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愁手下一顿,没有转身,只轻轻道:“你自己要小心。”说罢又继续往下梳发。

凌云心底一暖,即便当日自己是以那么不堪的方式强要了她,即便那个时候对她喊着素素的名字,她还是一直温柔如初。凌云走上前去抱着离愁的双肩,温柔道:“我知道一直都委屈你了,我对不起你。”空气里荡着柔软却又刺人心酸的气息,“我不在的时候,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暖暖的气息围在离愁的四周,他的话卷着酒香钻进她的五脏六腑,把她的心浸得柔软。什么时候有人在乎过她的感受了,什么时候有人对她说委屈你了。热泪蔓上来,所有的东西都浮上一层水影,离愁稍稍仰头,眨眼,把晶莹抑制下去。虽然他不爱她,但他关心她,这便足够了。离愁坐在椅上转身,双手扶握上凌云的手臂,抬眼看他。离愁的眼珠让泪洗得微润清亮,此时一眨不眨地盯着凌云,像是要把他此刻所有的温情都刻到心里去。

凌云看她眸光熠熠,期盼着却又压抑着,星星点点地撒浮在眸心上,不忍见其这样子,便拂过她柔顺的长发道:“想说什么,想要什么,我能做到的,我都答应你。”

离愁看着近在眼前的温润容颜,很想冲口问道:你的心能给我么?

凌云亦看着她的双眼,静静地等着她回答。

离愁终是克制住那一瞬的冲动。她扶在凌云手上站起来,轻轻道:“我只求你平安回来。”

凌云只觉得胸中一窒,为何她不是素素,为何天意弄人,为何如此美好的女子,会毁在自己的手中。

离愁见他不语,便已先走到床边,掀被上床,坐着等他,“夫君还是早些歇息吧。”

凌云回神,上床坐到离愁身旁,“我答应你,一定平安回来。”

翌日。城门前。

天色灰暗,大风刮得赤旗霍霍作响,十万大军列队城下,只有近处几排还能看清相貌,远的只见密密麻麻如黑点,连天灰黑一片。

凌云对一旁的孟荆路吩咐:“传令下去,以师为单位,由师帅指挥,所有人齐声诵背军纪一遍。”

孟荆路略有不解,“主帅,军纪众人皆熟背于心。”

“我知道。”

“属下愚顿,以师为单位,十万大军,依次诵背,可是要四十遍,不知主帅此举何意?”

凌云看着城下黑压压的一片,只能从铁甲马铠反着的暗暗金属亮光中看出些许分隔,“战求军心,律于军纪。军心散,战必败。明军纪,约其行。就照我刚才的话传令下去吧。”

孟荆路明白过来,急急下去,唤了人过来传令。

城下将领士兵齐声诵背军纪,声潮如洪,一师比一师激昂。

“其一:闻鼓不进,闻金不止,旗举不起,旗按不伏,此谓悖军,犯者斩之。其二:呼名不应,点时不到,违期不至,动改师律,此谓慢军,犯者斩之。其三:夜传刁斗,怠而不报,更筹违慢,声号不明,此谓懈军,犯者斩之。…”

声落。击鼓。

“出征!”

廿四:烽火兴亡

不觉已是四月天,阳光撒在青草上,青青绿绿的带着微微闪亮,连心情也连带的活跃起来,就如那草尖上的流光。

素素独自一人向忘忧湖走去,还没走近,便听到婉婉琴声流泻而出,如蝶恋花间,走近几步,琴音稍稍一转,清新的感觉,如薄雾扑面。素素哀叹,什么时候自己的琴技也有这样的水准。素素到近湖旁的小亭,原来唐媛、俞岚,还有颜衢、颜斐都在,刚才那琴音正是俞岚所奏。

唐媛一见素素,立刻步下亭去,拉着素素的手道:“姐姐你也来了。”

“素素见过三哥、六哥。”素素对唐媛、俞岚浅浅一笑,又对颜衢和颜斐屈膝福礼。

颜衢虽不似以往那般脸又泛红,但还是不正眼看素素,只望向亭外道:“弟妹多礼了,也就咱们几个,没有外人。”

颜斐唇角稍扬,淡笑道:“弟妹也来,我们正为三哥饯行。”素素只看着颜斐,如临大敌,半步不挪。颜斐又对素素一笑,微微上扬的丹凤眼此刻不见凌厉与阴狠,如煦风拂过金色的麦浪,全是一片暖暖的温情,“三哥明日便起程赶赴下商驻守了,弟妹不过来与三哥喝一杯吗?”

素素疑惑,转头看向颜衢,“三哥要到下商?驻兵?”

唐媛把素素拉进亭里坐下,双手托着下巴道:“下商那地方,深山万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苦死了,真不懂三哥怎么还主动请旨过去。”

颜斐道:“行军打仗本就不是游山玩水,现国情军机有异,三哥是为天龙效力。不像你,就知道享乐。”

在素素眼里,颜斐从来没有过半分兄长的感觉,今日听他对唐媛这短短的几句话,却是特别的温馨。她心神稍稍放松,扭头看向颜衢,“三哥乃是王爷之尊,何必请旨亲自过去,泱泱天龙,难道还寻不出善领兵打仗之人?”

俞岚转动手腕,琴音袅袅,低低浅回,如山风缱绻谷中兰芷,细诉相思,正是颜衢此刻心情。他举杯凝神,阳光穿过通透白玉,揉在碧绿里,散开脉脉的柔情,“董芮家在那,或许我能离她近点。”

素素看向颜衢手执的那杯青茶,心里渐渐静谧下来。

唐媛道:“董芮姐姐都走了那么久了,也没寻得半分消息,三哥还是这么痴情。”

颜衢没有回话,却听一旁的颜斐道:“有希望的总比没有希望的好,或许三哥这趟就真能碰上了。”

素素转眼看着颜斐,明明那时候他对她说,三哥是痴心空守无望的爱情,怎么还会碰到董芮呢。颜斐对素素明媚展笑,竟让素素一时惑了心神。她心里暗恼,为何颜斐偏偏那般对她!

颜衢幽幽道:“我定能寻着她的,一定能!”

众人品茗,一时没有说话。亭外是热烈而明亮的阳光,亭内薄影斜照,茶香飘飘,琴音缭绕,颜衢眼神执着而激狂,素素慢慢明白了颜斐的话,善意的谎言也是必须的。

素素强记着俞岚的指法,回到宫里便快快找出那七弦琴练了起来,在外人听来或许不堪入耳,素素却是自感大有所获,直到指尖酸疼才肯歇下来,等颜甄回来一道用晚膳。

今日颜斐并未对她如何,极有兄长风范,再者琴技小有进步,亦可每日到俞岚处听其琴曲,素素心情大好。颜甄一进殿,素素便快快走过去,福身行礼:“皇上。”

颜甄把素素扶起来,然后把宫女太监一并挥退,“今日遇上了什么事,让你这般欣喜?”

素素牵着颜甄走至桌旁,帮他脱去外衣,笑着去揉他眉心,“皇上又是遇到了什么事,一直蹙着眉?”

颜甄只浅浅一笑,“先用膳。”

素素知其有心事,便窝进他怀里,环着他的腰道:“有什么烦心事,素素能分忧不?”

颜甄也抱着她,抚着她的发丝,轻叹一声道:“商息尚未起兵,一切的平静都是黎明前的黑暗,现在最好便是以静制动。”素素又粘进几分,轻嗯了一声。颜甄继续道:“今日早朝,六哥上奏要求在下商加驻兵力,严防商息进攻,三哥第一个就出列请旨驻兵下商。”颜甄把素素揽紧了几分,下颚蹭着她的鬓角,“三哥心里想什么我都清楚。哎,我不忍拂其心愿,便允了。”

素素不懂朝局政事,问道:“下商毕竟是要道关口,多驻兵亦无害处,皇上烦扰何事?”

颜甄道:“三哥明日带兵五万,驻扎下商,加上下商原来兵力,便有十三万,自是不惧商息从此道进攻。但若是商息不从下商进攻,其他关口的兵力都不足五万,琼跃兵力最盛,也不过四万八千,如何抵挡?”这种用兵布局,素素更是一窍不通,正烦要如何答话,又听颜甄道:“但若是不驻兵下商,商息一攻,便可直捣广泽皇城了。这只是赌,压对了便赢了,压错了…”

“菩萨会保佑天龙的,皇上莫要自扰心神。”素素离开颜甄的怀抱,想伺候他喝汤,却让颜甄重新抱在怀里,紧紧地拥着。

五月初三。广泽皇城。

“报——皇上,琼跃加急军情,商息十万大军压抵城外,扬言明日攻城。”

颜甄坐于龙椅上,紧紧揣着龙头扶手,真的是压错了。

阶下群臣议论纷纷,孟练腾站出一步,“臣愿领兵迎战,望皇上恩准。”孟练腾与孟荆路和孟耀为三兄弟,排行第二,因靠着为骠骑大将军段麾征倒插门长女婿的关系,而谋得天龙宣威将军一职。

颜斐也站出来道:“孟将军忠心向国,乃我天龙表率。时日紧迫,调遣三哥赶回已是不及,现下惟有抽调各处兵力,集中一战。”

颜甄闭目思索,一会才道:“准奏!孟练腾听封!”

“臣在!”

“朕封你为此次护守之战主帅,从西旗与爪谷各调一万兵力至琼跃迎战!”

“臣领旨!”

五月初六。琼跃。

粮仓起火,军粮尽毁。

五月初七。琼跃。

孟练腾领兵三万,于琼跃百里外的西山伏击商息先锋,反被围剿,主帅被擒,三万之众全军覆灭。

五月初八。广泽皇城。

乾坤殿内,气氛压抑。霍丞相看了眼颜斐,出列奏道:“皇上,琼跃失守,军心大挫,恐难再战。”

“报——皇上,商息大军已压城下,西旗请求援军。”

颜甄深深蹙眉,往后靠在龙椅上,“众卿家可有良策?”

霍丞相再次出列,“皇上,西旗现有兵力加上琼跃突围成功的八千兵马,不足三万,苦守城池,也只可坚持三日,然军心大挫,只怕…”西旗离广泽极近,缺口一旦打开,攻入皇城便是不日之举了。

颜甄深知西旗不可再失,“现国难危机,丞相若有良策,不妨直言。”

霍丞相扑通跪到地上,重重一磕头,额头贴着青砖石板,缓声道:“臣斗胆,恳请皇上全数调拨左右羽林军,御驾亲征!”

霍丞相此话一出,朝堂一片哗然。骠骑大将军段麾征立刻出列道:“皇上乃九五之尊,岂可冒此等危险。”他也跪到青砖地上,“老臣小婿已落敌手,生死未卜,老臣愿领兵出战,击退敌军,请皇上准允。”

“皇上!”霍丞相磕了三个响头,再道:“现军心已大乱,惟皇上御驾亲征方可挽回颓势。”霍丞相身后,竟也跟着跪了一片,全是霍氏外戚一派,皆同声道:“请皇上思虑。”

段麾征身后只有零散几位老臣要求皇上以龙体安危为重。局势已是明朗清晰。颜斐见颜甄还是沉默,走出一步,道:“皇上,惟今之计,只有稳住军心,速调回三哥兵力,方有机会。”

颜甄深吸了口气,从龙椅上坐直,“八百里加急传令颜衢,命其领兵八万支援西旗。朕明日领左右羽林军出兵西旗,痛击敌军!”

颜斐嘴角微勾,露出一丝极不易察觉的淡笑。

“素素,我送你件礼物。”颜甄步入殿内,再烦再累也对素素展颜相笑。

素素奔过去接过,竟是一把古琴,琴内刻有铭文曰:“桐梓合精”。素素猜颜甄定是知道自己偷偷练琴,虽说大有进步,但所操琴曲还是粗陋不入耳啊。她低头悄声道:“皇上,臣妾琴技尚待提高。”

颜甄把琴放置桌上,中指滑过琴弦,“此乃四大古琴之一的绿绮,相传当年司马相如用此琴给卓文君弹奏《凤求凰》向她求爱,文君倾心相如的文才,为酬知音之遇,便夜奔相如住所,缔结良缘。从此绿绮成就相如和文君的爱情,被传为了千古佳话。”颜甄撩袍坐下,双手搭于琴上,温柔地望着她,说道:“当日我娶你,不曾问过你愿意与否,今日我便以此琴补一曲《凤求凰》,以明我心迹。素素,你可愿意?”

素素不知颜甄竟有如此高的琴技,坐到他身边,轻靠,“皇上待素素如此,素素此生已无他求,岂会不愿?”

一曲终了,颜甄突然转身抱着素素,激切而狂烈的吻上她的唇。素素檀口微张,颜甄的舌头便窜入卷着她的小舌。颜甄吮着素素的唇瓣,灼热的吻连绵烧至耳际,一路盛放别样的风景。

素素身上的春色牡丹图让颜甄更加激狂,他边亲边哑声含糊道:“素素,你是我的,要等我,一定要等我回来。”素素不明其意,只觉得颜甄的湿吻如灵蛇滑绕全身,刚吻过后的冰凉,稍即带来钻肤的瘙痒。

颜甄把素素抱到软塌上,扯下身上衣物,紧紧相贴。颜甄亲过素素的每一寸肌肤,缱绻徘徊,绯红色的肌肤上开出成串成串娇媚的海棠红。颜甄激狂起来,他要与素素一同融化,“素素,你永远是我的。”

那么久以来,素素似是第一次看见颜甄的狂野。

素素星眸半瞌,嫣红双唇微开,丝丝妩媚娇吟从贝齿逸出。宫灯下,素素朦胧而冶艳的美,如妖似魅,引诱着他狂热难遏,牵引出所有的爱欲痴恋,化作此刻他对她的渴求。

“素素,要等我,一定要等我…”

素素瘫软在颜甄怀里沉沉睡去。素素不知道半夜里颜甄又要了几回,只记得他激狂时一直重复的话:“素素,要等我,一定要等我…”

素素醒来已过午时,让碧音扶去温池,暖暖的池水驱走一身的酸疼。素素靠在宽石上问道:“皇上有过来用午膳吗?”

碧音垂首站在一旁,支支吾吾答不上来,“皇上,皇上…”

素素掬起一捧温水往肩上浇,“皇上怎么了,有话便直接说。”

碧音立刻跪到地上,小声回道:“奴婢听刘大人说,皇上今早带左右羽林军赴西旗御驾亲征,卯时已出发了。”

御、驾、亲、征!素素身子一下滑了下去,却没有人把她托起来了,想抓住壁石,却使不上力,只任它往下沉去。池水蔓过眼睛,压着胸口闷闷的慌痛,素素看见颜甄隔水淡笑,是对她温柔而宠溺的笑。素素伸手,却够不着颜甄的嘴角,手臂无力地垂下来,搅散了颜甄的水影。越扩越开的涟漪,如她心中的恐惧,素素紧紧压着胸口,闭上眼睛,微微颤栗道:“素素等你,一直…等着你…”

廿五:断爱飞逝(带曲)

听着歌看,可能会更入景一点。

始出广泽皇城不过一百余里,到西旗必经之路的山林内,山风呼啸,隐隐嗅到不寻常的气息,颜甄还没来得及传令待兵,便看见前方尘土飞扬。离忧心下一惊,竟在此遇伏击,绝不可能是商息军所为,何人如此大胆行刺,他大喊道:“护驾!”左右羽林军本来就是皇家卫队,训练有数,立刻便是骑兵一重,步兵一重,以颜甄为中心围了好几圈。

铁踏声越来越近,前后均是漫天黄沙一片,来人竟也有几千之众,全身黑衣,且均是抱着必死之心,只管往前冲,到了近处便对颜甄方向放箭。

离忧站在颜甄身前挥剑击退羽箭,“皇上,这些人虽是江湖人士,却都是有统一组织的,全是死士,要活捉怕是不易。请皇上允许属下传令进攻!”颜甄蹙眉点头。离忧跳下马车,“传令下去,不留活口,全面进攻!”

离忧刚一跳下马车,“咻”的便有一箭破空而来,直刺颜甄。

“皇上!”

颜甄侧身躲避不及,精铁箭穿透护甲,直插左胸。

素素静立在院中,呆呆地望着满树繁花。右眼眼皮一直在跳,突然左胸一阵无由的神经抽痛,她捂上心口,慢慢蹲到地上,“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呸呸呸,都是迷信的说法,没事的,没事的,一定没事的…”

素素茫然地蹲在树下不知过了多久,碧音不得不上前,“素妃,身子要紧,夜露寒重,亥时将过了。”

素素扭头看碧音,幽幽道:“你说,皇上不会有事的…”

“皇上有上天保佑,定然不会有事。菩萨会把素妃挂念皇上的心带到给皇上的。”

“嗯,你先扶我回寝宫就寝吧。”

碧音扶素素进寝宫,“素妃还要为皇上诞下子嗣,莫要坏了身体。”

素素绽出一丝笑意,缓缓驱散不安,“嗯,他让我等他,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翌日。

“碧音,去唤刘大人过来,我问问看前线有没什么消息传回来。”素素望着院中对碧音吩咐道。

片刻,刘克坤请安入殿,“下官见过素妃。”刘克坤本是太子詹事,现颜甄已经继位,便掉任上都护,掌统诸蕃,抚慰、征讨、叙功、罚过,总判府事,权利颇大。

“刘大人请起,现在在上都护府可习惯?”

“谢素妃挂心,下官尚能应对。”

“刘大人,”素素磕着茶盖的手顿了顿,“前线可有传回皇上的消息?”

刘克坤毕竟已在颜甄身边呆了八年,平声不惊道:“下官不知。”

素素把茶放下,没喝一口却已经凉透了,她又转眼望向院中,“哦,你先退下吧。”

脚步声渐远渐小,才一会却又渐近渐大而来,素素也没回头,淡淡道:“碧音,我有点累,都退下吧,我一个人呆会。”

“弟妹难道不想知道十二弟现在的情况吗?”

素素霍然转身,只见颜斐负手立于门前,一身紫色绫罗蟒袍,袍摆随风翻飞。晨光里,他的肌肤仿佛透明一般,纤长的羽睫在眼睑上投下一层浅浅的阴影,艳红的薄唇轻启,“刚收到前方战报。”

素素心慌着急,落地不稳,蹭着椅角坐到了地上,霎时疼得连眼泪也涌了上来,她忍着痛追问道:“有什么消息,可是捷报?”

颜斐略折眉心,步入殿内,在素素面前蹲下,“十二弟在距皇城外一百余里,到西旗必经之路的山林内,遇袭。”

素素似乎预感到什么,心脏突然一下紧紧的收缩,连着胸腔一大片也跟着疼,她抓着襟口,抬头看向颜斐的眼睛,斜翘的丹凤眼里全是星雾亮光,让她寒心,“皇上可有受伤?”

颜斐装作轻叹一声说道:“袭击的三千之众全为死士。”

素素抢白道:“左右羽林军有三万之众,以三千对三万,分明就是以卵击石!”

“但今早传来加急战报,十二弟左胸中箭,箭上喂毒,毒性剧烈,克制不及,游走全身。”颜斐看了眼素素神色,心里微叹,这种惶恐惊慌,极怕失去的表情,他是想要在颜甄身上看到的,要他看着自己失去皇位,失去所爱之人,一无所有,现在却现在了她的脸上,不过时日紧迫,也不能作太高要求。颜斐嫣红的薄唇在雪色肌肤上略略勾起,隐约的妖冶的弧度,“十二弟现已昏迷不醒,左右羽林军停兵林内。”

素素指尖的温度一点点褪去,手虚软得连襟口也抓不住,微抖着往下滑,却仍然坚信那渺茫的一点希望,他要她等他回来的,所以他一定会回来的,“你骗人,你骗人,皇上不会有事的,不会的…”

颜斐靠前把素素抱了起来,往寝宫内走去,“弟妹身子虚弱,还是先好好休息。战事朝政,六哥自会处理。”颜斐对素素扬笑,如妖如魔,让人楞楞失神,“六哥也不想看见十二弟英年早逝,弟妹相信六哥就好。”

素素既惊且惧,连到手肘处都没有一丝温度,血液像是禁锢不流地堵在心间。颜斐却是如此肆无忌惮地抱着她往寝宫方向走,素素气极攻心,拼力怒道:“你放我下来!”

颜斐略略蹙眉,但眼里却全是笑意,“六哥也是为你着想,弟妹怎这般不领情?”颜斐把素素放在床上,动作轻柔,“睡一觉,醒来后,六哥也就把事情处理好了。”

素素看颜斐张狂地离开,虚恍着扶在床框上站起来,出了寝宫,见碧音晕倒在正厅的桌旁,便张嘴喊人过来,却发现惊吓过度后,哑声不能言。

素素奔至马厩,偌大的宫里,所经之路竟是静悄悄没有一人。素素心急,也没多想,便翻身上马出了宫门,往西策马而去。

虽是以前也在俱乐部玩过几回,但都是训得极温顺的小马,而且有教练在旁指导着,哪如现在这般扬蹄狂奔,素素死死抓住缰绳,夹紧马肚以稳身姿。暮春山风夹雾寒凉,拂在脸上如薄刃刮过,山路崎岖,素素在马上颠得厉害,手心被粗糙的缰绳磨得刺刺麻麻的疼。她心里虚空一片,只默默说道:你说要我等你回来的,你不能,不能就这样,让我无了期地等下去。

素素伏在马背上,已近虚脱,强抱着马脖子,才不至翻身落马。

巡卫士兵见马背上伏一女子奔腾而至,上前用绳圈套住硬逼其收势减速,厉声道:“来者何人?”

到了,撑到了。素素手上一松,人便跌落地上,“带我去见皇上。”士兵全是左右羽林军,见是素妃,连忙跪下行礼。素素虚弱地挥手,“免了,快带我去见皇上。”

离忧守在帐前来回跺步,随军御医竟也束手无策,发信回宫中,到现在也没音信。他回身又踏一步,却看见一士兵扶着素妃前来,惊疑之余不忘礼节,单膝跪下,“属下见过素妃,皇城至此,路途遥远,多有险阻,素妃何以独身一人冒犯险境?”

素素上前抓着离忧手腕,“繁俗礼节能免则免了,快带我见皇上。”

“皇,皇上…”离忧支吾着不言。

“在里面是不?”素素放开他,踉跄着往帐篷奔去。她掀帘而入,颜甄躺于软塌之上,御医跪于一旁,“皇上的情况如何?”

“皇上…毒性已攻入心脉,药石无效…”

素素挥了挥手,“你先退下去吧。”待御医的脚步声出了帐篷,素素双脚一软,膝盖直直磕在地上,她半爬着挪到软塌旁,抚上颜甄的嘴角,浅笑轻道:“昨日我在浴池里,还见着你对我笑呢,怎么今日便抿唇不语了?”

颜甄静静躺在那,唇色深紫,素素握上他的手,略凉。她有点装不下去了,梗塞压于胸中,窒息般的疼痛,她再也不要失去了,再也不要。清泪滑落下来,滴在颜甄的脸上,“我答应你了,我等你,一直等着你。”眼泪似断线莹珠,无声地散落下来,“但你不能这样让我无期限地等下去,你这样何其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