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站稳了,打磨醉眼瞧见八爷这样,胡子都快吹起来:“死乞丐,这样宽的路不晓得往大街上走,挡在这里做什么?”主人家已经听见他骂人,探出个头来望望天色:“这大冷的天,这乞丐也只怕没地方去,算了,你大人有大量,让他走吧。”

那男子还踢了八爷一脚,骂骂咧咧地走了,那脚踢在八爷腿上,就跟踢在他心口上一样的疼,他想追上去骂那男子,但这一天的遭遇已经让八爷知道,只怕又会被打一顿。

门又重新开了,走出一个丫鬟模样的姑娘,手里还端着一些东西,瞧见八爷就道:“诺,这是我家奶奶听说你在外面可怜,做好事给你的酒和菜,你吃了喝了,就快走吧。”

那盆里有半瓶酒,一个大芋头和半条鱼,除了芋头,别的都是吃残的。八爷本不想过去吃,但肚子里的馋虫在那里叽里咕噜地叫,忍了半天终于想,当年韩信还受□之辱,今日这饭菜也就吃了。

拿起筷子就把鱼往嘴里送,饿了整整一天了,连刺都来不及剔,连骨头带刺都吃完了,又拿起酒,这酒的味道极辣,并不像八爷惯喝的那些酒一样入口润滑。喝了一口就被呛的直咳嗽,丫鬟抿嘴笑道:“瞧你这样子,败落也没几天吧?我家奶奶说了,管教子弟一定要管好,不然教出个败子,连祖宗在泉下都不安宁。”

八爷听了这话,脸就发起烧来,把酒放下,拿起芋头就走了。那丫鬟还在背后喊道:“哎,这人,吃了我们的酒菜,连个谢字都不说。”八爷已听不见那些话,雪花落到他的脸上,很快就结成冰,天色早已暗了下来,这一夜又要到哪里安身呢?

八爷拖着脚步走,走到曾经花过无数银子的秦淮河边,虽天下着雪,秦淮河的夜晚还是那么热闹,戴貂鼠暖耳,身披裘衣的富家公子们带着小厮在这里寻芳,帮闲们穿梭在人群里寻找着目标。猛地八爷听到耳熟的声音:“这位爷,要问这秦淮河的妙处,问我那可是最好的了。”

张大?八爷紧紧盯着他的身影,见他身上穿的还是从自己那里拿的秋香色直裰,八爷还是少年,那衣服穿在张大身上不免有些紧了,但张大也不在乎这个,正在口沫横飞地给对面的人讲着秦淮河的妙处。

八爷手握成拳就冲上前打张大:“你这个骗子,还在这里骗人。”说着八爷对和张大说话的人大喊道:“不要相信他,他是骗子,他带你去嫖,然后把你的钱全骗光。”八爷这样的话张大已经听的不想听了,一个扫堂腿就把八爷绊了个狗吃屎,继续对和自己说话的那个人道:“你瞧瞧,这人煞好笑,去嫖迷恋了小娘,银子全花光就怪别人不该带他去嫖。门户人家吃客穿客,难道还要由人欠嫖钱不成。”

说话时候,一行人已走进一座楼里,八爷挣扎起身,又追上前去打张大,张大眼一眯,楼里早跑出几个大茶壶来,一拥而上把八爷揍了一顿。

这些人的拳脚就比不得老侯爷的皮鞭了,八爷抱着头,身上腿上早已青紫,直到打的他还剩一口气的时候,才有人把八爷抬起来,有人说:“这无赖,就该丢到秦淮河里。”

有女子娇滴滴的笑声:“丢到河里?这么冷的天岂不冻死了他,罢了罢了,我们做做好事,就把他随便丢出去,免得在这里碍眼。”八爷初听到要丢到秦淮河里,这时候的水冷的刺骨,自己只怕就没命了,再听到这个,大喊道:“我是京城定安侯府的人,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那个娇滴滴的声音又笑了:“侯府?就算是京城王府的人欠了嫖钱,告到皇上那里也是我们有理,你别拿着这名头吓唬人,自己嫖了小娘落了下稍,现在又来扯什么?”

八爷又被打了一拳,眼里的泪都出来了,身上更是疼的没有办法,在众人嬉笑声中被扔了出去。在雪地里躺了许久,八爷也知道再这样躺下去,是真的会被冻死在这里,只得挣扎起身。

身上疼,外面冷,八爷走了几步,不晓得该往何处去,出了这条巷子,各家的灯火都点上了,家家门里传出笑声,可是自己呢?

八爷浑浑噩噩地走了不知多远,看见前面有火光,还有人围坐在那里,一股奇异的香味传进八爷的鼻子。火光,香味,那个地方简直就是天堂,八爷不由快走几步,走到跟前了才发现是几个乞丐围着三块砖搭成的小灶在煮着什么东西吃。

看见八爷过来,有个乞丐一抬头,惊讶地叫了声:“咦,怎么又是你,我们也算有缘,来来来,坐下烤火,等会还有狗肉吃。”八爷本来不想坐下的,但那狗肉的香味一直不停地钻进鼻子,还有那火也是一种诱惑,他还是坐了下来。

坐下来八爷才发现这是个废弃的门洞,一个角落还堆了破被之类,看来就是这些乞丐的暂居之地了。姓金的乞丐把筷子往罐子里伸了伸,捞了块肉出来,不怕烫地放到嘴里赞道:“老王,还是你的手艺好。”

被叫做老王的是个大胡子乞丐,总有四五十岁了,声音如同洪钟样说:“只有盐,也没酱,不然就更好吃。”金乞丐已经把肉倒出来,送到八爷跟前:“来,你是新来的,这碗就先给你。”

别的乞丐已经纷纷动手,金乞丐风卷残云地把肉吃完,回头见八爷一动不动,笑了一声道:“你难道还在想着别的事,我们几个,不都是富贵场里过来的,初时觉得为丐是丢了先人的面,现在才晓得,每日吃饱了就睡,比做财主舒服多了。”

老王从腰间拿出个葫芦喝了口酒,冷笑道:“你别想着你的那些亲戚还会帮你,难道不晓得穷在闹市无人问吗?”有一个年纪小些的瞧着八爷面前那碗狗肉直咽口水,听了这话急忙道:“就是就是,老王还是前面王大户家的亲侄儿呢,他年年施粥,别人都说他是大善人,就不见他管下自己的侄子?”

八爷的唇蠕动半天才道:“可我六哥他就在本地为官。”为官?金乞丐吃饱了哼着小曲道:“我姐姐还嫁给知府做了正室呢,姐夫可愿意管我?成了家,就各是一家,你别指望他照管你。”

老王喝完了酒,打着哈欠道:“再说我们之前的行事也太荒唐,就算别人要管,也要思虑思虑。”金乞丐已经到角落里躺下,什么话也不说。这话打中八爷的心思,他把头往膝盖上一埋,呜呜呜地哭起来。

年纪小的那个乞丐趁这个机会把肉倒到自己碗里吃起来,等吃完了才说:“你别哭了,慢慢你就习惯了。”习惯?八爷不晓得该怎么回答,只是坐在火边发愣。

太阳升起老高,这些乞丐才各自起来,拿起自己的破碗和打狗棒,金乞丐拉一把八爷:“伤心了一晚上也够了,我们先去混饱肚子再说。”人落了难,似乎身子太爷没那么娇贵了,八爷觉得身上的疼经过一夜就好了许多,任由他把自己拉起来,往街上走去,穿街过巷走到一户人家的后门,金乞丐轻轻推开瞧了瞧,猛地门被从里面拉开,走出一个俊俏的丫鬟来,叉腰道:“今儿没剩饭了,你到别家去吧。”

金乞丐嬉皮笑脸地谢过她,又往别家去,边走金乞丐还边传授给他乞讨经验,哪家的丫鬟好说话,哪家的厨娘最大方,从不给剩饭,偶尔还会往饭里面加些肉块。

八爷听的五味杂陈,趁金乞丐说话的停顿才道:“当日也是读过书的,难道不晓得风骨?”金乞丐愣了下才说:“当日受用时候不晓得辛苦,今日落到这种地步,就算想回头别人也是笑的,索性就这样,也算是为那些受用过的时候赎罪。”

说着金乞丐已经连连作揖:“大娘的心果然好,晓得我没吃,还留了一大碗饭。”对面仆妇模样的人嘴一撇:“今儿你还带了个同伴来,不过没有他的份了,你们俩分吧。”说着就把一碗饭倒在金乞丐的碗里,扑通一声关上门。

金乞丐还在那里作揖不停,喜滋滋拉了八爷去分那碗饭,八爷若要像昨夜一样不吃,肚里有着实饿的受不了,只得咽了几口。

到了晚间又到那个门洞里睡,白日去街上讨吃的,倏忽已是数日,八爷此时也不想去打听哥嫂有没有回来,只想着等讨够路费,回京去和爹娘请罪,别的事也就不想了。

这日正在街上讨吃的,猛然听见一个妇人的声音:“八爷,你怎么会在这里?”八爷抬起头,见是春燕,顿时又羞又惭,这样怎么去见哥嫂,转身就要走,刚走出几步就被个男子拦住:“八爷,爷和奶奶寻不到你,都快急疯了,怎么八爷您竟然在这里。”

这说话的又是小董,想是他们夫妻出来街上,八爷拖了棍子就走,胡乱地在那些巷子拐着,猛可再要往前走的时候,见前面已无去路,原来走进一个死巷道。

八爷转身,小董已经拉住他:“八爷,您和六爷是兄弟,有什么话也要回去当面说,不然您走丢了,又没找到,京里来了信,还不是怪六爷没看好你?”八爷听了这话,猛地坐地大哭起来:“我没脸去见哥嫂。”

春燕已经上前道:“八爷,您有什么话去和六爷六奶奶说,我们做下人的,见了八爷没把人带回去,回去了可还有好吗?”八爷只是哭个不止,春燕又道:“要不,我们就让人去给六爷传个信,让六爷来接您?”八爷见自己身上褴褛,这手脸都不晓得有多少日子没洗,忙道:“不,不能让六哥瞧见我这样,我还是…”

“你还是怎样?”猛地赵思贤的声音响起,他穿了便服,见了八爷这样,一脸的怒气,八爷见了许多日子不见的兄长,上前不知道说什么话,扑通一声跪下就大哭起来。

训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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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八爷哭成这样,赵思贤想骂他的话又骂不出来,甩了袖子就走,小董忙上前搀起八爷,旁边已经停了一乘小轿,小董扶他上了轿回县衙去了。

热水已经预备好了,八爷一进门就被领去洗浴,都一个来月没洗过澡,此时看见热气腾腾的热水,八爷泡在里面洗了个畅快,出来后又见搭着干净衣衫,穿好衣裳走出去,看见赵思贤坐在那里喝茶。

此时八爷才觉得自己有了几分人样子,上前行礼道:“六哥,小弟被人所骗,钱财一空,不好见你们的面的,还望六哥别怪。”赵思贤哦了一声:“你被何人所骗,骗的又是去了什么地方,说给做哥哥的听听。”

赵思贤声音温和,八爷刚想说,猛然想起张大他们说的话,又迟疑了。赵思贤虽在笑,那眼里可是冰冷的,把手里的茶杯放下道:“说啊,哥哥给你出气。”

八爷刚想顺口答应下来,猛然抬头看见赵思贤的眼神冰冷,他寻了自己这么些天,定是知道自己所为。赵家子弟在烟花地里花尽了银子,传到京城里面,少不得又要挨顿训斥。八爷双膝一软又跪了下来:“小弟我…”

想为自己辩解,但那辩解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赵思贤瞧着他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气急,半天才道:“你虽说没成亲,却也是十七的人了,七弟十七时候已经名满京城,我虽不如你七哥,十七时候却已中举。赵家子弟虽说不能个个成器,却也没有你这样行事荒唐的。”

赵思贤声音平稳温和,似乎和平时一样,但八爷却听出他话里藏不住的难过,八爷不由痛哭起来。赵思贤站起身:“现时你还能靠着家里,银子空了不过流落街头几日就好,若我们赵家有个万一,银子一空,你不会生计,难道说那时就真要乞讨为生,羞先人们的脸吗?”

八爷想起这几日乞讨遇到的白眼呵斥,哭的更难过些。赵思贤重又坐下:“赵家虽不指望靠你养家,却也不希望你在外面东游西荡,只会糟蹋钱财,八弟,你口口声声说别人引诱你,骗了你,可若你心智坚定,绝不受引诱,别人又怎会骗的了你?”

八爷被赵思贤说的无话可说,只是哭泣不止,帘子被掀开,婉潞走了进来,故作惊讶地道:“八叔叔这是怎么了?六爷你有什么话就好好对八叔叔说,他毕竟年纪不是这么大,在这花花地面上,难免失了把握。”赵思贤还在叹气:“娘子啊,他今年已经十七,再失了把握也要晓得些人情道理,哪能看的那银子如土块相似,九个多月,花尽两千余两,我一年的俸禄,不过两百来两,竟花了我十年的俸禄还有余。”

他们夫妻在那一唱一和,八爷心里翻江倒海,从来看的银子如土块一般,哪知道银子从哪里来。赵思贤又转向八爷:“八弟,树大总要分支,再过二三十年,老人家去了,总是要分家的,那时你也娶妻生子,分的身家也就万把两银子,你一年不到就糟蹋了这么多,万把两银子不够你糟蹋四五年的,到那时你的妻儿要靠什么活?我们做哥哥的,纵能帮你也帮不了多少,难道你那时要全家都拖了棍子,上街挨门要饭去吗?甚至要学了那无下稍的,做那无耻的事吗?”

说着赵思贤一阵激动,咳了出来,婉潞忙上前给他捶着背,看着八爷道:“八叔叔,你休以为你六哥吓唬你,在京城这么多年,难道听说过的败落人家还少吗?养子弟虽不望着他光宗耀祖,也要循规蹈矩,纵家族败落,也有能养活家人的本领。不然别说是我们这等人家,就连潞王也…”

婉潞猛地住口,没有说话,当日被流放,潞王世子带着去的本是一儿一女,但回京时候,没有看见女儿跟来,初时还当是嫁在当地,不好上京。但细一想想也不对,这次上京什么都有,养那么一家人也是绰绰有余。

后来婉潞去的几次,才探出口风来,全家都靠平家送去的那一百两银子过活,有一年边关大雪,送银子的晚了个把月,偏生潞王世子又大病,搜不出银子来,没了法把女儿卖了七两银子抓的药。

赦免的诏书下来时候,王夫人这才寻人去打听,谁知打听得来说女儿进了那户人家,不过三年就出落的花朵一般,那户家主想收用她,再是落魄,也是宗室女,怎肯委身于这样人家?女儿不从,竟被活活打死了。

王夫人纵是刚强,提起这事也泪眼婆娑,虽然地方官体贴上意,问了那户人家一个罪名,但女儿的命是怎么都救不回来的。若是当时全家之中能有一门手艺,也不必仰仗别人过活。

这样密事,婉潞自然从没有说过,但想起这个从没见过面的表姐,婉潞也不由为她滴几滴泪。八爷被他们夫妻说的哑口无言,离了赵家,没了侯府,自己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是。

过了会赵思贤才起身把八爷扶起来:“话,做哥哥的已经说尽了,要怎么做全由得你,你若嫌我说话啰嗦,我这就派人送你上京。”八爷又跪下道:“做兄弟的明白自己错在那里,从今后定要住在衙门里,好好看书,再不出去胡乱。”

赵思贤皱眉:“我不信你,你进了衙门,那就是爷了,除了我谁还敢管你?”八爷见赵思贤不信,急的抓耳挠腮,不晓得怎么劝。婉潞唇边现出笑容:“这样吧,你哥哥书房里还差一书童,你就充了这书童,三个月后我们瞧你做事再说。”

八爷不晓得这是他们夫妻商量好的计策,连连作揖道:“六嫂说的是。”赵思贤还说一句:“这不成,哪能让弟弟做书童?”

婉潞轻轻拍他一下:“这也不成,那也不行,难道你不信八叔叔会改好?”赵思贤这才闭口,婉潞已叫进春燕来,让她去告诉小董,从今儿起,八爷就是这书房的书童,都唤他赵八,要使他,不许让他闲着,谁坏了事谁就去领板子。

春燕连忙答应着去了,婉潞叫进饭菜来,赵思贤还要唤八爷一起吃,婉潞淡淡地道:“不晓得这书童是从明儿做起,还是今儿做起呢?”八爷机灵,本来要坐下又站了起来,恭敬地道:“自然是伺候爷和奶奶吃饭。”

见他换了称呼,婉潞心里道他还不算无可救药,和赵思贤吃完饭,站了半日的八爷这才被叫下去吃饭。抬着一碗白米饭,上面只有一个煎鸡蛋,虽比那几日乞讨的饭菜要好一些,但比平时吃的又差了许多。八爷本以为不过说笑,谁知竟这样认真,也只得就着咸菜把饭菜吃完。

赵思贤悄悄地从窗口走回来,对婉潞道:“这样对小八,未免有些?”婉潞白他一眼:“他现在有干净衣衫穿,又有这样的饭菜比起乞讨时候要好很很多,若一下就让他和原来一样,他还当是自己被骗吃亏,哪能记住教训?”

这话说的是,赵思贤再没话说。转眼就是过年,往年八爷都是换新衣衫等着过年,今年做了书童,就要把书房打扫干净,那些积年的尘土也要扫干净。当初这间书房,八爷住着只嫌小,今日打扫起来只嫌大,足足打扫了三天才觉干净,小董来又横挑鼻子竖挑眼,说这里还有灰,那里的尘土还没扫净,找了个小厮让小厮监督着八爷打扫。

八爷真想丢下扫帚不干,但话已说了出去,也只得重新又打扫一遍。等到小董满意,已是年三十的早上。赵思贤瞧着书房觉得十分满意了,小董又唤八爷:“赵八,还站着干什么,快些把笔墨预备好,六爷要写春联。”

这是书童分内的事,八爷忙去取笔墨纸张,取来了赵思贤却不动笔,小董又道:“赵八,你有眼力劲没,还不快些磨墨?”八爷这才急匆匆倒了水磨起墨来,磨好放下,赵思贤瞧着皱眉。

八爷还在徘徊,小董道:“浓了。”八爷又只得重新加水,这次又淡了,足足三次,才磨出浓淡适宜的墨来。赵思贤这才提笔蘸墨,写起春联来。

写好春联,小董赞道:“六爷的字越来越好了。”赵思贤也十分满意,把笔搁下道:“你们贴好吧。”说完就走了,小董送走他,才对站在一边的八爷道:“还不快些去贴好,没听到爷的吩咐?”

八爷只得找糨糊,搭梯子去贴,小董在下面不停地道:“高了,低点,低了,再高点。”一副春联足足贴了小半个时辰才贴好,八爷下来的时候只觉得手都被冻僵。

却还要去收拾梯子,把糨糊还回去,小董见八爷脸上神情,这没办法,六爷六奶奶吩咐的,怎么也要做完。过年人人欢喜,只有八爷不甚高兴,今年的压岁钱,是和别的小厮一样,荷包里装了两个金锭子,这些东西放在平时,赏人都嫌寒碜,今日却要接过时候还要谢赏,着实别扭不已。

在书房里做了一个月,小董把月例递给他:“奶奶吩咐了,你一月一两银子,快些拿去吧。”一两银子,瞧着这少的可怜的银子,再把这两银子和那两个金锭子放在一起,原来这么辛苦才能换来银子。记得自己当初在秦淮河边,光一桌席面就从没少过五两银子,张大他们还说自己节省,现在瞧来,那是什么节省,纯是被他们骗了,也不晓得他们光席面钱就吞了自己多少银子。

八爷在书房里做的熟了,平日也捧着书在瞧,倒比以前用功的多。转眼三个月已经过去,这日八爷正想去书房,小董来了,和平时不一样,只是垂手道:“八爷,六爷请您过去。”

八爷还有些不适应被这样称呼,还是小董提醒了他:“八爷,三月之期已满,还请八爷换了衣衫随小的们去。”

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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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好衣衫,八爷还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这衣衫,从里到外都是新制的,料子也是上好的,和自己这几个月穿的小厮的衣服全不一样。乍然又换上这衣衫,八爷不晓得心里在想什么,这几个月究竟是梦是幻?手往袖子里摸了摸,摸到那个小荷包,里面还放着过年得到的那两个小金锭和这三个月的月例。

小董方才服侍他换衣的时候还笑着道:“爷就把这个荷包赏给小的吧。”平时赏也就赏了,八爷历来大方,可经过这么一来,八爷晓得银钱是要苦挣的,况且这银子和平时所得又不一样,把荷包装进袖里只是笑笑。

小董本就是试探,自然也不生气,两人已经进到厅里,赵思贤手里拿着笔正在写什么,瞧见他进来,搁下笔看着这个小堂弟,换了新衣衫的他眉宇之间没有去年来的时候那股骄气,显得稳重一些。虽然心疼堂弟吃的那些苦,可看到他的举止,赵思贤还是不得不承认妻子说的对,教小孩子总要先让他吃些苦头才能晓得稼穑艰难。

赵思贤招呼八爷坐下,八爷先开口道:“做兄弟的行为荒唐,还要哥嫂挂心,实在不该。”说着又要滴下泪来,赵思贤拍一拍他的肩:“好了,那些事都过去了,日后你须记得这件事,你是男子,若只知吃喝玩乐,不晓得稼穑艰难,遇到事情可怎么办?”

八爷连连应是,两弟兄又说了一会,赵思贤又道:“去年本是秋闱之期,你那时荒唐也没下场,京里来信问你书读的如何,说你若不依我的教训,就送你回京,在家拘着你的人也要多些,况且小九也已定亲,还要先把你的亲事办完,好给他娶媳妇。”

小九已经定亲了?八爷想起自己那被退的婚事,不由叹了一声,赵思贤拍一拍他的肩:“你也别这样,等你回了京,行动和原先不一样,都是有眼睛的人,你的婚事也就快了。”

赵思贤说一句,八爷答一句,见他现时这么乖巧,赵思贤心里不免有些得意,想起婉潞的嘱咐,到口边的话又咽下去,八爷虽面上答应,心里还有些着急,行李全都空了,衣衫这些哥嫂自会置办,可那些古董?特别是那个汉玉佩,可是四太太压箱底的东西,还有那块田黄,是老太君见自己乖巧赏自己的,说放着也没用,等自己做了官,再寻好匠人刻出印来,也是老人家一片心。

当时换银子时候,只想着什么东西能换回多的银子,哪想到这么多,别的罢了,这两样东西没了,怎么和老人家交代?

赵思贤见八爷脸上神色变化,叹一口气唤进小厮说了几句,小厮端进个托盘来,上面还用缎子盖住,赵思贤指着不经心地道:“你嫂嫂给你预备了几样玩意,你拿着去吧。”

八爷掀开缎子,本来漫不经心地他在看到里面的东西的时候眼都瞪大了,里面东西不多,不过五件东西,除了一个笔筒之外,其它全都是自己卖出去的,心心念念的汉玉佩和那块田黄也在里面。

八爷还当自己在做梦,用手擦一擦眼睛,说出的话都有些激动:“六哥,这,这是真的吗?”赵思贤不由打了弟弟一巴掌:“傻小子,自然是真的,你嫂嫂为了这几样东西,压箱底的银子都拿出来,又去找人说合,好容易才在原价上面加了三成的价给你赎回来,本来那银子留着以后给瑾姐儿添妆的,为了你这叔叔,也就先顾不得他了。”

八爷本沉浸在喜悦之中,听了赵思贤这话,忙站起来连连作揖:“做兄弟的行事荒唐,不但为祸自身,累的哥嫂担心,连侄女的添妆银子都不够了,六哥放心,等以后瑾姐儿有了人家,做兄弟的定竭力为她添妆。”

赵思贤十分满意八爷说的这番话,但还要再敲打敲打,叹一口气道:“谁家的女儿都是娇宠长大的,自然愿意嫁给顶天立地的男儿,而不是只知吃喝的纨绔,听的你出京时候还抱怨了岳司业几句,须知你这等荒唐的行径,又有哪个做爹的舍得把女儿嫁给你?”

八爷的面又渐渐红了,恭敬听完训斥,赵思贤才让人端上酒菜,弟兄俩喝了几杯,八爷也就歇回书房,赵思贤进去和妻子说话。

婉潞正瞧着智哥儿和瑾姐儿两个玩耍,智哥儿已经三岁,说话口齿清楚,蹦跳便利,瑾姐儿说话比哥哥要晚一些,到现在不过会叫人,走路也不过蹒跚而已,见智哥儿蹦跳着去拿果子吃不等自己,急得迈着小短腿大叫:“得,得。”

智哥儿手里捏着糕点,皱着鼻子回头瞧着妹妹:“哼,连哥哥都不会叫,只会得,得。”瑾姐儿虽然话不太清,但哥哥说自己还是能听懂的,不去找哥哥,不大会转身的她蹲□子,慢慢磨着转过身这才站起来走到婉潞身边,一头扑进她的怀里,手指着智哥儿:“娘,娘,得,得欺负我。”

瑾姐儿别的话说不大清楚,告状的这句说的清楚极了,婉潞把女儿抱到腿上,让秋烟把糕点盘端过来,拿起一块喂着女儿:“乖啊,哥哥欺负你,我们不理他。”本在得意的智哥儿听见娘这样说,冲过来死死抱住婉潞的腰:“娘,我没欺负她。”

赵思贤的声音已经在外面响起:“怎么,我们智哥儿又欺负妹妹了?”听到他的声音,智哥儿撒开手就冲进走进来的赵思贤怀里:“爹,爹,我没欺负妹妹。”赵思贤把儿子抱起,捏捏他的小胖脸:“在你娘面前还敢欺负妹妹的话,不怕你娘揍你。”

智哥儿紧紧抱住赵思贤的脖子,瞧向瑾姐儿的眼神里有些得意,你有娘做靠山,我也有爹做后盾。瑾姐儿只是吃着婉潞喂的糕点,才不理哥哥。

赵思贤拍拍儿子的小屁股:“好了好了,你是哥哥,要爱护妹妹,怎么能欺负妹妹呢?”智哥儿一张小脸红扑扑的,把头埋在爹怀里不说话。

婉潞已经起身把瑾姐儿递给赵思贤,从他怀里接过智哥儿,拍一拍他的小脸:“委屈什么,做哥哥的总是要照顾妹妹的。”智哥儿伸开双手抱住婉潞的脖子,软软地叫娘,婉潞抱着他坐下,拿起一块糕点塞到他嘴里:“娘难道有了妹妹就不要你了。”

智哥儿手里捏着糕点,小脸依旧红彤彤的,一头扎进她怀里不说话。夫妻俩逗了会孩子,瑾姐儿已经打着哈欠,智哥儿也已困了,婉潞叫进奶妈把他们俩抱下去安歇,这才对赵思贤道:“都说好了?”

方才赵思贤不过是勉强陪着孩子们玩耍,这会就觉得酒意涌上来,用手捶着额头不说话,婉潞给他背后放了个枕头,又蹲下给他脱着鞋袜,好让他松活一些。

赵思贤享受着妻子的服侍,伸出一只手在她脸上脖上摩挲,婉潞啪地把他的手打下去,赵思贤的眼这才睁开,凑到妻子的耳边道:“瑾姐儿都一岁多了,两兄妹现在都会吵架了,我们再生一个出来,让他们两兄妹晓得爱护妹妹好不好?”

婉潞站起身用手指点他的额头一下:“你啊,现在尽拿孩子们做借口。”赵思贤伸开双臂把妻子抱个满怀:“你现在有了,生下来正好做完月子我就满任,岂不两相宜,若是再过几个月有,等我满任的时候,你怀着肚子奔波,那我可心疼了。”

说到心疼这句,赵思贤已抬起妻子的下巴亲了上去,婉潞本就半推半就,吹灭了灯屋里暗了下来。

八爷过了几日就收拾回京,赵思贤吩咐小董送他回去,直送他到水西门码头瞧着船远去变成一个小黑点,赵思贤才上轿回家。

轿子刚进衙门就见医官走了出来,医官不会无故到来,赵思贤忙命停轿,下了轿拱手道:“鲁医官,我衙里是何人病了,要劳烦您亲自过来?”鲁医官忙还了礼才道:“方才贵衙门来人说奶奶突然晕了,小可忙忙赶来,却不是病,是喜,奶奶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了。”

赵思贤听说婉潞晕倒,心里已经着急,等到听说不是病,是喜这才放心下来,拱手谢过医官,医官还在那里罗里罗嗦地道:“奶奶虽然身子壮,但这胎得时就在年边,应酬未免多了些,这才晕过去,学生已经留了药方,照方调理就可,还要减少应酬,安心在家养胎。”

赵思贤仔细听了,吩咐人送医官出去,自己急匆匆往后衙赶去,智哥儿趴在婉潞床边,眼巴巴瞧着娘,婉潞正用手拍着安慰他。

听到他的脚步声,婉潞抬头笑道:“快来哄哄你儿子,刚才我醒过来时,他和瑾姐儿两个哭的一个比一个大,不知道的,还当是我…”赵思贤已经抱起智哥儿,用手捂住妻子的唇,不许她说出那句话。婉潞低头一笑,接着就道:“我知道,我会好好的,瑾姐儿方才哭的都快抽过去了,我让奶妈把她抱出去,医官也去给她瞧过,说她是被吓到,开了剂方子,说服了就会好的,你也去瞧瞧她。”

婉潞说话时候,赵思贤仔细瞧她脸上,见她面色红润依旧,说话声音也很洪亮,心这才放了下来,叫过秋烟让把瑾姐儿抱过来,手握住妻子的手:“你不知道我听医官说你晕了过去,心头那个怕。”

婉潞虽然知道丈夫和自己之间感情日深,但还是戏谑地笑道:“不是都说升官发财死老婆是人生快事吗?你又何必…”不等她说完赵思贤就拉起她的手咬了一口,婉潞吃痛叫出声来,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这个温文尔雅的丈夫会做出这种事来。

赵思贤咬了这一口,才觉得心里舒坦些,恨恨地道:“这样你就疼了,方才你说这话时候,我比你更疼上万分,我们是一家子,纵然别的女子再年轻再漂亮,可是没有了你,那些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婉潞一颗心似乎被蜜糖泡在那里,当日说出誓言,却也怕誓言是靠不住的,年华渐渐老去,自己引以为傲的容貌也会渐渐消失,那时会不会他厌倦自己?

方才的话虽半是试探,却也有一半是真心,听了丈夫的回答,婉潞靠到他怀里:“我晓得,你方才怕的很,我不光是为了你,为了我们的孩子也要长命百岁,等到我们都老了,儿孙们都长大了,再一起死去好不好?”

婉潞描述的那个情景让赵思贤唇边绽开笑容,好,为什么不好?瑾姐儿已经被抱了过来,瞧见爹爹,她张开双手就要让赵思贤抱,嘴里喊着娘,娘。

赵思贤一手抱子,一手抱女,笑着对婉潞道:“等你生了老三,我都抱不下了。”婉潞瞧着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心中的甜蜜更深,那些人不是自己的丈夫,他们会做的事自己的丈夫是不会做的。

玩了一会,赵思贤问过秋烟,知道婉潞晕过去之前,刚瞧了朱氏送来的信,自己岳母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性子,什么事都是自己扛的,这次信上写了什么,会让婉潞晕过去?

拿了信过来一瞧,笔迹却不是朱氏的,而是续宗的,续宗去年考上举人,十三的举人虽称不上世所稀少,也是少见的。本来按了赵思贤的意思,今年就要让他下场,但续宗写道,娘重病在床,须日夜侍疾,不敢离开半步。

而朱氏得病的缘由,竟是上个月续宗定亲的那户人家的姑娘发了急病,不几日就死了,续宗虽中了举人,那户人家心疼女儿,竟在外面说续宗是克妻之命。朱氏一生刚强就为了两个儿女,受了这些气也没地方去诉,竟病了下来。

续宗虽聪明,年纪却小,这些事也不能说给别人,只有写信给姐姐诉苦。见他信上密密麻麻写了好几页纸,赵思贤皱起眉来,婉潞历来心疼继母和弟弟,听说这些,自己又远在外面,无法给他们伸以援手,难怪会晕了过去。

书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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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思贤晓得了前因后果,眉头微微皱了皱。丝儿已把药端了上来,赵思贤见她要进去,顺手接过药道:“我去给你奶奶送药。” 他们夫妻恩爱下人们是全瞧在眼里,丝儿依命退下,赵思贤正想进去,猛然想起另一手还握着信,把信递给秋烟,吩咐她收好这才走了进去。

孩子们都被抱了下去,婉潞躺在床上闭着眼,那眉还微微蹙着,听到脚步声睁开眼刚要坐起身,赵思贤已经快走几步扶住她:“医官说了你要静养,快把药喝了。”

婉潞就着他的手喝了药,赵思贤又从桌上拿起一小盒蜜饯来拈一颗出来:“来,张嘴。”这动作倒让婉潞笑了:“你当我是孩子呢?”但还是把蜜饯吃了下去,赵思贤给她轻轻捶着肩:“娘子,你这胎医生说要静养,这衙门里的事总要有人料理,我娘她在京城抽不开身,”

赵思贤没说完话,婉潞就抬眼看他,不会才刚向自己下了保证,他就要抬举丫鬟吧?婉潞正准备开口时候赵思贤已经道:“不如我们把岳母和小舅接过来,金陵多的是文人墨客,小舅在这里住着,也能结交几个朋友,对他以后有好处,岳母一来能照顾你,往来应酬她老人家出面也是好的。”

原来他打的这个主意,想起方才的念头,婉潞心里有一些羞惭,自己会不会太过担心了,丈夫的人品是值得信赖的。婉潞往赵思贤身上靠了靠,微笑着道:“好是好,只是娘是个寡妇,又只是你的岳母,不晓得外人会不会说什么闲话?”

赵思贤拍一拍妻子的肩膀,果然人是关心则乱,婉潞全没有平日对别的事的镇静。见到妻子难得露出的担忧慌乱,赵思贤不由笑了出来。听到丈夫的笑声,婉潞轻轻敲他一下,嗔怪地道:“有话就说,可不许笑我。”

赵思贤把妻子更抱紧些:“女婿孝敬岳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怎么会有人说闲话呢,况且我们又在外任,你身子不爽,自然要个老人家来帮忙照顾。”婉潞是撒娇一样的说话,听到赵思贤这样说,只是微笑不再说话。

赵思贤当下就修书数封,一封是给小董的,让他回来路上顺路去接朱氏他们,另一封是给朱氏,称婉潞这胎有些危急,还请岳母来帮忙照顾。第三封是给楚夫人的,信上讲了缘由,又在信上托楚夫人给朱氏一信,好让朱氏答应前来。

事情忙完,婉潞也就安心养着,心里还有些担心朱氏不会前来。转眼荷花又在含苞,已到五月天气。已经有信过来,说朱氏他们还有数日就到。婉潞这悬了两个月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吩咐丫鬟们把上房收拾出来,好让朱氏住进来,自己挪到厢房去住,续宗还是住在书房里面。

布置好了,赵思贤进来瞧瞧,一句话也没说,婉潞捏他一下:“怎么,让大老爷住进厢房,委屈你了?”赵思贤摇头:“不是,我想的是,这屋子不算大,岳母住了实在委屈。”婉潞只是抿唇一笑,赵思贤伸开双臂搂住她:“岳母虽只是你的继母,人品极被人敬重,做女婿的,自然想要把最好的奉上,不然怎么对得起她养出这么好的女儿。”

婉潞突然叹了口气,赵思贤忙问:“怎么,我说的不对?”婉潞故意皱着眉:“难怪智哥儿总是说家里的糖不够吃,听了你这话我才明白,平日定是你把那些糖都吃完了,不然嘴怎么那么甜?”说着婉潞已经忍不住笑了出声。

赵思贤这才回过味来,用手轻轻拍着她的背:“我猜你肚里这个,生出来之后一定爱笑。”这又是为了什么?赵思贤也是一脸严肃:“你怀着他的时候这么爱说笑话,生出来的娃自然也是这样。”

朱氏他们的船在三天后到达水西门码头,婉潞自从诊出怀孕后很少出门,今日也坐了轿子在那里早早等候。等到船停稳岸上,小董先下来到轿前行礼,婉潞这才在众人搀扶之下上了船。

两年多没见,朱氏瞧着比原来要瘦了些,鬓边的白发已经更加明显,续宗长的更高,眉宇之间稚气已经少了许多,瞧着和平老爷当日也差不多。

见到弟弟这样,婉潞不由眼睛一酸,就要流泪下来,朱氏上前拉住她的手:“怀了身子的人哭是不好的,我和你弟弟在家里什么都好,只是挂念着你。”婉潞急忙把泪忍住,脸上漾出笑容:“娘说的是。”赵思贤也走了进来,给岳母见礼,续宗又见过姐夫。

唤过轿子进来,婉潞和朱氏坐了一乘轿子。朱氏的手一直没有松开,见婉潞比起两年前更加从容,心这才放了下来:“你啊,也是生过两个孩子的人了,怎么怀这胎三个月都不知道?我问董管家,结果他竟然来句出门之前并没听说你有孕的话,我这颗心怎么放的下,这才厚了脸皮过来,一个岳母住在县衙,传出去让人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