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云便将大夫所说的话除开月事不顺那句,重复了一遍,补充道:“王妃看着小,其实性子也倔强,平常不舒服也不会说出来。这次若不是撑不下去了,恐怕还忍着。”

朱翊深静静地看着她。这段日子以来,外头事忙,的确顾不上府里。其实仔细想想,她昨夜其实也不算正常,话特别少,当时还以为是害怕他所说之事的缘故。现在看来,的确是累着了。

碧云出去端了药碗进来,朱翊深将若澄从床上抱起来,搂在怀里,接过药碗说道:“给我。”

碧云觉得不妥,犹豫了一下,素云对她点了点头,她才把药碗递过去。

若澄烧得迷迷糊糊的,尝到口中的苦味,本能地扭头避过,药汁便从她嘴角流下来。

朱翊深拿帕子给她擦着,柔声哄道:“澄儿听话,喝完药病就会好了。”

可若澄现在认不出他的声音,就是不肯乖乖喝药。朱翊深皱眉,将药大半灌入自己口中,然后捏着她下巴,对准她的嘴,一点点喂进去。若澄起初还在挣扎,但是太过熟悉他的气息,身体本能地臣服于他,甚至张开口吞咽。朱翊深微微扬起嘴角,这丫头的反应着实可爱,又用同样的办法将剩下的药喂给她。

素云和碧云连忙转过身子,不敢看两个人。虽然王妃在病中,但那画面太过让人想入非非。继而联想到从前两人同房的那些声响,两个丫鬟都面红耳赤的。

朱翊深倒不觉得什么,镇定自若地将若澄放回床上,盖好被子。

“你们看护王妃,我去换身衣服就回来。”朱翊深起身道。

刚才若澄挣扎,将一些药汁洒到他身上,他现在浑身都是药味。

朱翊深趁着回留园换衣裳的间隙,简单跟萧祐说了一下计划有变的事情。他们本来的安排是那日封锁城门,直接控制紫禁城,然后包围平国公府和温嘉的府邸。现在需要做的事情是一样的,只是朱翊深不必亲自出面,宫里的事自会有苏濂他们替他完成。

萧祐觉得既然是做同样的事,朱翊深就此放弃唾手可得的皇位,有些可惜。

朱翊深说道:“叶明修既然能猜到我的想法,他们必然也会有所防备。我们本就没有十成的把握,若非皇上相逼,我也不至如此。总之到时候你仍负责王府的安全,以防有变。”

萧祐应是:“以王爷之才,实则比太子殿下更适合皇位。”

朱翊深整理着袖子,看了萧祐一眼。这个人前生为朱正熙血战到死,今生却在他面前说这样的话。人生的际遇,当真是奇妙,只需一点改变,就会产生截然不同的结果。

“或许没有人比我更明白,那个位置的艰难。何况太子本性不坏,只要励精图治,必能做个明君。”朱翊深淡淡地说道。

萧祐以为是他从前被当做皇位继承人来培养,也没有觉得此话奇怪。

朱翊深回到北院照顾若澄,让忙了一夜的素云和碧云都回去休息。他现在一身轻松,无牵无挂,正好陪陪她。

到了下午,若澄的烧终于退了,慢慢睁开眼睛。

她一动,正坐在床边看书的朱翊深立刻倾身问道:“醒了?”

“王爷?”若澄惊得一下坐起,头上的布都掉落下来,“你怎么在这里?素云她们叫你回来的?”

朱翊深没回答,而是伸手探了一下她的额头,已经不再滚烫了。他慢慢说道:“这些日子是我忽略了你。现在事情已经解决,我不用再呆在指挥所,所以回家。”

若澄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低声问道:“已经解决的意思是…?”

朱翊深便把叶明修来找他的事情告诉若澄。他觉得他们之间已经没有必要有所隐瞒。

听他说完,若澄反而松了口气。她知道昨夜他所说之事最后的解决无非两种。一种是失败被擒,那就是两人共赴黄泉。另有一种就是他荣登九五,而她会变成紫禁城里的一名宫妇,从此飞不出那三丈高的朱红城墙,跟朱正熙一样可怜。

现在他说,他不用再去夺皇位,她心中十分高兴,还是忍不住问道:“王爷就不想要那个位置吗?如此放弃,是不是太可惜了。”

朱翊深却反问道:“你希望我做皇帝?”

若澄本来想违心地点头,可是挣扎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不希望。我不喜欢紫禁城,总觉得那里面的人都好可怜,像被困住却飞不出来的鸟儿。不过王爷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朱翊深伸手将她抱在怀里:“嗯,那咱们就不去。等以后局势稳定了,我带你到秀美的秦淮,巍峨的泰山,芙蓉花遍地的锦官城去。还有漠北草原,西域的古城,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若澄闭上眼睛,想象那些美景,笑着应道:“好。”

两日之后的清晨,天刚蒙蒙亮,苏见微从朱正熙身边起来,轻轻推了推他,轻声喊道:“殿下?”

朱正熙没有回答,翻了个身,继续睡着。

昨夜临睡前,苏见微从皇后那里拿来安神的香片放在香炉里,她自己提前喝下了醒神汤,因此能够起来。

她披上外裳,推开寝殿槅扇,到了外面,青茴已经在焦急等待。

苏见微对她耳语几句,青茴点头,匆匆离开东宫,前往坤宁宫报信。

昨夜苏皇后彻夜未眠,一半是因为紧张,另一半是因为她即将转换身份,移居西六宫。这座代表母仪天下的皇后之宫,再不属于她了,心中到底有几分留恋。但她这个皇后,膝下无子,也没有皇帝的尊重怜爱,一个人苦撑着局面,实在悲凉。

好在这座宫殿最后还是由她苏家的女儿接任。

苏皇后听完青茴的报信,回头吩咐身边的女官:“你去告诉叔父,只要晋王稳住了几个都督的府邸,便可以进宫了。”

女官领命离去,苏皇后一人坐在空荡荡的宫殿里,若有所思。好歹夫妻一场,她决定还是亲自去乾清宫看看。

而紫禁城外,朱翊深早已在卫所整装待发。一接到宫中的消息,就命京卫分头将几个都督的府邸围住。平国公府离紫禁城最近,而徐邝也是最难对付的人,便由他亲自前往。

徐邝这几日连着喝酒,今日还在沉睡,听下人在门外连声叫唤,十分不悦。再听说朱翊深带兵将平国公府围了,一下子清醒过来,怒道:“他要干什么?”

“晋王说是要搜查顺安王的下落。京中大街小巷都搜遍了,没有查到任何线索,说顺安王有可能藏匿在大臣的府邸里。为了找到顺安王,所以朝中大小官员的府邸也都要查一查。”

“他敢!”徐邝下床,直接拿了挂在墙上的宝剑,“我现在就出去看看!”

沈如锦屋内的徐孟舟听说平国公府被围,也要下床前去查看,却被沈如锦一把按住。

沈如锦知道,朱翊深他们要采取行动了。而朱翊深竟然亲自前来,说明宫中也有他的内应,那边的胜算很大。

“你拉着我干什么?”徐孟舟说道。

“这件事自有父亲处理,世子就不要去了。”沈如锦劝道,“何况搜查顺安王的下落,本就是皇上的命令,谁阻止便是抗旨。”

徐孟舟看着她,想起她之前说的一番话:“阿锦,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知道什么?”

沈如锦才不会把实情都告诉他,摇头道:“世子想想看,父亲是平国公,官拜前军都督,就算晋王亲自带兵来,也不可能对父亲做什么。多半就是要报上次父亲打压他的仇,耍耍威风,毕竟明日就是期限。你跟晋王本来无仇无怨,现在跑去夹在父亲跟他之间,做什么呢?”

“可是晋王交不出顺安王,明日也就完蛋了。”徐孟舟说道,“怕他做什么?”

沈如锦笑道:“世子,从先帝驾崩开始,这么多年,有多少次你们都认为晋王会完蛋,可是他完蛋了吗?他每每绝处逢生,而且在朝中的地位,越来越举足轻重。我听说先皇曾请高僧给他批过命格,虽然之后命宫中三缄其口,但想必肯定不凡。你听我的,稍安勿躁,我不会害你的。”

徐孟舟不得不承认,沈如锦跟他的那些同房和妾室都不一样,她是个十分聪明的女人,脑子里并非只有情情爱爱,还时时考虑着平国公府的前程。别看他是个平国公世子,还没有沈如锦的二哥在太子面前受宠。徐孟舟以前娶她,是看重她的人脉和才情,毕竟能提供那样一条赚钱路子的女人,这天底下没有几个。

如今他却颇有几分两个人是一条船上的人之感。

他很明白,他跟别的女人都可以玩玩,逢场作戏,过了就可以扔掉,跟这个嫡妻却是利益相关,一辈子都得绑在一起。

“我听你的。”徐孟舟说道。

第106章

朱翊深穿着甲胄, 骑在马上, 看着平国公府的烫金匾额。平国公是世袭的爵位, 但徐邝最初并未被立为世子, 一切都是从一母同胞的宁妃嫁给端和帝开始。这些年徐邝越发位高权重,人也变得狂妄自大,穷奢极欲。如今的平国公府不过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罢了。

府前围着三层的京卫,而朱翊深则在他们之后, 他并不打算真的跟徐邝起冲突,只是为了拖住他,给苏濂争取时间。

此时,平国公府的朱红大门打开, 一队府兵从里面冲出来, 徐邝跟在最后。他脸上还有宿醉的酡红,没有束冠, 一件素底的蓝色斗篷裹着身子。他睚眦欲裂, 拔剑喝道:“朱翊深, 你想干什么!”

朱翊深冷冷地说道:“亲王位在国公之上, 平国公直呼本王名讳, 可知尊卑?”

徐邝看了看朱翊深身边的京卫,低咳了一声, 混沌的脑子也清明几分:“晋王也知道这里是国公府, 你带这么多兵士来, 意欲何为?”

朱翊深抓着马缰, 微微前倾身子说道:“几日前,平国公向皇兄进言,要本王将顺安王捉拿归案。本王为完成皇命,这几日都快将京城翻过来了,还是没查到顺安王的下落。眼看期限将至,想起京中唯有几个重臣府邸还没查过,因此一一查访。还请平国公行个方便。”

“胡言乱语!我怎么会跟顺安王有所牵连?”平国公倨傲道,“我这平国公府是皇上亲赐的,也不是大街上,任人来去。今日我站在这里,看何人敢擅闯!”

徐邝在军中颇有威望,他一声怒吼,京卫们面面相觑,都有几分胆怯。朱翊深从马上跳下来,拨开京卫径自往前走。他的银色甲胄,在阳光的照射下,闪出犹如鱼鳞般的光芒。

“本王是奉旨行事,平国公欲抗旨?还是平国公府里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因此百般阻扰?”他一步步走上台阶,平国公府的府兵都慢慢地往后退。纵然没有卓绝的军功在身,但朱翊深孩童时便随先帝北征,上次的开平卫之战也是打得轰轰烈烈,在将士们心中,晋王并不是一个养尊处优的亲王,反而是一个保家卫国的优秀将领。

“站住!”徐邝喝道,朱翊深却继续往前,无所畏惧。

徐邝猛地将剑指向朱翊深,架在他肩上。朱翊深面色不改,直视徐邝:“怎么,平国公要刺杀皇族?这可是诛九族的重罪。本王也不是谁都可以拿剑指着的!”他忽然扒出腰上的飞鱼剑,反手一挥,“哐当”一声击飞了徐邝的宝剑。

徐邝尚不及反应,怔然片刻,朱翊深已经收剑回鞘,微微回头道:“你们听着,不想进诏狱的,现在就给我进去搜!”

京卫们一听诏狱两个字,双腿都忍不住发软,进去的没几个能出来。他们也顾不得什么,如潮水一般涌进了平国公府。

丫鬟看见数不清的京卫冲进了府里,场面混乱,连忙回去向沈如锦禀告。沈如锦的拳头微握,原本晋王应该只打算做做样子,可是公公惹怒了他,他才真的要搜查平国公府。平国公府里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要真被晋王搜去,恐怕也是个大麻烦。

徐孟舟道:“阿锦,现在该怎么办?”

沈如锦想了想说:“世子还是去看看吧,记住对晋王以礼相待,不要像公公一样。这个时候激怒晋王,对我们家没有任何好处。只要他一日还是京卫的指挥使,这口气都得咽下。”

徐孟舟点头,三两下扣上腰带,匆匆忙忙地走了。

乾清宫前日晷的影子刚刚偏斜,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就从高台甬道上传来。刘德喜站在丹陛上一看,以苏联为首的三个阁老,带着一帮锦衣卫,正往玉阶上走来。

他连忙打起精神,行礼道:“几位大人这是…?”

“皇上起了吗?”苏濂目不斜视地问道。

“起了,皇后娘娘正在里面服侍汤药。请几位大人稍后,容奴进去通报一声…”刘德喜欲转身,苏濂冷冷道:“不用了。”而后回头,李士济便让锦衣卫将包含刘德喜在内的乾清宫一干人等,全都扣押在旁。

“首辅大人,您这是要干什么…”刘德喜挣扎问道,其实心中已经有几分明了。从那日朝堂之上,皇上痛斥苏濂开始,已经为这一天埋下了种子。

苏濂没有说话,径自推开槅扇,进入宫殿。

乾清宫的东暖阁中,苏皇后正在给端和帝喂汤药。她想着这是最后一次了,喂得格外耐心,还不时用帕子为他擦嘴角的汤汁。端和帝有些动容,他生重病以后,其它嫔妃几乎都没再来过乾清宫,唯有徐宁妃和皇后偶尔还来看看他。他忽然发现,这个发妻也老了,除开雍容端庄,还有眼角细细的几道皱纹。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苏濂等人已经闯了进来。

端和帝震惊,看到苏濂跪下来,手中举着一道圣旨。苏濂大声说道:“这是臣等草拟的退位诏书,只需皇上盖了玉玺,便可以让太子登基。”

端和帝听完他所言,用力斥道:“放…肆!”

苏皇后手里拿着药碗,静静地坐在旁边。端和帝见她如此,便知他们是早有预谋,挣扎着要叫人,可是喉咙发不出声音,手只能用力地抓着床柱。

“皇上已经不能理政,病重的消息传出,各地的藩王也是蠢蠢欲动。皇上若不想当年先帝离世时的事情重演,便让太子稳稳地坐上皇位,主动退位吧。”李士济劝道,“朝臣在联名书上署名的多达上百人,您难道还看不清人心吗?”

端和帝的目光又死死地盯着杨勉。杨勉可谓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他没想到连杨勉都要反他。杨勉却避开了他的目光。杨勉是太子师,太子登基,于他只会有更大的好处,而不是像如今这样,时刻战战兢兢的,不知什么时候就惹怒了皇帝,丢掉官位甚至性命。他算是看出来了,端和帝薄情寡义,昏聩无能,与先帝不可同日而语。所以苏濂和李士济一找到他,晓以大义,动之以利,他立刻跟着他们一起进宫了。

从龙之功,他不能让那两个人独享了。

三位阁老齐声说道:“恭请皇上退位!”

“来人…来人…”端和帝艰难地朝槅扇外喊着,可是声音回荡在空空的宫殿里,无人响应。做皇帝做到了今日,真正是孤家寡人。他沉迷的那些丹药,非但没给他带来长生不老的效用,反而让他彻底失去了皇位。这当初九死一生夺来的皇位。

“朕,不,退位…”他艰难地说道,“朕绝不…”话未说完,一口气没提上来,仰躺在床,不停地喘气,其壮可怜。皇后有些不忍,看向苏濂。但已经到了这个时候,苏濂是绝对不会手软的,他从地上站起来,吩咐身后的人:“将玉玺找出来。”

“叔父,还是请个太医来给皇上看看吧。”皇后建议道。

“此事皇后做主。”苏濂不带感情地说道。之前他犹豫不决,被臣子和忠君的框框给套住。但真正迈出这一步之后,反而毫无顾忌了。人是被时势推着往前走,他也不想做这样的犯上逆臣,可事到如今,为了挽救江山社稷,他不得不这样做。人死之后,不过一抷黄土,也顾不了那些身后之名。

有人将装玉玺的盒子捧来,苏濂在案几上展开圣旨,径自取了玉玺出来,正要按下去的时候,端和帝忽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床上撑起来,几步下了床,摇摇晃晃地走过去:“苏濂,你,这个老…”

李士济和杨勉伸手拦着他,苏濂闭上眼睛,重重地将玉玺按了下去。

端和帝听着那“咚”的一声闷响,两眼发黑,一下子栽倒在地。苏皇后微微动容,暖阁里的其它人却面无表情。端和这个年号,至此画上了一个仓促的句点。他们数月以来所受的煎熬和压力,对皇帝的彻底失望,对政局的担忧焦虑,还有种种,都在此刻变成了对地上之人的冷漠。

苏濂将圣旨交给李士济和杨勉:“召集群臣,公布皇上的退位遗诏,奉迎太子登基。”

朱翊深坐在平国公府的正堂里,徐邝被徐孟舟劝坐在一旁,狠狠地瞪着朱翊深。等到明日期限一到,他一定要将朱翊深碎尸万段!

朱翊深淡定地喝着茶。这个时候,徐家的下人连滚带爬地从门外跑进来:“国公爷,国公爷不好了!”

“什么事大呼小叫。”徐邝的心情正差到极点。

“皇上,皇上颁布了退位圣旨!圣旨已经在奉天殿宣读了,太子已经成为新皇!”那下人一口气说道。

徐邝猛地起身,忽然间意识到什么,侧头看向朱翊深:“你,是你们做的!”

朱翊深放下茶杯,对左右说道:“看来平国公府上没有顺安王的踪迹,我们走。”

徐邝却一把扯住朱翊深的手臂,坚决不放。徐孟舟连忙拉住他,低声道:“父亲,请保持冷静!现在不是动手的时候!”

“是你们逼皇上退位,是你们!晋王,你们这是图谋造访,就不怕难堵悠悠众口吗!”徐邝大声道。

朱翊深扭头看他,忽然笑了一下,伸手抓住徐邝的衣襟,直接将他提到面前:“徐邝,这招不是你跟皇兄教的吗?父皇驾崩的时候,你们里应外合,控制京城,不就是为了夺下皇位?当时你们怕过天下人的悠悠众口了?你们以为旁人都是傻子,不知那登基的遗诏是假的?时势罢了。当初我认,现在你也得认!”说完,他狠狠甩开手,徐邝踉跄两步,他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徐邝跌坐回椅子上,双手撑着扶手上:“他知道,他竟然什么都知道…怎么会?不可能的。”

徐孟舟刚才听朱翊深所言,虽然不清楚内情,但隐约听到了什么假的遗诏,十分吃惊:“父亲,刚才晋王说的可是真的?皇上的皇位真是夺来的?”

徐邝没办法回答他,反而觉得头疼欲裂,以手扶额。

沈如锦站在门边,看着那个离去的身影,心中震荡不已。这个男人是天生的王者,杀伐决断,毫不手软。要说唯一的弱点,大概就是她那个傻妹妹了。原来他早就知道假遗诏的事情,却一直隐忍,等待时机。

没有若澄的话,她肯定不会放弃他。现在只能善加利用跟若澄的关系,千万不能与之交恶。

不知为何,她总有种预感,那个不久前她买通从前乾清宫的太监所知道的命格,会变成真的。

沈如锦又往里面看了一眼,徐孟舟正叫下人去请大夫,徐邝往日的威风已经一扫而空。她叹了一声,朱翊深有句话说的没有错,成败兴衰,都是时势罢了。

等朱正熙醒来的时候,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苏见微和三个阁老跪在他面前请罪,他拿着那道圣旨,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他心中明白,父皇昏聩,朝政混乱,加上九叔的事情就是一根导/火索,终于将所有人的不满都点爆。

可他心里又产生了些许后怕,枕边之人,老师,重臣,竟然全都在算计他。

苏濂跪地道:“老臣自知罪孽深重,做出如此犯上之举,实乃罪不可恕。今日之事也需有人出来给个交代,故老臣愿一力承当。”说着,他将官帽取下,郑重地放在地上,“愿新皇念在老臣年迈,历经三朝,问罪老臣一人便好,放过其它无辜的人。”

“苏大人!”李士济和杨勉同时叫道。

苏濂抬手,以头磕地,静等朱正熙说话。苏见微连忙说道:“祖父一片忠君爱国之心,今日所为全是逼不得已。您想想看,为何所有的朝臣,后妃乃至锦衣卫都在明里暗里地帮忙?父皇他不得人心啊。人心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就算没有祖父下这个决断,父皇也将不久于朝。”

朱正熙看向她:“你可知你在说的人,是我的父皇?”

苏见微低头:“臣妾失言。臣妾只是觉得,事已至此,再追究谁的责任又有什么意义?您不是一直想救晋王吗?现在紫禁城乃是天下,都是您说了算。皇上只是不坐龙椅,并没有性命之忧。晋王却可因此保住性命,也不会再有别的人枉死。这不就是您要的两全的法子吗?”

朱正熙无力地握着圣旨,说道:“你们都退下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苏见微还欲再说,苏濂拉了一下她的袖子,几个人都退到了殿外。苏濂道:“别打扰他,让他好好想想吧。毕竟天下这个担子,于他而言,的确重如泰山。”

苏见微应是,徘徊在门外不去。苏濂便跟李、杨二人先走了。

朱正熙抱着膝盖,有种无所适从之感。他从没有想过要当皇帝,也许是本能地逃避,所以他明知道父皇失尽人心,也没有办法下决心推翻他。可他是太子,是名正言顺的储君,除了他当皇帝,能让所有人放心,又能怎么办呢?

他知道自己性格里的优柔寡断,不一定能做好皇帝,但现在他们一路推着他走到了那个位置面前,硬要他坐上去。

他不得不这么做,而一旦坐在龙椅上,脚底下便悬着万丈深渊。这天底下最高的位置,寒冷刺骨,身边再无一个人。

第107章

朱翊深原本要进宫面见朱正熙, 到了宫门口, 稍稍打听, 得知苏濂等阁老都已被朱正熙请回去, 东宫似乎正闭门谢客,他便原路返回。

到了指挥所,手底下的人禀报,温嘉本来也阻拦他们不让进府, 后来他们把朱翊深的亲笔信交给温嘉, 温嘉阅后神色大变, 没再阻拦他们。所以他们都暗暗好奇王爷到底写了封什么信给温总督。

朱翊深换下甲胄, 收拾妥当,正要从指挥所离开, 身后的窗子却发出“砰”的一声闷响。他转回头,窗户紧闭, 可这屋里却好像多了一个人的呼吸。朱翊深缓缓地往窗台走去,一把拉开屏风,果然有个人靠在墙上, 玩世不恭地对他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