安全从不敢掉以轻心,回燕京之后,这股压力就更大了。

怡莲当然明白睡莲隐下子凤不说的含义,不过她的压力比睡莲更大,怡莲又叹道:“你们现在是自立门户,单独过日子,顺平侯是国之良将,凭借军功挣出的爵位。而我们是承袭祖上的侯爵,勋贵之家,军功才是立足的根本,梧儿他爹却是科举出身的文官,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不能骑马打仗积军功,所以我们侯府将来的希望就在孩子们身上了。”

“但世家子弟若想在军营里站住脚,上头就要有人提携照应着。以前泰宁侯府没有嫡子,那三、四十年都忙着内斗争爵位,族人之中,很多只是捐的官,虚职而已,根本没有真本事。偌大的侯府陈氏家族,居然在军队里混出个大名堂来的一个都没有,有的只是些小军官,指望他们是不成的——。”

怡莲看着睡莲,余下的话虽咽下没说,但睡莲明白怡莲是求她帮忙,请许三郎日后多多提携“梧桐兄弟”(就是陈梧和陈桐)。

怡莲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因为大燕国是个秩序严格的国家,特别对于每个人职业而言,他们的祖辈早早就决定了。大燕国建立初期,太祖爷就按照职业来划分户籍,大体分为军、民、商、匠等等七八十种小类。职业世代相传,各司其职,很少有人脱离原来的阶层。

比如灶户就世代煮盐、妓户生的孩子无论男女都要欢场卖笑(生女为妓,生男孩就头戴绿头巾成为龟/公等,所以后世称老婆出轨为戴绿帽子)、陵户世代看守坟墓、屠户世代杀猪、刽子手世代砍头,仵作世代验尸体,连建国初期太祖爷为了惩治贪官而采用剥皮的残酷刑罚也由世代相传的剥皮匠人们完成。

泰宁侯祖先是打仗得的爵位,其实也是军户的一种。军户人家,嫡长子继承父亲的官职,父亲死了,嫡长子哪怕只是个吃奶的娃娃,他也拥有官职和俸禄,其他儿子参军赚军饷,这是大燕国主要的、也是战斗力最强的兵源。

如此一来,这一代泰宁侯陈灏的职业就有些尴尬了,探花郎的功名虽然来之不易,可是它能击退敌人,保家卫国么?勋贵世家,出了几个能读书的文人是锦上添花,若正要出人头地,必须要靠军功说话,连一块锦都没有,那些花儿有什么用?

试问勋贵世家读书的也不少,这其中肯定有一两个状元之才,可你听过那个状元是出生勋贵的?不是他们没这个本事,而是这种严格限定职业的户籍制度已经根深蒂固存在每一个考官、每一个皇帝血液里了。

难道要陈灏这个三十多岁的老男人重新练童子功上战场不成?所以泰宁侯府将来的就指望梧桐兄弟两个,否则侯府空有个爵位,很快就彻底衰败。

裙带关系在那个时代都是起作用的,大家互相帮衬,今天是怡莲暗示睡莲帮忙,说不定那天就轮到睡莲求怡莲相助。

不过此事一半是私事、另一半是许三郎的公事,睡莲不好一口答应,把话说绝了将来不好交代,只得含糊说道:“梧儿和桐儿是我的亲外甥,我岂能袖手旁观的,你好好培养两个孩子,满十四岁就要去军营历练了,那时子龙他爹定会照应的。”

大家都是谨慎的,怡莲也没指望睡莲会满口答应,提前说一说,大家心里有底就成。

睡莲安慰道:“泰宁侯府毕竟是勋贵世家,家大业大,族中肯定不是一块板敌视你们夫妻,也有想靠拢侯府谋前程的。可以用近交远攻的法子,趋利避害是人之天性,他们要掂量着是帮那些人谋害你的子嗣、然后分一杯可能吃不到嘴里的羹利益大呢,还是直接对你们夫妻投诚的利益大?家族的力量团结在一起,侯府翻身就容易多了,侯府重新强大,对谁都有好处。”

此话说道怡莲心坎上了,她沉吟片刻,说道:“不瞒你讲,我和梧儿他爹目前就在做这些事情,此事并非能一蹴而就,少则五年、多则十年,甚至是一辈子,我们慢慢给孩子在族内和族外编织关系网,将来——唉,希望他们都是将才吧,否则我们的心血就白费了。”

睡莲笑道:“你和侯爷还年轻,再生一、两对梧桐,还怕出不了将才么?”

怡莲脸色微红,嗔道:“你啊,做了娘之后脸皮越来越厚了,你倒说说,打算给子风添几个弟弟…”

姐妹两个说了会子闲话,怡莲回去处理家事,睡莲留在客房照看孩子。

怡莲打算回去整理宾客的礼单,可刚回到正房,丫鬟就进来说道:“许二夫人来了,正等着向夫人辞行。”

“许二夫人?”怡莲问道:“她没有和客人们一起离开?”

丫鬟说道:“宴席的时候许二夫人身体不适,伺候的丫鬟就扶着夫人去客房休息,这会子醒来了,就来向夫人辞行的。”

怡莲今日忙的紧,并不知有这回事,她说道:“既如此,就请许二夫人进来吧。”

王素儿摇着一柄紫檀镶银丝的宫扇缓步走来,这种材质的宫扇美观多余其实用价值,紫檀和银丝都是重的,素儿瘦弱的手摇着这么沉重的扇子,手腕像是会折断似的。

“表妹真是个大忙人,我就来辞行都等了好一会才等到你回来。”对颜家的几个女儿,她都是叫表姐或者表妹。王素儿脸上满是笑容,可眼睛全是冷意。

原来是这个原因,怡莲淡笑解释道:“子龙中了暑气,我去瞧了瞧。”

王素儿的理智被嫉火烧成了灰烬,暗想睡莲当然比我重要,我算什么呢?你们姐妹两个都是一品侯夫人,日子过得又顺心,泰宁侯不纳妾侍,不用通房;顺平侯两个妾侍只是排设,唯有我——唯有我在苦水里泡着!

不!凭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受苦,你们就舒舒服服享受富贵!

一时间,王素儿仅存的良善都被嫉火烧成了灰烬,一个邪恶的念头从脑子里挣脱而出,她凑过去低声说道:“你居然对睡莲那么好,我真是为你不值。昔日在成都时,泰宁侯给睡莲送了一夏天的樱桃,真真情深意重呢,我亲眼瞧见的。”

怡莲的长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竭力控制着自己,颤声道:“睡莲从成都回来时都才十岁,还是个孩子,况且那时我夫君还是颜家子弟,送樱桃有何不可。”

王素儿的声音如毒蛇吐信般可怖,“睡莲八岁时,就是成都出名的小美人,长大了更是出挑,泰宁侯至今都连连不忘,若不然,他为何要给嫡长女取名为陈樱?你细想去,你信不信,桐儿若是女孩,他就叫陈桃了,樱桃樱桃,其实想的都是睡莲花。”

多年的涵养和这八年在侯府经历风浪让盛怒之下的怡莲迅速冷静下来,她放开了掐在掌心的指甲,冷冷道:“昔日苏东坡问佛印,在大师看来,吾为何物?佛印说,贫僧眼中,施主乃我佛如来金身。苏东坡想打趣佛印,说在他看来,佛印是牛屎一堆。佛印说,佛由心生,心中有佛,所见万物皆是佛;心中是牛屎,所见皆化为牛屎。来人,送客!”

作者有话要说:怡莲发飙了。

关于大燕国户籍制度,舟采用的是明朝制度,今日临时查阅了许多资料,但依旧不自信,因为很多资料内容互相矛盾,莫衷一是,舟只好自己取舍了一番,若有错误,还请各位指正。

图为沉重的紫檀嵌银丝宫扇,装饰性大于实用性好重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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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1、旧瓷砚引出单相思,眨眼间六年如流水 ...

入夜,地面的燥热渐渐散去,怡莲送走了睡莲一家,回到正院,怡莲问丫鬟,“侯爷呢?”

丫鬟答道:“侯爷送走男客后,就去了内书房。”

怡莲吩咐道:“准备些我亲手腌的泡菜和白米粥,搁在食盒里,我去瞧瞧侯爷。”

今日午宴丈夫喝了不少酒,晚饭吃点清粥泡菜会舒服一些。

陈灏少年时家中贫寒,一日三餐经常是白粥配生母容氏腌制的泡菜,后来陈灏认祖归宗,成为泰宁侯府五少爷,乃至封为泰宁侯之后,他日常饮食也极为简朴,直到娶了妻子,饭桌上的菜肴才按照侯府以前的旧例丰盛起来,因为无论是短命的原配薛贤还是现在的填房怡莲,在闺中时都是锦衣玉食的千金小姐,总不好跟着他吃白粥泡菜。

怡莲是个细心的,夫妻俩在一起用饭久了,怡莲慢慢觉察出丈夫的喜好来——太过华奢或者油腻的食物很少粘筷,怡莲提出横竖也吃不了那些,不如减少三餐的份例,谁知丈夫居然没有同意,那个时候侯府还没有分家,他说:“你初来乍到,刚刚开始当家,一下子裁减了,采买和厨房那边的油水自然就少了,现在这两边的人都是几个婶婶的人,肯定会给你使绊子泄愤的,你又有孕在身,诸事不便。等侯府分了家,他们背后的主子出府,没了靠山,我们再慢慢收拾。”

那时怡莲心里很感动,丈夫居然还精通庶务,体贴她这个当家主母的难处,此人真的是可以依靠的。

后来那些吸血鬼般的叔婶分出侯府,怡莲把那些奢侈的菜肴都一并裁了,只是待客时才命人采买。她还去陈灏生母容氏那里请教腌制泡菜的手法,腌好了第一缸,取出来给陈灏尝了尝,陈灏说味道虽好,但不是少年时在成都吃的味道。

怡莲心想可能是水质的原因,燕京的水尚不及故都南京,何况是老家成都呢,她想起丈夫嗜好喝京郊西山泉眼的泉水,说那个味道很像成都浣花溪水,于是怡莲取了同样的泉水回来腌制泡菜,这一次,陈灏点点头说有八成相似,这样就足够,辛苦夫人了。

泰宁侯夫人的位置并不好坐,那么多人挖好了坑等她跳,她表面云淡风轻,其实内心一直保持着警惕,她觉得很累,可是丈夫和自己是一条心,龙凤胎玉雪可爱,她已经很满足了。

是的,人要懂得知足。怡莲提着食盒走进内书房,发现丈夫正伏案而眠,她轻轻将食盒搁在圆桌上,走到书案前整理散乱的纸张和笔墨。

书案右角落处,有一个不起眼的官窑粉彩瓷砚,从她嫁过来至今,这个砚台一直摆在这里,却从未见丈夫使用过,可这个半旧的瓷砚却并没有多大的鉴赏把玩价值,她曾经好奇的问丈夫这个瓷砚的来历,丈夫说,这是他贫寒时,一位故友所赠。

五年前,怡莲终于明白那位故友是谁。那年陈灏生母容氏过世,她偷偷过去以儿媳妇的礼仪,给容氏擦身换衣,整理遗物,从一个旧榆木箱子里,找到一沓以前的礼单,她无意中发现,那个半旧官窑粉彩瓷砚的原主人到底是谁了。

是她的妹妹睡莲。丈夫以前在马车上总是异样的沉默,新婚时她忍不住问丈夫在想什么,他说:“…这街上人来人往,人们只顾着匆匆往前走,却不知道他们想要的其实在刚才擦肩而过的刹那,已经失去了。可是他们浑然不知,还是埋头往前赶路,其实无论他们多么的努力,到最后,只能和目标越走越远,他们能够选择的,就是放弃,否则拖着心里偌大的包袱的上路,只能越走越累啊…”

是擦肩而过么?她回娘家颜府找生母宋姨娘打听九妹赐婚那天,家里还有什么人,宋姨娘想了想,说那天泰宁侯上门拜访你九叔,只不过你九叔进宫了,回来时说皇上给你九妹妹和顺平伯赐婚。

往日种种的疑惑,似乎都有了个合理的解释。依九妹妹那时候的年龄,还有平日里的表现,这是一场落花有情,流水无意的幻梦罢了,所有的回忆和遗憾化作一个半旧的粉彩瓷砚,孤独的待在书桌的角落里。

知道真相,怡莲并有预想到的激动或者释然,她想的是那年在马车上,丈夫得知她有孕时狂喜,那一瞬间,丈夫眼里所有的迷惘全都消失了。

她挣扎一整夜,在黎明生下龙凤胎时,丈夫看着床上两个包裹着红扑扑猫崽子般娃娃的襁褓,搓着手不知该先抱那个,他最后选择抱起了女儿,笑着说闺女轮廓长得像他,但以后个性还是像你比较好,温柔娴静,怡美端庄,我们的嫡长女长大后就该是这个样子,你看,她的小嘴樱桃般红润晶莹,就叫她樱儿吧…

回忆往日种种,怡莲暗暗决定和丈夫一起保护这个秘密,因为这个秘密只属于过去,没有未来。丈夫也说过,背着过去的包袱只会走的越来越辛苦。唯有放下,才得解脱。

她本以为此事只有她知晓,却没想今日王素儿会以过去樱桃之事,引她猜忌睡莲!特别是如今泰宁侯府和顺平侯府是同盟关系,事关孩子们的前程,这绝对不能容忍!

想起王素儿临走时狰狞的面孔,怡莲暗想,当初和睡莲一起进府时,还是个蓓蕾般美好的女孩儿,如今怎么变得不堪入目呢?她恶意的猜测睡莲和丈夫,被自己严辞赶出家门,对她以后有什么好处?真是不可理喻啊。

于是在怡莲心里,她已经将王素儿划入需要防备的小人行列了。

闻到熟悉白粥的香味,陈灏缓缓醒来,看见妻子对自己笑,“醒了?去洗把脸吃饭吧。”

时间匆匆而过,眨眼就是六年后。

早春二月,燕京。

这个庞大的北方城市,往前追溯百年,再往后跨越百年,这个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城市几乎每天都在变,但细想来,千百年间,其实这个城市的主题都没有变,始终都是这个国家最大的名利场、各种势力斗争的角斗场、天天上演着成王败寇的故事。

在位六年的泰正帝如同先帝预料的那样,是个温和爱民的继承人。

某年,河南大旱,泰正帝大笔一挥,派钦差大臣赈灾,后有通政司密报,说赈灾施粥应该是筷插不倒,这位钦差大臣的粥可以当镜子照。泰正帝大怒,派锦衣卫抓了钦差大臣回京,砍了,派出另一个,结果米粥确实筷插不倒,但是吃死了人——据说是都是发霉变质的陈米熬成的。

人命就像韭菜一样被死神用镰刀收割着,因病去世的人多了,渐渐就起了瘟疫,难民们疯狂涌向别处,但处处都遭到残酷的拦截——瘟疫是会传染的,谁都不想死,城门紧闭,禁止一切乞讨者进城,乡村男丁们自发组建民兵组织,拿着镰刀斧头守在村口,硬闯着格杀勿论,还就地焚烧掩埋,毁尸灭迹,杜绝瘟疫。

渐渐的,四处逃奔无果,被逼到绝路的流民中出现了好几个类似陈胜吴广的人物,掰了几根竹子削尖了,再捡几块石头做武器,造反了。

先是几百流民“攻克”防守最为薄弱的乡村,抢了粮食、屠杀男丁、奸污女人,忘记了他们的初衷其实只为吃上饱饭。

很快更多的流民为了吃饱饭的目的加入了起义军,然而他们同样很快忘记了初衷,他们报复性的在乡村里烧杀抢掠,似乎忘记了其实那些惨死的人们和他们一样,都是靠天吃饭的贫苦农民而已。

后世有一部记录逃荒的影片说,大旱生蝗虫,蝗虫吃掉了仅有的庄稼,人被逼造反,就变成了掠夺成性的蝗虫。

因为恐惧和杀戮和瘟疫一样,都是会传染的。

起义军迅速膨胀成五十万,还攻下了洛阳城,起义军首领自立为帝,秀才出身的“丞相”还像模像样的以新帝的名义给泰正帝写了一封讨伐檄文。

泰正帝看完檄文,却没有生气,他先是命人将第二任钦差大臣拖出去廷杖,数目不限,打死算完。去奉先殿历代皇帝灵位前,为枉死的河南人民大哭一场,还下了罪己诏,承认自己的错误。

最后紧急诏文武大臣上朝,然后文武大臣们听到一个几乎令他们疯癫的消息——泰正帝说,朕要亲自去河南赈灾,安抚百姓,招安匪兵!

文武大臣们嘴里就像装了一个复读机似的,个个都狂呼:“皇上!不可以啊!”

确实不可以,因为历朝历代,就没有皇上亲自赈灾的先例——这事应该由臣子干的活计,皇上抢去干了,臣子的脸面往那搁?

其次,河南瘟疫未平,皇上千金之躯,岂能去那种地方?万一遇到不测——皇上,您好歹先立了太子再去也不迟,不过这种话大臣们也说不出口,因为泰正帝还很年轻。

泰正帝其实并没有打算真去,他只是做足了爱民如子、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姿态而已,余下的烂摊子,还需要大臣去解决。

最后是户部尚书、同时是内阁次辅的王大人亲自带钱粮去河南赈灾,这位王大人也是喜欢唱戏的,他随身带了一口棺材,说河南饥荒一天不平,他就一天不离开,他愿意和广大灾民共患难,瘟疫有什么可怕的?横竖老子的棺材都准备好了!

王大人当然怕死,除了棺材,他还求皇上把太医院五十余名太医带在身边!还装了几十车药材,预备研制治疗瘟疫的药方。

赈灾的问题解决了,剩下的就是如何洛阳“招安”五十万起义军,泰正帝封顺平侯为元帅,带了二十万精兵,还有火枪火炮的神机营助阵,其实这个架势那里是招安,分明是要赶净杀绝!

泰正帝再仁慈,他也是个皇帝,一个立足刚稳的皇帝,是容不得任何人挑战他至高无上的地位的。

顺平侯的军队从出发到班师回朝只用了两个月时间。

五十万起义军在炮火的轰鸣先自行跑了十来万,还有十来万顽固抵抗的起义军被全歼,另外二十来万听说家乡赈灾人人有饭吃了,有朝廷太医看病治瘟疫,而且回去开荒朝廷免费发放种子,并且五年免赋税,也都扔了武器回家乡了。

顺平侯凯旋而归,一年后,王大人也带着棺材赈灾完毕回来了,在政绩上留下光辉一笔,王大人无论生死,都永远活在河南人民心里。

其实这个结果也是意料之中的,因为饿死几十万、病死几十万、再战死几十万,人口减少三分之二,赈灾熬粥的压力当然就小了,平摊到每户人家的耕地就多了,胜利属于活着的人们。

至此,达官贵人和平民百姓都说泰正帝仁慈。某天,南京礼部的某位侍郎吃饱了撑着,上书泰正帝,说那位贬为庶民、曾经造过反的伪帝的一个儿子和两个女儿一直圈禁在南京皇陵,如今三个孩子都到了嫁娶的年纪,这是人之大伦,皇上您乃仁慈之君,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孤独终老吧?罪不及子女,虽不能重新入皇室玉牒,但皇上应当把他们从圈禁之地放出来,再给他们寻一门亲事是正经。

泰正帝依旧不生气,立刻回复说,你的提议真是太好了,朕同意。这样吧,既然你这么关心这三个孩子,朕听锦衣卫说你的嫡女和两个侄儿都没有定亲事,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朕还请钦天监还合了这三个孩子和你女儿、侄儿的生辰八字,都是天造之和,干脆就按照钦天监算的吉日成亲吧,朕给三个孩子置办聘礼和嫁妆。

侍郎听了这个旨意,当即晕过去——如此一来,他们整个家族都完了,皇上真是太“仁慈“了!

作者有话要说:泰正帝继位时,六请六辞的矫情个性依旧,太会做人了。

六年了,童男成了少男,比如子龙,少男成了男人,比如临淄王,男人成了老男人,比如许三叔。。。

图为电影《一九四二》的海报,人和蝗虫合二为一,很可怜,也很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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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2、玉镯易修情爱难全,慈母严父火炼金刚 ...

燕京东城乾面胡同,这条街有大大小小几十间玉器铺子,此时一个穿着半旧道袍的少年郎手举西洋放大镜,验看一只用黄金修补粘合的白玉镯子,用累丝黄金雕成展翅欲飞的金凤,紧紧的将摔成好几瓣的镯子箍在一起,而且金丝的图案走向将裂缝巧妙掩盖住。

“天衣无缝,掌柜好手艺。”少年放下镜子,揉了揉有些干涩的眼睛。

燕京之地,西贵东富,年过五旬的玉器店掌柜也是见多识广的,这少年郎衣着看似有些寒微,但却有一种令人不敢仰视的通身气派,应该是世家大族的贵公子故意穿成穷书生来大街体验平民生活,想和某个清秀的卖花女、卖绣品的少女谈一场风花雪月的恋爱。

所以掌柜很有眼色的配合这个贵公子演戏,佯装傲慢的说道:“在燕京地界混饭吃,没点看家本事如何使得?您别瞧我这铺子小,我们家族修补玉器的本事却是从唐朝祖先那辈传下来的。”

若是平常,贵公子八成会被激怒,随便掏出一把远高于玉器的价格的银子甩在柜台上,然后扬长而去,自己就可以白捡便宜了。

可这位贵公子涵养极好,他小心翼翼的从钱袋里找了一锭十两剪一半的银子给掌柜,“上个月付了五两的定金,这是余下的五两。”

没有达成预料的结果,掌柜一愣,慢吞吞的接过银子,放进钱柜里,抬手一看,那贵公子居然伸出右手,说道:“掌柜,你拿小秤秤一秤,那银子应该是五两二钱,你要倒找给我二钱银子。”

掌柜差点憋出一口血来!暗怒您这个气质,那里是在乎两钱银子的人啊!您分明是逗我玩吧?!

不过气归气,掌柜那敢惹麻烦上身,只得数了两个一钱的银馃子给这个贵公子。贵公子收好银馃子和金凤修补好的玉镯,然后负手一件件的打量铺子里摆放的各色玉器,这架势,笃定是光看不买了。

唉,不买也就罢了,您也别耽误我做生意啊!掌柜深吸一口气,指着站在铺子门口如门神般的少年郎说道:“这位客人,门口那位是您的朋友吧?早春二月外头冷,要不请那位小军爷进铺子和您一起看玉器?里头暖和。”

门口站着一个穿着皮甲的少年郎,约十三四岁,身材高大削瘦,腰间挎着两柄斩马刀,笔直的腰身像是用斧头硬砍出来的,散发着一股肃杀之气,他如门神般站在门口,逛街的客人们都不敢进来。

少年郎浑身上下一股煞气,但却生得一副足以迷死燕京城大半少女的好皮相,面庞因长期在阳光下暴晒,变成健康的小麦色,路人有时忍不住多看了少年郎几眼,少年郎就眯缝着漂亮的星目扫视过去,眼里的寒气堪比这春寒料峭,吓得路人缩起脖子去逛别家店去了。

自打这位贵公子进店门到现在,铺子里再也没有进来其他客人,开门做生意,谁也经不起这样折腾,所以掌柜的表面说请小军爷进来暖和暖和,其实是逐客的意思。

贵公子似乎玩的有些意犹未尽,他无奈的看着守在门口的少年郎,说道:“喂,要不要进来挑几件玉器送给你母亲和妹妹?”

少年郎默默摇头,依旧纹丝不动的站在门口——很小的时候,他的母亲就说过,男子汉大丈夫,千万不能做“送石男”,记忆深刻,他觉得玉器也是石头一种,所以从那时候起,他脑子里就自动将此物排除开来,根本不做考虑。

贵公子客客气气的对掌柜说道:“今日叨扰了,告辞。”

掌柜的感激涕零道:“分内之事,客人莫要客气,小的还有做生意,恕不远送,您慢点走。”

贵公子呵呵笑了一声,缓步走到门口,拍了拍少年郎的肩膀,说道:“走吧。”

少年郎走到门口拴马石旁解开两匹马的绳索,自己骑上黑色骏马,将枣红色那匹马的缰绳扔给贵公子。

贵公子一副穷书生的打扮,但翻身上马的身姿却矫健不输少年郎,他轻拍马背跟上少年郎的步

伐,两人并辔而行,贵公子叹道:“子龙,你越大越没意思了,若是以前,你定会和我一起逗那个想占便宜的掌柜。”

子龙沉默片刻,还是说话了,变声期少年的嗓子听起来有些像沙纸在木头上打磨,“爷,我本来就是个无趣的人。”

临淄王一噎,笑道:“真没想到,顺平侯那样的人,居然养出你这个耿直性子的儿子来,须知过钢易折,你将来是家族当家人,担负这个偌大的使命,要懂得变通才是啊。”

子龙说道:“我的使命再大,也远远比不上爷的责任大。”

连噎两次,临淄王也没有生气,真是得了他爹泰正帝的真传,临淄王问道:“你今日是怎么了?比牛还犟,我招你惹你了?”

子龙怔了怔,咬咬牙,低声说道:“我听说爷要开始选妻子了,爷还打算把那个摔碎的玉镯子重新箍好送给安姐姐么?安姐姐的出生门第,绝无可能是爷正妻之选。我——我觉得与其给人以无望的希望,不如彻底放弃。”

“你——?!”被戳到了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向来淡定的临淄王也控制不了情绪,紧贴在胸口用金凤箍住的白玉镯子像烙铁般灼烧着,他面色由白转青,很快又恢复正常。

临淄王说道:“你还小,有些事情你还不明白。”

子龙摇摇头,说道:“我确实有很多东西不明白。可是我娘经常说,分不清什么是奢望,什么希望的人最痛苦,爷要看安姐姐痛苦么?”

言罢,子龙在马上颔首行礼道:“我要回家了,爷慢慢逛。”

子龙拍马离去,四周举着冰糖葫芦、小风车的小贩,推着独轮车卖冻梨的夫妻,还有看似游商的

大内护卫跟了上来,在临淄王周围形成无形的保护圈,临淄王游兴全无,低声道:“回宫”。

从正月十六开始,子龙都在京郊大营里整理以前官兵的名册,父亲顺平侯指着地窖里堆成高山、有些还长了奇形怪状蘑菇的旧名册说道:“清理干净,比对每一年兵源的变化,人员增减,军饷支出,两个月内必须完成。”

做不到就要挨军棍,顺平侯惩罚自己亲儿子时的狠辣,堪比后妈中的后妈,他要把长子锻造成钢。

从行军布阵,到一对一,一对多,真刀真枪的战斗练习,子龙都不皱一下眉头,他明白只有变强才能承担起世子的责任,可是整理名册这种事情不是军营文书该做的事情么?

虽然内心都是疑问,可子龙没有开口询问,因为从他满十二岁后,顺平侯便不再回答儿子的问题,他要子龙自己琢磨答案,琢磨好了再告诉他,琢磨的不对——那就滚过去继续琢磨吧。所以可怜的子龙此后性格大变,少年老成,十三四的孩子稳重像三四十。

子龙当即卷起袖子带着识字的虎豹兄弟开始了工作,在工作中琢磨父亲叫他做文书工作的原因,在地窖足足呆上一个月,晒成褐色的脸生生退成小麦色。

今日临淄王突然出现在军营,要子龙带他四处逛逛,逛完军营,这位又拉着子龙进城逛玉石铺子,可惜子龙到底是少年人,不似他爹那么油滑,实在按捺不住内心的不满,一顿狂喷,气得临淄王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既然已经进了城,子龙决定回家看看母亲和弟弟妹妹们,他买了些小玩意儿,还特意去东四牌楼那里买了蟹壳黄芝麻烧饼,母亲很喜欢这个味道。

积水潭,宁园。

子龙走到归田居,见院子大树下两个肥嘟嘟的家伙正撅着屁股背对着自己,一个挥舞着小铲挖“水井”,另个一蹲在光秃秃的草地上数蚂蚁,“一、二、五、四、九…”

子龙冰冷的眼神顿时融化了,他召唤小狗似的对两个小胖子吹了个嘘哨,小胖子听见了,几乎同时转过头,看见是子龙,两个家伙不倒翁般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挪动着小胖腿跑动着,子龙担心小家伙绊倒,忙快步向前走动几步。

两个小胖子一人一个抱着子龙的腿,叽叽喳喳叫道:“大哥大哥!你回来啦!”

这两个即将满三岁的男孩是异卵双胞胎,长的并不相像,许三郎给他们取名为许子麒、许子麟。

至此,睡莲生的四个孩子龙、凤、麒、麟全是“神兽”的名字,许三郎说,睡莲若再生孩子,他就取名为“鲲鹏”,也是神兽,庄子《逍遥游》上说“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背,不知几千里也,后化为鸟,其名为鹏,鹏之翼,不知几千里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