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庆远却对若澄肯拿出一千一百两借他们,十分感激。他当然不会白拿她的钱,如此最好。这年头就算去钱庄借钱,也需要宅子铺子抵押,还要利子,否则谁肯借这么大笔钱给他们?一年时间,若是好好经营,也足够还上了。

他连忙说道:“我这就押字。”

“你还真借啊!”余氏抓着他的手道,“这笔钱本来就是我们家的,凭什么要我们还?”

这回姚庆远没有听她的话,径自把名字写了上去。

若澄收回字条,只看了一眼,就让素云去取了银票来。余氏拿了钱就想走,若澄却对姚庆远说道:“舅舅,我有些话想单独跟你说。”

余氏狐疑地看了看姚庆远,若澄道:“素云,你带舅母去王府里走走吧。”

素云上前,请余氏出去,余氏本来不肯,但看到对方人多势众,也不敢造次,气呼呼地走了。

等她离开,若澄才对姚庆远说:“希望舅舅不要怪我。”

姚庆远连忙摇头:“这笔钱本来就是你的。要不是如今真的是急需用钱,也不该拿的。你放心,一年之后肯定会还上的。”

“我知道舅舅如今在京中没有住处。我的朋友刚好在琉璃厂附近买了一座小院子,院子倒是不大,但足够你们一家住了。若你不嫌弃,就去琉璃厂的纸笔铺子找一个叫陈玉林的书生。”若澄说完,告诉姚庆远一个地址,“你去找他,就说是我的意思,他就明白了。”

“这,这怎么好意思麻烦你的朋友呢?”姚庆远觉得过意不去。

“没关系,他的院子买来养老的,暂时也用不上。你们在京中也可以省一笔开支。”若澄想了想,还是说道,“若澄有几句不该说的话要说,还请舅舅别介意。我知道舅母曾对你有恩,又为你生儿育女,所以你心中十分看重她。但她若无法在生意上助你,还是不应该让她过多插手。院子的事也别跟她说实情。若东西得来太容易,她也不会珍惜了。”

姚庆远其实一直都知道余氏不是做生意的那块材料,但心甘情愿地被她驱使,直到家里的祖业几乎被败光。近来他也开始反省自己这些年是不是对妻子太过纵容,有意不让她再插手管生意上的事情。他若不立起来,这个家也会跟着完蛋的。

“谢谢你的提醒,我晓得了。你的银子,我一定会尽快还上,不打扰了。”姚庆远起身拜了拜,主动退出主屋,若澄让碧云去送他。

李怀恩在旁边听了全程,对若澄的处置十分满意,上前说道:“王妃近来处理事情,越发有模有样了。”

“真的吗?刚才我的手心都是汗,就怕舅母跟我闹。呼,还好她没发飙。”若澄伸出双手给李怀恩看,自言自语地说道。

李怀恩忍不住笑,人前那个镇定自若的王妃,原来只是强撑出来的,私底下还是有些孩子气啊。

开平卫这半个月以来,几乎每日战事不断,有几场战况还十分激烈。这两日刚刚开始停战。

进入雨季,人马都特别容易疲乏,朱翊深每日大都只能睡一两个时辰,剩下的时间不是在帅帐与众将商议,便是在沙图上排兵布阵。从人数上来说,鞑靼并没有压倒性的优势,他们号称发兵十万,而且主要攻击开平卫。但是实际人数大概就只有七八万。

但鞑靼的骑兵善战,京卫的作战能力却比他想象得还要低。出征以来,因为操练不合格,违反军令等问题,已经斩了不下十几个人,最近才算好了一点。

他几乎没有闲暇再去想别的事。

今日难得空闲,想着该给京中去一封信,问问她的近况。

他坐下来刚开始磨墨,士兵在帐外道:“将军,瓦剌的使臣又来了!”

“进来。”朱翊深淡淡地说道。

瓦剌的三个使臣走进帐中,对朱翊深行礼:“尊敬的将军,上回使臣来,您没给答复,这次阿古拉可汗派我来给您送一封亲笔信,希望能助您一臂之力!”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递给朱翊深。朱翊深拆开阅读,阿古拉在信中说,可以发兵攻打瓦剌的北部边境,与朱翊深南北夹击,只要答应他们瓦剌将阿卜罕河流域收归囊中。

阿卜罕河流域在瓦剌和鞑靼的交界,水源充沛,草场丰美,历来是两国争得头破血流之地。但两国各不相让,哪一边都占不到便宜。这次趁着鞑靼发兵,瓦剌想将这块觊觎已久的肥肉彻底吞到肚子里,又怕朱翊深这边不同意。

朱翊深看完信,不置可否。得到了阿卜罕河的瓦剌,只会如虎添翼。今日的鞑靼,未必就不是明日的瓦剌。

瓦剌的使臣问道:“将军意下如何?请给我个答复,我好回去答复可汗。”

朱翊深淡然道:“回去告诉你们可汗,就算他不出兵,我也有办法将鞑靼赶回去。”

那瓦剌使臣还没说话,身后的另一个使臣忽然朗声笑起来:“好!晋王殿下果然还是没怎么变啊!”

第75章

朱翊深觉得这声音熟悉, 看向那位使臣。使臣摘了毡帽上前:“晋王,可还记得我?”

说话的正是瓦剌的大王子呼和鲁。他刚刚站在后面, 一直低着头,朱翊深也没注意到他。

另一个使臣也摘了毡帽, 是贴了胡子的图兰雅假扮的。图兰雅看到朱翊深, 目光炽热,她觉得穿着甲胄的朱翊深反而更有男人的味道了。上回他们出使京城,虽然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 但是汉人的胸襟还有大国气度给他们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这次听说开平卫告急, 阿古拉本是要直接出兵帮助的, 但又怕朱翊深这边不接受, 所以先派了他们两个过来。

朱翊深避开她的目光, 与呼和鲁拥抱了一下:“你们怎么来了?”

图兰雅原本也要伸手拥抱他,草原女子没那么多扭捏,但朱翊深却没理她, 她也不气馁, 说道:“父汗要我们来的。我们跟鞑靼交手多次, 很熟悉他们骑兵的打法。这次攻打开平卫的巴木伦是鞑靼最厉害的将领, 我父汗还曾想过把他招降到瓦剌, 可他宁死不肯。”

朱翊深也知道这个巴木伦的厉害,充分认识到骑兵的优势, 经常把他的阵型冲乱。那些没有经验的士兵很容易就乱了阵脚。如今跟鞑靼交战, 主力还是开平卫当地卫所的士兵, 他们常年镇守要塞, 作战经验丰富。京中带来的数万人马,只能做个人阵,真要上去杀敌,恐怕都不够那些骑兵踩踏的。

所以这场本来双方人数对比悬殊的战役,前世却可以胶着数月乃至一年。甚至在鞑靼退兵之后,朱翊深都不敢冒然带兵追上。因为京卫的作战能力实在是太差了,稍有不慎就会孤军深入,造成危险。

呼和鲁拍着朱翊深的肩膀道:“我还给你带了个人来。”

他侧身拍了拍手,那个在阿古拉身边的巫医从帐外进来,还是罩着一身黑袍。朱翊深见到老巫医有些意外,他的手臂一直在勤加练习,虽然自觉已经没有大碍,但也一直想再找这个巫医确认一下。

巫医让朱翊深坐下,让他卸甲。朱翊深看向图兰雅,图兰雅道:“好嘛,我出去就是了。”说完,又回头看了朱翊深一眼,才依依不舍地走出去。朱翊深这才卸了甲,卷起袖子,让巫医查看。

巫医按捏了一阵,又让朱翊深做了几个动作,点头示意朱翊深的伤势已经痊愈了。但朱翊深还是时常觉得手臂酸痛,便询问老巫医原因。老巫医只会一种古老的部落语,呼和鲁从中翻译,他对朱翊深说:“巫医说你的手当时等同于废掉,能恢复成这样已经是上天的眷顾。肯定会落下一些病根,不可能完全等同于左手。”

朱翊深也知道与上辈子相比,这只手已经算是争气了。他让士兵带呼和鲁和老巫医下去休息,自己则看了一会儿兵书。没多久,方德安知道瓦剌来人,走进帅帐里头,对朱翊深唠叨个不停。

“将军,有道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瓦剌安的是什么心?真要帮忙,应该带着军队来,只派两个人,算怎么回事?”

朱翊深手中拿着旗帜,在沙图上比划着,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们一眼:“他们真要带着军队来,方大人就敢用吗?屈屈两个人都不敢用,倒显得我们心虚。”

“话不是这样说。瓦剌和鞑靼本就是同宗,就算如今为了地盘和部族在斗争,但他们觊觎我们中原的心是相同的。我们跟瓦剌之间隔着一个鞑靼,现在尚且可以和平相处。若是鞑靼被打败,瓦剌也不会坐视我们吞下鞑靼的疆域,这才派了两个人来监视。”方德安说道。

方德安如此想也无可厚非,只是朱翊深早就有了对策,低声问道:“昨夜那几个西域舞娘伺候得可好?”

方德安猛咳嗽了一声:“将军怎么忽然,忽然提这个…”

“瓦剌送了两个丰满的草原美女来,已经安置在监军帐中,方大人不去看看?”朱翊深问道。

“这,这他们定是给将军的…”方德安搓着手道。

朱翊深摇头道:“我对那样的美人没有兴趣,还是留给懂得怜香惜玉的大人享用。”

方德安干笑了两声:“听说晋王妃是国色天香的美人,将军自然看不上这些个塞外的庸脂俗粉。平日我夫人管得严,也是不敢随便的。只不过出门在外,战事紧张,也就没那么多讲究。既然将军一片好意,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方德安匆匆行礼告退,朱翊深脸上的笑容这才收起来。若是在从前,他是不屑与方德安这样的人周旋的。但捏着此人的弱点,许他几分好处,在军中行事确实方便许多。对付这样的人,硬碰硬其实也不是明智之举。

他的目光落在刚写了个开头的信上,接着往下写。

端午之前,若澄终于收到了朱翊深寄来的信。她正跟赵嬷嬷学着包粽子,刚刚洗了芦苇叶。她将手擦干净,从李怀恩那里接过信,欣喜地打开,看到里面只寥寥数行,有些嫌弃。

这么久,才给她寄了这几行字,真是吝啬。

但从他的字可以看出他当时的精神,一定很好。前线捷报频传,李青山率兵前往奴儿干都司,与康旺合围叛乱的朵颜三卫,已经控制住了局面。而开平卫久攻不下,鞑靼兵疲马累,加上后续的供给等问题,攻势已经一日不如一日。若不是这次领兵的大将是巴木伦,恐怕早就退兵了。

巴木伦原本的打算应该是以快制胜,但没想到战事胶着,一拖拖了几个月,又不甘心举国之兵倾巢而出,什么结果都没有,依旧坚持不退。

若澄将信反复看了几遍,李怀恩问道:“王妃要给王爷写回信吗?传信兵还在等着。”

若澄本来要去写,又摇头说道:“信我就不写了,你让传信兵带个东西给他。”

李怀恩不解地看着若澄,若澄将挂在一旁的粽子解下一串,交给李怀恩:“开平卫离这里不远,快马只需几日,应该很快就能送到了,不会坏掉。”

按理说端午节送一串粽子倒也应景,李怀恩抱着粽子离去。若澄想到那一串粽子是自己刚学会包的,里面的馅儿都填不满,放的是五花八门的东西,他大概不会喜欢。但谁让他这么久才给她寄了这几行字呢?让他也尝一尝五味杂陈的味道。

若澄勾了勾嘴角,正要坐下来继续包粽子,素云匆匆走过来:“王妃,苏见微来拜访。”

“她来做什么?”若澄在苏家女学的时候,苏见微就不怎么待见她。

“好像说是来送请帖的。”

若澄狐疑,还是回房换了身衣服,前往北院的主屋。

端午时节,天气已经有些微热,苏见微穿着一身轻薄的夏装,身段纤细,轻薄的布料自带几分仙气。她坐在椅子上喝茶,等待若澄的空隙,稍微打量了下屋子里的布置,算是无功无过。她见若澄进来,礼貌性地从座位上起身,与若澄互相见礼。

苏见微看不上若澄别的地方,对她的容貌还是印象深刻的。以前在女学的时候,若澄谨言慎行,两人并没有过多的交集,但苏见微已经记住了这个女孩的相貌。没想到她嫁给晋王以后,气度越发雍容,那美貌也随之变得更加惊人。

若澄落座,问道:“不知道苏姑娘登门,所为何事?”

苏见微从袖中取出一份红色的请帖:“我是为了家姐的婚事,特意来王府送请帖。日子定在七月,到时王妃若有空,来喝一碗喜酒。”

若澄看了一眼请帖,请帖写的是朱翊深的名字,朱翊深不在才送到她这儿。不过这种小事,按理来说请个下人送就可以了,没想到苏见微会亲自来送。她笑道:“真是恭喜了,令姐和叶先生郎才女貌,十分般配。到时候就算我不能当场,也会备上贺礼。酒席是摆在苏家?”

苏见微点头:“自然,一切婚事都是由苏家操办的。”

若澄曾听叶明修说过,他家中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因此婚事由苏家操办也说得过去。怎么说也是苏家的千金,不能嫁得太随便了。

不过这都是别人家的私事,若澄也不好过问太多,只点到为止。苏见微又接着说道:“近来府中事务繁多,我一直没来得及登门感谢晋王上次在龙泉寺后山出手相助。晋王殿下应该跟王妃说起过吧?”

若澄一愣,没想到朱翊深在后山出手所救的女子竟然是苏见微。难怪她当时看到侧影,还觉得有几分熟悉。但无论是不是苏见微,那日朱翊深已经做出过不会再纳其它女子的承诺,若澄倒没那么介意了。

“王爷倒是跟我说过。当时看到苏姑娘有难,出手相助。王爷一向心善,换了别人同样也会出手,苏姑娘不必太过挂怀。”

苏见微看到若澄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似乎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她今日来,也就是想探一探虚实。但这晋王妃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好拿捏。

她笑着说:“话不是这么说。受人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日后我一定会找机会报答王爷的。”

若澄觉得她这话有番深意,但也没去细想,苏见微便起身告辞了。

当天夜里,若澄躺在床上没有睡着。白日里苏见微来府上,用意好像不仅仅是送请帖这么简单。她是得到过朱翊深的承诺,可若苏见微有别的意思呢?忽然她听到外面有凌乱的脚步声,好像是什么人在奔走相告。若澄从床上爬起来,呼唤素云。

素云很快进来,低声说道:“王妃,太子妃薨了。”

第76章

太子妃是夜里难产血崩而逝, 孩子也没能保住。东宫的太监来报信时,惊动了府里的人,这才有了先前的一幕。若澄听后, 心中也不是滋味。朱正熙还那么年轻,就要承受丧子丧妻之痛。但太子妃自怀孕之后, 身体每况愈下,太医院早就断言,生子之时或将十分凶险。

所以这个结果又算在众人的预料之中。

第二日,若澄按照规矩, 进宫吊唁。

东宫一片缟素, 太子妃生前的宫人都跪在灵堂哭灵。宗妇依照长幼顺序进香,朱正熙站在灵堂一侧,神色肃穆,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若澄进了香,看了朱正熙一眼,就同其它宗妇一起出了灵堂。她们所能做的事情有限, 何况生死有命, 人力在天命面前, 本就十分渺小。

她们在东宫坐了会儿, 安静地喝了茶, 然后便出了东宫。一个妇人一身素服, 扶着丫鬟仆妇哭天抢地地赶来, 好像是太子妃的母亲。等她进去了, 前面两个宗妇小声议论:“听说太子妃这病十分蹊跷, 好像是被克死的。”

“你可别胡说八道。”

“怎么是我胡说?大家都在传呢。太子妃年纪轻轻嫁到东宫,这还没两年光景,憔悴成那般模样。都说她的八字跟皇宫不和,不该嫁进来的。当时家里也给她和太子合过八字,说会被克,但是知道来当太子妃,舍不得那尊荣。可这富贵还没享两年,先把命送了。”

“你快别说了,我听得浑身发冷。”另一个人抱着手臂,低头匆匆往前走。

经过花园,若澄忽然肚子疼,就告诉引路的太监在原地稍候,她找了一处偏僻的茅厕进去。这个地方几乎没有人往来,若澄能舒舒服服地解决问题,谁知她刚解了裙子,就听见外面有说话声。

“你胆子越来越大了,怎么敢约我到这里来?”一个柔媚的女声。

“心肝,快给我亲一亲,我想死你了。”接着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衣服细细索索的,两人似乎在那亲热。

若澄听得面红耳赤,也不敢吭声,只是捂住口鼻。只希望那对野鸳鸯完事了快点走,不然她要在这里憋死了。

“你说咱们这个孩子,是男的,还是女的?”男人问道。

女人轻笑:“这我如何知道?反正那老东西整天炼丹药,也没心思管别的事。据说昨夜太子妃没了,东宫派人去仁寿宫禀报,他只交代了一句‘好好安排后事’就没下文了。太子可是他最看重的儿子,尚且如此,我这个孩子算什么。”

若澄听这女人说话的口气,隐隐觉得不对。她口中的老东西,莫非是指皇上?皇帝的女人与人私通,还有了孩子?太医都没发现?这可是混淆皇室血统的大罪啊。若澄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额头上开始冒汗,原先的几分好奇心一下子都收起来了。

“你别拉我裙子,你…”女人嗔了一声,然后响起呻/吟声,“别伤了孩子…”

他们似乎很快完事,男人意犹未尽道:“你说皇上现在整天沉迷于炼丹,身子却一日不如一日。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既然不想做皇帝,当初夺皇位做什么?”

若澄听到这里,忽然浑身打了个寒颤,这个人在说什么?

那女人跟她似有同样的疑问,追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皇上不是奉先帝的遗诏登基的吗?”

男人似乎懊恼自己说漏了嘴,声音更小:“什么遗诏,那遗诏谁都没看到过,包括三位阁老!当时先帝身边只有大太监刘瑛和宸妃两人,有没有遗诏,他们心中最清楚!不过,皇上登基之后,宸妃被逼殉葬,刘瑛早就没影了,你说这是怎么回事!而且皇帝一直忌惮晋王,多次想要下杀手,但都没找到机会。他已经是皇帝了,他在怕什么?”

若澄心跳得飞快,身上仿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大气都不敢出。

这时候,外面的人说:“好像有人往这边来了,我们快走!”然后一串脚步声远去。

过了会儿,好像是引路太监来寻若澄,若澄双腿发软地从茅厕出去,心里一片乱糟糟的。刚才男女那番对话给她的冲击太大,以至于她都没办法好好思考。回府的马车上,她仔细回忆娘娘当时听到要殉葬时的表情,好像很意外,又仿佛早就猜到。那个时候,若澄年纪还小,参不透其中的玄机。

如果娘娘一直呆在先帝身边,她也许知道有没有传位遗诏。会不会就是因为这样,她才需要“殉葬”呢?

若澄又想到了朱翊深。

先皇病重的时候,朱翊深恰好不在京中,是后来才从外地赶回来的。她几乎本能地做出一种猜测,大太监刘瑛和娘娘都知道,先皇本来要传位给朱翊深,当时还是鲁王的端和帝不甘心,提前进京,控制了刘瑛。他请出的那道遗诏,根本就是假的。而后为了毁灭证据,他将两个人证全都以名目杀死。世间再也没有人知道真正的遗诏是什么。

这么一想,若澄觉得浑身发抖,后背阵阵发凉。她一直认为先皇薄情,狠心要了娘娘的性命,他生前的宠爱都是假象。可若是先皇根本就没有下过那道殉葬的遗诏,这一切都是端和帝的阴谋呢?那么端和帝不仅夺走了原本应该属于朱翊深的皇位,还杀死了娘娘。若澄不敢想象,若是朱翊深知道了真相,结果会如何。

她心事重重地回到府中,素云和碧云见她脸色很差,还以为她生病了,要去请大夫。

“我没事。想一个人静一静。”若澄说道,她们便都出去了。

她又把朱翊深的信拿出来看了一遍,心情慢慢平复下来。他在战场杀敌,此时不能为别的事情分心。而且只凭两个人的片面之言和她的推测,不足以下定论。如果能找到那份遗诏,证明真假,才是最有利的证据。先皇的传位遗诏大概不容易弄到手,或者端和帝都销毁了。但赐死娘娘的遗诏,应该收在司礼监里头。只要让她看到上面的笔迹,就可以推断出是不是先皇亲笔所书。

她虽然是亲王妃,但司礼监那样的地方也不是她想进就能进的。她几乎一下就想到了在翰林院当庶吉士的沈安序。

殿试结束以后,叶明修入翰林院任修撰,其余表现优异的进士,也都进了翰林院,分别在各个部门观政。叶明修的教习是苏濂,沈安序的教习则是李士济。三位阁老里面,苏濂以学问见长,李士济为人小心谨慎,在说话做事上十分圆滑。而且二人都是世家出身,底蕴十分深厚。大部分进士也愿意跟着他们。

而杨勉相对出身较低,乃端和帝一手提拔,最为亲近皇帝。端和帝沉迷于炼丹,他不像苏濂和李士济一样频频上书规劝,反而觉得不如让皇帝禅位,由太子接掌大权。他现在兼任太子师,太子登基之后,他的地位只会更加尊崇。

沈安序从翰林院出来,抽空去东宫看望朱正熙。朱正熙的精神很不好,声音嘶哑,只与沈安序简单说了几句话。他人生一直都很平顺,还没有遭遇过这么重大的变故。一夜之间失去了妻子和孩子,好像瞬间沧桑了许多。虽然太子妃的病,太医早就下了结论,是太子妃自己要生下这个孩子的。可他连孩子都没有保住。

沈安序见他精神不佳,也不敢过多打扰,告退出宫了。

昨日素云到家里来,请他今日到王府一趟,说若澄有事找他商量。他出宫以后便直接去了晋王府。

等在王府北院见到若澄,若澄却屏退左右,严肃地说道:“二哥,我怀疑先帝要宸妃娘娘殉葬的遗诏有问题。还有办法能见到那份遗诏吗?”

沈安序吓了一跳,压低声音:“就算能见到又如何?”

“娘娘对我有恩,如果她是被人害死的,我至少要知道真相。”若澄说道。

沈安序沉默了片刻:“就算让你看出遗诏是假的,你又能如何?事情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成为事实的很难再更改了。”他十分聪明,几乎立刻就猜到这里面的利害关系。当初整个京城谁又相信,先帝竟然将皇位传给了素日里并不十分疼爱的长子?

只不过当时新帝迅速地通过几个重臣把持了朝政,无人敢发声。帝王家便是这样,除了正统血脉以外,谁手中握有力量,谁才可以坐稳皇位。以晋王当时的年龄,还有势力,就算先皇传位给他,只怕过不了多久,也会被从皇位上拉下来。

而拥立他的和反对他的大臣,必定有一番厮杀。对于内忧外患的国家来说,这并非幸事。大概是出于这些考虑,先皇才一直没有立储。

若澄知道沈安序说得有道理。如今再查当年的事,无异于在虎口拔牙。可就这样让真相沉于不见天日的地方,她又觉得愧对娘娘。

她对沈安序说道:“我知道拿到遗诏并非易事,也不是短时期内能完成的。这么做会有些冒险,但现在皇上沉迷于炼丹,想必对其他事不看重了。如若有机会,我还是想看到那份遗诏。这么说,二哥明白吗?”

沈安序想了想,点头说道:“此事需要寻找机会,你不要再告诉其他人,包括王爷。等我的消息。”

朱翊深在开平卫收到若澄亲手包的粽子,心中高兴,当即决定午饭就吃粽子。他命人蒸了三个,解开粽子咬了一口,发现里面胡乱塞了很多东西,又甜又咸,他一吃到嘴里,就知道这个丫头绝对是故意的。但他还是把一个粽子都吃完,粽叶上仿佛残留有一丝她的香气。

不知不觉,已经离家几月。虽然军中事务繁忙,他几乎无暇想其它事,但偶尔闲坐下来,心头还是会浮现她的影子。不知她在王府是不是都好。以前独来独往惯了,唯一牵挂过的女人,只有母亲。

幼年时,端午在母亲宫中吃粽子,一口气吃了三个,父皇只吃了两个,还被他讨了一块玉佩去。

那时候,虽然每天都有读不完的书,做不完的功课,但他也不觉得很辛苦。可那样的日子,却仿佛离他很远了。从父皇驾崩的那一刻起,属于他们三人的所有画面也都破碎了。

他看了挂在旁边架子上的头盔一眼,目光落在头盔顶端的金质真武大帝,忽然心念一动。他起身走到架子前,将头盔恭敬地取下来,摸着束腰仰覆莲座,用力往后一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