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千树就这样慢慢地趴在了他身上,倒像是主动扑倒他一样。

上午就这样过去了,下午两点多,虹云斋那边终于来了消息。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看来鉴赏力和购买力这第一关算是过了。

对方约的地点在隔壁镇的某间民房。

四点整,双方准时会面。

掌柜比前天热情了至少三个度,“霍老板,久等了,琐事缠身,一直都走不开,真是对不住咯。”

霍寒笑笑,“无妨,贵人事忙,能理解。”

“霍老板见笑了。”掌柜做了个“请”的手势,“这边请。”

伙计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温千树四处看过,随意问了句,“你们老板没来?”

掌柜赔笑,“老板在外地呢,赶不回来。”他看着霍寒,“霍老板尽管放心,我有权做主。”

这次要看的货不多,只有三样,一个古陶罐,一个玉镯,还有一樽青龙玉鼎,各自放在高档的盒子里,那盒子用的是上等木料,盒面雕刻着精致的花纹,看着就价值不菲,这要是外行人,早就被蒙得荤七素八了。

可温千树一眼就看出,那盒子比三样所谓的宝贝贵多了,她朝霍寒使了个眼色。

霍寒站起来,就要往门外走,杨小阳和温千树默契地跟上去,掌柜和三个伙计倒都蒙了。

“霍老板,这是……”

“看来掌柜并没有诚意和霍某做成这笔生意,既然如此,也就没有必要浪费彼此的时间了。”

掌柜连忙拦他,“霍老板说的哪里话?怎么连货都没验过就要走?”

霍寒回过身,眼神很冷,气势压人,“掌柜,第一回 您谨慎我可以理解,可这第二回,你又故技重施,拿了些赝品来糊弄人……”

掌柜急得打断他的话,“霍老板请消气,赚大钱的买卖谁不想去做?可做我们这行有这行的难处……眼下是更不好混了,您消消气,我出去打个电话请示下老板,一定给您一个满意答复。”

他飞快跑出去,却不是打电话,而是跑进了百米外的一间屋子,三重一轻敲了门,里面传来个浑厚男声,“进来。”

“老板。”掌柜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被他叫做老板的中年男人,轻抚着半边的八字胡,“听你这么一说倒是有趣,很久没遇过这么有意思的对手了。”

掌柜:“老板您看是不是就……”

“不急,”男人说,“你再把我那个明永乐梅花瓶给他看一看。”

“是。”掌柜又关上门出去了。

男人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着大大的“德哥”两个字。

第二十八章

掌柜走后,叶老板接起电话,“德哥。”

那边传来的是个稍微尖细的男人的声音, “老叶, 我放你那儿的那批货先压着不要出手。”

“这是咋了?”

德哥说:“我从上头听到点消息, 最近中央在文物盗卖走私上查得很严,估计没多久就会有一场大行动, 你通知一下各大古玩店的掌柜,这段时间都给我夹紧点尾巴。”

“哎哟,他们还真是闲得慌,”叶老板满不在乎, “这国内那么多的毒贩、杀人犯怎么不去抓,偏偏盯着我们。“他话锋一转, “不过我们这个偏远地方,山高皇帝远,估计这阵风没这么快吹过来。”

就算要杀鸡儆猴也得看手够不够长啊,何况白礼镇可不是那么容易说动就动的。

德哥:“不怕一万, 就怕万一。”

叶老板:“德哥你放一万个心, 我老叶你又不是不知道, 这河边都来回走了一万遍,就从没湿过一次鞋的。”

德哥:“盯紧你的手下,别他妈眼里只看得到钱,什么人都往里带,上次那个乔装的条子, 如果当时不是我在,一眼识破他的伪装,估计你底下那老巢被人抄了都不知道。”

叶老板:“那是手下人出的意外,再说,那条子最后不也是处理干净了?一点风声都没透出去。”

德哥又说,“你是个聪明人,什么事提点一下也就行了,这上面有政策下面有对策,兄弟们脑袋悬裤腰带上得来的宝贝,该赚的钱还是要赚,不能因噎废食嘛,就是眼睛要放大放亮了。”

叶老板连连称是,“要没个眼力见儿咋在这行混,不是我自夸,那些条子一开始装得像,估摸着连勾命的牛头马面都认不出,可一谈到交易就露馅了,人没钱啊!这一件宝贝就几百上千万,人哪里找这么多钱去?就他们那点破经费……”

自从那次意外后,交易规则就改了,买方看过货后,先交百分之三十的定金,等正式交易,再一手交剩款一手交货。

“行了!”德哥打断他,“瞧你能的。”

叶老板嘿嘿谄笑,“哪敢在您面前班门弄斧啊?对了德哥,您老人家打算在白礼镇待多久呢?”

德哥停了几秒:“没意外的话,后天晚上就走。”

“还是走的老路线?”

“换了。”

“哦。你们这票干得可漂亮,白爷那边肯定少不了重赏,到时德哥您吃肉,也别忘了给小弟留口汤啊。”

这马屁算是拍对地方了,德哥大笑,“就你小子精,哪次能短少了你的好处。”

“德哥,走之前兄弟给您弄个饯行宴,再找几个美女……您看怎么样?”

“再说吧。”

“好嘞,不打扰您了。”

***

那边,和老板通过气的掌柜拿着手机回到民房,气喘吁吁,“霍老板,是这样的,我家老板让我郑重向您道个歉,这不干这行的都有些疑心病,耽误您的时间真是对不住了。”

霍寒很是大度,“无妨。”

温千树接道,“掌柜,既然都说开了,那接下来总得带我们看些‘对’的货了吧?”

“这个……”掌柜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这不天色都有些晚了,我们再另外约个时间吧?”

盛千粥也横着语气,“掌柜您刚刚都说了,我们霍老板的时间可宝贵得很,什么时候能看货给个定数。要实在安排不了……”

“安排得了安排得了,”掌柜琢磨了下,“这样吧,最迟明天中午,怎么样?”

温千树轻笑,“那就有劳掌柜了。”

半个小时后,三人坐在回白礼镇的车上。

盛千粥扭过头,“寒哥,那孙子耍了咱们两回,明天肯定就没问题了吧?”

霍寒从窗外收回视线,“难说。”

“啊——不是吧?”盛千粥一个急刹车。

霍寒把温千树的头重新扶回自己肩上,轻皱眉头,“小心点开车。”

此时天色已经全暗,山路又不好走,颠颠簸簸的,像睡在摇篮里一样。

温千树略微睁开眼,温热的气息拂过来,“没事,继续睡吧。”

她继续心安理得地搂着他胳膊闭上双眼。

可似乎哪里不对劲?

她的手在他腿上摸了摸,摸到裤兜上一块硬硬的东西,感受了下形状,“你把枪也带过来了?”

怪不得烙得她有些难受。

霍寒低低地“嗯”了一声:“以防万一。”

温千树瞬间没什么睡意了,“你用枪杀过人吗?”

“嗯。”

那是一个穷凶极恶的走私犯,逃跑过程中劫持了一个人质,他还清楚地记得,四五岁的小女孩,扎着两条辫子,前一秒还一派天真活泼地窝在妈妈怀里吃棒棒糖,下一秒就面临死亡的威胁。

他更清楚记得的是,当那人中弹身亡,鲜血将小女孩身上的裙子一点点地染红,她木讷得仿佛被抽走灵魂的小脸,还有她母亲撕心裂肺的喊声……

她轻轻抚上他英俊的眉眼,指尖从眉心到挺直的鼻梁,“谢谢你。”

谢谢你这双干净的手,为了护佑一方安宁,不得不染上血腥。

这个世上少了一位出色的化学博士、化学教授,但它并没有损失,反而增添荣光——因为那男人顶天立地,以忠诚和信仰,不折不挠地替它捍卫文明的尊严。

霍寒无声笑笑,握了握她的手,十指相扣。

温千树在他手背上亲了一下,又开始闭目养神。

盛千粥从车内后视镜抛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不得了了,小小的车厢内,满满都是腻死人的甜味。

朗朗明月悬在半空,风在林间轻吟,车子沿着山路缓慢前进,灯光艰难地将夜色一寸寸推开。

一个小时左右,他们终于到达酒店。

霍寒轻摇了摇怀里人的肩膀,“到了。”

温千树没动静,像是睡熟了。

他直接把她抱了下去,一路抱回房间。

盛夏晚上的风吹得人浑身都燥,何况还有怀中这柔软的身子,乖乖地贴着他胸口,呼吸徐徐,格外扰人神思。

霍寒把人轻放到床上,拉着薄被搭在她腰间,然后在床边坐下来,眸色极深,细细地看她睡颜。

黑长的睫毛安静垂着,像两把小扇子,微颤的清影印在白皙的肌肤上,嫣红的双唇弯着好看的弧度,他好笑地曲起食指在她鼻尖轻刮了一下,“繁繁。”

再叫:“繁繁。”

声音更低,带着蛊惑,“繁繁。”

温千树终于装不下去,打了他的手背一下,“哎呀你好烦。”

翻过身去,笑,笑个不停。

霍寒低下头,在她耳朵后面落下一吻,“待会要和唐海他们开个会,大概一个小时后回来。”

他亲的是很敏感的位置,那处泛起红色,他笑笑,揉了一把她头发,留下一盏柔和的床头灯,轻手轻脚出去了。

客厅,灯火通明。

唐海、盛千粥和杨小阳三个人都在。

唐海把烟头丢进烟灰缸,“皖南省厅那边的同事来了消息,那辆被丢弃的救护车找到了,精密改装过,容量很大,对方十分警觉,除了那个被挟持护士的指纹,现场没有找到其他指纹。”

“这是在车里找到的。”

霍寒拿起一个塑料袋,里面装了一小撮泥土,唐海解释,“已经鉴定过了,确实是千佛塔底的泥土。”他又指着另一个塑料袋里面的几块小碎片,“这应该是在运输途中不小心弄碎的文物碎片,由于没有比对物,暂时不清楚……”

“还有别的发现吗?”

唐海说,“下午我和小阳到现场看过了,他们清理得很干净,除了角落的土和碎片外,几乎没留下什么有用线索。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说到这个盛千粥有一肚子苦水要倒,“海子哥你是不知道,那掌柜贼精贼精的,将我们耍得团团转……”

他一咕咚倒完苦水,口干舌燥,捞起杯子喝了一大杯凉茶,这才觉得解气不少。

杨小阳叹气,“我现在就担心那些文物已经不在白礼镇了。”

要是追不回来,他还真没脸回兰溪镇,没法跟人交待,更没办法对自己交待。

他这一句说中所有人的心思。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个担心并不多余,就算现在还没运出去,离转移之日应该也不远了。

留给他们的时间真的不多。

盛千粥拍拍他肩膀,“放心,追到天涯海角都一定追回来,我这人吧没有那么高尚的道德品质,纯粹就是看不惯那帮混蛋把咱老祖宗的东西拿去捧外国人的臭脚,让他们对着我们的宝贝评头论足、指指点点,凭什么啊!”

杨小阳被他说得又振奋起几分士气,“对啊,凭什么!?”

气氛一下轻松起来。

几人又讨论了半个小时左右,便各自回房了。

第二天上午九点多,虹云斋的掌柜亲自过来酒店请人。

这次没有弯弯绕绕拐到别的地方掩人耳目,而是直接把看货地点定在了虹云斋的后院。

霍寒温千树刚进去,迎面就是一股阴凉之气,夹杂着淡淡的檀香味,盛千粥在他们后面摸了摸胳膊,上面已经起了鸡皮疙瘩。

现场除了掌柜,还有几个穿着汗衫短裤的伙计排成一列,个个双手背在身后,看那架势,应该个个都是练家子。

看来这次大概是要来真的了。

温千树在霍寒手心里轻轻抠了两下,他依然目视前方,不动声色地回以一股握力。

“霍老板,”掌柜满面笑容,“请来这边。”

桌上的红色绸布一掀开,一个精致的古代花瓶露了出来,“这是永乐年间的梅花瓷瓶,霍老板请过目。”

霍寒托着瓶身看起来,花瓶口径并不大,长颈细肩,花纹丰盈,笔意深浅分明,极具层次感,指尖挨着的底部,温润细腻,手感极好,是正品无疑。

掌柜在一边说,“多少收藏家都以收藏明代花瓶为幸事,霍老板,我还是那句,缘分可遇不可求啊。”

霍寒那搭在桌边的手指无声敲了三下,温千树看在眼里,这是他们事先约好的信号,三下即为真品,她的视线又落在那梅瓶上,目光清亮,仿佛有光盈盈而出。

“霍老板,”她娇笑一声,直接坐上霍寒大腿,“人家也想看一下这难得一遇的宝贝,可以吗?”

“当然。”

掌柜想阻止,霍寒一个眼神过去,他立刻又换上满脸笑意,只是说,“这宝贝价值连城,还请小心为上。”

温千树先从瓶底看起,敲了两下,听声音,很干净清透,她做出一副敲得很开心的样子,手指渐渐往上,正要继续敲时,掌柜一脸心痛地开口,“哎呦小姑娘,这宝贝可禁不住您这样的敲法。”

好吧。那就不敲了。

温千树漫不经心地一边在霍寒耳边和他调笑,在掌柜和伙计看不见的角度,从瓶底开始往上摸,摸到离瓶底大概五公分的地方,她眯了眯眼睛。

她看霍寒一眼,软软地说,“看完了。”然后起身准备把花瓶送回原来的地方,没想到一个不小心,手上没拿稳,花瓶磕在桌沿边,干干脆脆地碎成了两截。

那碎的地方,口子并不算新鲜,但奇怪的是,特别整齐。

温千树站在原地,笑得很是无辜,“碎、碎了。”

掌柜脸色一下黑得像锅底,他身后那个看起来很是高壮的伙计二话不说,直接上前推了温千树一把,怒目相向,又要扬起巴掌准备教训她,谁知手被人用力地扣住,动弹不得。

霍寒把温千树拉过来,护在身后,他抓着那伙计的手,往前用力一送,再推回去,只听得清脆的“哒”一声后,那人满脸的横肉立时皱成一团。

左手胳膊直接卸掉了。

霍寒把人像抹布一样丢在掌柜脚下。

其他几个伙计见状,摩拳擦掌,齐刷刷上前……

盛千粥也走到霍寒旁边。

双方对峙。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火药味。

第二十九章

掌柜到底比年轻人见的世面多,盯着地上的碎片,虽然火气已经直冲喉咙口, 但还是一点点压了回去, 两片厚唇往上扬起几分, 露出满口标志性的大黄牙,“霍老板, 您看这可如何是好?”

他用的是委婉的语气,可他纵容身后一帮伙计杀气腾腾地控着场面,俨然是要霍寒留下一个交待才肯放人出门的了。

说来温千树碎掉花瓶的举动也在霍寒的意料之外,可他太清楚她性子, 如果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妥断然不会做出如此冒失的事,又看了那碎得怪异的碎片几眼, 电光火石间隐隐闪过一个念头,漆黑的眼底涌着清冷的光。

掌柜又说,“实不相瞒,这明永乐梅花瓷瓶是我老板最得意的收藏之一, 如果不是看在霍老板这么有诚意的份上, 断然是不会拿出来的, 只是没想到……”

欲说还休处最见其高妙。

温千树微红着眼眶,似乎被吓得不浅,她走到霍寒身边,小鸟依人一样窝进他怀里,“霍老板,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这个梅瓶,是不是很贵啊?”她眼中泪水涟涟,要掉不掉,一副梨花泣雨的模样,格外招人怜惜。

两三个伙计看得眼睛都不会动了。

如果盛千粥没看到她的小动作,说不定也会被这一幕化软了心肠,他这个千树姐啊,还真的是……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材有身材,要胆识有胆识,要演技有演技,连奥斯卡都欠她一个小金人。

她还特别有钱!而且最重要的是,连向来对女色敬而远之的寒哥都沦为裙下之臣,对她死心塌地。

这样的人上辈子一定拯救过整个银河系吧?

霍寒顺势搂着她,柔声安慰。

温千树一边掉眼泪一边在他背上写字——买。

盛千粥悄悄把摸在后腰准备拿枪的手收了回来。

霍寒轻描淡写地说,“这梅花瓶原价多少,霍某在这基础上多加三分之一的价钱买下便是。”

一听这话,掌柜喜不自胜,连眼角都笑出了褶子,“霍老板当真是爽快人。”

他往后做了个挥手的动作,伙计们都退到最角落去了,只有那个被霍寒三两下折了胳膊的还继续躺在地上闷声呻吟,没有人敢去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