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清突然站起身,本能地想要捂住嘴,可是没来得急,已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满脸涨得通红,紧紧捂住了嘴,一抬头见小靳呆呆地看着自己,当即咬牙噼面甩过一根柴火,在小靳脑袋上砰的一下弹起老高,叫道:“不许笑!”

小靳脸痛苦的扭成一团,手指颤巍巍地指着打出来的包,哆嗦着道:“怎、怎么,你当我这样子是在笑吗?”

阿清再度扑哧一声,这一发不可收拾,阿清笑得弯下腰去,使劲扯头发、掐手臂,可是都没有用,终于喘着气道:“不…不许笑!”纵身跳上一棵树,刹时钻入密林之中。隔了老远,还是听见她咯咯的笑个不停。

道曾点头道:“恩,很好嘛。”

小靳怒道:“好个屁!她笑她的,为什么还要我不笑,还要打我?你看,老大一个包!妈的,这臭小娘皮!”

道曾上完了药,满意地道:“很好嘛。”

那天中午时分,阿清打了一只狍子回来。道曾照例合十念经,小靳则大是高兴,嚷嚷着要吃。他毛手毛脚地去抓狍子,碰到了阿清的手。阿清尖叫一声,他吓了一大跳,赶紧跳开,却见阿清脸红红的,低声道:“我…我来弄…”

小靳见她蹲在一旁烧狍子肉,心道:“这家伙,其实跟她妹妹一样也是疯的。”对道曾道:“喂,和尚,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道曾还未开口,阿清已叫道:“不能回去!萧宁他们肯定还在庙里等着你们。”小靳道:“我才不信呢!他们会在那里等几个月?而且明明知道我们出来了,肯定也以为我们不会再回去。我们偏要回去,这叫反其道而行之,知道吗?何况墙角里还藏了那么多东西,不赶紧拿去卖掉,恐怕要跌价了。”

道曾道:“你自己回去罢,我不会回去了。”小靳吓了一跳,道:“为什么?”道曾叹道:“我这几日都在思考一件事,只要世人还知道我在,就仍会血腥,仍会有杀戮,仍会有无辜之人为我丧命…既然萧家父子能知道我在华云寺,就一定也有其他人知道的。我非顾惜此身,只是不愿再有因我而起纷争。”

小靳自从知道他是林晋和须鸿之子后,也早想到有这结果,呆了半天,想着那些自己好不容易收集的货色,心痛得要死,但也无可奈何,丧气地道:“那…那你打算到哪里去?”

道曾道:“这里不行,自有别处,江北不行,还有江南大片河山,可容身之所多矣,有什么好担心的?我想到南边去一趟。你倒无妨,我可以留一两条线索,告之我已南下,你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回寺里去了。”

小靳猛摇脑袋,道:“不行!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妈的,难道你想扔了老子不管?”

道曾道:“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我…已经成众矢之的,你跟着我,可有太多危险了,不行不行。”

两个人争了一阵,谁都不肯让步。阿清听得头痛,叫道:“好了好了,别争了!总之出了这山再说!我要到卫村去接小钰,你们谁认识路?”

道曾道:“我认识!”小靳管他什么尾村头村的,喊道:“我也知道!”

阿清道:“那好,两个都跟我带路去,等到了卫村再说!谁要再说,我可恼了!”

道曾便不再言语。小靳看看阿清,后者毫不客气地盯着他。两人对视半响,小靳吞口口水道:“好横的家伙。妈的,好男不跟女斗…喂,和尚,我想要学功夫啊,把你那些什么…什么的都教给我好不好?”

这下轮到道曾看他半响,问道:“为什么?你以前不是最讨厌学功夫么?说这东西学了既没什么用,又费时间又耗人力的。”

小靳搔着脑袋道:“妈的,话不是这么说的。我那是…是…住在深山里头,没怎么行走江湖啊,哈哈…你瞧瞧如今这世道,真是乱七八糟,人畜混杂!”阿清噗嗤一笑,在小靳逼视下忙伸手捂住嘴,低头暗笑。

“人畜混杂,”小靳抹抹嘴,继续道:“什么萧老毛龟、陆老乌龟的,哪个不想要我的小命?经过昨天一战,嘿,东平双杰之小靳独战白马寺三十高僧,这事我看不出三天就会传遍天下。这下江湖上我小靳也算是小有名气了,哪天真有人打上门来,我若有个招架不下,岂不是…咳咳…坏了你的名头?是吧?”

道曾点点头道:“虽然名是空,命也是空,不过你说的也是实情。若白马寺真的将昨日之事传出,你确实危险至极…这事我再考虑一下。”

“嘿,和尚,你也太不爽快了!教就教不教就不教,什么叫考虑一下?以前你让我学我还不学呢,现在我主动要学了,你倒不教了?”

道曾淡淡一笑,道:“今时不同往日。我教你越多,可能害你越多,那些人想要的…他们想要的…让我考虑一下罢。”

小靳知道他掘得跟茅房里的石头一样,不答应的就是不答应,当下唠叨两句,终于不再说话。他和阿清狼吞虎咽吃完了狍子,歇了一阵,便向瀑布方向走去。道曾在林哀墓前拜祭一番,颂完经文,小靳还记得路,带着两人走了一个多时辰,终于上了山路。

第二十六章

三人往东行了十几里,远远望见了山脚下的炊烟,小靳与阿清都大是兴奋,加快步伐。走近了,原来是济水一条支流边上的渔村,稀稀落落几十户人家,有不少房子就悬空架在河上。河里大大小小的渔船比房子还多,渔民们吆喝的号子几里外都听得见。

这村落小得连客栈也没有。好在村民甚是淳朴,见了道曾等三人,便引进屋里招待。这家主人出外打鱼去了,只剩一个老头跟与阿清年纪相仿的孙女。那老头姓张,原是洛阳人士,匈奴刘渊攻陷洛阳后,拖儿带女逃到此地。因以前就住在洛阳白马寺旁,一心求佛,三间房子,倒有两间都供着菩萨。道曾见他心诚,念了一段经文,那老头好久没听到佛经,连连称谢,非要留三人住上几天。小靳心道:“别说住几天,只要管吃管住,住上一年半载也无所谓啦。”

阿清在森林里奔波了这么久,衣服被挂破了好多处。那孙女找了几件衣服出来,阿清道了谢,与她一道进屋换去了。

小靳一个人在院子里闲逛,实在无聊,见鸭子们一队队神气地从河里走上来,噶噶乱叫,他也傻站着看了半天,心里不住盘算着道曾的话。

众矢之的,道曾说得再对不过了,身兼白马寺与须鸿两家之长,可乖乖不得了。虽然他平时怎么也看不出道曾有多厉害,而且现在也是一幅病歪歪的模样,可别人不会这么想啊!萧老毛龟那样的江南门阀大家也亲自登门来找,更布下东平城那么大一个埋伏,每天杀一两人引诱道曾,这番大手笔,这气派…

就算别人不羡慕他的武功,可还有他老子娘欠的一屁股血债呀!她老人家那么堂皇地一路杀过去,全都是武林中有名有姓的大门派,这些龟公们的子弟亲属,岂有善罢甘休的?幸亏白马寺一群秃驴没见到道曾,不然那天就算全死光光,也定不会就此做罢的…

怎么办?小靳顷刻间成为天下武林人人追捕的对象…的跟班,倒也算是小有名气了一次,至少萧家从此后不会忘记“东平双杰”中的神贩。但是…性命堪忧啊!妈的,活这么大,怎么也不想到会被人追杀到出名啊!

可是…看他现在这衰样,也不可能真丢下他不管啊!

除非…小靳突然灵光一闪——道曾可比阿清大十几二十岁,那就是说,他老娘跑出白马寺后,还继续鲜蹦乱跳的活着,至少到做完阿清的师傅。她武功再高,也必定有个稳妥的藏身之所才能混这么久。如果把她找到,再把和尚交回去,岂不省事?

他想到这个主意,跳起老高,洋洋得意地去找阿清商量,却见阿清不在屋子里。他到前院,见道曾还在跟那张老头研说佛经,问到阿清,都说在后院。小靳只好有找到后院,还是没人。

正在彷徨间,忽听一间木屋里传来水声,小靳忙跑过去道:“阿清,是你么?”

阿清应了一声,小靳道:“我刚刚想到一个办法呀,嘿,这下和尚可没话说了…喂,你出来!”阿清道:“你说罢,我听着呢。”

小靳上前推门道:“是…是关于怎么…哎呀这件事我怎么能大声讲,你在干什么…”

“啪!”一匹湿布结结实实扇在脸上,小靳飞身出门,在地上滚出去老远才定住身子。阿清叫道:“小靳,你没事吧?”

小靳慢慢坐起来,抹一把脸,道:“没事…你在洗澡吗?给我说一声不就行了吗?”

阿清低声道:“…怎么好说,说了你…你不…”

小靳吐口唾沫,语重心长地道:“小姐,就算我有歹心,也得看人对不对?若是别人倒也罢了…”

阿清怒道:“什么叫别人倒也罢了?我便见不得人么?”

小靳哈哈干笑两声,跳起身来转了两圈,道:“呀,最近我越来越不怕摔了,哈哈!看来老黄的功力确实不错。你以后可别想轻易打我了。你慢慢洗罢,等一下再说。”转身要走,阿清忙道:“等等,你…你进来吧。”

小靳心中一跳,道:“喂,这可是你说的。”阿清道:“你烦不烦?我们早点商量了,好做决定呀。”

小靳只觉进一个有女孩子洗澡的房间好象有点怪怪的,但是哪里怪自己也不知道。因为以前只能“偷”看,既然需要“偷”,必定有不好的地方,如果再堂而皇之进入,岂不是由“偷”升为“抢”了?

他踌躇了一阵,终于想:“妈的,我不进去,她还当我胆小怕事了呢!我汉家男儿,岂有怕胡小娘皮的?”当下硬着头皮推门而入,见里面空荡荡的,只靠墙的一张几上堆了些衣物,临河的一面没有墙,却有一排约一人高的木栏。阿清的声音自里面传来:“进来了?把门关上。”

小靳恼道:“这是什么房间呀,希奇古怪的。”阿清咯咯笑道:“好玩吧?说说你想到什么了?”

小靳找根凳子坐下,翘起腿,道:“我刚才一直在想,和尚现在已经成众矢之的了,可他又受了这么重的伤,跟个废人没两样,可怎么办才好?今天是萧毛龟、阮毛龟、白秃龟们,明天就有李毛龟刘毛龟来抓来杀,哎呀,总之是没有清净的日子了!”

阿清哗啦啦地倒水,一面道:“恩,怎样呢?”

“他这个人是个死脑筋,除了闭嘴不说外,哪里会做隐藏身份的事?以前是人家不知道有这么号人,现在知道了,见了愣头愣脑的和尚,问:你是道曾吗?和尚一定点头。再问:你是林普的弟子的那个道曾?他还是点头。就算你问:你老子娘是林晋和须鸿?他还得点头称是…”

木栏里“扑通”一声巨响,吓得小靳一跳,还以为是各路毛龟们杀过来了,一个劲后退着,惊叫道:“什么什么?”

只听里面水声潺潺,良久不息。阿清喃喃地道:“他…他果然是师傅的孩子…难怪眉眼之间,那么象师傅呢…难怪他提到师傅时的神情总是那么古怪,原来他果然是…”

小靳怪叫道:“什么?你还不知道他是你师傅的孩子?呀,惨了!现在你知道了,我是不是该杀你灭口?”

阿清定了定神,道:“我曾经猜到的…可是…可是道曾说,那个孩子十岁时就死了,我以为…真的死了。”

小靳道:“十岁时死了?呸,他才没有呢,现在不还是活鲜鲜的?怪了,和尚居然也有骗人的时候?”

阿清道:“是吗?那…那一定有他的原因。他对我师傅的武功那么熟悉,我就奇怪呢,就算他是林普的弟子,也没道理会学得如此透彻啊?现在想想,一定是跟我师傅交过手的林普大师揣摩透了师傅的武功,教给道曾的。啊,原来师傅的孩子还活着,真好!”

小靳搔搔脑袋,道:“嘿,妈的!你是须鸿的弟子,道曾是须鸿的儿子,说起来是同一辈,怎么我凭空就矮了一辈?真不划算!不行不行,我可不能认做他的弟子,否则将来见了面,我还得称你一声师娘…哦不…师姑…”

阿清不去管他胡搅蛮缠,道:“既然他是师傅的孩子,我更不能让他有事了。你刚才说想到了办法,是什么?恩?喂!别闹了!”

小靳道:“哦,是…办法?我有什么办法,不过我在想,你师傅她老人家招惹的冤家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吧,就算功夫再好,也架不住那么多人追杀呀。她老人家得以安详太平到现在,一定有她隐秘的藏身之所才对,是不?”

阿清眼前一亮,脱口道:“昆仑!你是说,把他送到昆仑去找我师傅,就没人能找到他或伤害他了,说不定我师傅还可以帮他疗伤!”

小靳本待还要摆一阵谱再说,听阿清一口气说穿,叹道:“你这人,实在不解风月。不错,我的主意就是如此。”

里面的水声停了一会儿,阿清喃喃地道:“去找师傅?是个好法子…好!”

“哗啦”一声,阿清推开木栏。小靳惊得跳起来,叫道:“喂!你…”

阿清手里提着湿淋淋的衣服,穿着一身淡绿的裙子,笑盈盈地道:“怎么,洗衣服有这么吓人吗?还是你在期待什么?”

小靳一脸羞愤:“没有…只是这衣服不大配你…既然是洗衣服,为什么还把门关上,搞得神神秘秘的?哼!”

阿清道:“我早洗过了!你自己心中有鬼,当然觉得怪咯,哼!不要坐着,过来帮我晾一下。”她一边挂着,一边道:“不过,你有什么法子能让道曾去呢?我听他言语间,对我师傅似乎并不敬重,也许他心里还恨着师傅,恨她抛下自己呢。要是他死活不去,你怎么办?”

小靳道:“这个…我倒还没想到。不过最紧要是他安全之前不能落单,一落单就完。”

阿清坐在他旁边,道:“是啊,凭他现在的力量,根本连一个普通人也打不过。一定要让他离开中原,到西北去才行。你不是自命聪明吗?一点法子都没有?不过这事实在太难,他那个人啊,跟他爹一样的固执,你没办法也不奇怪。”说着斜窥他一眼。

小靳嘿嘿笑道:“你也不用激我,办法呢倒是有,不过需要你配合才行。看你怎么说了。”

“怎么说?”

“要我说,想要和尚甘心情愿去,不能让他觉得是为自己做,得为其他人做才行。”

“你是说…让他觉得是在做善事?”阿清眉头跳了两下,道:“让他送需要帮助的人过去?可是谁需要呢?”

小靳搔着脑袋道:"那就不知道咯。也不一定是人,有事也行,和尚那种脾气,给他根棍子,他就顺着上了,哈哈,哈哈…到时候再说吧。

阿清点头道:“恩…反正先去找小钰,随便也让你师傅在那里休养一阵。他那个身体受的伤,可危险得很呐,必须得说服他不要蛮干才行…”

小靳猛拍自己的胸,道:“我的!我去说,妈的,没有按不下的牛头说不动的人!”

说着就要去找道曾,阿清忙道:“等等!你别忙呀。我…我…”可是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脸却先红了。

小靳警惕地道:“什么?这么为难,不会是想找我借钱吧?熟人熟事,我也不怕直说,借钱可以,利息少了八厘,我可做不了…”

阿清道:“谁跟你借钱?哎…你过来,过来一下,人家有事问你。”拉着小靳走到院子外一处僻静处。

这地方四周南竹环绕,一条小溪从旁边缓缓流过,溪水清澈见地,若是盛夏里见到了,必然欢喜,然而此时北风已经开始紧起来,小靳见了,忍不住拉紧了衣裳,道:“干嘛这么神秘呀,还跑到这么僻静的地方来。知不知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的道理?”

“呸,”阿清毫不客气地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是什么意思,晾你也不知道,还掉什么书包…别说了,我问你,小钰她…她怎么样?”

小靳明显地一抖,不过正好此时竹林习习摇动,一阵冷风吹过,小靳抹着鼻子道:“妈的,才这时节就这么冷了…小钰…她很好啊,你问什么怎么样?”

阿清没有注意到他脸上的神情,因为自己脸上也有些尴尬,走到小溪边,道:“是啊,今年…冷的很早。我是想问,她…她还记得以前的事吗?”

“不记得不记得,一点也记不起来了!”小靳双手乱摇,道:“你也知道她…她脑子不好,这里——”指着脑门“坏了不是?所以你跟她说什么以前的事她都记不起来,还老犯头痛。”

“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阿清心中砰砰乱跳,想起那些日子,自己每晚在小钰面前讲小靳的话,脸上愈加火热,生怕小钰全说了出去,自己可没脸再见眼前这个人了,暗地里扯紧了腰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