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你这么深谋远虑。”南桥也笑了,踏着高跟往人群另一面走,“沈小姐有这种志向,不代表人人都和你一样。”

“你站住!”沈悦蓝提高了嗓音,南桥身边几个正在交谈的人朝她们看了过来。

“是沈总的女儿。”有人低声说。

“哪个沈总?”

“还能有哪个沈总?北市有几个沈总?不就那一个嘛!”

……

南桥听见了,沈悦蓝也听见了。

“我们谈谈。”沈悦蓝说。

南桥不置可否:“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

“那你的意思是,你想在这里当众出丑了?”

南桥眼神一滞,看了一眼不远处正与人谈笑的易嘉言,最终一言不发地跟着沈悦蓝向后花园走去。

这处会所素来有天空之城的美誉,后花园是空中花园,可以俯瞰半个北市。

沈悦蓝翘着二郎腿坐在阳蓬之下,身后是花团锦簇。

南桥站在她对面,说:“你有什么要说的,说吧。”

沈悦蓝盯着她:“余成东还有没有继续找你?”

“没有。”

“真的没有?”

“如果你不相信,又何必问我?”

沈悦蓝笑了两声,看着南桥不说话,好半天才问:“你说说,他究竟看上你哪一点?”

“这个你应该问他。”

沈悦蓝的笑容倏地没了影,将手里的那杯香槟重重地朝南桥身侧砸去,杯与酒声音清脆地撞击在地面上,碎了一地。

南桥身体一僵,再看沈悦蓝,她的眼神忽然变得很冷。

“问他?我上哪儿去问他?”沈悦蓝咬牙切齿地说,“他爸那点狗屁产业,我压根看不上。当初要不是因为我,他爸哪里来那么多签不完的大生意?他口口声声说着将来我们结婚了,他会对我好,我也就一天到晚哄着我爸给他家好处。没想到区区一个你,他就跟我说他醒悟了,金钱也好,权势也好,统统比不上爱情和自由。”

南桥站在原地,发现那个有钱有势的沈悦蓝一旦歇斯底里起来,也不过是个被人抛弃的年轻小姑娘罢了。

到底也和她差不多的年纪,就算见惯了勾心斗角,见惯了大风大浪,毕竟没有经历过爱情的失意。

余成东的父亲不过是个小公司的老板,因为余成东攀上了沈悦蓝,从此在生意场上无往不胜,平步青云。

两年多了,余家发展得叫所有人都羡慕,但余成东的心也慢慢变了。

这个年轻的毛头小子,大都随心所欲,与沈悦蓝的爱情变得平淡无奇以后,他忽然开始向往别的人。

他喜欢的也许不是南桥,是南桥带给他的新鲜感,是那种与沈悦蓝完全不同的性格与心境。

到最后,他跟沈悦蓝摊牌:“我不爱你了,我也不稀罕你家的钱和权了,再多钱对我来说也没什么用,我只想去追求我自己想要的人,想要的生活。”

沈悦蓝把所有的怨恨都怪在南桥一人的头上,如果没有她,余成东就不会变。

“南小姐,我奉劝你离他远一点,只要你安分守己,我可以给你钱,给你你想要的东西。你这个年纪,想要的无非是房子、车子和票子,这些我都可以给你。”沈悦蓝像是在演电视剧,除了物质,也拿不出别的东西当做底气。

南桥只觉得匪夷所思,原来这世上还真有这样的事,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她大概会以为这种俗烂的情节只会在小说与肥皂剧里上演。

“我不缺钱,也不缺你能给得起的东西。”她就这么平静地站在原地,反而有些同情沈悦蓝,“那些东西连余成东都不稀罕,我又怎么可能稀罕?不过你大可放心,余成东对我来说,比你刚才要提供给我的这堆东西更廉价,更让人不稀罕。”

“你骗谁啊!你要是没给他希望,他怎么可能跟我摊牌?”沈悦蓝倏地站起身来,指着南桥的鼻子说,“姓南的,你别蹬鼻子上脸,天堂有路你不走,非要我帮你下地狱是不是?”

她的态度忽然变得很极端,尖尖的指甲直指南桥,眼神里是一种巴不得把南桥碎尸万段的恨意。

南桥也皱眉,加大了嗓音:“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我跟他什么事也没有,你有这功夫找我,为什么不去找他说清楚?”

“找他?我还找得到他?我要是找得到他,我何必找你?”

“有钱人都这么无理取闹吗?”南桥也怒了,“他出轨是他的事,他不爱你了也是他的事,你三番两次找我发气算什么?你——”

话没说完,沈悦蓝一个巴掌重重地朝南桥打了下去。

那一巴掌来势汹汹,最先触到的是刘海,长长的指甲将那颗水晶发卡都打落在地。

啪——

很干脆利落的一声,水晶碎成三瓣,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了无生气。

与此同时,沈悦蓝凝神盯着南桥的额头,眼神一怔,像是看见了什么脏东西:“你,你的头上……”

南桥恍若未闻,猛地蹲下身去,从地上捡起那三瓣水晶,双手都在发抖。

碎了?

碎了!

她慢慢地站起身来,一个箭步上前,一手死死地捏住散架的发卡,一手霍地高高举起,朝着沈悦蓝也是一个重重的耳光。

沈悦蓝几乎被她打得一懵。

“你,你敢打我?”她尖着嗓音厉声喝道,“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打我?你信不信,你信不信我可以让你从今以后在北市消失,一辈子都回不来?”

天台上有风,已入深秋,风里也带着瑟瑟寒意。

南桥看着她,还未来得及答话,忽听一旁的花坛与大理石柱后传来一个云淡风轻的声音:“沈小姐要把我家南桥送去哪里啊?”

一刹那,风也止住了。

那人穿着黑色西装,一手随意地插在西裤口袋里,一手松了松方才扣得太过严肃正经的领带,仿佛闲庭信步般从石柱后走了出来。

他这个人,好像生来就带着三月的春风与日光,眉眼间有落落清风,举手投足是风光霁月。

易嘉言就这么一步一步走到了南桥身旁,伸手一带,将她护在身后。

与此同时,他含笑朝沈悦蓝看去,眼神里是与唇边的笑意截然不同的肃杀,是严冬时分的朔风凛冽。

沈悦蓝又怎么可能不认识他?这几年里,若说北市有什么重大事件,易嘉言绝对算是首屈一指。

因为他,他所在的公司成为北市的翘楚。

因为他,国内外的建筑界都知道了北市。

政要官员想笼络他,企业巨头想将他收入麾下,就连她的父亲也成日念叨着若能挖角,如虎添翼。

这样一个易嘉言,根本不是她能惹得起的,但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那个不起眼的南桥竟然是易嘉言带来的女伴。

沈悦蓝愣愣地站在原地:“她,她是你什么人?”

易嘉言还是那样平静地看着她,没答话,只说:“沈小姐,我敬重你父亲在商多年,仍能保持心性。今天的事,我就当没发生过。”

侧头看了眼南桥有些红肿的右脸,他的目光定格在被打散的刘海上,发丝隙缝里,伤疤若隐若现。

南桥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去挡,艰难地说:“别看……”

因为手背的遮挡,她看不见易嘉言愈加冷冽的眼神。

好像隔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空气都静止了。

抬头再看沈悦蓝时,易嘉言一字一句地说:“不好意思,我反悔了。今天的事,记在账上,我们回头再算。

第13章

易嘉言提前离开了晚宴。

从天台离开时,他将西装外套披在了南桥身上,然后把她带到大门口,一言不发地又踏入会场。

所有人都看到他彬彬有礼地致歉离开,好似真有急事,但言谈举止仍旧从容淡泊,自有风骨。

他像是疾风一般走到南桥身旁,带她一同上车,然后再也没有说话。

车内像是陷入了低压状态,哪怕开着空调,也冷得吓人,压抑得可怕。

南桥死死拽着那枚发卡,咬着嘴唇,好半天才侧头看他一眼,叫了一声:“嘉言哥哥……”

易嘉言没有答应。

她又说:“你这么提前离场,他们会不会觉得你很没礼貌?”

仍然是一片沉默。

南桥小心翼翼地问他:“你生气了?”

看到的是那两片抿得过分平薄的唇,像一条线。

她为自己分辩:“我只是——”

“为什么没有告诉我?”易嘉言终于说话了,侧脸对她,没有转过头来。

南桥一怔,“我,我以为你知道……”

“知道什么?”

“我,我额头上……”她还有些难于启齿,低头下去小声说,“我是疤痕体质,那块疤——”

“我说的是沈悦蓝的事。”易嘉言总算把头转过来了。

南桥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问的根本不是她的疤,她张了张嘴,解释道:“就是有个可笑的人死缠烂打了几天,沈悦蓝找了我一次,我也不知道她是谁,云里雾里的还以为事情已经解决了——”

“解决了?”易嘉言反问一句,视线落在她的右颊上。

南桥不自在地别开脸:“我也没想到今天会碰见她。”

“那你为什么要跟着她去后花园?”易嘉言蹙眉,“她那个人从来都娇生惯养、任性妄为,你根本不懂得如何保护自己,就这么被人呼来喝去,让你跟着走你就跟着走?”

这一次,南桥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知道她娇生惯养,任性妄为。我也的确不会保护自己。但我不想在那么多人的场合和她发生争执。”

易嘉言看着她,眼神一动。

南桥侧过头来,低声说:“我只是,只是不想丢你的脸。”

很久很久,车里都没有任何声音。

直到易嘉言闭眼叹了口气,伸手摁了摁眉心,低声换她:“南桥。”

“嗯?”

“下次不要再这样了。”

“哪样?”

“不要给别人任何伤害你的机会。”他睁开眼来看着她,伸手碰了碰她的脸,“我的脸,丢了就丢了,没什么要紧的。你的脸……”

“……”她仰头,呼吸急促地感受着他在她右颊上轻轻触碰的温度。

“你的脸,是小姑娘最珍视的容貌,是比我的脸面还要重要很多很多的事情。”易嘉言叹口气,目光落在她的额头上,仿佛穿破它看见了下面的疤。

南桥下意识地又别开了脸。

她可以不在乎别人看到它,可以不在乎别人的嘲笑与轻视,但她做不到不在乎他的反应。

易嘉言将她的难堪与窘迫尽收眼底,到底是没能说出想说的话,只能伸手覆在她有些冰冷的手背上。

“南桥,你这性子这么软,我又成天飞来飞去的,没人看着你,我很不放心。”

这样一句温言软语,刹那间融化了车内的寒冬凛冽。

南桥保持着侧头盯着车窗外的姿势,却没有将任何景致看进眼里。因为眼眶内是一片滚烫的液体,摇摇欲坠,摇摇欲坠。

良久,她调整好呼吸,维持着那个姿态,慢慢地说:“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

——只要知道你会担心,我就好像有了源源不断的勇气,去做一个勇敢的南桥,做一个让你放心的南桥。

***

易嘉言送给南桥的那只水晶发卡坏了。

一整块经过精心雕琢、打磨的水晶碎成了三瓣,她四处寻找可以修复它的饰品店,但得到的回应都是:“不好意思,这种程度的损坏是不可修复的。”

南桥一遍一遍执意要把它修好,终于被沈茜拉住了:“你在干什么啊?不过是一只普通的发卡而已,坏了就坏了啊,这么费老大的劲儿去修它干什么啊?”

南桥说:“不是普通的发卡。”

“哪里不普通了?”

“哪里都不普通。”

她不会懂。

就好像连南桥自己也不懂,为什么易嘉言送她的一只发卡会被她当做这么宝贵的东西,她珍视它,在乎它,想要时时刻刻看着它完好如初的样子。

在南桥拿着那只碎成三瓣的发卡闷闷不乐好几天之后,沈茜一气之下夺过她手里的发卡,扔进了路边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