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眠,你我之间,不必说谢谢。

我做这些事都是因为你……

因为你曾经救过我的母亲。

一切都那么合情合理。

她枕着手臂去看窗外的朝霞满天,真美啊。

可谁能拥有你呢?

做了一连串的梦,醒了睡,睡了醒,只觉得时间被拉得无比漫长,可也才过去两个小时而已,阮眠靠在床头静静坐着。

忽然就想通了。

无论如何,她都那样感激他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哪怕只是陪着走一段路,她心里也是欢喜的。

阮眠进浴室洗了把脸,准备下楼看看应明辉。

他房间本来关上的门正大开着,有人说话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警察局那边打电话通知我说人找到送回来了,简直就跟做梦一样……估计是连夜加班给我们找,到时得好好感谢人家……”

女人却是一直在哭,断断续续的,“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妈妈以后再也不会把你弄丢了……都是妈妈的错……”

阮眠在门边听了一会儿,转身离去。

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结果会变成这样,可他这样安排一定有自己的道理,何况从私人情感上,她也不希望父亲借由这件事再和他攀上更深的交情。

这样的处理方式,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确实可以省去不少的麻烦。

阮眠回到房间,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安静地坐着写作业。

中午了,阳光在窗台上明亮亮地晃。

她放下笔,洗干净手,准备下楼吃饭。

应浩东连饭都顾不上吃,急急忙忙叫人做了一面锦旗亲自送到警察局去了。

家里除了保姆,只有他们三个人。

一整栋屋子几乎都静悄悄的,只有她的脚步声。

应明辉一看到她出现,急不可耐地从椅子上跳下来,跑过去拉着她的手,拉到自己旁边的座位坐下。

阮眠注意到面前的碗上堆了满满的菜。

王佳心惊诧儿子的举动,又见他满脸笑意,一改之前的低迷情绪,心里生了一股闷气,可嘴上到底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真是个傻孩子,昨晚你丢了她说不定有多开心呢,怎么还上赶着和她亲近,将来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应明辉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阮眠身上,根本没察觉母亲突然冷下来的脸色,黑亮的大眼睛闪着光,夹起一块甜酸排骨送到阮眠唇边,做出张着小嘴的动作,示意她吃。

“我自己来。”阮眠有些不自然地拿起筷子。

小孩的嘴角瘪了一下,可很快又高兴起来,点点头,重新夹了一块排骨塞进自己嘴里,一边看她一边吃,笑容不知道有多满足。

阮眠忽视那道冷冷绕着自己打转的视线,面色平静地吃完了饭。

她放下筷子,小孩也跟着放下,她打算上楼,他也想要跟着,被王佳心一把拉住,“宝贝儿你饭都没吃多少……”

王佳心见阮眠身影消失在楼梯角,拉着儿子的手,“你跟她走那么近做什么?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你跟她不是同一个妈生的,而且……”

她目前实在无法要求一个五岁的孩子去理解这其中复杂的关系。

“总之,你以后记得离她远一点,知不知道?”

应明辉听得直摇头,他不停地扭动身子。

不是这样的!

昨晚在他那么害怕无助的时候,是姐姐找到了他,她还把他带回家……

可是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急得拼命掉眼泪。

王佳心用纸巾帮他把眼泪擦掉,可越擦越多,怎么都擦不完,又无奈又心疼。

想着他刚经历了那样的事,心里指不定多怕呢,也就不再说下去了,母子俩抱着一起哭。

阮眠睡完午觉,打算下午的时间全部拿出来画画,从最简单的打线条开始。

她已经向学校提交了申请,考试结束后就要转去学美术了,可因为她的情况特殊,又错过了最佳集训的时间,所以不能像普通美术生一样按部就班来。

要通过三个多月后的联考,她可能要比他们付出更多的努力。

可是至少……她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了。

半个小时后,阮眠有些灰心地把布满凌乱歪斜线条的素描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听见门边有声响,她抬头,不出意外看见一张期待的小脸。

“进来吧。”

小孩开心地蹭进来,蹭到她旁边乖巧地站着。

阮眠继续打线条,房间静得只有笔划过纸的摩擦声,她忽然想起什么,又抽出一张白纸,拣了一根铅笔塞他手里。

她在纸上写下“应明辉”,“这是你的名字。”

小孩点点头,他认得这三个字。

阮眠又写了一串数字,“这是家里的电话。”

他认真看着她又写下一行一个都不认识的字。

“这是家里的地址。”

“你把这些全部写会。”

以后如果再走丢,至少得知道怎么回来。

不,希望不会再有这样的以后了。

一整个下午,姐弟俩就这样面对面坐着,一个打线条,一个学写字。

气氛有说不出的和谐。

周末匆匆过去。

老师们的效率很快,周一期中考试的成绩就出来了,自然也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哎哎哎!”潘婷婷连连尖叫,“软绵绵你是坐了小火箭吗?这成绩突突突地往上涨……哇!班级第十!请客请客!”

阮眠对这个成绩也感到很惊喜,第一个念头就是想着和他分享,胡乱地答应一通,连忙跑回座位去发信息了。

刚发送成功,上课铃就响了,第一节是班会课。

班主任满脸喜气地走上讲台,“同学们,这次期中考试的结果已经出来了,下面我简单介绍一下我们班的情况……”

阮眠已经有些坐不住了,怎么时间过得这么慢呢?

哎,怎么还没有回复呢?

他会回些什么呢?

几乎每节课都在这种煎熬中度过,好不容易熬到最后一节课,下课铃一响,她立刻就抓着早已收拾好的书包跑出去。

想快点见到他。

没想到她真的如愿了。

男人站在湖边,似乎在讲着电话,指间还夹着烟……

他一侧头就看见了她,微微点头。

阮眠牵着单车走过去。

“一切都按照原计划进行,嗯,就这样。”

他结束通话。

“这次考得还不错。”

阮眠以为他下一句话会是——想要什么奖励。

没想到他说,“阮眠,接下来我可能会离开一段时间。”

阮眠的心一紧,“出差吗?”

就像上次那样,还会回来的那种?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嗯。”

“那……什么时候……”

“或许来得及回来参加你的下次家长会。”他眼角有温柔的笑意。

他的眼神给了她一种错觉——那是男人在看女人,而且是他喜欢的女人。

阮眠不知道该开心还是难过。

“昨天,你说那句话,是因为当年我……救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一道低沉的声音打断,“阮眠,这次期中考试你的语文多少分?”

“125。”

语文是基础学科,靠记忆和语感居多,何况她以前功底不错,成绩捡起来也最快,何况这次题目也不算难。

这个和她刚刚的问题有关系吗?

男人定定望着她的眼睛,笑意更深,“理解能力这么差,125的高分怎么考出来的?”

阮眠的心怦怦直跳起来,有些念头太快她根本抓不住,只好习惯性去寻找他的目光,“什么意思?”

第二十六章

“什么意思?”

男人并没有回答,而是转身往前走,她就这样站在原地看他慢慢走着,颀长挺拔的身影在一片朦胧的白雾中渐行渐远,远得再也看不见。

仿佛从此以后再也看不见。

阮眠从梦中惊醒,拥着被子坐起来,窗外凉意深重,她将自己紧紧抱住,可心底那丝白天无法示人的怅惘却被满天的月华映照得无处可藏,如影随形。

她轻易就能分辨出那是一个梦,因为他和自己告别时是黄昏,夕阳还在青山外,红霞如同在清水里浸润过般清透。

他就站在离她很近的地方,修长的指间夹着一抹红光,清隽的轮廓在白烟后若隐若现,连轻皱眉头的动作都那么好看。

当时的一切美得让人怦然心动。

然而,有一点相同的是,不管在现实还是梦境,她都没有问到他的答案。

“我做这些事都只是因为你,而不是其他的任何人,懂吗?”

“理解能力这么差,125的高分怎么考出来的?”

在这醒来却无法再成眠的秋日凉夜,她反复地想着这两句话,渐渐理清——他对她所有的好并不是因为她曾经救过他母亲,而仅仅是因为她。

印象中,他第一次跟她说这样的话,因为太稀罕,所以才要格外慎重再慎重。

如今,每个字拆开来,一笔一划都是甜蜜。

阮眠以为自己已经剖析得透彻,没想到那个男人在临走前又说了这样一句话,让她又陷入茫然中。

“阮眠,守住你的心。”

守住……心?这意思是让她不要对他动心吗?

可是,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守得住?!

在他之前她懵懂无知什么是喜欢,遇见他之后,便明白过来——他就是喜欢的全部意义。

他这么好,这么这么的好,喜欢上他几乎是像吃饭睡觉一样,是本能的事。

他在她全世界星光都黯淡的时候出现,他在大雨中把她捡回家,他悄悄为她盖薄毯,他在黄昏薄暮中拒绝当她的靠山,暗地里却为她解决各种事情,他来参加她的家长会,在她生日时送许多公仔哄她开心,他坐在一团暖光里为她做莲花灯……

这个男人大多时候或许并不温柔,可仅有的那么一点儿,对她来说已经足够。

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在相思成灾的深夜里,靠着这一帧帧珍贵的回忆,才得以喂养漫漫长夜的怅然若失。

不知不觉,天亮了。

阮眠把贴在脸颊边的长发剥开,轻轻揉了一会儿眼,从床边拿过外套披在身上,下床洗漱了。

她转去学美术的事情没有告诉家里的任何一个人,唯一有“义务和必要”告知的那人,这段时间连影子都很难看到。

她大概知道原因,经济新闻一直在播,政治模拟卷也紧跟时事出题,这是新一轮的经济危机,美元大幅度贬值,国外已经有几家银行破产,形势一片凄迷。

国内的企业更是如履薄冰,大部分小企业根本撑不住,相继倒闭。

阮眠虽然没有深入了解过这些,可从婉姨那里听说齐俨从事的是风险投资,便不难想象出他接下来会有多忙,所以也不敢轻易去打扰。

她刷完牙,用温水洗干净脸,对着镜子里的人笑了笑。

他有他的事业,她也有她的方向,可他们又和树根一样在地下有着不为人知的交集。

准备好一切,阮眠背着包提前出门。

学校那边的文化课已经停了,赵老师给她在外面找了个私人画室,听说是一个z大美院的老教授开的,要求很高,平时不轻易收学生,这次也是看在赵老师已逝父亲的面上才格外开了一次小灶。

画室在城郊比较偏僻的地方,不太好找,阮眠也是第一次来,这一片原先是住宅区,可现在大多房子都被租用作画室、工作室。

墙上贴得到处都是花花绿绿的传单,阮眠脚下还踩着一张,是某个发廊的优惠券,上面印的模特儿发型怪异,让人忍俊不禁。

难怪要这样大减价来吸引客人……

这时,有几个学生说说笑笑地从小巷子里走出来,到不远处的早餐店买了煎饼和豆浆,边吃边走去学校。

阮眠走向左手边的一家小卖铺,准备找人问一下路,刚走进去便被一阵浓重的烟味呛了一下。

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男人正坐在沙发上抽烟,双腿搭在茶几上,看模样应该是老板。

“你好,我想问一下……”

老板抬头见到一个漂亮的小姑娘站在门口,声音又软又甜,连忙起身走过去,“文萃画室啊,你看见那条小路了吗?哪,你就沿着这条路……”

他人倒是很热情,最后还给她画了一张路线图,把重要的标志都圈了出来。

老板把烟头按在烟灰缸里,“这个画室招学生不多,可将来哪个不是考上a大美院、清美、央美……或者出国深造的,从它那里出去的学生个个都顶有出息……”

“我看你这面相和气质,将来保准能成为大画家,你还真别不信,我看人可准了,想当年……”

他说起来滔滔不绝的,阮眠有些不太好意思打断,只好安静听着。

幸好有人进来买东西,她也拿了一瓶矿泉水,付了钱又再次道过谢,走出店内,往目的地走去。

走出十几米远,阮眠又回头看一眼小卖铺,老板又重新点了一支烟咬在嘴里,吞云吐雾。

真奇怪,她看过很多人抽烟的样子,可直觉那个人的动作是最优雅的,她很快下了结论,或许在自己心里,和他有关的一切都是最好的。

阮眠的方向感不算好,兜兜转转,终于在巷子深处找到“文萃画室”。

印在牌匾上的四个黑亮大字倒是别致,笔画间可窥见不凡风骨,听说是出自那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笔下。

她虽出门早,可路上耽误时间,到得晚,走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有几个学生架着画架画画了,有人进来他们连头都不抬,专注在自己的世界里。

空气里飘着一股颜料的味道。

阮眠退出来,在走廊里一幅幅地看贴在墙上的获奖作品。

半个小时后外边有人推门进来,她下意识看过去,目光顿时直了。

只见一个长得极美的女人站在门口,身上一袭淡紫色汉服,黑发上斜插着一根玉簪,她慢慢走近,行走间身姿袅娜,仿佛是从画里走出来一般。

美人的声音也很动听,娇软中带着一股高贵的疏离,“你就是今天新来的学生?”

阮眠微愣了一下才点点头。

鼻尖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不是香水味,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直觉这个美得出尘的女人应该不太好相处……

“啊。”美人突然加快脚步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