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妹!”颜衢匆匆叫住素素,声音里隐隐藏着一丝着急与怜爱。

素素站在帘前,并未转身,胸间掀起狂潮巨浪,她抓不住,什么都抓不住,就要把她吞噬下去,“三哥不必挂心,素素此刻便启程回宫。”

“嗯。”此后便是沉默,待素素掀帘而出时,颜衢才又道:“那便先回吧。此路往后都是三哥兵力,”颜衢从怀里掏出一小面令牌,走到素素跟前,“若遇事,便出示我令牌,可平干戈。”

素素低头盯在令牌上。她不要看颜衢的眼睛,她不要连他也恨!颜甄你说让我往后有事便找三哥…便找三哥…素素嘴角冷笑,接过令牌,“那素素便在此谢过三哥了。”

素素上了马车便立刻吩咐道:“往东!我要去当初皇上中箭的地方!”由于保护素素的皆是以前颜甄最忠心的守卫,所以她也没改口称颜甄为先帝。

“素妃,往东要遇上商息大军!”离忧一听便急了。

素素却不理,扬下帘子,“启程!往东!”

“云上将!西,西旗倒城了!天龙兵越狱反攻,姑娘也,”

“也怎么了!说下去!”凌云惊怒交加,难道这趟也要错身而过么?

那小兵咽了咽口水,“姑娘也被他们带走了。”

凌云踱了两圈,终是忍耐不住,“孟将军!”

“属下在!”孟荆路单膝跪下接令。

凌云放下虎符,“你领兵直攻广泽皇城,必定要快,要赶在其援军之前!至于西旗暂可不理。”

孟荆路接令,“那…云上将呢?”

“我领兵五百,沿路追回。”

“云上将领兵五百,若遇大军,可是不妙!”

凌云轻叹,丢了素素,才是最不妙的,总隐隐觉得,再错过,便是一生了。那叹息在孟荆路耳里,却像是下定决心地吸了一口气,决断而不顾一切。“孟将军莫忧,云某自会避让,若是不幸落入天龙之手,不必多虑,切记以大局为重。”

凌云出帐上马,直奔而去。夜风扑在面上,却如细密的蛛网,把他困于其中,挣脱不得。“素素,我说过,我不会放你回去的,不会,绝对不会!”

素素蹲在地上,四周茫茫一片。她摸着微润的泥土,慢慢地跪了下来,眼角无泪,让风吹得干涩,“颜甄,素素说过的话,绝不食言!”她抓起一把泥土,看着屑沫从指间往下落,冷冷的声音像是冰凌破裂,“颜斐!我秦素素今日起誓,定要你血债血还!”话落,素素站起来夺过身旁伺卫的配刀,便往颈上略去。

“素妃——”

“素素——”凌云心神俱裂,似是有什么东西生生抓破心脏。他随手摸过腰间一锭银子运力弹出,打在素素手腕上,“哐当”一声,大刀落地。

凌云一人急骑来到素素身前。素素身旁伺卫立刻拔刀相向。

素素因那银元袭击之力,摊坐在地上,右手麻痛不已,无法动弹,手腕处已是青黑一大片。她抬头,清辉夜里,凌云如所有童话故事里王子拯救公主一般来到自己面前,她想平他眉心的折痕,想拂他嘴边的苍凉,但她不能,如此便是给他慢性毒药,不如当胸一刀来得痛快!她闭眼在心里道:素素说了,今生负你,定必来世归还。再睁眼,便已是清冷一片,她对凌云道:“云上将是追来把素素抓回去的么?”

“素素…”凌云翻身下马,步步逼近。伺卫举刀挡在素素身前。凌云亦不在意,“素素,你认为光他们几人能拦得住我吗?”伺卫见他还是继续往前,便挥刀前攻。凌云右脚往后一退,躲过一刀,手覆腰间,拔剑而出。

素素也看不清招式,只见已倒下三人,均是要害地方落剑。其他人还要再冲上去,素素喝道:“停手!云上将我与你借一步说话吧。”

凌云本想把素素扶起来,她却避开了,直接往前走去。

“素素…”凌云停在她身后,伸手便要抱,“我说过我不会放你回去的!”

素素左手拔下金簪架在脖子的动脉处,转身冷冷道:“云上将,素素便是死也不愿跟你一道走。若是云上将肯放素素回去,素素自是感激,若是云上将要强将素素带离,素素便惟有一死!”

凌云双手定在半空,良久才挤出一话:“你若是寻死,我便随你一道。今生不相守,我待来世相约。”

好不容易下了狠心,却又让此凿开裂痕,泪盈了满眶,已看不清眼前人,素素握着簪子的手颤颤发抖,“你把剑借我一用。”

“素素!你好残忍!你真的好残忍!”凌云把剑一扔,转身颤道。

素素右手已没力气再握剑,她弃了金簪,用左手握剑,长发一扬,青丝落地。泪溅在剑身上,那一闪的亮光刺目,如利剑直插心间,素素眨落余泪,把那束细发埋好,再不可有感情,今生之爱便都埋葬了吧。她站起来,拣过金簪架上脖子往后而去,清声道:“素素不过借剑落发,埋情于此。谢云上将放素素一命,如此大恩素素定必铭记于心。”

廿八:鸿门夜宴

颜衢与西旗兵力以两头夹攻的阵形,向山林内的商息大军包围。凌云返回军中,心神崩,已无法督战,孟荆路领兵强撑,最后只带八千兵马突围而逃。

素素立在院中,蒸腾的热浪滚滚而来,六月了,正夏了,心却冰冷,连指尖也不带温度。往日的梨花飘雨,如今已是一片翠绿,在素素眼里却是满目的疮痍,曾经,就在那树下,颜甄抱着她,紧紧的抱着她。素素把手环上自己的腰,缓缓收紧,却怎么也感觉不到他的温度,她扯着嘴角笑了笑,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颜甄已经不在了啊。“碧音,你刚才说什么?”

碧音走上前,行过礼道:“素妃,今日三王爷凯旋而归,皇上在玉华殿大设庆功宴,也请素妃一定要到。”

素素转身,厉声问道:“丧服期还没完,他竟然大设酒宴,如此张狂?!”

碧音让素素这么一喝,吓得跪到了地上,素妃从来都是温雅的,“奴婢不知。只是刚才安公公过来催了,所以奴婢是准备来伺候素妃穿衣换装的。”

素素摸着腕上的疤痕,胸间狂潮怒哮,她一咬牙深吸口气道:“随我到玉华殿,不必换装,如此便可!”

碧音愕然抬头,素妃一身莹白衣裙,发上亦无珠钗,怎可如此前去,“素妃,如此怕有不妥。”

“有何不可?!”素素一拂长袖转身入了内殿,她翻出颜斐送她的那生辰礼,把梅花袖箭紧紧系于腕上,垂下广袖,轻轻道:“今晚便作鸿门宴吧!”

素素踏入玉华殿,颜衢已坐在左边第一排的首位上。颜衢看到素素一身白衣,略略蹙了下眉头,素素斜瞥了一眼,带着些许轻蔑,微扯一侧嘴角,快步往右边拐去。

安公公从一旁紧紧跟上来,凑到素素身旁小声道:“素妃,今日是皇上为三王爷设的庆功宴,素妃此身打扮不妥。”

“大胆奴才!见了本宫也不行礼,是谁允的?!”安公公他自己要撞到枪口上,还点燃了素素胸中狂乱的怒火,只能怪他自己没看明白。素素还没学会深沉和隐藏,一下便爆发了,“两位先帝的丧服期还没结束,本宫如此装扮,公公告诉本宫,是如何的不妥?!”

安公公吓得跪在了地上,颤抖中只重复着:“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素素高声道:“安公公对先帝不敬,按律立斩!来人啊,拖出去砍首示众!”

正在此时,颜斐入殿。“皇上驾到!”这传话的声音把素素后半截的话全给盖了下去。颜斐走至素素身旁,对她浅浅一笑,如嫩黄的花瓣落在清澈溪水上,随着涟漪飘开一圈又一圈。他也不问原由,便侧头对侍卫道:“怎都楞在这?素妃的话难道是没听懂吗?把人拉下去立斩,示众。”素素轻哼一声,甩袖入座。

颜斐步上玉阶,转身面对百官,眼神淡淡的扫了一圈,最后落在素素身上。素素摸着腕间狰狞的肉疤,缓缓地跟着众人一道跪下去。她死死的咬着牙关,深吸着气压下思绪,耳旁只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声音,嗡嗡嗡的震得太阳穴突突的疼。“众卿家都平身吧。”颜斐清朗的声音含着丝笑意,素素恨不得立刻就冲上去撕破他的嘴脸,对他剥皮抽筋,但现在只能忍,忍无可忍还是得忍。“今日三哥凯旋而归,来,朕敬三哥一杯。”

颜衢举杯,“谢皇上,但还是让其八千兵马突围而逃了。”

颜斐挥手,“穷寇莫追,这样也暂时可以给十二弟一个交代了。”

素素谁也不看,她害怕自己一时克制不住。她把手藏在广袖里,发狠地拧着腕上的肉疤,发泄着来平息自己的情绪,但颜斐那话却如魔咒,把她缠得紧紧的。这样也暂时可以给十二弟一个交代了…这样也暂时可以给十二弟一个交代了…素素用指甲去抠那肉疤,终于又抠出血来,流出来的凉凉的液体让她慢慢平静。她抬眼看向颜斐,眯着眼似笑非笑地掀了下嘴角。

颜斐见此举,对素素随性地笑了笑,斜长的凤眸里尽是琉璃溢光。他拿着酒杯直接走下台阶,到素素跟前,却摆起一副悲痛模样,沉声道:“朕今日以六哥的身份对弟妹保证,三年内,在十二弟忌日之时,定必剿平商息,以慰十二弟在天之灵。”

素素亦一同举杯,只是手不住的抖,冰酒溢出来打湿了绢纱袖口,透着腕上的殷红血迹。素素怕自己再控制不住了,双手把杯子举高,压抑着颤道:“那素素便谢过…皇上了。”素素顿了很久,终是咬牙把“皇上”二字说了出来。

颜斐和素素一道仰头喝酒。颜斐与素素站得极近,她趁此机会抖动右腕,当中一只纯金梅花袖箭便凌厉直飞而出,只因没细对位置,只打在了颜斐的左肩上,整支箭几乎全插了进去,只余下半寸箭羽在外。

颜斐只略了一眼,右掌一拍前胸,余下的半寸箭羽也全没了进去,血却是一滴也不渗出来,他仰头高声道:“十二弟你安息吧,六哥一定为你报仇!”颜斐扔掉酒杯,突然抓起素素左腕讶道:“弟妹,这是什么回事?”

素素不答,只冷冷地盯着颜斐。还有什么花招,便都一块使出来吧,她知道,今日这箭失了,便是再不可能有机会了。

颜斐把素素左腕举高,拉着她往玉华殿后的寝宫带,“快传太医到朕寝宫!”

秦贤平第一个站出来跪下道:“素妃乃先帝正妃,不宜入皇上寝宫。”

颜斐立在原地转身,厉声问道:“究竟是礼节重要,还是素妃性命重要?!”

其实素素腕上不过几束纤细的血印,根本不可能危及生命,但颜斐这么一说,却逼得秦贤平无言以对。霍丞相赶紧出来圆场面,“秦大人,还是素妃身体要紧,素妃也是你女儿呢。”

颜斐把素素带进寝宫,并不留人伺候,只任由太医一人忙碌。颜斐坐于一旁的椅上,抖了抖龙袍,“素妃的伤如何了?”

太医包扎完毕,跪在颜斐身前,头紧贴着地砖,“素妃伤无大碍,只是左手手腕上已留旧疤,属下实无能为力,望皇上恕罪。”

“嗯。”颜斐淡淡的应了声,“先退下去吧。”他站起来看着素素笑了笑,伸手解开腰带去卸龙袍。

素素反倒沉静下来,她掀开广袖,把右手手腕上的纯金袖箭箭筒解下来,对颜斐浅笑道:“果真用在了你身上,只可惜没对准位置。”

颜斐褪去龙袍,单衣上染了一滩血,他把单衣也卸了下来,露出精瘦的肌肉,“朕知道,你是恨朕的,你恨朕当时力主十二弟御驾亲征,要不是那样,十二弟就不会出事,对不?”

素素阔然大笑,却是笑得酸涩,连眼角强忍着的泪也逼了出来,颜甄不在了,早就不在了,谁要你猫哭老鼠假慈悲!她对视着颜斐的眼睛,慢慢开口,“皇上要如何处置素素,一句便是,何来那么多废话呢?”

颜斐盘腿坐于软塌上,闭眼道:“你今日此举,朕便不作计较了,但我希望你明白,十二弟的死,朕也很是伤痛。当时的形势,兵力不足,军心大挫,也是没有别的办法,才不得不力主十二弟御驾亲征的。”他聚气凝神,竟是自己运功把箭逼了出来,在伤口上涂过药膏,换过一身单衣往素素那走去。他系好腰带,微俯身把素素双肩揽进自己怀里,温柔道:“朕理解素素,素素也要理解朕啊。”

素素笑,既然你给我机会,我是不要白不要啊!她一手扯下那金簪就往颜斐左胸的心脏位置刺去。颜斐左手一挡,力度之大,把素素手臂震得发麻,金簪落地飞旋了两圈,撞在墙角上停下来。

颜斐蹲下来,稍仰头看着素素,微微蹙眉,丹凤眼里却全是星雾点点,眸心如粼粼湖光轻漾,宠笑意味尽显,“朕再理解素素一趟,但别再有第三回了啊。”他把素素散落下来的发拂于耳后,顺着耳廓往下轻抚她的颈侧,勾唇惑笑,“朕不担保下次,还能如此温柔对你。”他放开素素站起来去穿龙袍,“你先回殿歇息吧,朕还要出去给三哥庆功。”

素素站起来走到墙角,想去捡那金簪,颜斐却把她横抱了起来,凑近其耳边轻声道:“这簪子便留给朕吧。素素想要什么样簪子,金簪、玉簪、珠簪,明日派人送一箱过去。”他把素素抱到殿门前放下,吻过耳旁碎发,“先回去吧。”

素素撑在殿门上回头看颜斐,眼里的仇恨清晰易见,如跳窜的烈焰,“你的恩典,我不会谢。我只想告诉你,你就这样放我回去,你以后可是要后悔的。”

“哈哈!”颜斐放声大笑,又从后抱上了素素的腰,“素素你真的很可爱,朕不这样放你回去,难道是要把你锁在朕寝宫里?”

素素一颤,“我是颜甄正妃!你岂可做有违伦理之事?!”

颜斐拨开素素的长发,舔着她的耳垂,“朕现在乃是天龙的九五之尊,谁敢说不可以?”素素挣扎,却是让颜斐收紧的手臂箍得动弹不得。颜斐翻开素素的襟口,在她颈侧靠肩窝处印下一只翩飞的紫蝶,他满意地笑了笑,“朕今生还没遇到过后悔之事,要素素能有本事让朕一尝也好。”颜斐放开她,“是真不想回去,要留在朕寝宫里?”

素素握着领口,含泪夺门而出。颜斐看着素素的背影浅笑,薄唇在雪色肌肤上勾起的弧度,明艳而又诡异,他理了理龙袍也踏出了寝宫。

素素回到自己殿里,反手便把门闩插紧,再也抑制不住,晶莹泪珠“啪嗒、啪嗒”的成串掉落。她一手把桌上的所有东西都扫落,又把花瓶架、小桌统统推翻,瓷器“哐当”的碎了一地,东西狼籍一片,已再无可摔,她便扑在床上,撕扯着被褥,哭得声嘶力竭。如何也不解恨,若是可以,她真的就想把脖子那枚侮辱的紫蝶,那块肉给抠出来,把他亲过的地方全都割下来剁碎!

终于哭得没了力气,素素抱着丝被,把脸埋在枕间,一遍又一遍的喊着颜甄的名字,“我想你,很想你。”她撑起来定定地看了会濡湿了一大滩的枕头,又急急爬下床,去翻出颜甄以前的单衣,抱在怀里,“只有这,还有你的味道了。”她深深地吸了吸衣香,珠泪滴在衣领上,化成两团深黄的印子,“你没有离开我,没有,还在我身边,一直在。”

素素抱着衣服,细细地自言自语:“你留下我一个人,就那么确定我能应付得了颜斐吗?”呆呆地顿了会又道:“嗯,能的,只要你相信我,便一定能的。”她把衣服重新叠好放回柜子里,只在心里静静地道:颜斐,既然你要暧昧,你要我臣服于你,那你终归还是有弱点的,名节已不重要了,我秦素素只要你的命!

廿九:酒醉疏狂

凌云回到商息云府,离愁便迎了出来,嫣然笑道:“你终于,平安回来了。”凌云不答,径自往内走去。离愁看他脸色不对,亦不再说话,跟在他身后一道回房。离愁让下人备上热水,走过去给凌云解衣。凌云一手挥开,吼道:“她要我等到下辈子,下辈子!”

离愁不备,一下坐到了地上,手往后撑在青砖上,手腕骨处似是断裂般钻心的疼。她也没站起来,就坐在地上把脚绻缩着抱在怀中,两手相互揉着手腕,下巴枕在膝盖上,呆呆地看在裙摆处。就算当了公主,嫁了上将又如何,她终究是可有可无的虚名,对皇兄,她不是他的妹妹,只不过是半路捡回来的弃娃,对夫婿,她不是他的所爱之人,只不过是皇上硬塞于他的摆设。她低低的悄声道:“那我是,也要等到下辈子了…”

凌云心有不忍,却并未过去扶她,径直走到窗边,一手扯下披风,望着大片的荷莲出神。

两人都未再说话,酷暑的寂静与闷热让人安静不得,心徨徨地飘着,不着边际,像泽地上零丁的几根芦苇,在昏暗的天边随风摇曳。天慢慢地暗下来,两人竟是在房内坐了一个下午。

“你再给我弹一遍那首《夕阳箫鼓》吧,我想听。”良久,凌云终于开口,他没转身,依旧看在窗外的池塘上。“妾身明白。”离愁起来拿出焦尾放置桌上,转动手腕,虽还有薄疼,但已并无大碍。她轻拨琴弦,灵动之音轻盈跳跃,不一会又变成潺潺婉约的乐调脉脉而来。

凌云步至离愁身旁,闭目坐下,“难道他走了,我也不可么?素素…我也不可么?”为何不可!他恼懊地一捶案桌,大喊道:“酒呢?”离愁静静看了会,还是让人拿来了好几壶冰酒放在桌上,今夜不让他醉,怕只是奢望了。她默默递过一壶,又坐回去重新弹那首《夕阳箫鼓》。凌云趴在桌旁,一壶一壶的给自己灌着,入口的烈酒就像片片利刃,割喉封血,眼前仿佛蒙上一片迷雾,他半眯着眼对离愁道:“她竟然以死相逼,我不得不放手!”

离愁并不接话,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弹着那首曲。凌云似是喝得多了,扫落了桌上所有空瓶,摇晃着想站起来,却是一下坐到了地上,“哈哈!”他把手上的酒仰头喝光,“连天也要和我作对!”离愁按着琴弦未动,袅袅余音绕旋在房中,她看凌云坐在地上,眼角竟滑出了热泪。“素素…你在哪…在哪啊…”

离愁轻咬丹唇,走到凌云身后,纤指覆上他的眼睛,顿了下,还是柔声道:“素素在这呢,素素跟你玩个游戏可好?”凌云一听便要去拿下覆在自己眼上的柔荑,离愁跪在其身后,定定地看着满地残碎的白瓷变得模糊,她忍着哽咽含笑道:“你先答应我。”嘴上说得轻松,却是如此简单的一句话,要压下心中多少钝痛,她缓缓眨眼,泪滑落,满地残碎的白瓷又变得清晰起来,生生割破她所有的希冀,这便是她现在破碎的写照,这辈子便是这样了,也再没能有所期盼了,早点结束,早点开始,但愿下辈子,爱能离她近点。

凌云略笑,放下手答道:“好,都依你。”

离愁抽出艳红腰带覆于凌云眼上,在他脑后打上死结,再挪到他面前,牵着他的双手道:“素素和你玩个蔽眼的游戏,你先等会,我去把碎瓷收拾一下。”

凌云直接抱住离愁的纤腰,“不用收拾了。素素…别离开我,别让我等到下辈子好么?”

离愁两手直直垂在身侧,头僵硬地贴在凌云耳旁,声音细细的带着一丝迟疑,“今夜素素便是你的。”

凌云勾起唇角而笑,他抚着离愁的背去亲她的耳垂,透着醇香的热力拂过她耳后细发,让她耳廓一下热了起来。凌云含糊着喃喃道:“素素…别离开我…别离开我…”离愁微微地躲着,但还是在他怀里随他而为。凌云延着腮骨一路亲至离愁的丹唇,他轻碰,唇瓣相印。离愁触动,不自觉地微开檀口,一下便引发了凌云的狂潮。他把舌头探至离愁嘴中,兜旋着逗弄她的丁香小舌。酒香充斥在口中鼻间,离愁慢慢闭上双眼。他是醉了,可自己,却是清醒的,清晰地看着自己每一个违心之举。究竟是上辈子欠了谁的债,这辈子要这么苦地偿还?

凌云吮着离愁的唇瓣,模糊不清地喊着:“素素…素素…”烈酒的余韵刺激着她舌上的味蕾,却还不足已麻醉她的神经。离愁双手抓着衣袖撑于青砖之上,挺身仰头,盈盈热泪从闭合的眼睑边缘溢出,滑过颊骨,一滴又一滴坠入耳中,那些给别人的糯糯情话,便成嗡嗡之声。听不见,伤不了,自作多情也好,自欺欺人也罢,今夜一过,此生了结。

凌云湿润的唇滑过她的下巴往下亲她脖子,延着淡青色的脉络,绽放开成串成串紫蓝色的小花,带着淡淡忧郁的哀伤在那吐呐芬芳。

离愁手腕本就伤了,久撑受力,又疼起来,她抽起手,顺势倒到凌云怀里,想着这样更好投入吧。眼睛烫烫的带点刺疼,她看着他光洁的额头,回想第一次的相遇,到结合,到现在,原来她和他,才相处了这么点时间,就要走了,是该走了,他的爱永远不是属于她的,只是遗憾此生也未能再见得大哥一面,不知生死。

凌云轻抚着离愁的凝肤玉脂,笑道:“素素说的蔽眼游戏是这么玩么?”

离愁看着他勾起的嘴角,不着边际地应了声:“哦。”解脱吧,过了今晚,就解脱了。云公子,离愁只是替身,永远只是替身,你的爱若要等到下一世,离愁亦是一样,只是这一辈子离愁要先行一步了,在这里不可能等到属于我的爱了。

凌云轻笑,声音醇厚而好听,问道:“素素,今夜真的给我么?”

离愁一下慌乱了,她只想在走之前成全他一个美丽的梦,或者是在今夜把自己的名字忘掉,就完完全全当一回她的素素,给自己一段异色瑰丽的回忆。虽然系了眼带,但却是觉得他一下把自己看透了,离愁把他头抱埋在自己胸前,“嗯。”

是因为最后的别离了,所以如此的销魂美丽吗。翻飞中,离愁仰首大喊。

凌云一手延着她的侗体往上捂着她的嘴,“轻点。”他握着离愁的腰,颤抖着道:“素素,我不管来世,我只要今生!只要现在!你是我的!”凌云伸手到脑后去扯眼带,“素素,你让我看着你。”

离愁按着他手,“都还没完呢,我带你上床,明早再看好么?”离愁给凌云盖过被子,轻轻道:“你答应了都依我的,那睡醒了明早再解眼带。”

凌云揽着离愁的腰,沉默了一下,还是扬起嘴角淡笑,“嗯,那明早你给我解,睡吧。”凌云已酒醒大半,依稀觉着有地方不对,却不想截破,如果是梦,那就让他永远不要醒吧。

三十:千殇之末

素素把房内所以的床幔、窗纱都换成了白色,院内把原来的植株全铲掉,换上相思子。连续几月,她亦不出殿,就穿一身白衣裙在树下或房内看书弹琴,至少她要把那首颜甄给她弹的《凤求凰》弹出来,长发只直直地垂在肩上。

颜斐摆驾过来,不让人传报便直接推门入殿。素素坐于软塌上,倚在案几旁举着书,依旧是看得入迷的样子,心里却泛起涟漪,她静静地告诉自己一定要镇定、一定要镇定。

颜斐打量了下环境,一抖龙袍坐在素素对面的椅子上,浅笑着道:“素素见了朕也不行礼啊?”

素素故意缓缓把书拉低,斜斜瞄了眼又把书举高挡在眼前,“你也在乎这些繁俗礼节么?”她把书卷放一旁,懒洋洋地从软塌上爬起来装着要下来行礼。

颜斐过去一把把她抱住,素素差点就想一巴掌甩过去,最后还是握拳忍住了。颜斐道:“都好些日子没见你了,成天就把自己窝在房里,朕今日过来是要看看你有没闷出病来。”素素明知是不会如愿,还是装了下样子,轻轻地推了下颜斐,然后便作顺从样靠在他怀里,身体却微微地发抖,她把手垂在腿侧,狠狠地捏下去,才压制住那恐惧与厌恶,“素素想建个琉璃房,皇上可是能允?”

颜斐一手绕到素素膝盖后,轻轻一用力便把她横抱了起来,“怎么朕拿了你一根金簪,便不再扎发了,是在对朕说不满么?”

“素素岂敢,只是不出门了,也不用见什么人,便懒得打理罢了。”素素看颜斐微翘的唇角,猜他心情该是极好,“皇上能允人给素素建个琉璃房吗?”

颜斐把素素抱至院中,盘腿坐在地上,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抚着她的长发才道:“满院的相思子啊。”此话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静得连素素都害怕,才又听到他说:“素素是那么想念十二弟么?”

素素不答,只低着头静静靠在颜斐怀里。

“哈哈!”颜斐仰头大笑,笑声清越,声浪一圈圈扩散,枝页被摇得哗哗的乱响,红红的相思子劈劈啪啪地落了一地,素素靠在他怀里却并不觉得如上趟一般,晕眩欲吐的难受。颜斐拂开素素的长发,舔着她的耳廓,“你不是喜欢荷莲吗?怎么不让朕给你建个荷池?”

素素缩着,耳边是湿热的痒,“荷莲会让我想起太多太多,我只想种种花草,不再过问别的事情了。”她缓了还再道:“毕竟,死者已矣。”

颜斐并不应话,挑开素素的襟口就去亲她的锁骨。素素没想到这么快便要去面对,还是抖了下,但小不忍则乱大谋,她死死地掐住腿侧的细肉,痛得轻轻呼了出来,化成颜斐耳里细细的呻吟。颜斐一笑,合上素素的衣领,抬头凑近素素脸庞,把眼眯得细细地笑望着她,那纤长的羽睫几乎就如小刷子一般扫在素素脸上,“怎么今日这么乖乖的,不反抗了?”

素素枕在他臂上,亦回他一笑,道:“反抗能有用么?”只是那笑,很是牵强,极不自然。

颜斐用食指点着她的丹唇,“果然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素素亲过他的指尖,浅笑道:“素素明白,之前是哀极了乱做傻事,幸好皇上没和素素计较。”

颜斐挑眉看看自己的食指,既而勾唇而笑,那笑容极是媚惑人心。他摩挲着素素的腮骨道:“这个样子才能让人疼。明日朕便命人给你修个琉璃房,你爱种什么,爱弄什么,都随你。”

素素装作甜甜一笑,故意调皮道:“要素素行礼谢皇恩不?”只有她自己知道那笑是多么的虚假和苦涩,腿侧的淤青又多一块。

颜斐朗声而笑,像是听到极让人高兴的事,他稍稍摇头对素素道:“以后若是没有旁人,你便不必再行礼了。”他俯身往素素靠近,便要亲上她的唇,轻轻道:“朕亦不便封你为妃,只是如此,你说这样可好?”

素素一时吓得忘了反应,大大睁着两眼看着颜斐。颜斐一手覆上她的眼睛,便亲上她的唇,软软的带点凉。在颜斐的舌窜进口中时候,素素却觉得一股恶心直冲而上,她用力推开颜斐扭头干呕起来。颜斐给她抚着背,淡笑,声音如翠玉轻碰,“原还以为你真那么快顺从朕了呢。”

他果然是在试自己!素素抚心压下不适,转身对颜斐缓缓地笑,幽幽眼波如秋湖上那层朦胧氤氲的水气,熏熏淡淡,仿若雾影,她为自己圆谎道:“今日已经上吐下泻过一回了,不过是不想见人,便没唤太医看诊。”才说完,但又觉得痕迹太过明显,却不好再说些辩些什么,只好圈抱着膝盖,把脸侧枕在上,闭目不语。

颜斐把她揽进怀里,缓缓的只道了两字:“是么?”却是既不宣太医,也未再过问,分明是不信她刚才的话。

素素闭目浅笑,如同纯真的娃娃不谙世事,脸上笼着一层浅粉的桃色,“我知道你自是不会相信的。”她扬起嘴角,把笑容加深,“皇上总有皇上的想法。”她棋行险处,暂时只能放手一博了。

颜斐看着她弯弯如月牙形的丹唇,樱桃色的唇上像是涂了一层润蜜,他挑起她的下巴,用舌描过她的唇形,“那你说朕是何想法?”

素素依旧不敢睁眼,手狠狠地拧旋着腿下的细肉,才艰难地保持唇角的弧度,“素素又岂敢胡乱妄猜圣意?”

颜斐拂开她的额发,从鬓角往下一下又一下地用手给她梳着青丝,轻叹一声道:“朕怎么觉得数月不见,你不如以前那般通透,容易看懂了?”

素素也没细想颜斐话中的本意,究竟是如此直白浅显,还是深藏其中、婉转反意,他究竟是看穿自己了,还是真没看明白自己。她睁开眼睛,看着满地的相思子,幽幽声音似烟轻岚,“颜甄都走了,我又可以如何。”

颜斐曲着食指轻轻地刮着她的脸颊,“看得如此清楚,那便是最好了。”颜斐又去梳弄她的青丝,“朕也好省下不少心,若是如上趟那样胡乱行举,朕只怕到最后要后悔的人是你。”颜斐捏着素素的下颚,把她头转过来看着自己,力度轻柔,却是不容她反抗,他微微展笑开来,笑容如青竹风间过,凉而微甜,“朕可不是每次都有容人之度。”

素素看着他的笑,听那话却惊得一身的冷汗,她只静静地看他,此时更不能错乱阵脚,错一话便是输了。

颜斐轻拍她的脸颊,笑道:“怎么,就吓到了?”

素素抿唇相笑,指尖却是冰凉的,“素素不是在认真听着吗?若不是,皇上想要素素怎么反应?”颜斐微笑静待,素素继续道:“上次是素素没细思量,胡乱而行,如此大逆不道的事,也只有皇上能容忍。皇恩浩荡,素素下次定不会再犯。”

颜斐大笑着而起,同时却是并不温柔地把素素拉起来。枝叶狂舞,风声呼呼,素素晕旋得站立不稳,太阳穴更是疼得厉害,犹如跌入海啸的旋涡中,无力地看着自己被吞噬。胸间翻滚,呕吐之感越来越重,素素两眼一黑,便昏了过去。

颜斐接住素素倒下的身体,把她抱回殿内,坐于床侧给她盖好薄被,斜长的丹凤眼里是凌厉的光,“朕就看看你看得有多清楚,要多久才能真正看清楚。”

素素昏睡至傍晚才醒过来,云依立刻过来把素素扶起,“素妃,该用晚膳了。”她看了看云依,才穿鞋下床。碧音已经调去刺针坊了,云依是颜斐点名给她安排的。

云依传人上了晚膳,素素却拉好披风走到院内。她蹲下捡了一把红豆捧在掌心,无泪的眼角让风吹得干涩,她两手缓缓倾斜,相思子一粒粒从中间滑落,滚散了一地。她笑看着,轻轻吟唱:“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她又掬起一把,又再散落,如是反复,心里哀叹:颜甄,路还远,天也冷,素素只一人独行,真的很苦。但你放心,无论如何,我也会走下去。

云依走到素素身边轻声道:“素妃,先用膳吧,皇上特意吩咐奴婢要照顾好素妃饮食的。”

素素自嘲一笑,才站起来转身对云依道:“我不会为难你,也不会让你为难。”她仰头看天,负手步入殿内,秋高气爽吗,天离她好远,星月同辉也是如此黯寂。云依是光明正大的间谍吧,素素摇头,轻笑自己的用词不当,颜斐就是派人监视自己,还是出师有名,宫内可是举步艰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