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和帝不服!他身为长子,比朱翊深大了十几岁,母亲出身高贵,为何要向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俯首称臣?他非要与天斗,与朱翊深的天命斗,他要看看,到底谁才是真龙天子,谁才配龙袍加身!

端和帝吐出一口气,那气息升腾成白雾,融入漫天的风雪里。

刘德喜看到皇帝站在窗子边,窗户洞开,连忙取了件大氅披在他身上:“皇上,这么大的风雪,您可别染了风寒。奴叫人将窗关上吧?”

“刘德喜,朕这个皇帝,做得好么?”端和帝喃喃问道。

李德喜不知皇帝今日是怎么了,便笑着说道:“皇上为百姓社稷鞠躬尽瘁,当然是个好皇帝。”

端和帝失神片刻,转身回到宝座上,拿起笔批阅奏折,再不发一语。

***

雪连续下了两日,若澄趴在窗台上看雪,雪花如鹅毛般,裹挟寒风,院子里的几棵树都被压弯了。

京城已是如此,远在蒙古高原,应该更加寒冷吧?也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了。

“澄儿,你的信来了。”沈如锦从门外进来,看到趴在窗前的少女,神情微愣。

不知从何时开始,那圆圆的小姑娘有些开始拔节了,个子长高了不说,一头乌发披肩,下巴也开始慢慢变尖,加上本就漂亮的五官,渐渐开始展露了惊人的美貌。

若澄回头看到堂姐发愣,以为她身上有什么不妥,低头看了看:“怎么了?”

沈如锦回神,微微笑道:“没什么,你的信。好像是王爷寄来的。”她挥了挥手中的信件,若澄连忙去拿,看到那熟悉的字体,脸上不禁露出笑容。这是她能确定他平安唯一的凭证了。

沈如锦坐在屋中,给自己倒了杯水喝起来:“我听二哥说,瓦剌的可汗很喜欢王爷,留他在草原上待到三月。等王爷回来,最快也要到秋天了。”

若澄低着头,脸上有沮丧之色。

沈如锦拉着她坐下来,笑着说道:“瞧你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等心上人呢。…澄儿,你真的只把王爷当作哥哥吗?”

若澄一怔,捏着手中的信,不知如何回答。

她一直是把朱翊深当做哥哥的,可那日听了绣云的话,还有素云后来的一番解释,她心里起了微妙的变化。

她一直觉得自己能活在世上,是受了娘娘的大恩,因此娘娘的希望也是她的希望。从前她觉得朱翊深不喜欢她,杀了她贴身的太监,她心中对他也没有一丁点怨怪,还是想找机会报恩。若娘娘希望她跟朱翊深在一起,她也会努力去做,不管是为奴为婢或是为妾,只要他不嫌弃她。

但现在她还无法摆正自己的位置,一切得等他回来再说。

当然这些话不值得对沈如锦说,便笑了笑说道:“自然是视作兄长。”

沈如锦执着她的手道:“那我以后做你的嫂嫂如何?”

若澄吓了一跳,仔细看沈如锦脸上的神色不似玩笑,小心问道:“姐姐喜欢王爷?”

沈如锦与朱翊深不过见了一面,要说有多喜欢也谈不上。原本只是觉得他风姿出众,比朱正熙强了不少,加上近来沈安序给朱正熙伴读,又从朱正熙那里听回不少关于朱翊深出使瓦剌的事情,难免就留心了起来。

若澄见沈如锦不回答,迟疑说道:“昨日大伯说让姐姐与那李家公子相看…”

“相看什么?李家不过是书香门第,在朝中无权无势,家还在太原。我若嫁去,以后可就难见到父兄了,还不如就留在沈家。”沈如锦言语之中尽是对李家的不屑,又抓着若澄的手说道,“澄儿,你陪我去如何?”

若澄想人家李公子要看的是沈如锦,她跟去不妥,沈如锦又哀求道:“我也不知道他这个人如何,你就跟我去壮壮胆。到时候我将隔壁的雅间也定下来,你在里头等我便是。我与他说清楚就走,用不了多少时间的。”

若澄禁不住沈如锦再三哀求,只能点头答应了。

沈如锦走后,若澄方才仔细看朱翊深的信。她刚才捏的时候,就发现里面有什么东西,倒出来一看,是一块雕刻着凤凰的红色石头,顶端还钻了个孔,似可以穿绳挂戴。

信中朱翊深照例介绍了近况,最后写道:“偶然得到一块鸡血石,状似凤。记起你属酉鸡,近来雕成,随信寄赠,望喜欢。三月必归,勿念。”

若澄握着那块鸡血石,仔细打量。这是他亲手雕的吗?他竟然还会这个。

凤皇于飞,翙翙其羽。她脑海中不知道为何浮现这句话,迅速地摇了摇头。又跑到妆台那里,裁了一段红绳,穿过鸡血石戴起来,刚好贴在心口的位置。

那鸡血石染了她的体温,越发地温润。

过了两日,沈雍定下了沈如锦与李公子相看的日子。沈如锦来若澄这儿借头面。若澄的很多首饰都是从前在宫里的时候,宸妃娘娘专门给她打的,价值连城,镶嵌东珠或者宝石。若澄觉得自己年纪小,还衬不起这些东西,因此都交由素云和碧云保管。

沈如锦来挑首饰的时候,看到那些闪闪发光的头饰和耳环,眼睛都看直了。最后挑了一套珍珠的借走。

碧云将锦盒收起来,忍不住嘀咕道:“不是说看不上李家公子么?还要借姑娘的头面做什么。”

若澄正在看字帖,闻言笑道:“兴许只是想打扮得好看些,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就别那么小气了,她是会还回来的。”

碧云撇嘴道:“她要是不还,奴婢铁定去找她要。这些都是娘娘给姑娘存的嫁妆呢。”

若澄笑着摇了摇头,也不打扰这个财迷清点首饰入库。素云将若澄不能穿的衣服搬出来,足有半人高,说道:“姑娘近来长了不少,这些旧衣裳统统都太小了,得唤绣娘重新来做两身新的,否则出不了门。”

若澄应声好,又专心看字帖,这些打扮的事情,她从来不怎么在意的。

到了日子,沈如锦来邀若澄一道出门。她着实好好打扮了一番,不同于以往素净文雅的风格,真可谓是珠光宝气。她们到府前上了马车,马车驶向位于城西的望云楼。

望云楼与老字号的鹤鸣楼不同,是最近才在京中兴起的酒楼。规模自然没有鹤鸣楼大,但重在新开,环境也雅致,菜品亦是可口实惠。因而受到了平民百姓的青睐。

李垣特意选在望云楼还有一个原因。他昔日在白鹿洞书院的同窗叶明修就住在附近。他奉父命不得不与沈家姑娘见面,顺道拜会一下这位昔日的同窗好友。

听说他在苏家的族学里头教书,而那位沈家姑娘在女学上学,也想从他这里打听一些消息。

叶明修今日无课,在家中看书。听阿柒说有访客,十分意外。

李垣提着两壶酒进来,脸上笑盈盈的:“叶兄,好久不见了!可还记得小弟?”

叶明修站起来,说道:“明嘉?你怎么会来京城。快请坐。”在白鹿洞书院的时候,李垣对叶明修十分照顾,常常将自己的吃食和用具分给叶明修。叶明修这个人爱憎分明,对有恩于自己的人,向来记得很清楚。

李垣将酒放下:“小弟记得贤兄爱喝桂花酿,特意送两壶过来。还请恕小弟唐突登门拜访,实在是家中父亲逼得紧,要小弟去相看一名女子,这才来叨扰兄台。”

第27章

叶明修“哦?”了一声,让阿柒出去泡茶。

李垣叹了口气:“此事说来话长。李家和沈家算是世交,从祖父那一辈就有些往来。我父与沈伯父有意结亲,要我与那沈家姑娘相看。我去过沈家几次,她都借故不见,想必对我无意。我呢生性散漫,也不想这么早成家,但被父亲逼着,没有办法。听说沈姑娘在苏家女学,你恰好在苏家族学教书,便想向你打听。”

姓沈?叶明修微顿,问道:“敢问那位姑娘的闺名?”

李垣想了想才道:“沈如锦。”

叶明修暗自松了口气,幸好是沈如锦。想那沈若澄不过才十二岁,沈家应当不会如此着急。再说她的婚事,沈家应该也做不了主。叶明修得过若澄的帮助,关于她的事自然会留心。李垣也不能说不好,只是此人玩心太重,想必娶亲也不会收心。

叶明修这几个月暗中留意沈若澄,发现她每次到女学都很早,又是最晚走的,学习十分刻苦。除了被苏濂特许进女学这件事有些耐人寻味,一直都是很安分守己的小丫头。

有时候他会特意把猫儿放在女学侧门的墙角,她也会出来逗猫,但他一靠近,她就发觉,匆匆离开了。

他不知她为何避自己如蛇蝎,大概是因为怕生或是听到什么流言。对沈如锦,他倒是没什么印象。

阿柒端了茶进来,叶明修亲自给李垣倒了一杯:“我这里没有好茶,你将就着喝。你说的那位沈家姑娘,我着实没什么印象,是以不好妄断。不过沈家家门,教出来的姑娘,想必是不会差的。”

李垣礼让了一下,说道:“瞧我,忘了贤兄一心做学问,对女子向来不怎么在意的。只是听闻那沈家姑娘有几分才名,连首辅大人都夸赞过,我才向你打听。无妨,今日我们约在旁边的望云楼见面,见过便知分晓。”

李垣坐了一会儿便告辞,叶明修亲送他出门,李垣拜道:“贤兄不必送了,我听闻少帛兄也在京城,改日再与他一同来拜访。”

叶明修回了一礼,不置可否。他与李垣有交情,与那个纨绔柳昭却无甚来往。柳昭是李青山的外甥,在白鹿洞书院的时候,就因为好色而被退学。叶明修对此人本就无好感,再加上当初落榜,让李青山骗了全部的积蓄,换了一张如同废纸的推荐帖。

李青山差点毁了他,这笔账,他姑且记下。

***

马车到了望云楼,沈如锦迟疑了一番才下车,她对跟着下来的若澄说道:“我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早起时右眼皮便跳个不停。一会儿你若觉得不对,千万来看看我。”

若澄还没见过沈如锦这般紧张,笑着宽慰道:“姐姐莫怕,我和素云碧云就在隔壁。若有事你大喊一声,我们也就听见了。”

沈如锦这才放心些,和若澄相携上楼。临进雅间之前,还特意再望了她一眼,若澄点点头,她这才进去了。

若澄也是第一次来望云楼,这雅间虽不大,倒也别致,墙上挂着名家的字画,屏风后面还有歇息用的小榻。临窗便是外面的大街,连小贩的叫卖声也能听见。若澄站在一幅字画前面,原以为这样的酒楼可能就是摆放些赝品,可她越看越觉得惊奇,忍不住凑近了摸着尾部的红泥印,“嘶”了一声。

她自小跟着苏濂学习,采纳百家之长。后来在王府,朱翊深给她看过那么多的真迹,她于字画方面,不说是行家里手,也已经能判个八/九不离十。这米芾是北宋的名家,字迹仿唐时的五大家,且尚临摹古帖,几乎达到了能够乱真的程度。

这幅《中秋帖》虽是王献之所作,却有米芾笔法的特点。若是米芾的真迹,也价值匪浅,竟然就这样随意地摆放在雅间的一面墙上?

素云和碧云见她一直在研究墙上的字,便叫她过来坐下,吃些茶点。若澄细想之下,觉得也许是自己道行尚浅,看错了也未可知。

隔壁的房间里,沈如锦坐在屏风后面,又让宁儿去门口张望了一下,宁儿说:“姑娘,李公子好像来了。就他一个人。”

本来约定是午时,对方刻意晚来,有几分轻慢之意。沈如锦心中不快,但也没有发作。等那人进得门来,隔着屏风能看到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子,穿着直身,倒是先彬彬有礼地致歉:“让姑娘久候,实在是我的过失。恰好有一位昔日同窗住在这附近,我顺道前去探望,故而忘了时辰。姑娘可已经点了酒菜?”

“已经点了。”沈如锦懒懒地说道,“随意点了几道,这酒楼与鹤鸣楼差得远,看起来也没什么好吃的。”

李垣一僵,面上仍是笑着:“这里的酒菜虽比不得望云楼那样的老字号,但也可口,姑娘不妨先试一试。”

沈如锦应承了一声。过了会儿,小二敲门上菜,身后跟着十几位跑堂,玉盘珍馐摆了满满一桌。山珍海味,鱼翅海参,应有尽有。李垣眼睛都看直了,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荷包,额上沁出了汗。

等小二摆好菜退下去以后,宁儿对屏风后面的沈如锦说道:“姑娘,菜的品貌果然不能与鹤鸣楼相比呢。”

沈如锦这才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她虽生得秀致,但浑身珠光宝气,硬将那秀致的脸蛋生出了几分俗气。她看了一眼饭菜,微微皱眉,宁儿在旁边说道:“我们沈家虽然不是什么高门显贵,但姑娘吃的用的也都是捡最好的来。今次若不是看在沈家与李家交好的面上,我们姑娘才不会来这种地方。我们姑娘平日一套珍珠头面,就要上百两银子呢。”

李垣听了,脸一阵红一阵白,暗暗收紧手指。他如何不知沈家如今不过强撑着门面,沈如锦断不可能如那些世家贵女一般风光,此话不过是羞辱他李垣不济,竟在这种地方宴请。他当即羞恼,便想拂袖离去。

沈如锦说道:“李公子是想让我一个弱女子付这酒菜钱么?”

“菜是你点的,我们二人如何能吃得了这许多!我看你分明是故意的。”李垣生气地将荷包掷在桌上,“我只带了这么多钱,剩下的姑娘自己看着办吧。”说着就要转身离去,却被宁儿一把扯住,“你别走!”

李垣已经是怒火中烧,觉得自己平白受了此番羞辱,还要破财,一气之下将宁儿甩开,宁儿撞到了花架,惊呼一声,摔在地上。

沈如锦没想到李垣为了点小钱竟然动手,连忙蹲下身去抱着宁儿,心中更为不耻,大叫了一声:“没有如此欺人的道理!”

若澄在隔壁听到沈如锦的喊声,连忙开门出去。过道上站着不少食客,似乎也都听到了动静,围在那里等着看热闹。若澄上前欲敲门,那门忽然就打开了,李垣气势汹汹地站在门后。

他看到若澄时明显一怔,若澄下意识地退让在旁,看到屋中的情景,连忙进去问道:“姐姐,你没事吧?”

沈如锦指着李垣说:“他不愿付酒菜钱,还动手打了宁儿。快将他拦住!”

李垣回头怒道:“明明是你的丫鬟无礼在先,我不过是甩开她,怎知她会跌倒?今日真是倒了霉,遇见你主仆二人!”

沈如锦还欲与他争辩几句,若澄小声劝道:“姐姐,门外已经站着不少人。事情闹大了,传出去不好听,还是算了吧。”

沈如锦这才没作声。她原本只是想把李垣吓退,他付钱便能了事,回去自然会跟李家伯父说看不上她,这桩婚事也就算了。哪怕他到时候跟李家伯父说她不是,她有宁儿和若澄作证,也能在父亲面前圆回来。可哪知道李垣是个不肯吃亏的人,还对宁儿动手,她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自己的名声。

经若澄一点,才回过神来。她以后要高嫁,名声可绝不能毁了。

李垣本是极生气,他不介意将事情闹大,让众人都来评评理。可此刻目光忽然落在若澄身上,只觉得她清新淡雅,柔弱温婉,与沈如锦的艳俗形成鲜明的对比。方才在门口一照面,她下意识礼让的态度,也让李垣有好感。他如果一走了之,沈如锦他是不在乎的,可这个小姑娘却要无辜受他们牵连。

“你们在这儿稍等,我身上没带那么多钱,去附近找友人借一借。”李垣耐着性子说完,噔噔噔地下楼了。

若澄让素云和碧云去把门口看热闹的人驱散,望了一眼满桌还冒着热气的珍馐美味,心中大概知道发生了何事。这一桌的酒菜,估计要花费上百两,难怪那位公子的脸色那般难看。

李家和沈家门楣相当,一百两不是个小数目。她早知沈如锦不满这桩婚事,但拒婚的方式有许多,如此做,的确有些伤情分了。

那头李垣又到了叶明修的住处,叶明修正在院子里浇花,看他去而复返,有些奇怪。李垣觉得难以启齿:“叶兄可否借小弟五十两银子?”

李垣家中虽不算巨贾,但从来也没有缺钱花过,叶明修边让阿柒去取钱,边问李垣发生了何时。李垣生气,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我没想到沈如锦竟是这样的人,可又不想那小姑娘被无辜牵连,故而只能硬着头皮向叶兄借钱了。过两日,我便还你。”

叶明修略一思索,说道:“我与那望云楼的掌柜有几分交情,与你一同去看看。”

“有叶兄出面,自是最好不过。我…唉,真倒霉!”李垣摇了摇头。

二人回到望云楼,先在楼下与掌柜打了个照面才上楼。若澄和沈如锦还没有走,若澄看到叶明修出现,十分惊讶,没想到李垣的朋友竟然是他。现在她避无可避,只能呆在原地。

叶明修跨入门中,神色如常,看了眼还躺在地上的宁儿,问道:“姑娘哪里不适?”

宁儿刚才好像撞到了腰,就用手撑在腰后道:“我的腰好像直不起来。”叶明修猜测可能伤到了筋骨,让沈如锦把人放躺平,叫李垣去请个治骨的大夫来,还告诉他去何处寻。

接着又将小二叫来,问了酒菜的钱。小二道:“叶先生,最便宜也要一百一十两。这些菜原本小店没有,是那位姑娘指名要吃,说不在乎银子,我们才特地从外面买来的。”

叶明修没有二话,加上李垣荷包里的钱,一并付了。他平日积蓄也不丰,钱还是他这几个月教书以及卖了一幅家中祖传的字画存下来的,也没想到一顿饭竟然要这么多钱。他看着满桌的酒菜,正思索如何处置,听到一个细小的声音在身后道:“不如将这些菜装起来,带回去还能吃,别浪费了。”

叶明修回头看她,她立刻移开目光。他轻轻笑道:“好,就依姑娘所言。”

李垣将大夫请来之后,大夫要将宁儿运到医馆去查看,沈如锦便带着若澄一道走了。叶明修和李垣叫来小二,将桌上的菜分别装进几个食篮里,准备带回去。

“李公子。”门口响起一个声音。

叶明修和李垣回头,看到素云站在那里。素云低着头说道:“我家堂姑娘想了想,今日的事是她有错在先,还望不要破坏沈家和李家的交情。这里有五十两银子,是她赔给李公子的。”说完放下钱在几上,行礼走了。

李垣觉得稀奇,将银子拿起来:“这沈如锦居然还会赔礼道歉?叶兄,刚好还你。”

叶明修淡淡一笑,这哪里是沈如锦的主意?分明是那个丫头代为赔礼的。她长在宫里,后来又养于王府,应当是十分富贵,可刚才却说要将菜带回去,不要浪费。现在又怕伤了沈家和李家的情分,代为赔了银子,着实比她的堂姐懂事多了。

他叫来小二附耳吩咐两句,悄悄将银子放进食篮。小二提着食篮追下楼,交给了素云:“叶先生说这两盒是糕点,他们两个大男人不吃甜食,让你带回去给你们家姑娘。”

素云一顿,将食篮接过。她早就认出了叶明修,所以方才一直不敢抬头看他。他来了之后,井井有条地处理好事情,避免了一场纠纷,比那个李公子强多了。

小二回到楼上复命,李垣说:“今日多谢叶兄解围了。那沈如锦我是断然看不上的,倒是那个沈小姑娘看起来十分不错。若父亲定要我娶沈家女,我愿再等两年娶她。”

叶明修淡淡道:“明嘉还是莫打她的主意,她的婚事恐怕沈家做不了主。”

“哦?此话怎讲?莫非她不是沈家的姑娘?”李垣来了兴趣,凑到叶明修的面前问道。

叶明修塞了两个食篮在他怀里:“她是养在晋王府的,晋王将她视作亲妹。她的婚事,也得由晋王点头才行。”

李垣倒吸了一口气,没想到这小姑娘的来头这么大,刚刚才蹿起来的念头,马上就打消了。

第28章

沈如锦和若澄跟着去了医馆,大夫仔细查看之后,确定宁儿的伤势并无大碍,开了几副药,交代她卧床静养几日,便让她们回去了。

回到沈家,沈如锦在下人房内安置好宁儿,同若澄一起回住处。她看到素云手里提的食篮,问道:“你方才让素云返回去作什么?”

若澄连忙说道:“我落下一条手帕,让素云回去取,姓叶的先生便把甜食送给我们吃。”

沈如锦看了一眼:“我不喜欢吃甜食,都给你吃吧。”

转过长廊的直角,沈安序匆匆跑过来,一把将沈如锦拉到旁边问道:“小锦,望云楼是怎么回事?听说你让那李垣难堪了?要是被爹知道了,那还得了!”

“知道便知道。二哥莫非忘了,当初李垣那个心比天高的姐姐是如何羞辱大哥,又是如何羞辱我们沈家的?他们李家顾虑过我们的脸面吗?爹被蒙在鼓里,你还不知道?如今不过看你被太子选为陪读,身份不同了,又想与我沈家交好。我才不会给他好脸色。”沈如锦不客气地说道。

沈安序叹了口气:“他姐姐怎么说也是方家的儿媳妇,你不看李家的面子,也不能得罪方家。”

沈如锦冷嗤一声:“不过是个庶子的儿媳妇,有什么好神气的?方德安看重的是嫡子和嫡女,没那个庶子什么事。否则李家会来跟我们结亲?你没看到李垣那个穷酸样子,连一百两都付不起,还不如一个在沈家族学教书的先生。二哥,你可别放过陪伴太子的机会,沈家还有我的终身大事都指望着你了。”她抓着沈安序的手臂,眼中皆是殷殷期盼。

沈安序跟沈安庭不同,沈安庭秉持了沈雍不入世的想法,沈安序却不甘于平庸。对于他来说,自小享受着沈家的盛名,也难以避免时常捉襟见肘的窘迫。他想像沈赟一样,宏图志展,位居人臣,而不是如父亲一般,一辈子缩在这方寸之地,守着并不值钱的声名。

“你放心,哥哥都知道。李家不过沽名钓誉,嫁过去着实委屈你。”沈安序拍了拍沈如锦的肩膀,“只是爹那头知道了此事,免不得要说你一顿。你自己需想好怎么应对,宫中还有事,我先回去了。”

“放心吧,我知道。”沈如锦点了点头,目送沈安序离去。当年之事,是大哥白白吞下了委屈。这次李家敢把事情闹大,或再要来结亲,她也不怕揭开当年之事,为大哥讨回公道。

若澄站在后面,不知道他们兄妹二人说了什么,但见沈如锦的神色比刚才回来的路上好多了。

若澄回到自己屋中,素云将食篮放在桌子上,略略出神。碧云过去打开,看到里面的东西,惊叫了一声。

“姑娘,这里头有银子!”碧云将钱拿出来,正是若澄要素云去赔的那五十两银子,此外还有一两碎银。

“看来那李公子也不算太小气?还把银子还回来了。不过怎么多了一两?”碧云奇怪道。她原本就不太同意若澄帮沈如锦赔银子,毕竟事情是沈如锦惹出来的,凭什么还要帮她跟李家修好。

若澄想了想那李公子的作风,不像是他所为,倒像是叶明修所为。

“素云,那小二给你食篮的时候还说了什么?…素云?”若澄看到素云在出神,又叫了她一声。素云这才回过神来,对若澄说道:“钱应该是叶先生放进去的。姑娘可还记得在平国公府遇到的那个落魄书生?他就是叶先生。”

若澄一怔,没想到这世间竟有如此奇巧之事。她拿起那一两银子,轻轻地笑了笑。难怪她觉得叶明修有接近之意,想来是要还她银子。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虽不知当初那屈屈一两银子是否帮上忙,可如今看他意气风发,神采飞扬,早已不同当日在平国公府门侧被拒时的沮丧和绝望,她替他感到高兴。

苏爷爷曾断定他将来必能高中,到时大鹏展翅,扶摇直上,前途不可限量。而且几次接触,都觉得他是个君子,并不像朱翊深信中所说的那般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