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再让顾清岚代劳,赶紧自己抓紧手帕堵住了鼻孔,手里胡乱摇着,含含糊糊地说:“师尊不用管我…”

她一面流着鼻血,一面自忖这也不能怪她,顾清岚向来喜欢裹得严严实实,脖子边的衣领严丝合缝不留半点空隙。

原本她在冰室里也确实每日亲手给顾清岚换衣,顾清岚全身上下没有她没摸过看过的地方,但那也只是在他无知无觉的时候。

更何况那时哪怕她再昏头,只要看到他就那么睡着,也总觉伤心绝望无比,所有旖旎心思,未免都打了不少折扣。

如今真人在她面前,不仅待她那般温柔,还对她微笑,还吻了她,她也总算知道,原来“活色生香”一词,是这般美妙贴切。

顾清岚看她都怕得微微错开眼去,又不舍得真的不看,时不时偷偷瞟回来两眼,顿时觉得自己这个徒儿当真不成器得厉害,简直啼笑皆非。

他微抿了薄唇忍笑,忙将衣物穿戴整齐,这才从她手中接过帕子,去看她情况。

见她已稍稍平息了翻涌的真气,鼻血总算止住,脸上的红潮也退了下去,就又是好笑又是怜惜地捧着她的脸:“心儿…你我还来日方长,不必这么着急。”

路铭心“哦”了声,乖乖把脸放在他掌心蹭蹭:“师尊说什么就是什么。”

待到顾清岚带着路铭心走出去,一直守在外面廊下喝茶的李靳就带些诡秘地笑了:“哦呀,顾师弟换了身衣服。”

顾清岚情知他只是调笑,看了他一眼就笑了笑:“方才多谢李师兄,又救了我一命,两番救命大恩,无以为报。”

李靳担忧了几个时辰,喝茶都喝得口干舌燥,看他无事自然也是快意,“哈哈”笑了起来:“无以为报,那就以身相许嘛。”

他跟顾清岚年少时就一贯这么开玩笑,要不然也不会让隙谷众人误以为他们是情侣,如今这句话一说,他却感到顾清岚身后顿时射出了两道敌意极重的凛冽目光。

他定睛一看,果然是路铭心正自双目发红地盯着他,那神色,说是夺妻杀子之恨也不过分。

李靳向来是知道自己同顾清岚调笑时,路铭心是要暗搓搓背地里诅咒他一番的,但那也只敢暗着来,从不敢表露出来惹顾清岚厌烦。

如今这气势,却俨然像是出了笼的猛兽,尿了一圈坐地称王,谁敢多看一眼都要伸出爪子来亮一亮。

顾清岚自然感到身侧路铭心的动静,抬手抚了抚额,深觉头疼:“心儿,不得对你李师伯无礼。”

路铭心顿时又收敛一身怒气,乖巧缩回到他身边舔爪子:“心儿放恣了,以后再不会了。”

李靳看着顾清岚和她,顿时深觉顾清岚也自不易,带着路铭心这等肆无忌惮、任性妄为的徒弟,简直跟驯养一头野生妖兽没什么差别。

他自然也看出了顾清岚和路铭心之间的不同,想起之前路铭心抱着顾清岚那番表白,又看她现在这竖起尾巴志得意满的样子,也多少猜到顾清岚就算没答应她什么,也必定没拒绝。

他眼看着这两人纠缠许多年,哪怕对路铭心并看不上眼,但他为人极为护短,又对顾清岚看得极重,顾师弟喜欢的,就是他喜欢的,最多路铭心不老实的时候,顾师弟下不去手,他代顾师弟揍她几顿便是。

他看着这两人就笑了笑:“恭喜顾师弟消除隐患,重获双灵根。”

顾清岚也对他笑了一笑:“那也全赖李师兄和诸位鼎力相助。”

他说完就看着李靳身侧的兰残道:“兰尊主手中那片天魔残片,我不知可否借来参详一番?”

兰残仿佛早就在等这句话,当下从怀中摸出了一片布卷,就近递给李靳,不耐烦地挥手:“就是这东西害我没了半条命,巴不得就此摆脱,送你们了。”

他边说边又想到了什么,眼波一转,柔情地一笑:“不过要不是这东西,昭璟也不会再来找我,就算丢了半条命,也自值得。”

他身侧坐着的樊昭璟听到这句话,却默默揽住他的腰身,握住了他的手。

他们在这里打扰这对苦命情侣也算足够久,顾清岚微点了头:“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连月夙和尹苓早就不在此处,李靳和莫祁也同顾清岚和路铭心一道告辞离开,回了那个他们住宿的小院。

李靳将先前路铭心让出的那三片天魔残片又取了出来,和新得的这片凑在一起。

还算他们运气不差,这一片果然能和那三片中的一片对上,总算不是太散碎。

顾清岚看了眼那拼对起来的天魔残片,却对莫祁和路铭心说:“我有些事需同李道尊商量,烦劳莫道友和心儿回避一下。”

莫祁虽然半生都和这天魔残片纠缠在一起,但他也知道顾清岚不是藏私的人,他这么说,必定是事关重大,现下不方便告诉他,也就点了点头出去了。

路铭心如今则是对顾清岚不敢有半点违拗,若顾清岚让她上天去摘星星,她也必定拽着飞剑去摘,更何况只是回避,当下也退了出去。

李靳看他屏退了那两人,也就问出了自方才又见他后生出的疑惑:“顾师弟…你可还是我的顾师弟?”

顾清岚对他微微笑了一笑:“我自然还是…不过我却融合了青帝的记忆和法术。”

李靳望着他的笑容叹息了声,心道果然自己猜得没错,原本顾清岚的容貌就极俊雅清隽,却因灵根心法,更带了几分凌冽冷意。

但即使是带着这几分不近人情的冷意,他也仍是叫人一见难忘,惊为天人。

如今他还是那番容颜,眼角眉梢却更多了几分暖意,连带唇边笑意,也自带了几分春日和暖。

李靳不知当年青帝是如何令魔修两道都信赖臣服、追随左右的,只知如今顾清岚要是对他笑上一笑,哪怕他心中对顾清岚并无任何非分之想,也会忍不住心驰神动,只想将他奉为神明,日夜顶礼膜拜。

这种魅力说起来也真可怕,他竟有几分理解为何当年的道修会合力将青帝杀害,盖因只要有这人一日,魔修两界,也不过是他掌下玩物。

可如今他既然和顾清岚相知甚深,知他绝非心术不正、玩弄权术之徒,也知他若是有什么缺点,也只不过是太过仁慈心软,心中所想所虑净是他人,连对他伤害至深的人,也都不忍责怪惩戒。

这样一个人,哪怕坐拥无上尊荣,法力无人能及,也只会悲天悯人,拯救苍生,又怎会作乱为祸四方?

恐怕当年有些参与的道修,也是在杀害了青帝后,才惊觉出此人并非他们所想的那般危险,反而是最不应被伤害的人。

要不然当年云泽山的朔元真人和向宜真人也不会拼上修为性命,保下身为青帝重生之身的顾清岚。

他想着就又叹了声:“顾师弟,道修这五百年来,确实对你不住…你受苦了。”

顾清岚又笑了笑,神色并无任何自怜自伤之感,反而带上了几分悲悯:“李师兄,虽然我继承了青帝的记忆,可我却并不是他,我仍是云泽山的顾清岚…”

他说着,微微顿了顿,又轻声开口:“只不过我得了青帝的记忆,怕是能猜出几分这天魔残片,究竟是所指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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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路美女:干干干!

李大哥:…还没干你就失血过多昏古去了吧?

兰美人:昭璟都没对我流过鼻血。

昭璟:…

顾先森:…

38、第九章 顾盼(6) ...

他们四人千辛万苦,四处奔波找寻,为得不过是拼凑天魔残片,查明这魔物究竟是做什么的,缘何会被如此之多的人争夺。

如今顾清岚却说他已猜到了些,哪怕是李靳也愣了片刻,看到顾清岚面上殊无喜色,反显得郑重忧虑,他就忙问:“这东西究竟是作何用的?”

顾清岚又微顿了顿,才轻声说:“怕是关于元齐大陆地脉异变。”

看李靳愕然,他就又轻声解释:“当年青帝渡劫成功后并不飞升,就是觉察到了元齐大陆地脉生变,恐要危及生灵,这才留下来准备查明根源,以己之力补救扶正。”

他虽继承了青帝的记忆,却确实没有把青帝当做是自己,说到这里也只带些遗憾的叹息:“可惜就在青帝将要查出地脉异变的根源时,道修就合力将他围堵在了独首山下。”

李靳一点就透,只微愣了下,就立刻接口说:“难道说独首山就是异变根源?”

顾清岚点了下头:“当年青帝在独首山遇到了地魔,并将之击伤。此魔原就不应存在于世间,除非天道失常,地势生变,否则地魔不会现世。”

在李靳和顾清岚的年代,却早已习惯地魔在世间活动,当他们还年幼时,就听说过当年绝圣真人将地魔封印的功绩。

绝圣真人也正是李靳的师尊,他将地魔封印后,又过了三十多年,就到了金丹修士的大限五百岁寿辰,在青池山顶的登仙台渡劫失败,就此陨落。

绝圣真人可能已算出自己不能飞升,渡劫前就将青池山掌教之位力排众议,传给了自己的关门弟子李靳。

李靳那时也不过刚刚金丹稳固,法力虽高,资历却尚有欠缺,好在他背后靠着关陇李氏,也算勉强坐稳了道尊之位。

李靳想到这里,看着顾清岚,犹豫了片刻说:“当年我师尊将掌教之位传给我前,曾让我对顾师弟你多加注意…他说,若是发觉你某天法力突然大增或是突然有了双灵根,就一定要…”

李靳一边说,一边突然顿悟:为何当年师尊一定要将道尊之位传给他?明明他师兄事天真人那时法力就跟他不相上下,在青池山上也比他更受推崇。

——可能仅是因为,他是顾清岚的至交好友。

他想起绝圣真人上登仙台之前的夜里,拉着他的手望向他的目光中,除却殷勤寄托外,分明还藏着一层近乎狂热的执念。

顾清岚却并不意外,微顿了下:“就要如何?”

李靳叹了口气,接了下去:“一定要用一句话来问你…”

他说着,近百年前那个夜晚却犹如再次降临一般,历历在目,而绝圣真人的临终遗言,也自他口中说出:“千载之后,可能再见?”

李靳也就是在那时,对顾清岚的身份和出身产生了怀疑,后来云风在他眼前出现,他也毫不犹豫鼎力相助,只是那时情势紧迫,顾清岚随后就受了重伤,他也就没在那时候将自己师尊这句话翻出来问他。

不过如今一切明了,当时的顾清岚并未恢复青帝的记忆,若是他拿这句话来问顾清岚,他大半也跟自己一样不明所以。

现在顾清岚听着,突然微叹了声,苦笑着:“说起来为何青帝同我,命运也是相似…你师尊绝圣真人,当年曾是青帝的弟子。”

这个李靳就万万没想到了,他当年也曾跟着师尊日日叩拜师祖牌位,但那牌位上仅写“先师”二字。

每次绝圣真人带弟子们叩拜时,也都一言不发,神色分外肃穆,闭口不言,整个青池山都没有一个人敢大喘口气,更别提问自己师祖到底姓甚名谁。

青池山的典籍之中,也并没有写绝圣真人师从何人,于是大家都默认他是自行修炼,或者他师尊只是个修为辈位都低的修士,所以才会早早陨落,也不被记载在册。

李靳看着眼前的顾师弟,蓦然觉得有些无法形容的颓败之感:“若青帝是我师尊的师尊,顾师弟你又是青帝重生…那你岂不就是我师祖?”

顾清岚对他颇为和蔼地一笑,甚至还抬手放在他肩上轻拍了拍:“看孙辈有如此才俊,我心甚慰啊。”

李靳顿时浑身一抖,顾清岚忍不住轻笑起来:“李师兄,我说过我还是云泽山的顾清岚,是青帝的神识融入了我的魂魄,而非我的魂魄被青帝的神识吞没。”

他说着就叹了口气:“所以你师尊绝圣真人的话,我无法回答…青帝早就湮灭,我也并非是他。”

他边说边微微笑了下:“不过我却知道青帝自重伤到陨落,一年多来未曾有片刻怨恨过你师尊。”

他还有半句话没说,并无怨恨,却并非没有伤心。如同他死于路铭心之手,也同样没有片刻怨恨过她,却是心灰意冷,伤痛难当。

李靳和他相知甚深,他言外之意又怎么会不懂?

想到若是算上青帝,他顾师弟竟两度遭至亲之人背叛,含恨而终。

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出言安抚,只觉心疼得很,紧握住了顾清岚放在他肩头的手,放在胸前,望着他说:“顾师弟…往后就算拼上我的性命不要,我也定要护你周全,不让你再受半点折磨委屈…”

他话音未落,就听到背后传来一声极为凄厉的惨叫,唬得他忙转身去看,看到是路铭心张口结舌地站在门口。

她见李靳仍抓着顾清岚的手不松,还抬手发抖地指着,眼里的泪水都要涌出来:“师尊,你才同我说过要跟我来日方长,为何又跟李师伯这般…”

顾清岚也没将手抽出来,还跟李靳保持着那种姿势,对她微微一笑:“心儿,我还没有命你进来。”

路铭心“哦”了声,忙捧出来一个锦盒:“连谷主方才差尹苓过来给师尊送了些丹药,我想着需让师尊尽快服下。”

顾清岚点了下头:“你拿过来放在桌上,我自会用。”

路铭心点头走过去将锦盒放下,又看了看李靳拉着顾清岚的手,李靳巴不得气死她,还将那只修长白皙的手,往怀里按得更深了些。

路铭心只得委屈地扁扁嘴,磨磨蹭蹭出去带上了房门。

李靳看她走了,顿时又觉得顾清岚并非青帝,也是件好事,若不然路铭心是顾清岚徒弟,他又是青帝徒孙,算起来路铭心这等聒噪的丫头,岂不是要摇身一变,成了他师叔?那可真是要出人命。

他想着就又问顾清岚:“说起来你为何对这丫头变了态度?”

顾清岚微微笑着,轻叹了声:“也不过是又从生死走了一遭,觉得人生无常,不若该做的事都先做了,该还的情债也都还了,到时也便轻松自在。”

李靳愕然了一下:“顾师弟你这是何意?”

顾清岚微笑了笑:“李师兄,你也应该能猜到,若是当年的魔帝和青帝都未能完成的事,以我们几人之力,又有几分胜算?几分全身而退的把握?”

青帝在神识中曾问他,若是要他以身殉道,他将如何,那时他就猜到必定有什么极难的事在等着他,后来他继承了青帝的记忆,也就全都知道了——平息地脉之变,乃是和天道作对,自是以卵击石,无怨无悔。

他说着,唇边又带上些柔和笑意,顿了顿:“更何况我和她之间的因缘,实难理清…当年若不是魔帝夜衾,就不会有今日的顾清岚,而夜衾若不是为了助我出世,也不会陨落,累得夜无印一生辗转孤苦。”

他到如今,才有些觉得,路铭心到他身边,被他抚养成人,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劫数,也自有天意。

李靳听着却低叹了声:“我如今却同情起那丫头了,你若以身殉道,我自当相陪,那丫头却是尝过了甜头,再给她生生夺去,还不如从来没有。”

顾清岚微微勾了唇:“也许尝过之后,就此人生圆满、再无所求,也算勘破了情障,岂不更好?”

李靳看着他温和无争的笑意,却油然更加同情起路铭心来,若说有情似无情,没有人比顾清岚更合适。

说他无情,他却悲悯众生,不惜身陨道消,说他有情,他却又如此看淡情爱,脱身事外。

他们关在屋子里说了点什么,路铭心当然不知道,她在外面跟莫祁百无聊赖地聊了一阵,才看到房门打开,李靳走了出来。

奇怪的是,这回李靳竟没再对她冷嘲热讽,也没骂她,而是和和气气地说:“你师尊身子还有些乏力,已经用了药歇下,你去看着他。”

路铭心对他的态度本来有些惊疑不定,但一听说顾清岚的事就昏了脑子,来不及细想连忙进去。

连月夙给的那些药丸本就有清心安眠的效果,顾清岚服了后在榻上躺下,神色已有些倦了,看她进来,对她微笑着招了招手:“心儿,过来些。”

路铭心忙跑到塌边,他又笑着侧身让她上来:“陪我睡上一阵。”

路铭心先前跟他睡都要被踹到床角去,哪里见过这等好事,顿时受宠若惊地爬上床缩在他身边。

顾清岚抬手轻摸了摸她的头,低声带着笑意:“若你就是我命定之人,倒也不错…”

他语声和暖如旧,路铭心却不知为何,从中听出了那么些心伤,仿佛他已走了一段极长的路,临到尽头,却发觉一切不过恍然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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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李道尊:吓死我了,幸亏师弟没有变师祖。

顾先森:李师兄真有趣。

李道尊:为什么顾师弟腹黑了许多嘤嘤嘤…

顾先森(微笑):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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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亲们地雷么么哒(づ ̄3 ̄)づ:月末、笑颜、jojobabybaby、青不渝

39、第十章 夜雪(1) ...

顾清岚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知自己是在梦中,或可说,是在青帝的记忆中。

他面前是一道长长的回廊,廊下铺着的,是暗色的细泥金砖,亮如镜面的砖上,映着廊外的火红枫叶,和廊外的枫林相影相和,瞧上去亦真亦幻,不似人间。

这是五百年前,魔宫后苑的枫镜盛景,不过几十年后,魔帝夜衾身死,魔宫也毁在一把大火中,自此世间再也不得见如此美景。

他斜依在铺设好的软榻上,看着眼前这生机蓬勃的美景,他也知道,这是青帝见过的最后一个秋日艳阳。

回廊尽头在这时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一个孩童的身影从那头快步跑了过来。

那孩子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却穿了一身火红的修士服,手脚皆系着绑带,看上去已有了几分英姿飒爽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