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朱正熙醒来的时候,头疼欲裂。看到刘忠在床边殷殷地看着他,吓了一跳:“你这么看着我作何?”

刘忠几乎要哭出来了,委屈地说道:“殿下,您昨日又撇下奴偷溜出宫。奴的屁股都快被/干爹打烂了。这还不算,皇上龙颜震怒,晋王现在还跪在正殿外头呢。”

朱正熙一愣,一边掀被子下床,一边问道:“我私自出宫,关九叔什么事?”

“据说晋王特意送殿下回来,帮殿下在皇上面前说了几句好话,却把皇上给惹怒了,罚他跪在殿外。这都跪了一整夜,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受得住。”刘忠叹口气,心想当时皇上在气头上,连宁妃娘娘都不敢替殿下说情,偏偏晋王去触这逆鳞。可也正因如此,刘忠觉得晋王待自己的殿下是真心的好。

朱正熙立刻道:“快叫人进来为我洗漱更衣,我看看去!”

宫人早就在外面候着了,朱正熙换好常服,跑到门外一看,朱翊深果然还跪在那里。他几步上前,蹲在朱翊深面前,看到他苍白的脸色,愧疚道:“九叔…是我害了你!你跪了一夜,身子如何受得住?快起来!”他说着要把朱翊深扶起,朱翊深摆手道:“我无事。殿下还是去向皇上请罪,让他暂息雷霆之怒。”

“好,你再坚持一下,在这里等我。我这就去乾清宫见父皇,请他收回成命。”朱正熙命两个宫人留下看护朱翊深,自己快步离去。

端和帝已经在批阅奏折,听刘德喜说太子来了,将奏折一掷:“让他进来。”其实他昨夜的气已经消了大半,他对这个儿子的极度喜欢,宫中无人不知。

朱正熙一进殿,便跪在须弥座前,仰头说道:“父皇,儿臣有错,您罚儿臣就是。为何要罚九叔?昨夜是儿臣不知不觉跑到九叔的府里,九叔事前毫不知情!还请父皇放九叔回去,所有后果儿臣自己一力承担。”

端和帝以为他是来请罪的,没想到一开口就是朱翊深的事情,顿时怒道:“你这逆子,朕从前纵你太过,你才敢如此忤逆!谁准你私自出宫的?!”

“父皇,这太子之位本来就不是儿臣想要的。儿臣已经尽力,以后等弟弟们长大,父皇可以再择合适的储君。但儿臣本就是燕雀,根本不是鸿鹄,难道您天天让一群人围在儿臣身边,不给儿臣一口喘息的机会,儿臣就能一飞冲天了吗?九叔知儿臣不易,这才向父皇进言,难道这也有错?父皇对儿臣的慈爱之心,竟比不过九叔吗?”

“你放肆!”端和帝怒斥道,“你以为朕不敢废了你!”

朱正熙无惧无畏地说道:“父皇要废儿臣,儿臣绝无怨言。但父皇若不肯放了九叔,儿臣与他一起跪在东宫便是!九叔待儿臣一片真心,儿臣绝不能坐视不管!”

端和帝被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朱正熙,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朱正熙是皇长子,背后是整个徐家,徐邝手握重兵,这太子之位是他说废就能废的?朱翊深原来在打这个算盘吗?用一招苦肉计,将这单纯的傻儿子骗得团团转,以后他再要动他,这儿子还不得跟他翻脸?

恐怕昨夜朱翊深故意说那番话,为的恰恰就是激怒自己,达到这个目的。他这个弟弟,深不可测啊!

刘德喜走到朱正熙面前,小声劝道:“殿下就说两句软话吧。可怜天下父母心,您可是皇上亲自带大的。昨夜您消失不见,皇上比谁都着急。您可是国本,怎么能有一点闪失?等皇上气消了,自然也就饶了晋王了。”

刘德喜自小看着朱正熙长大,知道他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来硬的他只会更硬,像头倔牛。

朱正熙看向端和帝,缓和了口气:“父皇,儿臣早就说过,您派的那些翰林侍讲都是腐儒。儿臣昨日问,儒家思想的格物致知究一定对吗?他们非但不能说出所以然,辩得急了,还将儿臣说成是离经叛道,不敬圣贤之辈。儿臣想不通,想到国子监,到书院找答案。那些人教不了儿臣,只要父皇答应以后让九叔来教,儿臣保证安分守己,不再惹事。如何?”

端和帝顿时哭笑不得,这个儿子居然还一本正经地跟他谈起了条件。他跟宁妃从小太溺爱他,竟将他养成这样心无城府的直率性子,如何也不能明白那个朱翊深对他是天大的威胁。但现在再说什么也已经晚了。

刘德喜走到皇帝身边,耳语道:“皇上,奴觉得不如就退一步吧。太子毕竟住在宫中,就算让晋王教,旁边也还有詹事,少詹事在看着,不会有事的。如今要紧的是先安抚了太子的情绪,若继续这么闹下去,恐怕朝中也压不住啊。”

端和帝看向朱正熙,挣扎了几番,最终还是妥协:“你此言当真?”

朱正熙立刻挺直了腰板说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儿臣愿指天立誓,若…”

“行了,朕不用你发誓。”端和帝头疼地揉了揉前额,“刘德喜,让晋王回府吧。”

“谢父皇!”朱正熙高兴地行礼。

端和帝冷冷道:“你也无需高兴得太早。即日起禁足三个月,罚俸半年,好好给朕反省。看你的表现,再决定今后之事。”

第34章

朱翊深一夜未归,王府上下人心惶惶。

半夜的时候,去宫中打探的下人回禀,王爷不知因何事触怒龙颜,被罚跪在东宫。这件事在府中传开,下人们顿时惊慌不已,生怕天子迁怒整个王府,人人都有大难临头之感。毕竟显贵之家一夜倾覆这样的事,并非没有先例。

若澄记得统道皇帝在世的时候,就曾经在一夜之间命锦衣卫将汾阳王,顺安王,归义王三府抄没,抓了上千人入诏狱。天威难测,她担心得一夜未睡,听说周兰茵在前院处置了几个企图逃跑的下人,又震慑了众人一番,府里方才安静了。

天亮以后,若澄忽然想到沈安序在宫中做太子伴读,应该能知道确切的消息,正想让碧云去沈家一趟,却听说朱正熙亲自扶着朱翊深回来了。

她心中大石轰然落地,也顾不上避讳,直接跑去留园。

院子里有很多东宫的宫人和护卫,为了太子的安全起见,不放她进去,她只能在外面等。

朱正熙扶着朱翊深在暖炕上坐下,对身后的太医说道:“快给王爷看看膝盖。”

太医连忙应声上前,跪在朱翊深的脚边,小心地卷起裤脚。东宫殿外丹陛的花砖有纹路,朱翊深跪了一夜,双腿僵硬,膝盖红肿青紫是难免的。好在他也是习武之人,现在又是夏末,身子骨倒还受得住。太医小心地试探了几处筋络之后,敷粉上药。

周兰茵在旁看着,揪心无比。想王爷自小金贵,何曾受过这样的苦?但天子就是天子,别说是罚跪了,就是把王爷打得皮开肉绽丢回来,他们做臣子的也不能有一句怨言。

太医包扎好之后,朱正熙对朱翊深说:“九叔好好休息,我先回宫了。等过两日,我再让刘忠送些宫中的好药来给你。”

朱翊深要起身,朱正熙按住他道:“自家叔侄,别这么客气。我以后还得跟着九叔学东西呢。”他咧嘴笑笑,背手往外走,周兰茵连忙行礼相让。他侧头看了周兰茵一眼:“你是九叔的…妾室?”

“回太子的话,妾正是。”周兰茵低着头,恭敬地说道。

“嗯,我把九叔交给你照顾了。你可得尽心。”朱正熙意有所指。女人是男人的解语花,温柔乡。男人在外受了委屈,回到家中,若有佳人安慰陪伴,多半也就好受些了。他从前不知道女人的好处,后来立妃纳妾,觉得男女之间的事,确有玄妙之处。

周兰茵暗喜:“太子放心,妾分内之事,不敢有丝毫怠慢。”

朱正熙点了点头,举步往外走,李怀恩连忙出去送。等他们走到院子里,看见梧桐树下站着一个穿藕色半臂的少女,罗裙飞扬,眉目精细如画,娴静如芙蓉出水,清丽无双。朱正熙一时看得失了神,停下脚步,众人也都跟着他停下,不明所以。

若澄本来正焦急地往西次间张望,听到有人从主屋里出来,连忙避让到树底下,想等他们离去后再进去。没想到朱正熙注意到了她,非但没走,反而朝她走了过来。

她顿时不知所措,往后退了一步。

朱正熙低头看她,不由笑道:“不用紧张。你是谁?”

李怀恩连忙在后面说道:“太子殿下,这是从前抱养在太妃膝下的沈姑娘。”

朱正熙想了想,恍然大悟:“你,你就是那个胖丫头?!不过一年多不见,变化也太大了吧?”他围着若澄走了两圈,惊叹不已,“都说女大十八变,果然不假。你是来看九叔的?”

若澄连忙点了点头。

“九叔伤了膝盖,我让太医瞧过,并无大碍。你进去吧。”朱正熙笑着说道。他本就生得好看,笑起来像阳光一样灿烂,丝毫没有一国太子的架子。

若澄并不讨厌他,甚至觉得他不像是那种会挟私报复的人。不过都已经是陈年往事了,也没有必要再特意提出来。她行礼退开,朱正熙看了她的身影一眼,带着人离去。

若澄走到里间,里面无人,西次间的槅扇却紧闭。大热天的,为何要关着?她走过去,刚想抬手推开,却听到里面传来周兰茵的哭声:“殿下还是不愿意吗?妾进王府这么多年了,还是完璧之身,说出去有谁相信?哪怕王爷不喜欢妾,赐给妾一个孩子不行吗?”

朱翊深低斥道:“将衣服穿上。”

“王爷,您好好看看妾,妾是您的女人啊…”接着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翻倒,伴着衣服撕裂的声音,还有女人的一声轻叫。纵然若澄不经人事,也能猜到他们在…她看着那道紧闭的槅扇,心中忽然有股冲动想要进去阻止他们。可她凭什么?她没有资格,没有立场,有的不过是娘娘曾经的一个愿望。

以后不止是周兰茵,还会有王妃,还有别的女人。她没有自己想得那么大方,可以不顾一切地陪在他身边。她算什么?沈若澄,你算什么?她后退两步,心里像是堵住了一样难受,低头迅速地走了出去。

素云和碧云没想到她这么快出来,若澄小声解释道:“王爷无事。我今日还要去女学,先回去吧。”

她不欲多说,两人也没有再追问。

屋子里,周兰茵踩到自己的裙摆,跌倒在地,不慎将裙子撕裂了。她衣衫不整,觉得又狼狈又沮丧,伏在那里抽泣起来。她原本只是想查看朱翊深的伤势,朱翊深又将她推开,还让她出去。她觉得挫败而又委屈,努力地想要在他眼中看到一点对自己的欲望。然而没有,一点点都没有。

朱翊深沉着脸看她,非但没生半分绮念,还将手边的一件披风扔了过去,盖在她的身上,将她裸/露的皮肤都遮住了。

他对这个女人,实在提不起兴趣。前生向他投怀送抱的女人不计其数,这样的戏码,几乎隔几天就要看到一次,所以万分反感。他不喜欢女人用自己的肉体与美色来勾引男人,那是低俗而无趣的,而且很快就会令男人感到厌倦。

毕竟总会有更年轻,更美好的身子来填满男人心中的欲望。

可是此刻,看着伏地抽泣的女人那无助的身影,朱翊深忽然觉得,将她一生都困在这座王府里,无望地等待,实际上比杀了她更残忍。

在她变成一个心里扭曲,因嫉妒而发狂的女人之前,为何不给她另一个选择的机会?前生他根本没有在意过的这个女人,一步步走向那条不归路,他其实难辞其咎。

“我派人去打听过,你姓凌的表哥,一直未娶。”朱翊深突然开口说道。前生,他就知道周兰茵跟那位表哥青梅竹马,周家却嫌弃他的出身,加上要用周兰茵来换取利益,便把她送进了王府。后来周兰茵贪恋富贵,也与那个表哥断了联系。而朱翊深到死的那一年,还从旁人那里听到,那位表哥一直未娶。

周兰茵停止抽泣,猛然看向朱翊深,瞪大双眼:“王爷,妾与他绝对没有什么!妾可以发誓,妾…”

朱翊深抬手阻止她说下去,神色平静:“你我之间本无感情。你家里曾对我外祖有恩,是母亲做主将你抬进府,而且按照本朝的律法,我不能无故将你离弃。可后来接二连三发生事情,我们并未圆房。我心中无你,也绝不会碰你。”

周兰茵呆呆地看着朱翊深,第一次亲耳听到他说这些话,如同五雷轰顶,眼前一黑,再顾不得什么,捂脸痛哭起来。她知道,自己这一辈子算是彻底完蛋了。

“我还没说完。你若愿意,我可以安排你离开,重新拥有一个身份,去过自己想要的日子。我还可以给你一笔钱,足够你富足地过完下半生。现在选择的权利交给你。你若离开,我会助你。你若留下,不可再近我身,安安分分地做你的兰夫人。”

周兰茵渐渐止住哭声,看向坐在暖炕上的男人。这是认识以来,他最心平气和地与她说话的一次。她从进了王府,一直觉得自己就是他的附属物,没有思想,没有自由,只要好好服侍他,把他交代的事情做好,就会有锦绣富贵。她从来没有想过离开,去拥有另一种人生。

她恋慕他的英伟,恋慕他尊贵的身份,甚至于恋慕他对她冷淡疏离的态度。可这一刻,她震撼于他口气中所给予的尊严。

她不是附属物,不是贱如草芥,可以有思想,可以去选择。他不爱她,但是他愿意放她离开,给她自由。

“王爷…”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只觉得有些迷茫。

“考虑清楚,不必急着回复。”朱翊深恢复了冷淡的口气,“出去吧。”

***

若澄上课的时候开小差,教《女训》的赵老先生特意点她起来回答问题,她因为温习了功课,倒是险险地答出来了。

赵老先生没话说,放她坐下。他起初并没有注意若澄,可是有日他落下东西,返回女学,看到此女乖乖地在位置上看书,十分刻苦。几次小考下来,她的成绩虽不算顶尖,但也十分不错。从落下别人那么多,到如今这样,已属不易。

若澄不敢再开小差,认真地听课。伴着夏日不倦的蝉鸣,上午的课顺利结束了。

女学的同窗还是不怎么喜欢她,甚至在她长大了以后,那些原本只是轻蔑不屑的目光,现在又多了几分嫉妒。不过小女孩之间也不会有什么深仇大恨,日子过得相安无事。

若澄收拾东西,跟在同窗们的身后出去,听到前面两个人在小声议论。

“我跟你说,前两日我在族学的巷子那边看到苏大小姐送东西给那位姓叶的先生呢。”

“啊?这不算是私相授受吗?苏奉英可是苏家之女,竟然也喜欢叶明修?”

“这都不是什么秘密了。听说早前已经送过几次,但都被叶明修拒绝了。可是近来,似乎没再拒绝啊。我还听说,好像连苏大人都默许了他们的婚事,只等两年后叶先生高中呢。”

“哎,这回叶明修可是攀上高枝了。以苏家的权势,他以后会平步青云呢。”

“是啊,明眼人都会选。而且苏大小姐才貌双全,太子妃都当得,嫁给他也是他的福气了。”

那两人议论着走远了。若澄一字不落地全都听了进去,觉得叶明修和苏奉英也是男才女貌,十分般配的一对。她的雪球还留在沈家,不知道堂姐有没有好好照顾它,以后想必也不能常去麻烦叶先生了。

她知道族学的那条暗巷时常会有些无家可归的小可怜躲在那里,叶明修常会备一个大碗喂它们,今日她也是像往常一样,想要过去看看。可她还未进巷子,就听到里面有闷闷的打斗声,心生惧意。她躲在巷子口往里看,三五个人拿着棍子,围着一个人猛打。

那人抱着头,微弱地呼救。这样下去会出人命的。

若澄急中生智,大声喊道:“捕快大哥,就是这里,他们在打人!”

那几个人想必是做贼心虚,听说官府的人来了,也顾不上许多,慌慌张张地往巷子的另一头跑去。

第35章

若澄松了口气。她也不知道被打的人是谁,只想先把那些行凶者吓走。等他们走了,也不敢过去查看。

这时,阿柒端着碗从门内出来,看到眼前的情景,吓得“哐当”一声摔了手里的东西,扑过去喊道:“先生!”

若澄这才知道被打的人是叶明修,连忙跑过去,帮着阿柒将他扶起来:“叶先生,您没事吧?”

叶明修被打得不轻,意识已经全无。若澄不小心碰到了他的后脑,一片湿濡。她抬起手掌一看,全是殷红的血,差点惊叫出来。

阿柒没想到自己离开一会儿,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连忙蹲下身子,对若澄说道:“沈姑娘,这附近有个医馆,劳烦您把先生放到我背上来。”

若澄连忙照做,阿柒将叶明修背起来,奋力往外跑。若澄心神不宁地回到女学前,碧云和素云看到她身上的血迹,立刻围了过来:“姑娘,您这是怎么了?怎么浑身都是血?”

素云查看若澄身上,若澄说道:“我没事,是叶先生被打了。我回来跟你们说一声,还要去医馆看看。”

素云踉跄了一下,碧云连忙扶住她:“素云姐?”

素云摇了摇头,急忙问若澄:“叶先生…他伤得严重吗?”

若澄刚才也吓傻了,不知道叶明修的伤势到底如何,但看向自己手掌中的斑斑血迹,想必是伤得不轻。叶明修究竟得罪了什么人,竟要将他活活打死?这是天子脚下,苏家族学之旁,难道没有王法了?

“姑娘,奴婢,奴婢能跟您一起去看看吗?”素云急切地问道。

若澄觉得素云对叶明修的关心已经超出了正常的范围,但她没说什么,点头答应,顺便叫碧云去报官。无论如何要将行凶者抓到,不能纵容他们如此胡来。

到了医馆,叶明修躺在前堂,阿柒跪在那个大夫面前:“您行行好吧,我家先生伤势很重,我马上就去取钱!您是大夫啊,怎能见死不救?”

那大夫摇头道:“非我见死不救。你家先生看起来伤势很重,要用到几味吊命的药。你若跑了或者交不出钱来,我可如何是好?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若澄快步走进去,拿出荷包,将里面的银子一股脑儿地倒在桌子上:“你看看这些钱可够?我是晋王的人,你先救他,需要多少银子我们都给。”

大夫看到若澄一个小姑娘随便就拿出几十两银子,再看她衣裳的布料精致,又听说是晋王府的,态度马上就不一样了,立刻叫几个药童将叶明修抬进内室救治。

阿柒连声道谢:“今天真是多亏姑娘了。若非姑娘刚好在场,又慷慨解囊,还不知道先生…”他抬手抹了抹眼泪,“都怪阿柒不好,不应该留先生一个人的。可谁能想到,天子脚下,竟然有人如此不顾王法。等先生醒了,一定尽快把钱还给姑娘。”

“钱的事不要紧。倒是你先仔细想想,你们家先生,可曾得罪过什么人?”若澄问道。

阿柒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先生最是和善,没见与什么人红过脸,怎么会得罪人?只是…只是近来先生跟苏大小姐走得近,有不少人在背后议论。可什么人会因此下杀手?”

若澄听了,也觉得毫无头绪,只盼叶明修能够有惊无险地度过这一关了。

叶明修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一望无际的大海里,胸闷而无法呼吸。他环顾左右,在找怎么离开的办法,可是茫茫一片水域,仿佛什么都没有。他被不断地压迫,不断地掉落,最后视线都模糊扭曲。

这时周围出现了很多浮动的水泡,那水泡里面闪动着各种画面。

一会儿是烟雾缭绕的巍峨宫殿,一会儿是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一会儿又变成人间的繁华街市,还有内宅庭院。所有的水泡里都会出现一个女人,或华衣锦饰,或粗布麻衣,有时巧笑嫣然,有时梨花带雨,不变的是她的容颜。

叶明修凝视着那个女人,心中觉得不可思议。那眉眼…依稀能够认出是沈若澄。只是比沈若澄更美,更风姿绰约。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出现了一幅画面:房间里大红喜烛燃烧,床上的男人压着女人,扯开她的喜服。她虽然没有反抗,但是眼角不停地滚落下泪水,男人的心仿佛都碎了。

“你不愿?”他抬手摸着她的脸,怜惜地问道。

“大人,我愿意。”她小声说道。

男人低头欲吻她,她却微微撇开脸,身体脆弱而无助地发抖。男人凝视她很久,还是从她身上下来,整好衣袍:“没关系,我等你愿意的那日。”

女人惊慌地扯着他的衣袖,一双明眸紧张地盯着他。

他轻声叹道:“我不会食言,还是会帮他。”而后扯回袖子,漏夜离去。

那女人从床上爬起来,抓着手腕,头埋在膝盖里哭泣。

叶明修头疼欲裂,那幅画面仿佛碎成无数细小而锋利的碎片,刺入他的身体里面。脑海里不停有人说话,在说一些他完全听不懂的内容,他觉得头颅仿佛要炸开。

为何他会看见沈若澄?虽然那个女子跟她还是有些不同,服饰也不停地变化。但他就是确定,她们是同一个人。他们仿佛认识了许久,许久,可能不仅这一世,前一世,再前一世,他都见过她。只是她漂亮的双眸中,总是盈着泪水,盛满悲伤。

为何会如此悲伤?

耳畔忽然传来诵经的声音,那梵音如同天籁,使他慢慢平静下来。脑海中纷繁的声音,变换的画面都如潮汐般退去,仿佛都只是幻觉。

这人间,终于安静了。

叶明修的伤势十分凶险,这小医馆的大夫只能暂时续命。后来苏奉英带着几个大夫及时赶到,她看见若澄也在,很是意外。若澄不敢惹麻烦,立刻从医馆离开了。

回到王府,若澄特意拿了件斗篷裹着身上的衣裳,不让旁人看到血迹。经过留园的时候,她驻足望了一眼,还是低头回自己的院子。

有周兰茵陪着他,也不需要她。

朱翊深坐在暖炕上看书,特意开着窗子,时不时往外看两眼。李怀恩走进来说道:“王爷,姑娘回来了,不过没进来。”

朱翊深淡淡地“嗯”了一声,微变的脸色却出卖了他。他等了她一天。

李怀恩小心说道:“王爷,早上姑娘其实来过了。我去送太子的时候,还在院子里看见她。怎么,她没进来吗?”

来过?朱翊深微微皱眉,想起早上周兰茵的那一出,莫非是被那丫头听见了?她因为周兰茵不来见他,他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生气。

“王爷。”有人在外面叫了一声,“有人奉苏家姑娘之命来送东西,说是还东西给沈姑娘。”

朱翊深让那人进来,是医馆的一个小药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