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深不解,朱正熙跑去拿了个福纹长条锦盒过来,神秘兮兮地说道:“你打开看看。”

朱翊深打开锦盒,慢慢展开里面的卷轴。写的是颜真卿的《韦缜碑》,应该是临摹的碑帖,笔法十分娴熟,虽然在细节处有些瑕疵,但可以算是摹本中的佼佼者了。他的目光移到最后,看到落款的红泥印是“清溪”。这两个字的走笔风格,跟他很像。

所以这个人他有印象,擅仿唐宋名家的作品,在端和朝很是风靡过一阵子,后来却销声匿迹了。有人说他英年早逝,有人说他江郎才尽。无论如何,朱翊深登基后还收过此人的一幅字,对他颇有几分欣赏。

大概是他笔法间不媚不俗,虽然模仿得惟妙惟肖,还是能看出几分本心。朱翊深一向欣赏有才华的人,而且他上辈子还没发现过比此人更擅临摹唐宋名家之人。

“这个清溪公子,近半年在京中声名鹊起。没人知道他的背景来历,只知道他的作品一旦面世,瞬间就会被人抢空。我可是废了老大的劲才弄来这么一幅,九叔是行家,说说他的字怎么样?”

“有筋有骨,有神有韵,应算上品,你好好收藏。”朱翊深收起卷轴说道。而且日后,几乎是达到了千金难求的程度。

朱正熙一幅得了宝贝的表情:“九叔,你可不经常这么夸人啊,看来我这幅字买得值。我派人在琉璃厂蹲了几个月,愣是挖不出这人的一点消息,你说厉害不厉害?”

朱翊深将卷轴收进锦盒里,推还给朱正熙:“这世间总有些隐士高人不愿入世,你又何必寻根究底。字的风骨全在写字之人的心性,你把他揪出来,或许反而毁了他。”

朱正熙想想也是,又把锦盒推了回来:“这幅字就送给九叔吧。不知道为何,我总觉得那清溪二字写得跟九叔有点像。也许是跟九叔有缘呢?”

朱翊深心中也有点在意这个人,难得没有推辞,把锦盒收下了。反正他手中有不少好的字画,改日送一幅给朱翊深当做回礼便是。

朱正熙又道:“听说这次瓦剌的使团里有一个呼和鲁王子和一个图兰雅公主,父皇要我明日去接待他们。九叔出使瓦剌的时候,是否与他们打过交道?”

呼和鲁是个喜欢汉族文化的草原勇士,朱翊深对他的印象尚可。不过呼和鲁似乎有些耽于女色,他在瓦剌王庭时,睡觉的帐篷离呼和鲁的大帐很近,几乎每夜都要听到一些不可言喻的声音,弄几个时辰停不下来。至于图兰雅,不记得长什么模样,好像就见过两面。她是阿古拉的独女,故而性格有些骄纵。

朱正熙听完之后,心中不安:“父皇让我接待他们,不会想让我娶这个草原公主吧?我听詹事说,两国联姻是巩固关系最好的手段。”

“不会。”朱翊深打消了朱正熙的念头。朱正熙已有太子妃,阿古拉也不会委屈女儿做侧室或者小妾。可朱翊深忽然想起,阿古拉临行前对他说的话。

这个图兰雅,不会是冲着他来的?

第41章

隔日,朱正熙要招待呼和鲁和图兰雅,朱翊深本来是不必进宫的。用过早膳,他换身轻便的武服,命人在院子里立了几个草靶子。他的弓马有些荒废了,这右手虽说被那个老巫医治得七七八八,但要想全部恢复,恐怕还得多加练习。

前阵子他太忙了,在东宫讲课这件事看起来简单,实际上很需要拿捏分寸和伤神。

李怀恩去取了弓和箭筒来,他细胳膊细腿的,只觉得那铁弓重得他都抱不动。可朱翊深轻松地拿了过去,将箭筒绑在腰上,取出一支箭拉弓。弓拉满,他的右手的手肘还在隐隐作痛。

剑可以只用左手,拉弓却是左右手都要用到的。前生他很长时间都不能用弓箭,北郊围猎时也用的是特制的轻弓。但轻弓射程有限,杀伤力也远不如铁弓。

他太想念将一把铁弓拉满的感觉。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他对准靶心,松手放出去,“嗖”地一声,箭擦着草靶而过,落在了后面的草地上。

周围鸦雀无声,搬草靶的府兵低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朱翊深微微眯了眯眼睛,表情阴郁。李怀恩咋舌,他本来想说王爷受过伤,能拉动弓已经很好了,可是想到王爷自小事事要求做到最好,脱靶这种事情,估计没办法接受。

“收了吧。”果然朱翊深将弓丢给李怀恩,一言不发地回主屋去了。

他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李怀恩知道他很不高兴,转了转眼珠子,马上跑去东院了。

若澄正在院子里晒太阳,雪球懒洋洋地窝在她的膝盖上。她已经十三岁了,正值妙龄的少女,如迎风绽放的花朵,顾盼生姿。碧云和素云在旁边晒被子,碧云小声说道:“素云姐,是不是该跟王爷说一声,要给姑娘找婆家了?赵嬷嬷前两日跟我提过这件事,说这个年纪找婆家刚刚好,能够挑的一大把。等过六礼以后,十四五岁嫁人差不多。”

素云也知道姑娘到了看人家的年纪,可是王爷那边迟迟没有动静,估计想多留姑娘两年。姑娘这样的才貌,寻常人家不太护得住,而高门大户恐怕也看不上她的出身,真是难挑。素云心里其实还存着一个念头,姑娘不离开王府是最好的。

就不知道王爷有没有那个想法了。

李怀恩一路小跑进来,到若澄面前说道:“姑娘去留园看看王爷吧。”

若澄立刻起身问道:“王爷怎么了?”

“早上王爷兴起要拉弓,可射了一箭脱靶,心情很不好。王爷自小骑射都是一流的,手受伤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不能拉弓,恐怕生疏了。其实是小事,但王爷对自己要求太高,恐怕心里过不去。”

“我跟你去看看。”若澄把雪球放在地上,雪球不满地瞄了一声,若澄点了点它的脑袋:“我有重要的事情,你自己玩。”

雪球摇了摇尾巴,她跟李怀恩便走了。

朱翊深坐在屋子里,看着自己的右手,手肘刚才似乎拉伤了,此刻还在疼。但他想要那种疼痛刺激自己的神经。他其实不应该奢求太多了,刚刚能把铁弓拉满,已经是上辈子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可他忽然想起以前父皇赠他弓箭时,对他说的:“深儿,无论朕以后传位给谁,都要你替朕来守着这片江山。因为除了你,没有人能够做到。能答应朕么?”

他答应了。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做皇帝,他始终记得的是守住这片江山,别再让华夏倾覆,百姓流离失所。所以他前生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

但他还是没办法再拉弓。

“王爷!”这个时候有人在门外喊了一声,“东宫的人来传消息。太子殿下,马上要到了!”

太子今日与呼和鲁、图兰雅在一起,不可能单独来府。

朱翊深连忙换了身衣裳,赶到府前去迎接。走出留园的时候,若澄迎面走来。一路上,她还想着要怎么安慰他,他却一把按着她的肩膀说:“太子要到了。你呆在自己的院子里别出来。”

若澄又不是没见过太子,但听他这么吩咐,还是点头答应了。

朱正熙是坐着辂车出来的,摆着太子的仪仗,身边跟着骑马的呼和鲁和图兰雅,还有几个瓦剌的勇士。他们逛完了紫禁城,呼和鲁说想见一见朱翊深。朱正熙正愁没有出宫的机会呢,就大大方方地带他们出来了。

图兰雅远远地看见晋王府前站着的那道清冷孤高的身影,高兴地一下子跳下马,跑到朱翊深面前,用蒙语说道:“朱翊深,你还记得我吗?”

朱翊深点头道:“图兰雅公主。”

图兰雅很高兴,笑盈盈地看着他。中原的男子怎么会这么好看?高大却不显得粗鄙,而且稳重自持,说话的声音也格外悦耳动听。她知道中原有个词叫文武双全,专门形容优秀的男人,就是像朱翊深这样的。

朱正熙已经习惯了这个公主的路数,草原上本来就不讲规矩礼仪,这公主又是阿古拉的掌上明珠,我行我素惯了。好在朱正熙也不是什么拘礼的人,扶着刘忠从辂车上下来:“九叔,王子和公主说你的留园大名鼎鼎,一定要来看看。咱们是地主,不能怠慢了远道而来的客人。”

呼和鲁也从马背上下来,跟朱翊深撞了一下肩:“兄弟,咱们又见面了。有空可得好好地喝上一杯。”

来者皆是客,朱翊深抬手请他们进府。呼和鲁和图兰雅走在前面,李怀恩向他们介绍府中各处。图兰雅时不时地看向朱翊深,朱正熙特意落后几步,轻声说道:“九叔,你有麻烦了。我看那个图兰雅公主不是看上我,分明是看上你了。”

朱翊深专心走路,没有说话。等到了岔路口,呼和鲁要往左走,朱翊深拦道:“那边的院子荒废了,王子这边走。”

呼和鲁看了那边一眼,跟着朱翊深折了方向。

这个时候,图兰雅忽然叫道:“那团白白的是什么东西?来人啊,把它抓过来给我看。”立刻有两个蒙古勇士冲过去。

朱翊深看到是雪球,正懒洋洋地趴在草地上晒太阳,毛色油光发亮,的确很惹眼。他看了李怀恩,李怀恩连忙叫道:“公主,那是王爷养的猫,可千万不能伤着了啊!”

雪球感觉到有人靠近,立刻警觉,呲溜一声跑走了。

图兰雅觉得这猫十分有灵性,越发好奇,便自己追了过去。呼和鲁想要制止妹妹乱闯,也跟着跑了过去。朱翊深开口阻止已经来不及,沉着脸跟在他们后面。

雪球一路跑回了若澄的住处,跃进了若澄的怀里。若澄刚才发现它不见了,还怕它在外面乱跑,冲撞了贵人。而后门口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几个穿着奇怪服饰的人停在那里。若澄没见过他们,抱着雪球惊慌地往后退了一步。

呼和鲁的眼睛都看直了。眼前抱着猫的少女,一头青丝披肩,穿着丁香色的长裙,肤如雪,鬓如云。她的双眼漂亮得惊人,柔似水波,又亮若星子,整个人仿佛是从画中走下来的仙子。呼和鲁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伸出手去,肩膀却被人用力地按住。

他如梦初醒,回头看到朱翊深并不友善的目光。

“晋王,这是谁?”呼和鲁急切地问道。

“这是舍妹。”朱翊深冷冷地说道,看向若澄,“回屋子里去。”

若澄连忙行礼,迅速地转身离去。刚刚那个男人的目光太可怕了,她有些被吓到。

朱正熙也刚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这胖丫头怎么越长大越美了?难怪九叔藏着掖着,不让人见。

图兰雅小声问道:“晋王有妹妹吗?”

朱正熙连忙解释道:“他们并无血缘关系。这丫头是九叔的母妃抱养的,九叔一直以兄妹之礼相待。”

图兰雅听了心里就不高兴。没有血缘关系,那就不是真的兄妹。这么美的姑娘放在朱翊深身边,朱翊深就能不动心?

之后呼和鲁一直神游天外,他觉得那姑娘好像是草原天空的云朵,又美又纯净,塞得人心里满满的。他几度欲问那姑娘的事情,都被朱翊深绕了过去。直到要离开王府的时候,呼和鲁实在忍不住,还是追问了若澄的事。

朱翊深对呼和鲁说道:“舍妹已经定亲,王子不要再问了。”

呼和鲁有些沮丧,闷闷不乐地离去。但是他心中一直放不下那个姑娘,甚至夜里做梦还梦到她,魂牵梦萦,生了几分夺取的念头。他只知道男未婚女未嫁,他是瓦剌的王子,难道想要一个姑娘还不成?

他想到了端和帝,他知道汉人的皇帝一言九鼎,说出的话没有人可以反抗。他们两国交好,联姻是最好的法子,端和帝不会反对的。

于是在为瓦剌使臣团在承天殿设宴的这一日,酒过三巡,阿布丹提出此次中原之行,阿古拉可汗最希望能够让两国联姻。呼和鲁王子还没有王子妃,请求端和帝能促成此事。

端和帝自然答应。只是他膝下的公主年纪都还小,私心也不舍得亲生骨肉远嫁,便想着从皇室宗亲里选一名貌美的女子。这个时候,呼和鲁走到大殿中央,单膝跪地说道:“皇帝陛下,感谢您的恩德。我心中已有一位心仪的姑娘,愿您开恩将她赐给我,呼和鲁会永远感激您。”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呼和鲁身上。这草原王子来京城不过几日,哪家姑娘就被他看上了?

端和帝说道:“王子尽管说出来,朕给你做主便是。”

朱翊深原本跟朱正熙在说话,此刻手微微收紧,心中有不祥的预感。朱正熙小声道:“坏了九叔,他不会还惦记着那丫头吧?草原上的人可不讲什么礼仪规矩的,只怕要让父皇赐婚。胖丫头真的许了人家?”

朱翊深没回答,果然听到那边呼和鲁说道:“晋王府上的沈姑娘,呼和鲁非常喜欢。”

第42章

端和帝原本还有些担心,怕是哪个王公大臣的女儿,人家到时候若舍不得,他还得给些好处。毕竟远嫁瓦剌,恐怕一辈子都不能再回来了。听呼和鲁说是晋王府上的那个孤女,他反而松了口气,说道:“既然呼和鲁王子喜欢…”

朱翊深忽然从座位上站起来,跪在呼和鲁的身边道:“皇上,万万不可。”

“为何不可?”端和帝皱眉,有点不悦,“那姑娘许了人家?”

呼和鲁连忙说道:“男未婚女未嫁,就算沈姑娘许了人家,我们瓦剌是为了修好不远万里而来,就不能把沈姑娘让给我么?我愿意用两个蒙古美女和金银来交换!”

殿上的大臣不禁失笑。这个草原王子真是粗鲁,人家姑娘怎么说也是个人,又不是牛羊牲口的,怎么能说换就换呢?不过话说回来,如若那姑娘许的不是什么显贵人家,皇上想必也会成全呼和鲁吧。毕竟一个女子的婚事和整个国家的利益比起来,太微不足道了。

朱翊深万没想到呼和鲁如此直接,在毫无准备之下,他要怎么编出个能护得住若澄的人家?而且欺君是重罪,又有哪个人家敢担这风险?他闭了闭眼睛,趴在地上说道:“皇上,她是臣弟的心上人,并且已经被臣弟收用了。”

此言一出,整个大殿瞬间鸦雀无声。朱正熙手里的酒杯差点落在地上,幸好被他接住了。九叔…这么禽兽的?胖丫头才十三岁啊!不过再想想九叔平日那幅藏着掖着的宝贝样子,想必早就打算监守自盗了。

这样也好,呼和鲁如狼似虎的,胖丫头跟了他,还不知道会遭什么罪。其实刚才九叔若不站起来,他也想站起来了。

这下换呼和鲁半天说不出话来:“你…你说什么?”

旁边席位上的图兰雅也猛地站起来,紧紧地握着拳,盯着呼和鲁身边的朱翊深。

朱翊深直起身子,目光沉沉地看向呼和鲁:“王子看中的是我的女人,若你定要抢,我绝不能不管。”

“她,她可是你的妹妹!”呼和鲁也顾不得礼仪了,直接喊了起来,“你是不是在说谎!”

朱翊深目视前方:“她本就是作为我的妻子养育大的,后来我们住在一处,日久生情。本就无血缘关系,如何不能在一起?而且我们已有夫妻之实,王子想强抢我妻,我不能答应。”

呼和鲁只觉得气血上涌,若不是在紫禁城,他肯定已经扑上去跟朱翊深打一架了。他没想到朱翊深会突然来这么一下,彻底绝了他的念头。若是旁的人家也就罢了,朱翊深可是堂堂的亲王,皇室宗亲。汉家的礼法摆在那里,就算端和帝能答应,满朝文武也不会答应的。

图兰雅想到沈若澄那楚楚动人的模样,再想到朱翊深说的夫妻之实,一怒之下直接跑出了大殿,阿布丹连忙向皇帝和众人躬身赔礼,追了出去。

“既如此,王子还是另觅佳人吧。九弟也将此事藏得太过严实了点,朕先前一点都不知道。”端和帝似笑非笑地说道。朱翊深口口声声说的是妻,而不是妾室。亲王娶妻是大事,要先报过宗人府,查了家世清白,再报给皇帝知道。

朱翊深从容地回道:“若澄还小,臣弟那次也是情难自禁。想着等她十四岁,再开始过六礼。但今日王子一闹,臣弟无法再瞒,还请皇上恕罪。”

这毕竟是男女之间的事,皇帝再大,也没权利干涉,便挥了挥手,让朱翊深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了。呼和鲁觉得败兴,脸色铁青,也顾不上这宴席,直接带着使臣团告退了。

场面顿时变得有些尴尬。这设宴的主宾都离开了,剩下的人都有点不知所措。

朱正熙不在乎地说道:“宴席既已开,各位大人还是尽兴而归吧。”

太子发话,众人这才重新举起酒杯,觥筹交错,兴致高涨。

端和帝让鸿胪寺少卿跟去会同馆看看,再瞄了一眼朱翊深。这是色令智昏么?他这个弟弟竟然亲手葬送了出使瓦剌时所结下的那份情谊了。不过这样也好,端和帝还担心他跟瓦剌的牵连过深。

瓦剌人离开,大殿上的文武官员倒是自在了很多,轮番来向朱翊深道喜。朱翊深已经二十一岁了,但迟迟没有立王妃,端和帝是懒得管他,但别人难免在背后议论纷纷,甚至有人觉得他可能患有隐疾。可没想到人家的王妃是打小养着的,一直等她长大呢。

朱翊深喝了不少酒,脑中昏沉沉的,也没顾得上那些官员都说了什么。他今日在大殿上这么一提,那丫头注定只能是他的女人了。他也没问过她的意思,如果她不愿意呢?可刚才那种情形,他不这么说,呼和鲁恐怕真要把她抢回瓦剌去。

以后山高路远,他还怎么能护得住她?

等月上中天,朱翊深出宫回到王府时,已经醉得不轻。李怀恩搀着他往石阶上走,迅速叫了个府兵去请若澄。刚才宫中的事,李怀恩已经知道了。他日夜跟在王爷身边,当然知道所谓的夫妻之实根本就是假的。王爷这么做,无非是为了保全姑娘。但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姑娘对于王爷来说,是怎样的存在。

王爷一直以兄妹之礼相待,也没正视过自己的内心。

若澄正在跟素云对账,听说朱翊深被灌了不少酒回来,连忙放下手中的活,前往留园。今日宫中明明是宴请瓦剌的使臣团,为何要灌朱翊深那么多酒?莫非是又遇到什么难事了?上回朱翊深跪伤膝盖的事,还让若澄心有余悸。

若澄还未走到留园,看到李怀恩搀着朱翊深走来,过去帮着扶朱翊深的手臂,闻到他一身酒气,便询问李怀恩宫中发生了何事。李怀恩心想这件事若澄早晚也会知道,就将呼和鲁御前求娶若澄,王爷说他们早就定下终身的事全都说了出来。

“王爷不是不爱惜姑娘的名声,只是当时那种情况,实在骑虎难下。王爷不把话说绝了,恐怕那位瓦剌王子不会罢休的。”

若澄扶着朱翊深,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她倒是不在意那些虚名,也没想到不过一面之缘,那瓦剌王子竟然要娶她。但她更没有想过要做朱翊深的妻子。她只想陪在他身边,从不敢觊觎王妃之位。可现在他在皇帝面前说出来,她是一定要嫁给他了吧?

到了西次间,他们把朱翊深放躺在暖炕上,李怀恩出去打水,若澄取了条裘毯来盖在朱翊深的身上。他的脸通红,浓厚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两道阴影,嘴唇微抿,整个人比醒着的时候温和许多。若澄屏气凝神,想要摸一摸他的脸,可手还未触到他的脸颊,他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若澄吓了一跳,还未来得及收回手,已经被他抓住手腕,顷刻间天旋地转,被压在了他的身下。他的脸离她不到两掌的距离,她能闻到他呼吸间的酒气,还能感受到他喷在自己脸上的热气,心砰砰地跳个不停。

他的眼神起初还是迷离的,定定地看着她一会儿,才叫道:“若澄?”

若澄点了点头,一只手被他抓着,另一只手在胸前握成拳,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亮得吓人。

“你喜欢朕么?”朱翊深忽然问道。

朕?这是皇帝的自称!若澄觉得他一定是喝醉了,出现幻觉,便说道:“你喝多了…”

朱翊深却捏着她的下巴,直视着她的眼睛:“回答朕!”

他的表情极其认真,言语之间的威慑力好像他就是皇帝一样。她没想过对他的感情能否算喜欢,可是每天想要见到他,跟他在一起就很开心,可以为他做任何事,甚至看到他跟别的女人亲近就会觉得难过,可能这就是喜欢吧?

她涨红了脸,声如蚊呐:“喜欢。”

希望他幸福,更希望给他幸福的那个人是自己。不知从何时开始,这个念头就在心里疯长着,因为身份的差距,因为怕给他困扰,一直都藏在心里最深的地方。

朱翊深微怔,然后轻柔地摸着她的头发:“原来你果然喜欢朕…是朕瞎了眼睛,才没有发现,还将你嫁给那个人。”他喃喃地说着,缓缓低下头,向若澄靠近。

若澄只觉得一个黑影压下,脑中轰然一声,本能地闭上眼睛,嘴唇被温热地擦过,而后肩膀一重,再无动静了。

她睁开眼睛,看到他靠在自己的肩头,呼吸均匀,仿佛睡了过去。她松了口气,抬手摸着自己的嘴唇,心里又乱又甜。

他说的是梦话吧?她听不懂。但就想这样和他静静地躺着,贪恋他身上的温暖和味道,还享受把他当成一个男人的感觉。她以后不用再小心翼翼地隐藏,仰望,可以堂堂正正地跟他在一起了。

她忍不住翘起嘴角,只觉得前所未有地开心。

李怀恩端着水盆站在门边,没敢进去。暖炕上的两个人好像已经滚成了一团,他这个时候进去,岂不是太煞风景了?王爷平常真的藏得太深了,今日刚在皇上面前说有了夫妻之实,回府就迫不及待地开始行动。

他偷笑,端着水退回主屋,让屋里的人都下去,还熄灭了外面的烛火。

若澄本来只是想陪朱翊深躺一会儿,可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窗外满天星辰,星河里仿佛也有好梦。

素云和碧云见若澄半天不回来,有点担心,一起到留园来询问。

李怀恩将两个人拉到旁边,将今天宫里的事情说了,然后道:“我刚刚看着,王爷和姑娘好像睡在了一起。”

碧云惊叫一声,捂住嘴巴。

“等王爷醒了,我好好问问这婚事该怎么办。该报宗人府的报宗人府,该过六礼的过六礼,王爷的婚事怎么说也得筹备一年,到那时姑娘的年纪也就差不多了。从现在开始,你们俩心里也得有数,姑娘的身份不一样了。”李怀恩心中为王爷立妃的事情不知盘算多久了,此刻说得头头是道。

素云和碧云齐声应是,同样高兴看到这个结果,因为这也是娘娘曾经的期望。想到她们以后不用离开王府,王爷能一辈子护着姑娘,就觉得这瓦剌王子还真是歪打正着,促成了一桩好事。

第43章

早春正是万物破土而出,枝头绽新绿的时候。晨光如流水,树上莺啭燕啼,扰人清梦。

朱翊深感觉到脸上被晒得暖融融的,头疼欲裂,想要抬手揉一揉前额,却碰到了一具柔软的身体。他“嚯”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个人的怀中,衣襟稍敞,漂亮的锁骨若隐若现。再往上是修长细白的脖颈,然后是一张巴掌大、如美玉般莹润的脸蛋。

她的手环在他的肩上,睡相毫无防备。少女仍显稚嫩的身体,带着淡淡的茉莉花香,还沾染了他昨夜的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