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院使目不斜视地给皇上把脉,既看不到一边的蒋若男,也看不到皇上脸上的掌印。过了一会,他轻轻地对皇上说:“皇上心脉受损,一定要保持心平气和,一切情绪的波动都不利于皇上的伤势。还请皇上为了江山社稷多多保重龙体”

景宣帝淡淡笑道:“院使大人这喜欢夸张病情的毛病总是不能改”

刘院使连忙低下头,“臣惶恐。”

景宣帝笑道:“好了,你也别惶恐了,下去开药吧。”

“是。”

刘院使磕头告退,黄贵跟在后面,蒋若男想了想,也跟了出去,悄悄叫住了黄公公。

“黄公公,皇上这伤是不是在围场受的?都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好。”

黄贵知道蒋若男在皇帝心中的重要性,不敢瞒她,将皇帝落下病根的经过说了出来。

“八月十二的晚上喝酒?八月十二?”蒋若男目光一闪,八月十二不就是她和靳绍康圆房的日子?

黄贵叹口气,“是啊,皇上喝了酒,好像情绪也不好,当晚吐了血,晕了过去,后来虽然好了却留下病根,每逢刮风下雨,胸口都会疼得厉害,几次痛得要院使大人金针止痛”

黄贵说完,摇摇头,跟着刘院使身后出到外殿守着,蒋若男站在内殿外怔了一会,然后回到内殿。

看着龙床上景宣帝那张苍白的脸,蒋若男很想骂他活该,自作自受,可是内心里却高兴不起来。

一辈子这么长,每年因为这伤不知要受多少痛苦,而这伤是因为救她而受的…

“你在想,这是我的报应是吗?”

景宣帝轻闭着眼睛,忽然开口。

蒋若男没有出声。

景宣帝慢慢坐起来,靠在床头,只不过是这么轻微的动作,就让他有些轻喘。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上,将他的脸映得苍白无比。他的嘴唇有些发乌,眼底有淡淡的青晕,要到此时蒋若男才发现,他那俊朗的面孔已经失去往日的神采…

他静静地看着她,眸光幽暗,“若兰,只要你能在我身边,就算要我年年岁岁受这种痛苦,我也不怕”

蒋若男坚决地摇头,“不,皇上,我还是那句话,留在你身边的,只会是我的尸体”

景宣帝脸色一白,怒道:“你…”话还没说完,胸口一阵剧痛,脸色转青。

“你不要激动…”蒋若男上前一步,冲口而出。

景宣帝惊喜交加地抬起头,“若兰,其实你也关心我。”

“因为我还有人性。”蒋若男看着他,面色平静,眼中无恨无怨,“皇上,你因我受伤,我因你受苦,我们扯平了,以后我们互不相欠,我不会再怨你恨你,你也不要再逼我欺我否则…皇上,我现在已经别无牵挂,我随时随地都可以闹得鱼死网破”

真的,她现在好想回去,这个时代让她窒息。

景宣帝死死地盯着她,而她也毫不示弱地迎上他的目光,目光冰冷而坚定

景宣帝嘴唇一动,刚想说什么,这时黄贵却急急忙忙地走进来,“皇上,太后来了,奴才拦不住。”

话音刚落,殿外传来太后严厉地声音,“死奴才,鬼鬼祟祟的,搞什么鬼皇上要是有什么事,哀家唯你是问”

太后在叶姑姑的搀扶下走了进来,一进来便见到蒋若男,太后面上立显惊诧之色:“若兰,这个时候,你怎么会在这里?”

蒋若男向太后请安,回答道:“若兰是有些事请求皇上,太后来了,正好为若兰做个见证”

太后狐疑地看着她,接着又看向景宣帝,景宣帝连忙转过头,想瞒住脸上的伤,可是他脸上的红肿是那么明显,太后也不是老眼昏花,又岂是能瞒得了的

太后心中一惊,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身边,伸出手转过他的脸,惊怒之下,心中立刻了然,她”嚯“地转过头,怒视着蒋若男,“若兰,你太过分”

蒋若男连忙跪下,这段时间,再痛苦的时候,她都忍着没有留下一滴泪水,可是太后的一句责备却让她情不自禁红了眼眶。

“太后,若兰不知道皇上的伤这么严重”如果知道,她不会打他,也不会说那么重的话

同时,景宣帝也出声说:“母后,都是儿臣的错,不能怪若兰”

太后看着同时出声的两人,看着脸色发青的儿子,和憔悴瘦弱的蒋若兰,心中的怒气渐渐消失,一种无奈感袭上心头。

“你们…冤孽…”太后心中发酸。

叶姑姑扶着太后在椅子上坐下。

太后坐好后,看向蒋若男,“先前你说的是什么事?”

蒋若男向着两人磕了头,“上次若兰医好了长乐公主,皇上不是问我要什么赏赐吗?若兰已经想好了,若兰什么赏赐都不要,请皇上赐我和离圣旨”

“和离?”太后提高了声音。

叶姑姑在一旁听到连忙问“若兰小姐,好好的怎么要和离?你和安远侯的亲事是皇上御赐,和离不是一件小事”

蒋若男回头看了叶姑姑一眼,低声说:“叶姑姑,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叶姑姑没再追问,因为她感觉到她话里行间的辛酸。

太后心中已经猜到了一半,她回过头看着儿子一眼,却见他的目光痴痴地落在蒋若男的身上。

太后心中有些难受,这个傻孩子,辛辛苦苦地走到这一步,可是他难道不明白,若男不是他可以随意摆弄的人吗?

国家大事他处理的井井有条,可是为什么感情上却这么糊涂?

太后轻叹一声,看向蒋若男,“若兰,和离书不是皇上赐下的,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皇上可以对你们和离睁眼闭眼不计较,可是哪有圣旨赐离的事情这件事,你和安远侯商量,不过一旦闹开,那些御史言官可不会放过你到时哀家和皇上碍于礼教,就算想帮你,也不能做的太过分你可能要吃些苦头,你想清楚”

安远侯得到皇上的默许便可以休妻,因为蒋若男错犯七出——善妒。可是蒋若男身为女子提出和离,又拿不出和离的理由,自然会遭到御史言官们的抨击,藐视皇权,大不敬有些言官就喜欢揪人小辫子,特别是在这个时代,女人有理提出和离还很难成事,何况无理,简直就是对他们男性尊严的侮辱他们自然不会容忍

太后的担心不无道理。

虽然靳绍康休妻较为简单,可是太夫人怎么会让儿子承担这个责任?将儿子推到风口浪尖上只有她提出和离

虽然会有些困难,可是蒋若男一旦下定决心,又岂是会被一些困难就吓退的?

该努力的时候她会尽力,该放弃的时候,她也不会犹豫

“若兰已经下定决心,若兰不怕吃苦。”

景宣帝的双眼微微发亮。

很快,她就不是臣妻了,他总有办法将她留在自己身边

蒋若男回到侯府,府里的下人或许都已经知道了昨晚的事情,看着她的目光中有些异样。

蒋若男现在已经不关心这些,她回到秋棠院,唤来映雪,映雪还以为她去了农庄,见她回来很是意外,还没来得及问,便听到蒋若男问她,“映雪,你会写和离书吗?”

古文咬文嚼字得太厉害,蒋若男看还能勉强看懂,写就真的写不出了可是映雪识字,念过点书,应该能写

映雪吓了一跳,“夫人,你要和离?夫人你可要想清楚,不要一时冲动啊,侯爷对你很好的”和离了,又能嫁给谁?就算有太后撑腰,可是还能嫁给像侯爷这样的人吗?就算有,或许人品还不如侯爷了

蒋若男轻轻道:“映雪,你什么都不要管,只管照我的吩咐做”

映雪心急如焚,可是见她神色平静,心中又忍不住想,或许夫人是想吓唬一下侯爷,逼侯爷就范?应该是,夫人对侯爷那么好,怎么舍得离开?

想到这,心情稍稍平复下来,按照蒋若男的吩咐,写下和离书。

写完后,蒋若男拿起看了看,她花了无数心思经营的婚姻,只不过短短的几句话就要结束了…

“此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她的目光落在最后的十个字上。

不知不觉中,一滴眼泪从眼角滑下,落在纸上,将“婚”字悄悄地晕开来。

第216章 结束

太夫人听到下人的回报说蒋若男回来了。

她松了一口气,

她今早去到秋棠院,竟然见到儿子满脸的泪痕,再加上之前蒋若男说的话,让她提心吊胆了一整天。

其实,她不是不满意蒋若男,她虽然对清黛很喜欢,但是在她的心中,清黛是不能与蒋若男相比的毕竟身份摆在那里了清黛再好,也只是妾室,蒋若男才是她的媳妇

她只是不喜欢蒋若男将侯爷管得太死,而一向威风凛凛的儿子竟然对她言听计从这简直不可思议男人如果只懂得听女人言,那还有什么出息她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大将军,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蒋若男把他变成一个对女人言听计从的老婆奴

如果蒋若男不是这么将儿子看得死死的,她或许还会叫儿子多多顾忌正室,早日生下嫡长子会很高兴看到儿子儿媳琴瑟和鸣。

可是蒋若男除了这一点外,其他都很好,身份显赫,地位高贵,家里料理的井井有条,对她也十分孝顺尊重她并不想失去这个媳妇。早上她有些被蒋若男的话吓到,如今听到她回来了才放下心。

她回头对张妈妈笑着说:“所以啊,对媳妇不能太宠着纵着,一味的纵容,她还真以为自己了不得了,偶尔给她的点颜色瞧瞧,让她知道,我们靳家并不会因为她身后有太后撑腰就会怕了她让她知道做事的有分寸,这不…”太夫人很是得意,“她自己不乖乖地回来了?”

张妈妈见她高兴便奉承道:“还是太夫人看得透彻,阖府上下,谁不是对太夫人服服帖帖,心悦诚服?”

这话让太夫人很高兴,接着又道:“之前就不该让侯爷天天去到农庄接她,才将她惯成这个样子以后啊,我也的记着,也不能专给她好脸子瞧对不同的人得有不同的手段,有些人啊就是不能对她太好了”

张妈妈笑道:“太夫人说的是”

心情一放松,太夫人便想起早上因为没胃口而没有吃的早饭,“你去将早上那燕窝粥端来,我饿了”

张妈妈叫人端上燕窝粥,瞧着太夫人吃的开心,心中却忍不住嘀咕,既然夫人回来,怎么没来松香院请安?

另一边,靳绍康自蒋若男走后,虽然绝望伤心,可是仍然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他怎么都不相信自己会做出这种事情,他是去和清黛说将她送去别庄的事,刚说了几句,清黛就开始流泪,自己那时确实有些歉疚,可是并没有心软,后来的事情就很模糊了,更奇怪的是,自己对于怎么开始和她喝酒,怎么会躺到清黛的床上去更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这一切都太诡异了

所有的疑点都落在清黛的身上。如果他是被阴了,手法一定非常的高明,因为普通的迷香和**既对他不起作用,也瞒不了他。

他去到清黛的房间,将迎香院所有的丫鬟都审问一遍,结果这些丫鬟的答案都一样,亲眼见到自己喝醉酒,而且清黛还未他唱了曲。靳绍康的脸色阵红阵白,这些丫鬟有的是蒋若男送过来的,有的是太夫人送过来的,都是府里的家生子,不可能被被清黛同时收买。那么她们所说的都是实话

他仍然不死心,将昨晚喝过的酒,以及屋子里的香炉,还有很多他看上去有可疑的东西都带走。他昨天离开时已经吩咐宁安看住迎香院,不准人动里面任何的东西。

他将这些东西带给一个见多识广的朋友查看。这人名叫沈青,于医毒方面都有些研究,在江湖上小有名气。应该能帮到他

靳绍康将昨晚自己一些可疑的症状说给他听,让他帮忙调查。

沈青仔细检查他带来的东西

“侯爷,酒是女儿红,酒香甘醇,我并没在就中发现别的东西。香炉里焚烧的也是很普通的华兰香,至于其他的东西,恕在下才疏学浅,并没有发现什么异状”

靳绍康有些焦急,“沈青,你再仔细看看,难道你不觉得我昨晚的症状很可疑吗?”

沈青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又伸手帮他把脉,然后出声询问:“敢问侯爷,之前可是睡眠不足?”

靳绍康一愣,“对,我之前有十天不眠不休”

沈青叹口气:“侯爷,你十天十夜没有休息,身心俱劳,再加上喝了那么多酒,女儿红后劲很足,所以侯爷即使觉得头脑糊涂,回想不起昨晚的事情,也很正常侯爷我看你脸色很不好,脉象紊乱,我劝你还是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放松心情,否则只怕会伤及元气”

沈青的话让靳绍康的心一直沉到底,难道自己真是因为心软才会陪清黛喝酒,继而酒后乱性做出如此事情?

难道自己真的是这种卑鄙小人?

靳绍康全身如置冰窖,冰凉冰凉,最后一直希望也破灭,如果连沈青都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他要拿什么让若兰相信自己,拿什么来证明自己?

现在他才明白,最大的绝望不是别人无法相信你,而是连自己都无法相信自己…

他的心剧痛,脑子里一片茫然,整个人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呆滞

沈青见他脸色忽然涨得通红,全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大惊之下,连忙掏出银针,连刺他身上几大要穴。过了一会,靳绍康晕了过去。

半个时辰后,靳绍康醒过来,睁开眼便看到正给他扎针的沈青。

沈青看了他一眼,手下不停,“侯爷,你应该多睡一会。”

靳绍康摇摇头,脑子里好像有把重锤在敲,他根本睡不安稳。

“我刚才怎么了?”靳绍康问

“侯爷刚才差点走火入魔,还好沈某就在侯爷身边,否则侯爷不但会失去一身功力,只怕还会变成废人”

靳绍康轻轻哼了一声,好像这一切对他来说根本没有意义。

沈青扎下最后一针,站起身,收拾好,“侯爷,刚才虽然沈某及时为侯爷行针,疏导归元,可是侯爷元气已伤,这段时间要好好休养,千万不要再过劳,不要再喝酒,也不要再激动,否则只怕后患无穷”

靳绍康默默地起了身,转头向沈青一辑,道谢后告辞。

刚回到府,便听到安宁禀告,蒋若男回府。

靳绍康心中涌起一股狂喜,也顾不得下人的眼光,三步并作两步,恨不得狂奔而去。

一路冲到屋外,看着紧闭的门,竟然有些不敢上前,生怕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他的幻觉,生怕打开门,却看不到她的身影。

映雪上前为他推开门,“侯爷,夫人一直在等你。”

靳绍康一颗心疯狂地跳动,脸上显现出一丝不自然的潮红。他深吸口气,提脚走进去。

他进门前想到过任何可能,可是却没想到,蒋若男一见到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一张和离书摆在他面前。

“和离书…”他看着圆桌上的白纸,胸口的火热在瞬间退尽,全身的血液仿佛在一瞬冻结,脸色变得比桌上的白纸还要白。

蒋若男看着他,脸色并不会比他好看多少,“我想尽快结束一切。这对你对我都好…”她的脑海里全是他与清黛躺在床上的那一幕,每见到他一次,对于她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他抬起头看着她,眼眸暗沉深邃,就像是深不见底的黑洞,里面满满的,全是沉痛。

“若兰…”他的声音微不可闻,可是其中所包含的忧伤却有一种强烈的穿透力,直刺入她的心底,“我真的很喜欢你…真的…”

忍耐已久的泪水忽然狂涌而出,蒋若男捂住脸,呜咽声细细碎碎,泪水自指缝间流出。

靳绍康心中大痛,他上前想将蒋若男涌进怀里,蒋若男却连退几步,轻轻摇头,“绍康,我没办法再说服自己给你机会了…留下来,我会很痛苦,如果你真是为我好,就签了和离书吧。”

靳绍康脸色更白,他跌坐在圆桌旁的椅子上,失魂落魄。过了一会,他拿过桌上的和离书,纸张在他手上微微颤动,发出细微的响声。

“我们是圣旨赐婚,和离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他轻轻说。

蒋若男低声道:“我上次救治长乐公主有功,皇上和太后答应不会追究这件事。”

“你已经求过太后了…好快…”也对,她一旦下定决心,就不会再回头。自己当初不就是很喜欢她的这份坚持和洒脱?只是没想到这些有一天会变成自己的苦果…

蒋若男走过去,将毛笔沾上墨汁,递给他。

靳绍康看着那只笔,一直没伸手,笔上的墨汁滴下来,在和离书上渲染开来,晕黑的一团,如同他心底的绝望。

蒋若男没有催他,只是一直伸着手,没有一丝犹豫和退让。

良久,靳绍康才伸出手,接过她手中的笔,毛笔不住地颤动,他使劲全力都不能将它稳住,笔尖上的墨汁洒得到处都是。

蒋若男的泪水又流出来。

在门外的映雪一直注意这屋内的动静,见蒋若男是真的想和离,还逼着侯爷签字,一下就慌了,她太清楚女人和离后是怎么样的处境,她不想蒋若男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而毁了以后的幸福

她叫过一个小丫鬟,叫她去请太夫人过来。

太夫人吃过午饭,正准备午睡,忽然听到下人来报

“和离”太夫人一下子从炕上跳起来,因为太过震惊,连声音都有些变调,“你说夫人要和离?”

小丫头颤颤巍巍地说:“是啊,现在夫人正逼着侯爷签字了”

太夫人一阵晕眩,身子晃了晃,柳月连忙扶住她。

太夫人指着门口,又气又急,“快,快扶我过去,我倒要看看,她还想耍什么花招”