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深又叮嘱了她几件事,主动提出想吃一碗汤圆。若澄擦干眼泪,下了炕去厨房做。李怀恩将头盔放好了回来,听说王爷不带他去战场,一下子哭得满脸泪水:“王爷,我从小就没离开过您身边,您怎么忍心丢下我啊!”

朱翊深看到他那没出息的样子就皱了皱眉:“你走了,王府的事情交给谁?王妃谁来照顾?人情往来,还有官场上的那些事情,她一个小丫头如何应付?”

李怀恩张了张嘴,想说王府有赵嬷嬷来照顾,以前他跟着去皇陵,兰夫人也将王府打理得很好,可是恍然悟出来,王爷的重点在后半句,又抿着嘴,垂着头。王妃的确还年幼,换了是他也不忍心将她一个人留在京中,独撑王府。

“而且你需帮我留意宫中,他们为防我掌兵,伺机用旁人取而代之。我在前线打仗,不能后院失火,所以你的职责堪重。明白么?”

李怀恩无奈地点了点头,还是有几分沮丧。

“你去把萧祐叫来。”朱翊深不想看他哭哭啼啼的,打发他出去。

萧祐进来之后,对朱翊深行礼。朱翊深起身道:“今我有机会领兵,本应该带着你到战场上建功立业,那样才不算埋没你。可我必须要自私一次。王府如今只剩一群妇孺,我实在放心不下。我想将她们都托付给你,你可否答应我,庇护她们,不让她们受到分毫损伤?”

萧祐抱拳道:“王爷所托,属下定当竭尽全力!”

朱翊深按着萧祐的肩膀说道:“萧祐,我许诺,日后一定给你机会,让你大展拳脚。此番,拜托了。”

萧祐从前一直觉得朱翊深是高高在上的王爷,两人之间有着天壤之别。可出使瓦剌的途中积攒的好感,加之入王府之后,朱翊深一直以平礼相待,视他如友,从未轻贱过他,并且懂他的理想和报复,与从前锦衣卫那些只知道压榨他们,不把他们当人看的上官完全不同。

他心中激荡,觉得投对了明主,回道:“属下必不负王爷所托。”

第72章

这夜,若澄和朱翊深休息得很早。因他第二日要早起, 又一天一夜未合眼, 所以一沾枕头就睡着了。若澄却睡不着, 也不敢翻身,直到他呼吸均匀,微有鼾声, 才睁开眼睛看着他的睡颜。

他的手还在被子底下与她的手指相扣。他掌心厚实温热, 她的手心却是微凉的。她心中的害怕和恐惧,在他的疲惫面前不敢显露分毫。

以前她都是在他和娘娘的庇护之下,或者是躲在深宫内院,从来没有出去独当一面,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但是从嫁他的那天开始,她不仅仅再是自己,而是他的妻子, 他的王妃, 在他出征的时候, 应该为他照顾好晋王府,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像当初兰夫人所做的一样。尽管她现在可能还做不到,或者做得不够好, 但她也要竭尽所能地去做。就像出征是他的责任, 守护王府便是她的责任。

她往他身侧凑了凑, 轻轻靠在他的肩头。离别的时候才发现有多依恋他, 多不想他离开自己身边, 但也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吞下这苦涩。他似有察觉,抬起另一只手扶着她脸颊,含糊问道:“怎么不睡?”

“我吵醒你了?”若澄轻声问道。

朱翊深摇了摇头,下意识地将她抱进怀里,然后又无声响了。

若澄也不再胡思乱想,生怕打扰他休息,强行闭上眼睛,没想到很快也睡着了。

天刚蒙蒙亮,朱翊深便醒了。他低头看怀中的人,只朦朦胧胧一团影子,还有清甜香气。昨夜他太累,依稀发现她并未睡好,原本想问她几句,但进宫与朱正熙商量出兵的策略,耗费太多精力,还是睡了过去。何况出征在即,他必须养精蓄锐。他亲了她一下,将手从她身下慢慢抽回。

若澄也醒了,迷迷糊糊地说道:“你要走了吗?”

“嗯。”朱翊深的声音带着早起的沙哑,“你再睡会儿吧。”

“我送你。”若澄爬起来说道。

朱翊深下床穿上窄袖云肩通袖膝襕袍,外罩长身对襟盔甲,胸部缀有护心镜,若澄为他扣上金纽扣。李怀恩将银凤翅盔捧来,朱翊深将头盔携于腰侧,器宇轩昂,铁面剑眉,十分有威势。

府兵在外禀报,战马已经备好。

“我走了。”他看了若澄一眼,欲言又止。若澄小声道:“我都晓得,你注意安全。”

朱翊深点头,为免不忍,果决地转身离去。若澄一路跟到门边,扶门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心中怅然若失。直到那伟岸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李怀恩道:“王妃,王爷已经走了。天色还早,不如您再回去休息片刻吧?”

若澄点了点头。昨夜她本来很晚才入眠,今日又早起,身子还有些困乏。

而且睡着了,难过的感觉可以暂时减轻一些。

点兵之地在午门前,朱翊深下令三千京卫寅时末到达。可当他到了午门,却发现广场上只有稀稀拉拉数十个兵卫,还在交头接耳,见他来了才噤声。他不动声色地走到点兵台上坐下来,等过了会儿,才有三五成群的兵卫陆续赶来。

朱正熙原本给他三日准备,他之所以提前就要点兵,是深知这些年京卫养尊处优作战能力早就不是当年可比。而且很多世家子弟被塞进京卫里滥竽充数,享受俸禄,平日操练却根本不见影子。这样如同散沙的队伍带出去,不吃败仗才奇怪。

天大亮的时候,三千人才总算来得差不多。方德安这个监军也姗姗来迟。

“王爷,下官来迟…”方德安上前行礼道。

“行军之时,没有王爷,只有将军。”朱翊深看他一眼。

“是,将军。”方德安连忙纠正。

朱翊深这才站起来,负手走到点将台前,看着广场上密密麻麻的兵卫,朗声道:“昨日我下军令,寅末集合。你们身为军人,不知违反军令该如何处置吗!”

他的声音如洪钟,响彻在广场上空。

那些迟来的兵卫,包括方德安都身子一凛。违反军令当斩,难道朱翊深要将这么多人都斩了?为了树立军威,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只不过在场的人,多少家中都有根基,不信朱翊深一个王爷,敢得罪这么多世家大族,因此才有恃无恐。

朱翊深沉默了片刻,看着他们继续道:“今日我不斩你们,因斩了你们,只会令亲者痛,仇者快!鞑靼的十万大军已经逼到了开平卫!开平卫一破,他们便越过了长城,可以直达京师。到时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不仅是你们,就连你们的亲人,朋友,这几代人建立的繁华京师也会毁于一旦。难道你们愿意把家园拱手让出去?”

整个广场鸦雀无声,他的声音似有感染力,兵卫们身体里的热血,仿佛被点燃。

“我们不愿意!”不知道是谁领头喊了一声,广场四周皆有响应。

“驱除鞑靼!”

“捍卫京师!”

朱翊深抬手,示意他们安静:“军队若没有军纪,无法打胜战。在场的每一个人,一旦上了战场,便是可以将后背交托的生死兄弟。一人不尊军令,私自前进或者撤退,个人生死事小,害的可能是跟你并肩作战的同袍,甚至让全军覆没。所以从现在开始都记住了,军令如山!违反军令者斩!”

朱翊深说这番话的时候,眼风扫了一眼方德安,方德安没睡醒的身躯一震,额头上却忍不住冒出了汗。

“今日按时到达的人本将不赏,因你们只是尽了本分。而今日迟来的人,本将也不罚。你们的热血应该洒在战场上,死在这里不值,希望你们能戴罪立功。但这是唯一的一次机会,下回定斩不饶。”朱翊深转身,重新坐下,威严道,“开始列阵出发!”

朱正熙站在午门的阙楼上,看着底下的兵阵开始有序地变化,然后陆续退出午门广场,人人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几乎难以相信是平日那些懒散的京卫。

刘忠在旁边说道:“殿下放心吧。晋王一定能够得胜归来的。”

朱正熙原本是担心这些世家子弟不服九叔的管制,或者九叔一怒之下斩杀太多人,削弱了京卫的实力。眼下看到九叔如此处理,放心的同时又有几分敬服。若换了是他,未必能镇得住这样的场面。

其实比起他和如今沉迷于炼丹的父皇,九叔更适合做皇帝。

这些天,他甚至在想,这大概也是皇爷爷的意思吧?要不他怎么会把那头盔放在东宫的旧木箱子里呢?因为东宫本就是九叔曾经居住的地方啊。

眨眼快过了一个月,到了清明时节。

最近阴雨绵绵,好在京城中也十分平静,没有发生什么大事。会试和殿试轮番结束,叶明修被端和帝钦定为状元,沈安序中了探花。

这中间还有个小插曲。

会试的主考之一,副都御使不知从何处收到了一份匿名的举报信,说叶明修攀附权贵,是苏家施压,他才能在乡试中得了解元。

这事闹得很大,后来还惊动了都察院。虽然查无实据,但那名副都御使十分耿直,直接将叶明修判了不过。后来还是礼部尚书李士济惜才,拿着叶明修的卷子进宫去见了太子,才让叶明修危险地挺进了殿试。好在他殿试时发挥得十分出色,以才华征服众人,深得主持殿试的朱正熙的欣赏,最后一举夺魁。

传胪这日,报喜的人陆续到京城各处传递喜报,沈雍听到喜讯却不怎么高兴。

他本无意官场,但是既然晋王有意抬举,女儿也定要嫁高门,他也就接受了鸿胪寺少卿这个职位。可是眼下沈安序高中三甲,势必要入翰林,成为天子近臣了。

沈府上下都沉浸在一片喜悦之中,沈雍却独自返回书房。

他依稀记得许多年前,最小的弟弟高中进士时,家中也是一片喜气。那时候他作为兄长,还听他畅谈过理想和抱负。可没过几年,弟弟便死于非命。

没有人比沈雍更明白,失足落水,不过是一场无头公案的潦草结语。都察院那样的地方,握着多少大官的身家性命。他们家在朝中没有根基,弟弟一定是得罪了什么权贵,而被迫害致死,最后只以意外结案。

而如今儿子,眼看也要重蹈覆辙了。他以为科举人才济济,儿子没那么容易中举,才答应让他一试,好让他死心。没想到这臭小子素日里藏拙,直接给他拿了个探花回来。

他厌恶官场,觉得那是个食人的地方,可他们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卷入了其中。

第73章

正在金殿传胪的沈安序本人对探花这个结果并不满意, 他觉得自己至少是比榜眼优秀的, 只是略输给叶明修而已。叶明修在殿试时的表现出色, 用自己在民间的经历重新阐述很多政令的失当之处,深得太子殿下的赏识。

沈安序一甲及第, 等于已经入了翰林。朝堂有条不成文的规矩, 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他的志向虽不在内阁,但入翰林院有机会得到几位阁老的教习, 于他日后而言, 也是大有裨益的。

沈如锦和若澄都为家中出了个探花感到高兴,重赏了来报喜的人。

沈如锦难得回家一趟,看见若澄,便拉着她在次间里的暖炕并排坐下来, 想好好说话。她月份还不大,原本身材纤细, 衣服宽松, 还看不出有孕。若澄见沈如锦的贴身丫鬟换了个人,便问道:“宁儿呢?”

沈如锦让身后的丫鬟出去,叹了一声:“我有身子, 反应大, 没办法伺候公子,就给宁儿开了脸。她怎么说也是自小伺候我的, 比外人强些。公子见我大度, 原本也推辞。但男人这个年纪, 几月不近女人是不行的。他虽然收了宁儿,对我倒格外怜惜,多半睡在我房里。如今宁儿也是个妾室了,自然不能再跟在我身边伺候。”

若澄见沈如锦对徐孟舟的称呼十分恭敬,不如朱翊深跟她之间一样随意。这才知道朱翊深对她真是宽容了。他除了在床上时会哄她叫他一些称谓,似乎那样更容易兴奋,平日倒不在意这些。只是姐姐怀孕正是辛苦的时候,姐夫怎么还有心思去宠幸别的女人呢?

沈如锦看若澄不言语,知道她在想什么,拍了拍她的手背:“不是我这个做姐姐的打击你。男人都是一样的,再喜欢你,永远有更新鲜更好的,不妨看开点。不过素云和碧云懂事,相貌又好,以后你有了身子,倒不用像我一样担心旁人趁虚而入。你大度点,还能为自己博得个好名声。”

若澄默默地拿了手边案上的一碟酸梅递给沈如锦,沈如锦看她不愿意接这个话,另寻了个话头:“你如今一个人管着王府,还习惯么?”

“我还在学。不过,赵嬷嬷和李怀恩都在帮我熟悉。”若澄老实说道,“看账本不难,只是账目太多,处理起来没有头绪。最近得心应手一些了。”

沈如锦点了点头:“王爷可有信从前线来?”前几日,她收到徐孟舟的信,说鞑靼的兵力应当没有十万,打宁夏中卫只是个幌子,想分散朝廷的兵力,他们主要想集中火力攻打开平卫。李青山好像也快赶到宁夏中卫了。但她不敢随便说出来,怕扰乱若澄的心。

若澄没有收到朱翊深的信。他人应该已经到了开平卫,但恐怕忙于战事,还没空给她写信。李怀恩虽然也会给她说前线的战事,但大多时候是报喜不报忧的。

传胪过后,一甲三人插花披红,由鼓乐仪仗拥簇着出正阳门,骑马游街,各自回会馆和住所。每年这个时候,就是京中的盛事。年轻的女子簇拥在酒楼街头,羞涩打量英俊多才的状元郎,所到之处惊呼阵阵。他本就年轻,儒雅秀气,一马当先,几乎夺去了所有人的目光。

可得知他早已是名草有主,不知碎了多少颗芳心。

姚庆远在路边买了个烧饼给余氏,余氏嫌弃地接过,但现在他们日子拮据,也顾不得这些了。看到街边人头攒动,余氏随意忘了一眼,嘴还咬着烧饼,愣在那里。

姚庆远问她:“怎么了?”

“你快看看,那个人是谁?”余氏扯姚庆远的袖子,拉着他往前走。

等他们走到街边,被人山人海挤在后面,丝毫前进不得。他们只看到几匹马经过,而马上的年轻进士,拱手向四周以礼。余氏抓着身边的一个大叔问道:“大叔,今科状元是谁啊?”

那大叔没读过什么书,含含糊糊地说道:“好像是绍兴府的,叫叶…叶什么来着?”

旁边一个书生补道:“叶明修啊。他曾经在苏家族学教过书,是苏家的乘龙快婿呢。”

余氏听到那个名字,如遭雷击,看向姚庆远。绍兴府叶明修,应当就是那个穷酸书生了。上一回他不是惨兮兮地落榜了?今次居然考了个状元?

姚庆远当初就不同意余氏退婚。他知道叶明修有才,早晚得成大器的。偏偏余氏只顾着眼前的利益,生怕叶明修赖上他们家,还要再给他出上京的盘缠,所以早早地把婚给退了。

余氏气得嘴唇发抖,有种自家养大的白菜被人拱了的感觉,也吃不下烧饼,一把塞给姚庆远,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你去哪儿?”姚庆远追上去问道,“先吃个烧饼填填肚子吧。”

“冯家那笔钱想必是讨不回来了,你在琉璃厂问铺子也有了个价格,现在还不去晋王府找你外甥女,还等到什么时候?真要等我们几个被客栈老板扫地出门,你才拉的下脸?那钱本来也是我们家的!”余氏没好气地说道,“今日你拦着我我也要去,不能再等了!”

余氏觉得自己真是命苦,找了个老实的生意人嫁了,以为能安安稳稳地过完后半生。哪里知道自她嫁入姚家,光景却一年不如一年,日子过得越发捉襟见肘,跟她想的富贵生活相去甚远。好不容易给女儿寻了门亲事,想着等熬到叶明修中举,他们也就能扬眉吐气了。哪知道叶明修不争气,竟然落榜。那时消息传到余姚,她差点气晕过去!一怒之下就把亲事给退了。

可她刚把亲事退了,人家转眼就中了状元。这老天爷莫非就专跟她作对不成!

若澄从沈家回王府,路上因为碰到游街,无法前行。车夫便把马车停在街角,等游街的队伍过去。她也算过了一把眼福,虽然隔着太远,并没有看到二哥骑马的风姿,但街头盛况空前,一片花海,还有百姓热烈的欢呼声。

寒窗苦读十年,等的不就是这个时刻?

等马车到达王府,若澄扶着素云下来,正在说清明祭祖的事情,两个人在旁边大声叫她的名字。萧祐拦在若澄面前,不让她过去。若澄看清楚那两人,心想还是来了,对萧祐说道:“没关系,是我的舅舅和舅母。放他们过来吧。”

姚庆远和余氏被带到她面前,姚庆远羞于启齿,只问了若澄好。余氏一把握住若澄的手,笑着说道:“若澄,我们来京中也不少时日了,一直没有机会再来看你。听说王爷领兵出征,已经走了一个月了?新婚夫妻独留你一人,真是怪可怜的。”

余氏的手保养得很好,光滑细腻,但若澄不习惯被她碰触,僵硬地笑了笑,想把手收回来。

余氏却转而看着晋王府的门面,自顾说道:“上回来,实在太仓促,也没和你好好说几句话。你应该不介意我们两个人来拜访吧?等了半日,口都有些渴了。”

若澄终于找到机会将手收回来,对余氏说道:“请进去喝一杯茶吧。”说完,提起裙摆上了台阶。她的口气既不亲热,也不疏远,只透着几分客气。

“好好好,还是若澄知道心疼我们。走,进去吧。”余氏拉着姚庆远,坦然自若地跟在若澄的身后,一起进了王府。

姚家曾经生意做得很大,遍布江南,好的时候还有自家的船只,负责运送货物往来于运河上。余氏也不是没享过富贵的人,但她进了王府,才知道这天底下最好的东西,还是在帝王家。连走廊拐角处随便摆放的花瓶,看着都像是前朝的古董。余氏看得瞠目结舌,想要伸手碰一碰,却被姚庆远拍了一下手。

“别乱动!”姚庆远低声道。

“你要吓死我!”余氏拍着胸口,瞪了他一眼。

“那是五代的青瓷,碰坏了,怕是你赔不起。”姚庆远连大气都不敢出。余氏睁大双眼,又回头看了那花瓶一眼,心中暗叹,这王府果然是大手笔。

这两人的动静都被素云和碧云看在眼里,碧云皱了皱眉,素云却冲她摇头,她才把话咽了回去。

李怀恩听说若澄回来,拿着一份人情往来的礼单来北院找她,想请她定夺。朱翊深走时交代过李怀恩,大事尽可能让若澄自己做主,哪怕有不妥当的地方,他也只需从旁提点,不可代为决定。李怀恩知道王爷有意培养王妃在王府中的威信,一直都是这么做的,所以事无大小都要禀报过若澄再执行。

他见到若澄,先行了礼,看见她身后跟着姚庆远和余氏,吃了一惊。心想这两人还是按耐不住,找上门来。

若澄对李怀恩点头说道:“我这里有客人,你若有事,稍后再说。”

李怀恩应是,有些不放心若澄独自面对姚庆远夫妇,跟着一起进了主屋。

主屋的宽敞和装饰摆设的华丽,又让余氏开了眼。她坐在花梨木的椅子上,看到丫鬟端来官窑的瓷器,那茶香一闻就是上品。她也是过了好日子的人,只是如今家中不济,才沦落到这个地步。但早晚有一日,她会把失去的那些,重新再拿回来的。

若澄喝了口茶,听余氏问她近况,一一回答,静等后话。

余氏没话说了,咽了口口水才说道:“其实今日来,是有件事想请若澄你帮忙。”

第74章

余氏先看了姚庆远, 见姚庆远垂头不说话, 咬了咬嘴唇,笑着说道:“你也知道我们在京中有些日子,想着找一份生计。你舅舅前几日终于在琉璃厂问到了一家铺子, 但需要不少银子。你看,能不能把当初姚家给你的那笔银子…”她故意在这里停住,觉得已经说得十分明白了, 就看若澄怎么做。

若澄不说话,碧云道:“当初王妃父母双亡, 姚家没有将王妃抱回去抚养, 自觉心中有愧,这才用给钱的形式弥补。这笔钱是姚家心甘情愿给我们王妃的,你还想着要回去?”

余氏一听不乐意了:“主子说话,有你一个丫鬟插嘴的余地吗?”

“你…”碧云想说你算哪门子的主子, 素云抢先说道:“是碧云不懂事。”然后就把碧云拉到一旁, 等着若澄处置。以前王妃小, 性子又软弱, 她们俩习惯性保护她。但现在不一样了。

前几日赵嬷嬷问若澄怎么处置一个中饱私囊的管事,众人都觉得以王妃的性子定会从宽处理,没想到她却说:“如今王爷不在府中, 他们觉得我年纪小好欺负,就开始有这样的念头。若是这次放过, 其它人都会觉得我软弱可欺, 皆来效仿。到时候规矩岂不就乱了?给一个月的工钱, 逐出王府吧。再把这件事通报上下。”

她说话的口气还是和从前一样温柔,气势却分明不一样了,已经开始有几分王妃的架势。素云其实开心看到她这样的转变。

她们从刚开始在这个王府里小心翼翼,一路走到今天,实在不易。

余氏以为那两个丫鬟怕了她,有些得意洋洋,看若澄性子软,便继续说道:“你如今是晋王府的王妃,不愁吃穿,那些钱对于你来说也无用。但是对我们来说却等于是救命的钱。你表姐表兄至今还没嫁娶,人家看到我们家这样,也不乐意结亲。若澄,你总不会见死不救吧?”

若澄终于说话:“你们需要多少钱?”

姚庆远抬头看了若澄一眼,余氏连忙说道:“三千两就够了。”

“三千两?!姚家没有给王妃这么多钱!”李怀恩终于忍不住说出来。这个余氏还真是狮子大开口。

“你怎么胡乱说?”姚庆远皱眉小声道。余氏不理他,她故意往高了说,主要想探探若澄的底线在哪里。这三千两说出来,满屋的人脸色都变了,只有若澄面不改色。看来这丫头家底可是厚得很。她也不觉得自己叫高了。

若澄又转而问道:“不知舅舅看中了琉璃厂哪间铺子?”

“有一户像刘的人家,经营十几年了,位置也不错。因为急着搬去外地,所以要转手铺子。我最近跟那家掌柜也熟稔了,他愿意把铺子给我,不过要不了三千两这么多…”姚庆远老实说道。

余氏瞪圆双眼,却抢话道:“怎么要不了?店铺不用再重新收拾?我们不得在京中买一户住处?还有头几个月不赚钱,生计怎么办?”

若澄在旁道:“我有个朋友刚好在琉璃厂那边开铺子,知道些情况。那一带最好的铺面,盘下店面所需的费用不会超过一千两。”她招手让素云过来,附耳交代了两声,素云去取了纸笔过来。若澄在纸上写下几行字,吹干了墨迹,让素云拿过去给姚庆远。

余氏一看到纸上的“借条”两个字,一下站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当我们是要饭的?”

若澄不急不慢地说道:“姚家给我多少钱,舅舅心里有数。何况这钱给了我,便是我的东西,我有处置的权力。我现在可以拿出一千两一百两借给你们,以作开店之用,期限为一年,同意的话押上名字,今日就可以把钱拿走。”

她隐约知道姚家是怎么成为如今这个光景的。她原本是想把钱无偿给姚庆远的,但那么做会害了他。而且余氏觉得钱来得容易,以后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索要,所以不能开这个头。

余氏这才知道,若澄看起来年纪不大,主意却不小。她刚才说了半天,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而且早就想好了对策。余氏很想直接甩手离去,原本王府送她五百两她都不要,如今却要借一笔一千两的银子,岂不成了笑话?可一想到客栈中一双儿女,又狠不下心。他们在京中无依无靠,唯一认识的也只有若澄了。若撕破了脸,到时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尤其今日在街上遇到叶明修游街,余氏心里更是堵了一口气。若他得知姚家今日如此境地,还不知怎么笑他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