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不清那男人的脸,脸上全都是血,他一动不动,她甚至怀疑他已经……

救护车接了人,很快就消失在街角。

男性友人颇有见识地告诉她,“出了那么多血,估计救不回来了。”

这是她认识他以来,觉得他说的唯一一句能让她赞同的话。

那时的温千树不知道,在这座陌生的城市,她和深爱的男人有过一场短暂的重逢……

上天用另外一种方式,给她补偿了一场告别。

拂面凉风将往事如白烟般轻轻吹散。

温千树假设:“如果那时候在香港我们遇见了,会怎样?”

不怎样。

他还是会第一眼就认出自己心爱的姑娘。

她又问,“当时在青鸣寺后山,你是不是早就认出我来了?”

霍寒笑了笑。

“那你还装作不认识我,”温千树撑着他的手,从台阶上跳下来,“如果你不躲开的话,我也肯定会一眼就认出你的。”

他笑意更深。

“咦,那不是上次在小乔流水发小卡片的大姐?”

她的视线尽头,中年女人正端着个红色脸盆,将盆里的水往河边倒。

“我……”

“不行。”她甚至不用说一个字,他就知道她想做什么。

“你就在这里等我,不会出什么事的,如果真的有事,我就这样通知你,”温千树的拇指和食指搭在唇边,“你忘记以前教过我这个了?”

霍寒拗不过她,“注意安全。”

女人快要走进自己屋子了,温千树追上去,“大姐。”

“是你啊。”她打开门,“进去坐坐。”

温千树走进去,女人去烧水泡茶了,趁这间隙,她推开一扇门,原来这外表看起来一点都不起眼的小木屋,实际上暗藏乾坤,里面有几十个小隔间,每个大概七八平米,中间摆了一张大床,越往里走,房间的摆设越来越复杂,甚至还看到了木架捆绳,连春凳都有……

这应该就是她们晚上接客的地方。

几分钟后,女人又进来了,还领着三个年轻女孩。

“这仨姑娘呢以前也是单干,不仅赚得少,还经常被人吃白粮,跟了我们老板以后,这些都不算问题了。”

原来是找了说客来给她洗脑。

温千树笑得很是天真,“那最近生意好吗?一天最少能赚多少钱?”

“最近是旅游旺季,”女人接过话茬,“生意可好了,至于能赚多少,这个要看个人能力。”

三个女孩都会意地笑了。

温千树问,“你们多大啦?”

两个十九,一个十八,都是如花似玉的年纪。

一盏茶刚喝到一半,女人接了个电话就匆匆走了。

温千树把茶杯放下,“你们做这行多久了?”

妆最浓的女生说,“三人中我来得最早,”指指对面最小的女生,“她刚来没几天。”

另一个女生不知想起什么,“噗”一声笑了,“是啊,她最没有经验,前天晚上还闹了个笑话。”

那女生嫌弃地抖了一下肩,“谁知道做到一半,他突然白眼一翻,直接把胃里的东西全吐我身上了……”

还真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有。

女孩们笑作一团。

温千树看看时间,也差不过了,她站起来,“你们和春红姐说一声,我再考虑考虑。”

浓妆女生亲热地挽着她手,“姐姐你这么漂亮,一来肯定就把我们这里头牌的名头给抢过去了。”

两女生连忙附和,“就是就是!”

温千树脚步沉重地出了门。

前方不远处,青山披着霞光,天边残阳如血,一个挺拔的身影正背对着她,指间红光若隐若现,他看到她走过来,随手将烟头按灭,丢进旁边的垃圾桶。

温千树两指搭在唇边,朝他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风吹开她的长裙,像花一点点长开。

她走到男人近前,将双手搭上他脖子,将他整个人往下拉低了些,嘴唇凑上去,亲他,吃他嘴里的烟味,吃得一点都不剩。

这世上有很多像花儿一样美好的姑娘,她们有些开在遥远夜空上,有些长在烟火人间,还有些只能碾落尘土中。

两人在外面吃过晚饭才回酒店,刚进门,盛千粥就兴奋地跳过来,“海子哥那边发现新情况了!”

霍寒和温千树对视一眼,“什么情况?”

“当当当!”盛千粥献宝似的指着桌上的一个印纹硬陶罐,“就是它!”

温千树戴上手套,拿起来看了又看。

杨小阳也难掩激动,“我和海哥下午在街尾古玩地摊淘到的,好家伙,口干舌燥和摊主讲了半天的价……”

“成交价多少?”温千树把陶罐放回桌子。

“一千。”杨小阳露出捡了个大便宜的神色。他们从一堆仿制品中发现了一个真品,并且以不算高的价钱买下,想到将来这个陶罐会回归某个博物馆……

“你们被骗了。”温千树说,“它的制作成本不会高于10块钱。”

杨小阳张大嘴巴,说不出话。

唐海说,“这不可能。”

盛千粥说,“千树姐你再看看,不,你再闻一闻它的味道,我非常确定真的是从墓地里……”

温千树笑了,“你说的是它身上的……尸味?”

第二十七章

同中医问诊一样,这古董鉴赏也讲究个“望闻问切”,眼前这个印纹硬陶罐, 不论是成色还是花纹, 几乎都挑不出一丝错处, 可见仿造者功力之高深,更何况身上还带着一股天然“尸味”, 自然很容易误导人——这是从地底下挖出来的宝贝。

“千树姐,你说它是赝品,这腐味又怎么解释呢?”盛千粥又深深地闻了几下,吸入鼻腔的分明是腐烂、久远的气味, 这也是唐海判定它是真品的最关键依据。

从一开始就没出声的唐海,脸色越发凝重, 在文物鉴定上他也不算生手,如果没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断然不会贸然出手,可他心里有一个强烈的声音,她说的是对的。

虽然只给了一个结论, 可他就是笃定她是对的。

从小谨严的家教和无数针对性的训练, 将唐海骨子里的感性几乎抹干净了, 剩下的只有冷静客观持重,这种凭着直觉就对别人交付全部信任的感觉对他来说……太陌生了。

然而,这陌生底下压抑着欣喜,像断珠掉落玉盘,砸开小小的缝隙, 那欢喜小心翼翼地露了出来。

温千树摘了手套,拿起霍寒刚刚放在她手边的水杯喝了几口温水,“这一点都不难解释。”

杨小阳认真地拿着本子做起笔记。

“三年前我在南方某个偏远山村修壁画,因缘巧合下认识了一位守墓人,他是个鳏夫,从妻子去世后就独身一人,在山上守墓,他每天在黄昏时例行巡视墓地一圈,然后踏着月光回到自己的小屋,听听收音机,温几两小酒,喝过就睡下。”

“老人和我提过几次,最近买的酒好像有点邪乎,喝两杯就醉得不省人事,第二天也醒来得迟,连夜里的风声都听不见了,更奇怪的是,他发现西北角上的某座墓有被人翻过的痕迹,守墓多年,倒是第一回 遇见这样稀奇的事。”

毕竟死者为大,掘人坟墓是极损阴德的事,何况这不是什么古墓,挖不出有价值的宝贝。

“老人就多留了个心眼,晚上忍着不喝酒,守到半夜,终于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从大门旁边的矮洞里爬出来,那人身上还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里面不知道装的是什么东西,他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那人熟手熟脚地找到了一座墓,三两下就把它挖开了,然后一件件把布袋里的东西取出来,老人在一旁看得一清二楚,那都是些陶罐瓷器之类的物品……”

“千树姐,”盛千粥听明白了,“你是说,他挖别人的坟,目的就是把自己做的赝品放进去沾染尸味?”

这也太精明……太缺德了吧!

温千树递过去一个“聪明”的眼神。

杨小阳急着问,“后来呢?”

温千树想了想,抿唇笑了,“后来老人走到他身后,轻咳一声,‘小伙子,你掘我的坟是要做什么啊?’”

这时,霍寒似笑非笑,不着痕迹地飘过去一眼,那眼神意味很是纵容。

又调皮了。

她歪了歪头,一双清澈眸子笑意盈盈,和他相对。

盛千粥拍腿大笑,“大快人心,他当时一定吓得腿都软了吧?”

杨小阳持不同看法,“他都敢半夜三更跑到墓地去干这缺德事,胆子肯定很大,怎么会被吓到?”

两人不约而同看向温千树,“你继续说呗。”

“他当时吓得都尿裤子了,”温千树不负责任地继续往下编,“虽然胆子大,但扛不住心虚啊,环境又刺激,冷不防听到人说话,能不怕吗?”

听到这里,唐海终于意识到除了前面的话真实性毋庸置疑外,这个“后来”纯粹就是她用来哄两个好奇心旺盛的年轻人的,他摸摸鼻子,也跟着笑了。

“再后来,老人把他五花大绑,扭送当地派出所。”

杨小阳听得入迷,“千树姐,你之前说老人的酒有问题,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那年轻人是外地来的,瞅准了这片荒山野岭的墓地,打听到上面只有一个守墓人,又知道他好两口小酒,于是在酒水里动了手脚。

趁老人喝下掺了安眠药的酒呼呼大睡,他就带着家伙进墓地,开始干活。

盛千粥评价:“手法这么老道,肯定是个惯犯。”

杨小阳点头,“没想到还有这么多的花样,真是长见识了。”

他又朝唐海憨笑,“海哥,一千块钱就当买个经验了。”

“不止,”唐海说,“非法假造文物,顺着这条线摸下去,就算捉不到大鱼,也能捞三两只小虾。”

省厅很重视白礼镇这边的情况,也请示过上面,接下来应该会有一场专项整治行动,然而,这个地方鱼龙混杂,各种势力盘踞交错,涉及的利益团体太复杂,要想一举踹掉,恐怕不是易事。

能料想到的是,一场硬仗,在所难免。

夜很深了,月华如水。

温千树掩口打了个呵欠,打算先回房睡觉。

其他人也准备散了。

霍寒把他们送出门,唐海走在最后面,忽然回头,难得的欲言又止,“你和她……”

他知道两人昨晚是睡在一起的,而且对视的眼神骗不了人,更直接的证据是——

霍寒微微弯腰倒水的时候,从开了两颗扣子的领子看进去,他看到了锁骨下方的吻痕,能感觉得到他们之间的暧昧,但没想到居然已经……这么亲密了。

更让唐海惊奇的是,无法相信霍寒这样的人也会……他很洁身自爱,不喝酒,烟也是偶尔抽,更别提女色了,这么多年,也没见他身边有走得近的女人。

曾经连省厅领导都拿这事戏谑过,“霍寒这人啊眼里心里只有文物贩子,全国各地四处追,你让他主动去追女人?这可是稀奇事。”

连妹妹唐忽如屡次对他示好,次次都灰头土脸,他绝情得连一丝希望都不肯给。

霍寒想都没想,“是你想的那样。”

唐海连反驳一句“我想的哪样”的心思都没有,只是轻轻叹口气,“你不是不知道忽如对你的执念。”

就算是为妹妹说话,他也没有底气。

他知道霍寒看进眼里的那女人……有多好。

“我很抱歉,”霍寒说,两根手指轻搭在心口处,“这个地方,七年前就已经满了。”

装不下别的女人了。

七年。

唐海无声重复这两个字,恍然想到,原来他们的牵绊如此深。

他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我知道了,我会找个时间和忽如谈谈。”

霍寒点点头,“早点休息。”

唐海往自己房间走,听到身后传来的轻微关门声,忍不住在身前握了握拳。

终于明白——

他对别的女人绝情,只因为心中所有的柔情都给了一个女人。

***

温千树睡得迷迷糊糊,感觉自己被人楼进怀里,她闻到熟悉的清冽气息,在他胸口蹭了蹭,“怎么这么久?”

“耽误了会。”霍寒亲亲她鼻尖。

大手抚上她小腹,暖意融融,很是舒服,她猫儿似的轻哼了一声,“故意撩火是吧?等我好了,看怎么办你。”

他笑得眼睛微眯起来,“谁办谁还不一定,到时不要求饶。”

回答他的只有一串清浅的呼吸声。

霍寒帮忙调整好怀里人的睡姿,慢慢闭上眼睛,沉沉地睡了过去。

次日,温千树醒来时,旁边已经没人了,她四处找了一遍,最后在健身房找到人。

霍寒正做着仰卧起坐。

在军队时养成的习惯,他非常注重锻炼身体,哪怕出任务,蹲守山林,有时间的话每天早上也要跑五千米,所以不管是身材还是体力都保持得非常好。

她就倚在门上,看他起伏的肌肉线条,看麦色皮肤上泛起的薄汗,看晨光里那块性感的喉结……看得浑身发热。

真是……要命。

温千树穿着紫色睡裙,大步走过去,直接跨坐在他腿上,“我来帮你增加难度。”

她说的是增加锻炼难度。

殊不知,她就坐在离敏感部位那么近的地方,对霍寒来说,倒是增加了别的方面的难度,格外考验他的意志力。

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温千树划开一看,白雪歌刚发了一条微信——

“拿下了吗?”

没头没尾的四个字,她有些不解,翻起历史记录来。

千树:我也遇到了一个想睡的男人。

雪歌:哇~

千树:我得赶在夏天结束前拿下他。

雪歌:[问号]为什么?

千树:暖床。

接上前情,温千树回复:“昨天和他睡了一夜。”

白雪歌也几乎秒回:“吹牛吧你。”

千树:“真的,他现在还被我压在身下。”

雪歌:“有图有真相。”

千树:行!

她答应得痛快,可真正要把拍好的照片发过去时,又非常舍不得了,算了,还是自己私藏吧。

温千树的锅也甩得很漂亮:“我偷拍被发现了,他威胁我要是把照片发出去,就会让我三天下不来床。”

她绝对相信自己的男人有这个实力。

雪歌:!!!

这是威胁?

这难道不是在强塞狗粮吗?

多好的福利啊。

霍寒见她一直忍着笑,抬手在她脸上轻捏了一下,温千树睁大双眼看过去,丢掉手机,捧住他的脸亲上去。

他每做一个仰卧起坐,她就亲他一口。

亲到第六下,男人的手搭上她纤腰,往下压了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