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靳拍桌子骂道:“什么也说不定?什么不利?一定要老子死翘翘!妈的,林哀一份,须鸿一份,恐怕这两份仇都要算到老子头上了!和尚,你一定知道的,对不对?否则也不会这么辛苦跑来提醒我了!”圆空闭目不言。

小靳跳起身在屋子里乱转,一边恨恨地道:“我就知道他们没这么容易善罢甘休!真是倒霉,这些个秃驴一个比一个撅…啊,大师,我不是说你。林哀杀了他师傅,须鸿又杀了那么些和尚…可这跟老子有什么屁关系?林哀把我抓去,把老子当猴子一样,在身上乱传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功力,我还想找个人叫苦呢!哼!对了…你为什么要来提醒我这些?你不也是白马寺的僧人吗?难道不恨他两?”

圆空道:“阿弥陀佛。贫僧既已出家,一心向佛,如果心中还装着爱欲仇恨,跟普通人又有何区别。况且二师祖圆寂前托付我们照顾施主,他对我有开悟引导之大恩,他的话,我一定要遵从的。不止贫僧一人,圆真师弟,还有几名弟子其实也跟我一路的,但见到钟施主和萧施主各自离开,他们各自追踪下去了。贫僧想,钟施主和萧施主如此明目张胆的动身,不一定会将施主带在身边,于是跟踪他的门人,菩萨保佑,让我今日有幸见到施主。阿弥陀佛。”

小靳心里暗自嘀咕:“妈的,这个和尚看着老实,其实跟那个展什么的老家伙一样狡猾…糟糕,恐怕这么想的人还不在少数,老子可得小心一点了!”便道:“好,大师这份心,我先谢过了。不过我可也不是省油的灯,想在我东平双…咳咳…想动我小靳,可也不是那么容易。明日一早,我们要想办法过鄄城关防,大师跟我们一起么?”

圆空道:“贫僧反出白马寺,实非得以。这些话传完了,如果施主能安全脱离,贫僧自当回寺里去。”

小靳心道:“恩,有和尚在,可不能让你待久了。谁知道他长得象不象林晋?要是被他看出来,可不得了。”口中道:“那是那是,可不能麻烦大师太多…”

圆空道:“小靳施主,听说你的师傅是道曾大师?”

小靳心中咯噔一下,差点跳起来转身就跑,拿起茶壶倒说,一面笑道:“来来来,看我,怎么让你干坐着?喝茶,哈哈!你说什么?大师?哈哈,他哪里算什么大师,穷和尚一个,江湖上无名无姓的…”

圆空摇道:“哪里。贫僧在寺里时,就已经听说道大师的大名。听说他一直在江北,只身担大道,救助贫苦或饱受战乱之苦的人。前一段时间还曾深入瘟疫之地救生,实在是我等僧辈之楷模。只是一直无缘得见呢。”

小靳没想到和尚的名头居然还这么响,呆了会,道:“你…你怎么知道他是我师傅?”

圆空道:“贫僧在来之前,曾有缘与萧宁萧施主畅谈了一夜。他说到道大师时,充满敬意,说他有惊天绝技,却甘愿平淡,隐于草莽之中救助黎民,这番大定力、大智慧,实在非常人能及,还特意叫贫僧有机会一定要见见他呢。”

小靳喝着茶笑道:“哪里哪里,过奖过奖…”在心里乱骂:“这个萧小毛龟到底在想什么?王八蛋,还嫌老子不够烦么?喊个白马寺的秃驴来找道曾,是不是想我们死快点?妈的,我可得快点把这家伙弄走才行。”

正想着该怎么骗走圆空,忽听门外道曾的声音道:“小靳,你回来了么?”

小靳“扑”的一下喷出茶水,慌忙一抹嘴,叫道:“啊,我…我马上要睡了!”

道曾道:“要睡了么?我有事跟你说啊。”

圆空道:“哎?是道大师吗?”小靳急道:“什么狗屁大师,是…是掌柜的,来要房钱,妈的,有催房钱催到这时候的吗?”提高声音道:“哎呀我真的要睡了,有事明天再说!”

“嘎吱”一声,道曾已推门而入,小靳惊恐地一跳,叫道:“你…你…”道曾见到圆空,道:“原来有客来访。”

小靳忙打个哈哈道:“是啊是啊,你先回去罢,我…我真的有要事啊等会再来找你!”

圆空合十道:“不碍事,是贫僧打扰了。阿弥…”

他一句佛号都没念完,疑惑地看了看道曾,陡然间象见了鬼似的往后一退,颤声道:“你…你是…”

道曾先怔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脸刹时白得发青。不过他没有圆空那么惊异慌乱,冷冷地道:“原来…你是白马寺的僧人么?”

圆空一步步后退着,灯火跳跃,照得他脸上明灭变幻不定,一只手指着道曾,衣袖微微颤抖,道:“你…你是…是…”

道曾走上两步,走近桌子,让灯火将自己照得更凉,合十道:“我象谁,你看不出来么?”

圆空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一时说不出一句话,几十年前的那场噩梦仿佛再度降临。他一直退得撞到墙上才停下来,心几乎从喉咙里跳出来。

道曾看着他的表情,叹道:“那么…我跟…那个人,真的很象了,是不是?”

圆空惊慌了一阵,毕竟也算见过世面,逐渐镇定下来。他看看小靳,又看看道曾,瞪着眼睛想了半天,开口第一句话是:“还有谁知道?”

小靳一屁股坐下来,道:“如果今天晚上我们杀了你灭口,那么到目前为止就只有我,还有…须鸿的弟子知道。”他本来想说萧宁,但转念一想,把萧家扯进来,这个和尚只怕更要抓狂,话到嘴边改了口。

圆空道:“哦,是吗…那…好、好…你…你…你怎么也做了和尚?”

道曾道:“不可以么?”这是他三十几年来第一次面对白马寺的僧人,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仿佛亲近,又仿佛敌视,各种感情乱糟糟混在一起。

圆空道:“不…不是…你师傅…是林普师祖?哦…果然…原来…咳咳…原来如此…要…那可得…”

小靳见他满脸涨红,说话颠三倒四,忍不住道:“喂,圆空大师,把话说利索行不?说吧,你究竟想怎么样?你能管住嘴巴能,这事就好办,不行呢…嘿嘿,就不好说了…”

“不行!”圆空叫道。

“什么?妈的,那就不要怪老子…”

“不行!要走!马上就走!”圆空不理小靳,抱着脑袋自顾自地道:“离开这里…马上就要走!他…他们追来了,可会杀了你的!不行!”

“喂…”小靳咽口口水:“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圆空勉强镇定一下,道:“我…贫僧…你们得走,立即走!白马寺现在出动好多高手在寻你们,如果让他们见到你…你…一定会杀了你的,你明白吗?”

“走?当然要走!可是我们也难呀!你看,”小靳立马打蛇顺棍:“好多人追着呢,今天不就是一个?没有象你这样的高手帮忙,难走得很呐!”

圆空还没说话,道曾斩钉截铁地道:“住口!我们不需要他帮忙。我们不需要任何白马寺的帮忙。你走吧,离开这里,无论你说不说,我的事不要你再过问了。走吧!”

第三十二章

小靳第二天早上起来时,头痛得厉害。昨晚一宿没睡,除了想到白马寺的秃驴什么时候到外,也对道曾严词拒绝圆空帮忙大为光火。妈的!他倒想得轻松!他一个和尚看开了不要命了,我可还想当乌龟,活个千儿八百岁的!

看着圆空失魂落魄地消失在夜色中,小靳差点没冲上去在他背上插一刀。谁知道他会不会跑回去说?毕竟须鸿两口子轮番折腾白马寺,这份仇恨可非比寻常,他要一开口,白马寺绝对顷巢出动那是不用说了。

可是,事到如今也无话可说,还是赶紧走,走得越快越远,他们找到自己的机会就越少一分。所以小靳赶紧找到徐展,询问通关的事。

徐展也是早上才刚赶回来,正在前厅吃饭。见了小靳,抢先问道:“昨天这里是不是有个人什么找了上来?”

小靳道:“是啊,你是听毛老兄说的?”

徐展道:“还用听他说吗?今天早上我离开鄄城的时候,已经有关于你的各种说法满天传了!”

小靳惊道:“这么快?那个欠三刀的难道还有同党?”

徐展道:“嘿嘿,江湖中永远有你想不到的事。同党我估计不大会有,不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谁知道有没有人又在跟踪他呢?”

小靳苦恼的抓扯头发,道:“哎,妈的,这事越闹越大了!怎办?现在怎么办才好?”

徐展跟他已经混熟了,笑道:“怕个屁,你东平双杰什么场面没见过,还怕这种小场面?来一个打一个,来十个就杀五双,哈哈,哈哈!”

眼见小靳就要乱叫,徐展道:“好了,不跟你开玩笑了。这件事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你怎么就没想到城防?”

“城防?”小靳一愣,道:“想到的啊,我们不是正想法要出去吗?”

徐展看看门外没人,凑近了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道:“想出去还不容易吗?现成一百两的银票,两张换一张,便宜!”

小靳哆嗦着接过来,仔细打量,道:“这…这就是通关手令?乖乖,这么破张纸,就值二百两,真他妈的抢人啊?就一张?”

徐展道:“一张,管一辆车。”

小靳愣了片刻,迟疑地道:“那你们…”

徐展叹口气道:“小靳兄弟,不瞒你说,钟老大和我家公子的势力,最远也就到鄄城为止了,再往西…那里如今已是胡人的天下。孙镜目前当起了乌龟,关闭了所有面西和面北的通道,禁止任何人进来。我昨天到鄄城看了看,一万多人将城守得水泄不通,所以一旦出了关,就再难进来。兄弟我只能送到这里,实在对不住了!”

小靳忙道:“别说这话呀,徐大哥,你们的大恩大德,我小靳这辈子都没法报的!其实跟不跟去的也无所谓,出了城就好了,嘿嘿,二百两银子的手令,晾那些穷跑江湖的也买不起!”

徐展点头道:“正是!稍有财力的,大概这会还在追踪钟老大和我家公子,没钱的才跑这里来,鄄城城防,正好可以替我们解决问题。我大致安排了一下,你们明天一早就出城,我已经托了这边混的兄弟,在汲城为你们安排渡河的事。只要老天做美,渡过黄河,一切就顺利了!”

小靳也知道目前的局势,虽然徐展等人不能跟出去是个损失,但手里有了文书,一切事都好说。白马寺再横,拿得出几千两来买手令吗?哼哼,等过了黄河,看还有谁认识咱大爷!

两人又计划了一番,务使出城顺利安全,还要让那些追踪的人不至于倾家荡产的追来。

“铛…铛…铛…铛…”远远的岗楼上,传来缓慢而悠长的鸣金之声。正在闭目沉思的阿清赫然睁开双眼,转头透过树叶的缝隙看过去。只见岗楼上几个小小的身影晃动,上上下下,各自忙碌着。中间主楼上则升起一柱烟,笔直升入天际——这是在向东平报信:广善营今早一切顺利。

阿清在树干上站起身,向东望去。那条从广善营延伸出来的路上,仍然没有任何动静。从三天前自己开始监视直到现在,除了两辆运送补给的车和三辆继续运柴火来的车外,并没有其他正式的官员来营地视察,看来孙镜对这里很放心,只要每日三次狼烟信号如常,轮换应该不会太密集…如果攻击迅速,在日落前不让狼烟烧起来的话,也许可以多拖一夜的时间…

正在她盘算时,鸣金声消失了。“还是每个岗楼三人,”她下首的石卢耶眯着眼道:“这个数不少了。三张弓,射得准的话顶十个人。狗娘养的孙镜看得挺严的。”

“可是很涣散啊,”阿清继续望着岗楼的方向,道:“金还没鸣完,其中两个岗楼上都没人了;金鸣结束,还有人在上下。如果真有人在这个时候攻击,哼,射下几个人来,换岗的就未必敢上去了。”

石卢耶点道:“郡主说得极是。我们要想成功,看来只有乘换岗这一时机。今天到现在还没有运柴来,里面大概已经布置好了。”

阿清沉重地叹口气道:“其实何必再添柴火,笼子的木头那么粗,浇上油,一把火什么都烧光了…还加这么多柴,他…他真是狠毒!”

石卢耶道:“他是想毁灭一切证据,郡主。燕王薨在此地的消息,他怕天下豪杰知道了,要他老命。哼,这人狠毒至斯,一定会有报应的!现在就要看石攀潜伏得如何了。”

阿清心道:“他其实怕的是传国玉玺的下落被人知道…”只是这事也不能给石卢耶说,叹道:“他们五人去潜伏,一定会吃不少苦头。我们必须尽快动手才行。”

两个人正商量着,忽觉眼前一黑。他两诧异地抬头看去,只见刚才还晴空万里的天空,不知什么时候打北面过来一片云墙,长长的横贯了整个天幕。云来的速度非常快,太阳只在云中隐约地露了几下,就再也见不到了。

只是有无数道光束,仍然切开了云,斜斜地投射下来,照在广善营那黑底藏青的猛兽旗上。这些光束下面,青灰色的山峦仿佛活了一般起伏不定——那是伴随着云而来的风。

阿清深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胸肺之间一阵冰凉。石卢耶道:“郡主,是北风!看这天,好大的一片云,这要在咱们草原上,就是一场暴雪了。”

阿清怔怔地看着天,道:“是吗…一定会下雪吗?”

石卢耶道:“这个…倒也未必。小人随王爷东进这些年来也看过不少,中原的天气跟咱们草原不同,咱们草原上下雪下雨那是明着来,有多大云就下多大雨。但在这里,如果风很猛,一口气刮到南面去,冷是肯定会冷,但雪却不一定下。如果风刮得没劲了,让云在咱们头顶上盘恒几天,那雪就没得跑。郡主,还要继续监视下去吗?”

阿清皱紧了眉头,道:“为什么不?继续监视,如果这场雪来得猛,兴许火就烧不起来了。”

石卢耶道:“是!可是…可是那些人,恐怕也…”

阿清知道他的意思。营里的羯人这会儿别说妇孺老少,就是汉子也再虚弱得跟个病人没啥区别了。一旦孙镜铁了心要杀人,就算他不动手,只须眼睁睁看着雪将这些人掩埋就够了。她抓着树干的手慢慢捏紧,将坚硬的老树皮也撕开老大一块。

石卢耶道:“郡主,要不…咱就照计划强攻进去?”

阿清摇头道:“不…咱们人太少了,我不能让你们白死,这件事不到最后时刻,决不蛮干,明白吗?”

正说着,风终于穿透了密林,刮到两人藏身的大树跟前。大树顿时笼罩在一片狂啸声中,间中无数噼啪破裂之声,折断的枝条、树叶飞旋着刮过两人,掠过同样疯狂摇摆的齐人高的荒草,向几十丈外的广善营飞去。连粗大的树干都抵不住,时而吓煞人的向一边顷去,时而又反弹回来。

阿清倒是毫无影响,石卢耶马上功夫了得,下了马爬在树上可不是那么回事,只有拼命抱紧了树干,一动不动。阿清见他双眼紧闭,却一声不吭,知道他向来畏高,实在难为他了,便道:“好了,我们先回去吧。”

她提起石卢耶的衣服,正要带他下去,回头一瞥,望见远远的广善营的旗杆也被风吹得弯了腰,有一两根甚至已经折断。而岗楼上的士兵则早不见踪影了。

阿清冷冷地道:“准备明天劫营!”

他们回到自己的据点时,天已经很黑了。他们临时栖身的山洞里,尖啸声惊心动魄,无有止息,仿佛无数鬼魂正借着风的力量四处咆哮哀号,让人心中一阵阵的发麻。

洞里几人见他们进来,都一起起身行礼道:“参见郡主!”

阿清摆手道:“我早说过了,这些礼节都免了!”她坐下喝了口热水,问道:“禾肋呢?还没回来?”

其中一人道:“禀郡主。禾千户在七步坡设埋伏,还没有回来。”他是名百户长,名叫伏利度。阿清道:“你去传个信,叫他快点,今晚之前一定要设好,我们争取赶在下雪前动手。”伏利度领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